談三百年前的一次大地震
我雖沒有去過北平,但確信廣渠門大街卽爲三里河的故道。照地圖及各種文獻上來看,纜竿市在南北向的崇文門大街與東西向的廣渠門大街交會之處,但此非三里河的碼頭;運卸漕米的碼頭,在大石橋與纜竿市之間的「漕口」,口分南北,至今猶有「北漕口」、「南漕口」的地名,而南北之分,卽以廣渠門大街爲界限,路北爲北漕口,路南爲南漕口;現在的路北、路南,亦就是當年三里河的北岸與南岸。至於柴市、米市,則爲柴米由近畿輸入京城的集散地。貨物捆紮要用蔴繩;泊船、行船要用纜繩、竹篙,故有繩市及纜竿市。這些遺跡的名存實亡,毫無疑問的是亡於己未七月廿八的大地震。
康熙十八年七月初九日,京師地震。通州、三河、平谷、香河、武清、永清、寶坻、固安地大震,聲響如奔車,如急雷,晝晦如夜,房舍傾倒,壓斃男婦無算;地裂,湧黑水甚臭。
高天忽陰慘,厚地頻震盪,
聲如崩轟雷,勢若翻巨浪。
萬姓房屋傾,三門城樓倒;
生靈爭頃刻,性命多不保。
連日鼇極翻,大小四十震,
天昏黃沙走,地裂黑水迸。
馬爭出馬坊,象爭出象房,
人亦爭出屋,盜賊乘時忙。
於戲通州城,蕩盡如曠野,
地裂人忽陷,往往騎在馬。
聲如崩轟雷,勢若翻巨浪。
萬姓房屋傾,三門城樓倒;
生靈爭頃刻,性命多不保。
連日鼇極翻,大小四十震,
天昏黃沙走,地裂黑水迸。
馬爭出馬坊,象爭出象房,
人亦爭出屋,盜賊乘時忙。
於戲通州城,蕩盡如曠野,
地裂人忽陷,往往騎在馬。
上擧的五首詩,以邵長蘅與馮溥的長歌,描寫最詳細;最恐怖的是地面分裂,出現許多大溝,以致不知有多少人活埋,「紀異」云:
力圖修省
當時聖祖首先著手的是,整頓言路。明朝末年,黨爭激烈,由地方派系演變爲閹黨對東林的勢不兩立;言官各爲私利,濫施攻擊,這種風氣延續到清初未改。聖祖不禁聞風言事,但要求數陳國家大事,不可草率塞責;同時保證,大奸大貪者參劾得實,一定嚴辦。其次是拔擢清廉之士充任地方官,理學名臣于成龍、陸隴其等,卽起用於此時。
通州及其東的三河縣,由於河流交會,當海水倒灌時,受災最重,他詩亦多述及,如邵長蘅「通州三河嗟可憐,十斃八九離邅迍」;江闓:「通州達三河、城郭盡傾圯」;大汕和尙:「纔說通州忽然陷,又說漏乾九曲運糧河」。
康熙十七年,七月二十八日,京師地震。
人馬同活埋
康熙十七年七月二十八日,京師地震。
一、邵長蘅「青門旅稿」卷一「地震詩戲傚昌黎體」,一開頭就說:「
和圖書
歲在己未斗指申,月之廿八朝日暾,京師地震駭厥聞。」又說:「我時幸免溝壑填,我僕碎首面血殷。」可知此爲邵長蘅親身的經歷;夏歷建寅,「申」爲七月,地震發生在朝暾初上之時。在地震的第三天,聖祖集廷臣於左翼門,遣侍衛口傳上諭:「頃者地震示警,實因一切政事,不協天心,故召此災變;在朕固宜受譴,爾諸臣亦無所辭責。然朕不敢諉過臣下,惟有力圖修省,以冀消弭。玆於宮中勤思召災之由,力求消弭之道,約擧大端,凡有六事,爾等其詳議擧行勿以空文塞責。」
又東曰大石橋;曰斜橋。自纜市以東,當城未築時,皆三里河所經也。
這八句詩,一二謂寧願露處,不敢進屋;三四嘆寢具及遮蔽之物缺乏;五六寫入夜光景;七八言若逢陰雨,則慘狀過於鄭俠所畫的「流民圖」。
四、陶季「舟車集」卷十四「紀聞」;題下自註:「己未七月二十八日,京師地坼,摧民居,旬月猶未止。」
五、釋大汕「離六堂集」卷十一「地震行」云:「己未八月二十八,塞北天搖地震從來無。據聞燕客說,眼見井泉枯。」大汕蘇州人,是個「妖僧」,其時方主廣州長壽寺;聞燕京來人所說,故誤記七月爲八月。
地震引起海嘯
至今露處多,入室如畏蠆,
席亦不易得,婦子衣裳鞋;
街頭燈火繁,團聚渾結砦。
凄凉逢陰雨,鄭圖非所畫。
席亦不易得,婦子衣裳鞋;
街頭燈火繁,團聚渾結砦。
凄凉逢陰雨,鄭圖非所畫。
三里河頓成陳跡
距今三百零七年前的康熙十八年己未,在國史上是個很重要的年分。這年正月,清聖祖御午門宣提:敉平「三藩之亂」,可說已經成功;三月初一,擧行唐朝以來,數百年未擧的「博學鴻詞」制科,成爲偃武修文,開一代盛運的顯明標誌。但就在三個多月以後,京師發生了一場空前的大災難。但請讀者先容我作一個小考證:清史稿卷四十四,「災異五」:
康熙十八年,六月庚申,京師地震,白塔以地震頹毀。
二、馮溥「佳山堂詩集」二集「紀異」,亦是開頭卽記日期:「己未秋七月,廿八直官廨,震動起重淵,衰老適相邂。」馮溥字孔博,山東益都人,時官文華殿大學士,年已七十一歲,故云「衰老適相邂」。同時亦可反證前一年的地震,並不嚴重。
廣渠門大街卽南大街,俗稱沙窩門大街,迤西南直崇文門街者,曰纜竿市,俗稱闌干市,迤東曰麻繩市;曰米市;曰柴市。
由此可見,當時的政治並不明,但以對三藩用兵,不能不遷就容忍。其時軍務將告結束,所以聖祖下決心整頓紀綱。一切建設,必以局勢安定爲前提,否則無從談起。
有詩爲證
豈是九河復,溝裂紛多派,屋覆勢連雞,墻徹溷貴介,嗟哉土中人,狼藉如填債。https://m.hetubook.com.com
三、江闢「江辰六文集」卷九,有五古詩題:「己未七月廿八日京師地震紀異」。
至於宮中,確有搭蓋帳篷——名爲「行幄」而露處的情況,不過「九廟鴟吻墮蟠蜿」容或言之,却絕無宮殿倒塌之事,因爲明成祖建北京宮殿,始於永樂四年,以泰寧侯陳珪經理其事,遣大臣分赴各處深山採木,僅是基礎工程及採辦建材,便花了十年工夫,至永樂十五年六月動工,歷時三年有餘,方始落成,十九年元旦,正式遷都。至清兵入關,順治十二年重建東西六宮,按照明朝内府定制施工,既不敢減料,更不敢偷工,所以經得起嚴格的考驗。
地震之時,房屋倒塌無數;卽令未倒,亦不敢再住,因此,「帝子官民露地宿」(大汕句);而且「一月不止餘威殫,都人怖駭遺臥眠,白板露宿帷幕藩」(邵長蘅句)。露宿的情況,馮溥在詩中描寫:
以上史稿、史表所記皆誤。康熙十七年京師地震,在六月或七月,待考;但十八年的大地震,則可確定爲七月二十八日,有詩爲證:
帝子官民露地宿
按:運河雖以通州爲終點,但明末清初的漕米,可由張家灣直接運至京師崇文門外的三里河「順天府志」載:
「六事」見於另頒的一道書面上諭,第一是民生困苦,民間脂膏,盡歸貪吏私囊;第二,大臣朋比徇私,用人不問操守;第三,領兵將帥,縱兵殃民;第四,外官於民生疾苦,不使上聞,一切爲民詔和圖書旨,亦不下達,借水旱災荒,侵漁肥己;第五,司法風氣,敗壞之極;第六,包衣及諸王貝勒大臣家人屬下,自居特權,仗勢欺人。最後戒飭:「以上數條,事雖異而原則同,總之,大臣則督撫有所畏憚,不敢枉法以行私;督撫清正則屬下官吏,操守自潔,雖有一二不肖有司,亦必改心易慮,不致大爲民害。此事朕非不素知,但以正在用兵之際,每示寬容,今上天屢垂警戒,敢不詔布朕心,嚴行戒飭,以勉思共回天意。作何立法嚴禁,務期盡除積弊,著九卿,詹事,科道,會同詳議以聞。」
在傳聞中,有楊炤所作五首五絕,詞質而文,值得介紹。楊炤字明遠,江蘇常熟人,是巖壑間的高士,少以詩受知於錢牧齋,生平有詩一千五百首,身後有人爲之刻「懷古堂詩選」十二集。這五首詩編年誤入康熙十七年戊午,實記己未年事;題作「客自燕歸者,爲余略悉地震時情形,記五絕句」:
又瞿宣穎「北平史表長編」:
邵長蘅的詩中,則有「地坼水湧黑且渾」之語;此黑渾之水,從何而來?照我的研究,震源並非如邵長蘅所說的「自西北來東南奔」;相反地,震央是在京師東南的渤海灣,由地震引起海嘯,海水倒灌,自塘沽登陸,循白河、衛河,至通州經通惠河直奔京師;以雷霆萬鈞之勢,接引地下水,衝開地脈,造成坼裂,以致「東門之南有撲鼻羶水泛濫之黑溝」;「道旁無端裂大罅」;「又有幾人平地立陷如泥井,張口有聲看無影。」(釋大汕「地震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