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朝傾頹亂象生
果證幽明,看善善惡惡隨形答響,到底來那個能逃?
道通晝夜,任生生死死換姓移名,下場去此人還在。
道通晝夜,任生生死死換姓移名,下場去此人還在。
昨歲殘冬天不閉,霹靂一聲走群厲。
夏來疫氣填村市,亦效市人欺貧子。
燈昏室暗飛蠛蠓,闔家僵臥呼天公。
日無薪水夜無簣,夢想不到求藥石。
宰官道念切恫瘝,百草輦來聚若山。
藥王亂掣天醫簿,岐伯不至雷公怒。
上池取水供洗滌,肘後一方陳琳檄。
刀圭用處厲鬼怖,二豎敢向膏肓住?
醫者聞名藥聞氣,殘喘皆能起牀第。
須臾全活幾千人,仁人見之皆效顰。
因思世界盡如此,死兵死賦均死耳。
遼東一破如潰癰,強蟊流毒勢更凶。
民間敲剝成瘡痍,神氣太洩元氣疲。
敢借宰官醫國手,天下精神盡抖撒。
夏來疫氣填村市,亦效市人欺貧子。
燈昏室暗飛蠛蠓,闔家僵臥呼天公。
日無薪水夜無簣,夢想不到求藥石。
宰官道念切恫瘝,百草輦來聚若山。
藥王亂掣天醫簿,岐伯不至雷公怒。
上池取水供洗滌,肘後一方陳琳檄。
刀圭用處厲鬼怖,二豎敢向膏肓住?
醫者聞名藥聞氣,殘喘皆能起牀第。
須臾全活幾千人,仁人見之皆效顰。
因思世界盡如此,死兵死賦均死耳。
遼東一破如潰癰,強蟊流毒勢更凶。
民間敲剝成瘡痍,神氣太洩元氣疲。
敢借宰官醫國手,天下精神盡抖撒。
張燁芳死時,張岱年僅十八歲,在他心中留下對戲如人生、人生如戲的感懷。張燁芳曾為自家戲班寫過一幅對聯,掛在戲臺兩旁。張岱抄錄如下:
開場讀來雖予人不祥之感,但燕客顯然聰穎過人:「七歲入小學,書過口即能成誦。長而穎敏異常人,涉覽書史,一目輙能記憶。」但燕客的心性並不容易覊束,甚至比季叔還更精於逸樂之道。「故凡詩詞歌賦、書畫琴棋、笙簫絃管、蹴踘彈棊、博陸鬪牌、使鎗弄棍、射箭走馬、撾鼓唱曲、傅粉登場、說書諧謔、撥阮投壺,一切遊戲撮弄之事,匠意為之,無不工巧入神。」就連合采牌這類小技,燕客也十分精通,還能依自己的喜好加以改製。
張岱嘆道:「真是以戲說法。」
張岱提到,燕客自從妻子商氏死後,性情更如脫韁野馬。「嘗以非形毆其出婢,其夫服毒以死殢之,其族人舁屍排闥入,埋尸於廳事之方中,不之動。觀者數千人,見其婢皮開肉爛,喊聲雷動,幾燬其廬,亦不之動。」燕客的岳父商等軒找了張岱好友祁彪佳充當調人,「舉國洶洶,幾成民變矣。然猶躁暴如昨,卒不之改。有犯之者必訟,訟必求勝,雖延一二年不倦,費數千金不吝也。」
戰爭把這些現象帶到南方家鄉:張岱說他親眼目睹北方流民餓死,曝屍杭州街頭,堆積如山,等待火化。季叔張燁芳和燕客那執迷而有毀滅性的世界開始與王朝的諸般問題交織在一起。
張岱由廣入手,來架構他的討論。今昔史家所遇到的問題大同小異。若是碰到棘手的事件,史家便乾脆將之一筆抹煞;闕疑愈多,就愈容易更增闕疑。但就如孔子所言:「其義則丘竊取之矣。」對張岱而言,這說明了「書之義也,不書義也,不書而又書之,亦義也。」從天象也可得到印證:「www.hetubook•com.com不書者,月之闕也;不書而書者,月之食也。月食而闕,其魄未始闕也,從魄而求之,則其全月見矣。」
張岱又舉兩個唐太宗的例子,來解釋補闕的過程,一例說明如何推衍,一例則說明如何凝練。第一個例子取自野史,唐太宗遍尋王羲之的書法。正史對此事的記載審慎隱諱,但野史則加油添醋,以強調唐太宗取蘭亭手段之刁詐、貪婪、狡黠。第二個例子則說明魏徵左右唐太宗的能力,正史中有關魏徵直言敢諫的例證不勝枚舉,但是「鷂死懷中」這四字便可說明唐太宗的膽怯與不端:唐太宗在玩賞鷂子時,魏徵突然出現,太宗大驚,把鷂子壓藏在胸口,不慎把鷂子悶死。張岱寫道:「蓋傳神正在阿堵耳。」以此例來說,「則是千百言闕,而四字不闕也。」善讀史之人寧可得此四字補闕,而不願讀那處處闕漏的數千言。
這種人生當然視世間規矩如無物,一切因果一筆抹滅。這是張岱的方式,來說明癡迷一且失卻功能,則淪為愚行,傷珍品,也有害於孕育珍品的大千世界。張岱說他這個堂弟之所以取名「燕客」,是因為讀了小說「姚崇夢遊地獄」。姚崇夢遊地獄,見數千惡鬼為其主人燕公以大爐鑄瀉堆積如山的金子。姚崇在夢中還看到另一個爐竈,冷冷清清,只一二疲鬼奄奄無息,為燕公看守備用的儲存。姚崇醒來說道:「燕公豪奢,殆天縱也!」張岱的堂弟喜歡這個故事,為自號「燕客」以致意。
像張汝方和張炳芳各司其職,也是當時環境評判他們的標準,那麼張岱呢?張岱後來以第三人稱的形式分析自己,從他嘲諷的語氣可知:實在乏善可陳。張岱寫道:「學書不成,學劍不成,崇節義不成,學文章不成,學仙學佛,學農學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為敗子,為廢物,為頑民,為鈍秀才,為瞌睡漢,為死老魅也已矣。」張岱說,要怎麼解釋,悉聽尊便,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個性充滿矛盾,而他自己也沒這個本事或資質駑鈍來參透:「稱之以富貴人可,稱之以貧賤人亦可;稱之以智慧人可,稱之以愚蠢人亦可;稱之以強項人可,稱之以柔弱人亦可;稱之以卞急人可,稱之以懶散人亦可。」
張岱以玄武門之變來細說他的看法。公元六二六年,有志謀取大位的李世民公然斬殺儲君,拘禁父皇,任由心腹在玄武門殺死其餘兄弟。李世民登基之後,是為唐太宗,諭令史官「直書玄武門事」。史官下筆自然得字斟句酌,但對張岱而言,這就形同月食而不匿:「食而匿,則更之道不存;食而不匿,則更之道存。不匿,則人得而指之,指則鼓,鼓則馳,馳則走,走者救也,救者更也。」因此,唐太宗的作法值得稱許。
至於自家族人,張岱認為,「(人)有瑜有瑕。言其瑜,則未必傳;言其瑕,則的的乎其可傳也。」張岱引了十四世紀初的文人解大紳,來支持他的想法:「『寧為有瑕玉,勿作無瑕石。』然https://m.hetubook•com•com則瑕也者,正其所以為玉也。吾敢掩其瑕,以失其之玉乎哉?」,當張岱把這些想法與族人立傳相連時,不禁感嘆「其一往情深,小則成疵,大則成癖。」這種人「皆無意立於傳,而其之負癖若此,蓋不得不傳之者矣。」
張燁芳處世有欠思慮,「(季叔)更喜豢駿馬,以三百金易一馬,曰大青。客竊往躤柳,與他馬爭道,泥濘奔蹶,四蹄迸裂而死。叔知即命帷蓋葬之,恐傷客意,置不問。」
南京鐘山是明太祖陵寢,紫氣亦遭蒙塵。太祖陵寢雖依堪輿之術商定,且左有孫權墓,下有梁誌公和尚塔翼護,還是在動盪時局中失去光彩。崇禎十一年(一六三八年),張岱訪南京,在長江邊上的寺廟落腳。某晚,張岱起身,見烏雲浮浮冉冉於皇陵之上百日,遮蔽星塵——張岱相信,王朝敗象已露,此後將會流賊四起。四年之後,崇禎十五年,無能廷臣下令重拾皇陵光華,竟以駭人聽聞的拙劣方法為之(這不啻是燕客荒唐行徑的翻版)。官吏將古木劈開焚燒,挖掘深達三尺的土坑,把陵寢毓秀之氣破壞殆盡。張岱在這年夏天獲准入寢殿觀看祭祠皇陵禮,感到十分錯愕,祭禮如此草率,禮器如此簡陋。好像這還不夠表達輕慢之意似的,七月酷暑,祭祠用的牛羊牲禮置於饗殿上,任其「臭腐不堪聞」。人不必擁有特殊的占卜神力,也能解讀其中蘊含的預兆。
裝神扮鬼,愚蠢的心下驚慌,怕當真也是如此。
成佛作祖,聰明人眼底忽略,臨了時還待怎生?
成佛作祖,聰明人眼底忽略,臨了時還待怎生?
至於科舉考試,張燁芳似乎一心只想證明他能做他想做的事。他顯然無意參加科考,也不想過個安穩的生活。他寧可「挾一編走天下,海內諸名士,無不傾倒。」
張岱細思燕客的浪費,在其他的傳略也探討這個主題。以此例而言,燕客對園林的躁急或許可從藝術的脈絡觀之。張岱對燕客栽植花木的方法有其看法:「種樹不得大,移大樹種之,移種而死,又尋大樹補之。種不死不已,死亦種不已,以故樹不得不死,然亦不得即死。」燕客對待其他稀世珍品顯然也是如此。「偶見一物,適當其意,則百計購之。不惜濫錢。在武林,見有金魚數頭,以三十金易之,畜之小盎,途中泛白,則撈棄之,過江不剩歡笑自若。」
燕客耗費巨資打造林園,面不改色。張岱在這方面很有經驗,深知並非所有的林園都似龍山的快園,有那般情致的風華。張岱也知道並非所有的園藝家都像好友金乳生,把一生心血投注在方寸沃土之間,有小溪假山,巧妙隱身竹籬東牆之後。寸寸皆無荒蕪,一年四季,各有花卉盛開。但金乳生為夢想付出的代價就是日夜劬勞。張岱如此形容這位老友:「乳生弱質多病,早起不盥不櫛,蒲伏塔下,捕菊虎,芟地蠶,花根葉底,雖千百本,一日必一週之。癃頭者火蟻和-圖-書,瘠枝者黑蚰,傷根者蚯蚓、蜒蝣,賊葉者象幹、毛蝟。」金乳生唯一的辦法就是全面開戰,寸土不讓。「火蟻,以鮝骨、鼈甲置旁引出棄之;黑蚰,以麻裏筋頭捋出之;蜒蝣,以夜靜持燈滅殺之;蚯蚓,以石灰水灌河水解之;毛蝟,以馬糞水殺之;象幹蟲,磨鐵線穴搜之。事必親歷,雖冰龜其手,日焦其額,不顧也。」
燕客的父親常年在外,或是為了充實傲人的收藏,或是在京城和各省官府之間奔波。不時會給燕客大筆錢財、土地和藝品,燕客轉眼加以變現花掉。燕客的錢財和生活形態吸引了許多食客,幫他逃脫失手施暴、甚至謀殺的罪嫌。「以是門多狎客弄臣,幫閑蔑騙,少不當意,輙訶叱隨之,昔者所進,今日不知其亡也。」燕客對待妻妾、隨侍、女僕、男廝,也是動輒飽以拳腳,脾氣陰晴不定。有一回,他以數百兩買一女子為妾,過了一夜就把她趕走,只因她不合自己的口味。「只以眼前不復見為快,不擇人,不論價,雖則與門客,賜與從人,亦不之惜也。臧獲有觸其怒者,輙鞭之數百,血肉淋漓,未嘗心動。時人比之李匡達之肉鼓吹焉。」(李匡達是古時之人,吹噓他的鼓是用敵人的肉所製成。)
別的史闕就比較容易處理,張岱以「頰影」來比喻——在燭光之下勾勒輪廓,倒不一定要畫出眼、眉的細節,但有時就需要填補細節。就如張岱所言:「余于是恨史之不眩也,為之上下古今,搜集異書,每於正史世紀之外,拾遺補闕。得一語焉,則全傳為之生動;得一事焉,則全史為之活現。」
還有別的事情,說的也是同一回事。燕客以三十兩白銀,在當地廟宇購得一方稀世硯臺。硯臺造形別致,紋理似峰巒奇峭,其間又有白斑點綴,於是名之曰:「青山白雲」。張岱說道:「石黝潤如著油,真數百年物也。燕客左右審視謂山脚塊磊,尚欠透瘦,以大釘搜剔之,砉然兩解。燕客恚怒,操鐵錘連紫檀座搥碎若粉,棄於西湖,囑侍童勿向人說。」
燕客也鍾情古玩,張岱注意到,古玩若有絲毫瑕疵或汙痕,燕客必修補之。燕客曾花五十兩買一座宜銅爐,但因色澤不甚光亮,便將宣銅爐置於火焰中,以澤其色。「燕客用炭一簍以猛火扇煏之,頃刻鎔化,失聲曰『呀!』」
燕客不過是奢靡而已,卻起了這麼個諢號,但燕客也不光是奢靡而已。他慧黠過人,深受紹興文人所看重,其中也包括以祁彪佳為主的一票文人。張岱給堂弟起了這個調號,不難看出他對邦國命運的看法。今上崇禎庸碌,遠非百姓殷殷期盼的聖君。朝綱病入膏肓,關內流寇麋起、謀叛連連,關外滿人沿遼河集結,虎視眈眈。同時疫癘頻仍,亟須大夫行醫,隱喻與診治相互呼應,無從區分。祁彪佳進士及第,官場一帆風順,這時也出資施藥,救濟病人。崇禎十年(一六三七年),張岱寫了一首詩,稱讚祁彪佳的慷慨義行,隱含各個層面都已腐朽之意:
張岱在《古今義烈傳》提出「憤m.hetubook.com.com激」的概念,以掌握當下的慷慨激昂,這與「闕疑」能有所關聯嗎?雖然「憤激」有一部分出於歷史人物的道德立場,而「闕疑」則保持道德的中立,但兩者不見得不能相容。張岱在衡量哪個族人值得為之立傳時,還是捨迂迴偏差而取行事極端,以凸顯時局之錯亂。張岱在評註《論語》時,稱許孔子能看清大智與無情之間的細微分別。如今,張岱則把焦點從值得讚揚之人轉到可與交往之人身上。張岱是這麼說的:「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
張岱列表數落自己種種失敗之處,但若論到寫作,他的說法也不可盡信。張岱在萬曆年間著手撰寫《古今義烈傳》之後,似乎自得於同時著手好幾個寫作計畫。崇禎元年之後,張岱廣蒐史料,以大明開國以來十五朝寫了史稿。他還想為夜航船的乘客,構思一套架構,規整古來累積的基本知識。他還以少年時讀《四書》的理解,自成一家注疏,幫助學子掌握《四書》的豐富義理——張岱和祖父張汝霖都藐視科舉考試納為正統的注疏,認為它欠缺想像力,而張岱顯然也心知他的注疏會很有個人色彩。張岱還探索另一種歷史書寫的想法,他相信這能讓我們對歷史知識有更深的理解。這正是《史闕》書名的用意所在,以期勝過現存的記載,創造更深刻、更發人深省的歷史水平。
張岱筆下行徑最狂放的人當屬堂弟燕客。在其他人身上,看不到生命的迥異面向以如此複雜衝突的方式匯流在一起。張岱細說燕客共有三次,其他的張家人都沒有此等待遇。在張岱同輩兄弟、表親之中,燕客大概是最有錢的,他是收藏名家張聯芳正室的獨子。他與張岱尤其親近,因為燕客的母親是張岱好友祁彪佳的姻親。張聯芳的鑑賞能力受朱家族人所薰陶,而張岱跟朱家人也很熟。張岱在為族人寫傳略時,沒有像寫燕客時下筆如此突兀緻密:「弟萼,初字介之,又字燕客。海内知為張葆生先生者,其父也。母王夫人,止生一子,溺之,養成一譟暴鼈拗之性。性之所之,師莫能諭,父莫能解,虎狼莫能阻,刀斧莫能劫,鬼神莫能驚,雷霆莫能撼。年六歲,飲旨酒而甘,偷飲數升,醉死甕下,以水浸之,至次日始甦。」
張燁芳的魯莽慷慨常讓他捲入欺騙、復仇之中。張岱說季叔鄰居有一「惡少年」,自稱「主公」一直要他加入他們,但他總是拒絕,因為他不是那種屈於他人之下的人。結果,有一個姓王的人「素崛強,又狎其弄兒。」張燁芳聽到此事,欲置王某於死地。王某逃奔過江,在江邊客棧住下。這間客棧正巧「有猙獰壯士數十人」,手持巡撫令牌。張燁芳尾隨王某而至,告訴巡撫手下,王某乃是越獄的江洋大盜,於是「椎棒交下,立斃之,遽去。」
對子一:
季叔張燁芳。一生任性而為,就屬這種人。照張岱所述,張燁芳生來桀驁不馴,不喜讀書,而時常「招集里中俠邪,相與彈箏蹴踘,陸博蒱摴,傅
和*圖*書粉登場,鬪雞走馬,食客五六十人。常蒸一猳饗客,啖者立盡,據牀而嘻。」而這種行徑若是玩過火,無意間可能會成了某種虐待,張岱說張燁芳嗜吃橘,每當橘子成熟時,便把橘子堆得滿牀滿案,無一處無橘。張燁芳自己一個人把橘子吃掉,從不送人。他會突然命僮侍圍在身邊,為他剝橘子皮。到了冬天,僮侍「手龜皸,瘃黃入膚者數層。」
於是,張燁芳在鄉間結廬,又築室於城内,穿梭於諸「俠邪」與「四方名宿亦多入山訪問之」這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從張岱所說的季叔之死來看,他是個隨性耽溺之人。萬曆四十三年(一六一五年)某日,張燁芳偕二友冒雨啓程,結伴入山,遊歷名山勝景。河水湧漲,他卻赤身渡冷谿,任水柱衝激頭頂,結果腳踝腫了起來。九月,張燁芳終於服藥,病情略有起色。大夫告訴他:「『藥中有大毒,日食一分,藥一囊,以百日盡。』季叔曰:『誰能耐此?』罄囊中藥,一夕啖盡,毒發,遂死。」
不過,燕客的癡迷,其程度不可以常理度量的。張岱記得,燕客在崇禎四年(一六三一年)決定移動宅邸之西的奇石,於是召集數百工人,沿石挖掘洗刷清潔,磨出石壁數丈,巉峭可喜。剛好有人提及,石壁之下應有深潭映照,才顯得妙趣橫生;於是燕客就在石壁下開掘方池數畝。由於奇石太硬,無法用鐵橇插穿,燕客便僱石匠開鑿,深至丈餘,蓄水色澤澄靛。又有人說亭、池雖美,但可惜周遭花木不夠高大。「燕客則遍尋古梅、果子松、滇茶,梨花等樹,必選極高極大者,拆其牆垣,以數十人兒至種之。種不得活,數日枯槁,則又尋大樹補之,始極蓊鬱可愛,數日之後,僅堪供爨。古人伐桂為薪,則又過其值數倍矣。」
讓張岱為季叔作傳的原因在於他為人狂放不羈,以致麻木不仁、暴虐成性,也毀了他自己。但是他過人的能力也使他能探索當地文人的世界,優游其中。張燁芳出殯之日,當地最好的文人紛紛到府弔唁,作詩致意。張岱在傳略之後以千里馬為譬,試圖勾勒張燁芳的性情:「語云:千里馬善蹄齧人。蓋不蹄不齧,不成其為千里馬也。見爾蘊(季叔之字)叔於髫時,其蹄齧特甚。而二十而後,見鞭影而馳,遂能瞬息千里,豈馬之善變哉?蓋能蹄能齧,而又能千里,始成其為千里馬也,季叔好俠邪,則俠邪至;好名宿,則名宿至。一念轉移,而交污迭換。不知其人,則視其友。余於季叔見之矣。」
那麼,要把這樣的人歸在哪一類呢?有人把燕客比作梁朝官吏魚弘,此人以揮霍錢財,妾妾數百,並虐待人畜而留名。不過,張岱認為這並不正確。燕客或許有先輩之嗜癖,但缺少耐性——他費心求得之物,霎時即毀之,以是「翻山倒水無虛日。」為了這個理由,張岱私人稱他為「窮極秦始皇」。
對子二:
但燕客又有新的煩惱,石壁新開光潔,沒有苔蘚。燕客便買了許多石青石綠,召門客中善畫者用筆擦過,然而「雨過湮沒,則又皴之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