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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怪人

作者:瑪麗.雪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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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前言

我之所以會在極為年少時便想到動筆寫作,並不單單只因身為兩位文學界名人之女。孩提時候我信筆塗鴉;而在供我休閒娛樂的時間裡,我頂喜愛的樂趣,也是構造空中樓閣的基礎——沉緬於白日夢裡——緊追思想列車;而這些思想列車的主題,正是源源不絕的想像事件之根基。不多久,我的幻想便比寫作更瘋狂、更合人意。在後者之中,我是個精確的模仿者——與其說是寫下自己心中的推測,不如說是把別人做過的照做一遍。我所寫的東西至少是存心為讓另一個人看而寫的——一個我兒時的同伴;但我的幻想卻完全屬於自己一個人,用不著顧慮任何人;它們是我心煩意亂時候的慰藉,無憂無慮時候最心愛的享受。
標準小說的出版者們在挑選科學怪人做為其叢書之一的同時,表達了希望我能針對本書原型提供部份說明之意。我個人十分樂意從命,因為藉此我將可以普遍答覆某個頻頻被詢問的問題:「我,身為一名年輕女子何以會想到並細述一個如此醜惡可怕的主題?」誠然,我十分反對在書刊之中自我剖白;但由於這份說明將只以一部往日作品的附屬文章面貌出現,內容也不僅侷限於與我作者身份相關的主題,因此我也不能以侵犯個人隱私之名怪罪自己。
而今,我再次要求我那醜惡的產物露面、興旺。我對它有著深刻的感情,因為那是我幸福時期的心血結晶;當時死亡和悲傷對我而言都只不過是些個文字,在我心底沒有真正的迴響。它的短短幾頁代表著在我並非孑然一身時候的許多散步、許多駕車出遊、和許多交談;而我當時的伴侶,是我在這人世間再也見不著的人。但那只是我個人之事;我的讀者和這些聯想都不相關。
我自己則埋首於想個故事——一個能與煽動我們從事這工作的作品分庭抗禮的故。這個故事要能說出我們天性之中神秘莫測的恐懼,喚起令人毛骨悚然的驚慄—hetubook.com.com—要讓讀者嚇得不敢東張西望、血液凝固、心跳加速。要是我不能夠做到這些,我的鬼故事就不配稱做鬼故事了。我想了又想,深思又深思——沒用,我感受到在作家而言最大的悲哀——完全不具有創作能力。「妳想到什麼故事了沒?」每天早上我都被問到這個問題,而每天早上我都不得不深感羞辱地報以否定的答覆。
那靈感如電光火石一般振奮地闖進我的腦海。「我找到啦!能夠嚇壞我的一定也會嚇呆別人;我只要將那魂縈我午夜枕畔的幽靈描寫一番就對啦!」天亮以後,我宣布自己已經想到一個故事。當天我開始寫下:「那是個陰冷的十一月天夜晚——」完全抄襲自我那清醒夢境裡的陰森恐怖實況。
一八三一年十月十五日,於倫敦

一八一六年夏,我們造訪瑞士,成為拜倫勛爵的鄰居。起初我們多在湖上享受快樂時光,或者在湖濱悠遊漫步;而正在寫作長詩哈羅德騎士第三篇的拜倫勛爵,則是當時我們之間唯一將自己想法加以潤飾、形諸筆墨的人。
這以後,我的生活變得緊張忙碌,現實取代了天馬行空的想像。然而我的丈夫卻打一開始就十分關切,惦記著我該替自己證明並非空有家世背景,同時為自己建立聲名。他始終不斷鼓勵我在文學界揚名立萬。而在我本身來說,儘管從那以後就對此十分冷淡,但在當時卻也頗有意願。這時候,他最在乎的並不是我能否完成什麼值得受矚目的作品,而是盼望他能藉此親自評斷,此後我的創作可望再精進到什麼程度。然而我還是什麼也沒做。旅遊,加上家庭瑣事,佔據了我所有時間;而藉m.hetubook•com•com著閱讀,或者在和學識、涵養遠勝於我的丈夫溝通中促進自己思想的方式學習,則是我在文學工作上投注的所有心力。
然而這個夏季結果卻是濕答答、很討人厭的一個;連綿不絕的雨勢經常使我們好幾天無法出門。幾冊由德文譯成法文的鬼故事落入我們手中。這其中有一本負心人傳:當書中用情不專的男子想要緊緊擁抱與他盟誓的新娘時,卻發現自己正被從前遺棄的女子蒼白的鬼魂抱住;另外有個故事是描寫一名家族之中罪孽深重的創始人悲慘的運數,註定了他要在自己那宿命之屋中的所有年輕子孫達到一定年齡時,賜予他們死亡之吻。他那巨大朦朧的身影,恰似哈姆雷特之中的鬼魂般,身著全副甲胄,只是多了一把大鬍子,總在夜半時分的月光下,被人看見沿著幽暗的走道緩緩移動,那魅影在巨宅的牆壁影子下消失;可是不一會兒,一扇大門呀然幌開,腳步聲響起,房間的門開了,他來到熟眠之中的壯盛青年臥榻前。當他俯身親吻男子的額頭時,永恆的悲傷掛在他臉上。從那一刻起,男子便如花謝枝頭般凋萎。從那以後我不曾再看過這些故事,但內文穿插的事件卻如昨天才閱讀過一般歷歷在目。
我在驚懼中睜開自己的雙眼。那意念強烈地支配著我的心靈,一陣恐懼的顫慄傳遍全身,我真希望能將那幻想中的魅影幻化成周遭的實物。我依然看得見它們:相同的房間、昏暗的拼花地板、被月光強行鑽入的關閉百葉窗,還有窗外望去平波如鏡的湖面和遙遠相對白色阿爾卑斯高峰群。但我無法輕易甩掉那醜惡的魅影,它依然在我心頭作祟。我必須設法想點別的東西。我想起我的鬼故事——我那單調乏味、不祥的鬼故事!噢!但願我能構思出一則像我當夜受到的驚嚇般嚇壞我讀者的鬼故事!
有句著名的諺語:「萬事起頭難」,而起頭則是緊接更早進行的事而hetubook.com.com來。印度人給了這世界一隻大象好支撐它,不過他們讓這隻象踏在陸龜的背上。我們不得不虛心承認,所謂創作並不等於無中生有,而是從茫無頭緒的紛亂狀態中創造出點什麼來;首先,必須先有題材供應;有題材,就可以進一步形成曖昧、無形的內容,但並不能將本身就充作內容用。在所有發明、發現之類的事件上,甚至包括那些屬於想像方面的事情,我總是不斷被提醒到哥倫布和他的蛋的故事。所謂創作能力包含能夠竭力找出具發展性主題的才華;還有配合主題將由它引發的靈感重新揉合融入的能力。
最初只不過是短短的幾頁——寫個短篇故事就好;但雪萊鼓勵我將那概念發展成更長的篇幅。我當然不會把一個偶然的聯想、和一連串的感受都歸功於外子;但若沒有他的鼓勵,這部作品就絕不可能以現在的形式面世了,這項聲明必須將序除外。就我記憶所及,那完全是出於他的手筆。
拜倫勛爵和雪萊二人經常進行漫長的對談,而我則是他們忠實、但幾乎完全沉默的旁聽者。在其中一次談話間,他們討論到各種哲學上的學理。在這當中,生命根源的本質、和生命是否有永久長存的可能性也被提出來相互溝通交流。他們談到達爾文博士的實驗(我指的不是博士真正做過、或者據說他做過的,而是當時被指為由他所做的);他把一隻小蟲子保存在一個玻璃匣裡,直到最後藉由某種特殊的方式,那蟲子開始以自主的動作活動起來。而那,畢竟不是生命被賦予的形式。也許,屍體可以被重新注入生氣;電療即象徵著這類事情;也許一個生物的各個組成部分m.hetubook•com•com可以經由製造完成、拼湊在一起、賦予維持生命所需的溫暖。
對於我所做的一些變更,我只有幾句話要補充。大體上,這些改變都符合整體流暢。我並未改變故事的某部分情節,或者引入任何新概念或事件。我修正了一些赤|裸裸地妨礙了敘事趣味的語言;而這些改變幾乎全都獨獨發生在首冊的開頭。自始至終它們都僅限附屬於故事的枝節部分,至於整個核心和實質內容則原封未動。
夜晚在談話之間流逝。等我們回房就寢時,即使連所謂的三更半夜也早已過了。當我把頭靠在枕頭上,人並沒有睡著,也不能稱為在思考。我那支配並引導著我的想像力,不請自來地賦予我一連串在心頭浮現的影像,其鮮明生動遠遠超越平日幻想的界限。我看到闔著雙眼、但心靈的視野卻極敏銳、那有著罪孽技術的蒼白學子跪在他所組合而成的東西旁;我看見一名男子的幽靈伸展開來,然後,在某種強勁的動力推動下,呈現出生命跡象,並以一種略帶生氣的不自然動作活動著……嚇人是必然的,因為無論任何人類致力於仿效造物主偉大的技巧,其效果必是極端可怕!他的成就將會嚇壞藝術家;他將會魂飛魄散地從自己醜惡的作品旁飛奔而逃;他將會希望,放著不管,那由他傳授的微弱火光會自然而然消失——如此一來,這接受了如此不完整生氣的東西,就會回歸消退為致死物,而他也可以懷抱那被他視為生命之源的醜惡屍體短暫的存活,將會被墳墓的寂靜永永遠遠消滅的信念入眠。他睡著,卻被擾醒;他張開眼睛一看,那恐怖的東西站立在他的床頭,揭開他的蚊帳,用一雙黃濁泛水、但帶著沉思的目光看著他。
瑪麗.雪萊
少女時代我大致都在故鄉成長,在蘇格蘭度過一段頗為愉快的時光。偶爾我會造訪一些風景更為優美的地方,不過平日都流連於丹地港附近、單調淒涼的泰河北岸一帶。單調、淒涼河是我回顧時候對它們的稱呼,一個不受矚目的愉快地帶。在那裡,我可以與自己幻想中的生物交心、密談。我描寫它們——不過是以最平凡的形式。我真正的作文、空靈活潑的想像力之旅,都是在我家土地的大樹下,或是附近那些不長樹木的山脈荒涼的山坡上孕育、誕生的。我的故事不以自己做為女主角。捫心自問,我的生活太過平淡無奇,我無法想像自己生命中會有遇上浪漫哀怨情節或者離奇事件的可能;但我不畫地自限,同時我還可以用許多就當時年紀而言,比我自己的感受力更有趣的作品填滿那些時間。www•hetubook•com•com
作者為標準小說(the Standard Novel)所寫之前言〔一八三一〕
「我們各自來寫個鬼故事。」拜倫勛爵做此提議,立即得到大家的同意。我們共有四人。那高貴的作家創作了一則故事,其中一段被他刊印在其詩篇之末。喜歡將意念、情感具體呈現在燦爛奪目的意象和最為悅耳、和諧的韻文中,勝過創造一則公式化故事的雪萊,則以他的童年經驗為基礎,發展出他的作品。可憐的波里德利有個可怕的構想,大意是一名女士因從鑰匙孔偷窺而被罰為骷髏頭女子——偷窺什麼我已不記得——自然是件十分令人震驚且錯誤的事;可是後來她的情況日益惡化……大名鼎鼎的科芬特里的湯姆(按:科芬特里為英格蘭地名)不知該如何處置她,只好將她送入墓穴中。這些赫赫有名的詩人照樣為散文的平淡陳腐所苦,很快地便終止掉這項不適合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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