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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天

作者: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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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六十八章

第二卷

第六十八章

馬齋忍不住問一句:「共產黨會答應嗎?」
這兒是一條橫貫東西的石子公路,路北是集鎮,路南是平原。公路是寬寬的,靠南邊有一溜棚子和土屋,一家修自行車的,一家釘牲口掌的,一家賣煙酒的,末了那家是個小茶棚子。小茶棚很簡陋,四根歪歪斜斜的榆木柱子,撐著一個高粱秸和泥巴結構起來的頂子。棚裡有一個高高的灶台,幾把「咕嘟咕嘟」冒熱氣的笨鐵壺,還有幾條長凳子和幾張方桌。天還早,不到人們想喝茶和「打尖」的時候,只見大車小輛、成伙或單行的人,急急忙忙、吵吵嚷嚷地從棚子前邊走過去;不僅沒有人進棚子來,也沒有人朝這邊看一眼。
馬齋插一槓子:「聽說焦振茂又翻悔了,不想去相親,有這話兒嗎?」
「在北京都看到志新了?」
瘸老五問:「哪四條管子?」
六指馬齋說:「房頂上不會掉肉包子。」
瘸老五又擔心地問:「不透底兒,他能跟著大幹嗎?」
馬之悅說:「第一條跟第二條是一檔子事兒,先把焦淑紅這個騷丫頭鏟走,再整蕭長春!」
馬之悅也笑了:「我有點高興糊塗了。還有呢?」
馬之悅在最裡邊那張桌子旁邊坐下來,把上馬子搭在長凳子的一頭,又左右瞧瞧,說:「綠茶。有龍井嗎?」
瘸老五說:「人家開會怎麼會讓我進去呢!」
馬之悅說:「第三條管子是把李世丹抓到咱們手裡。」
馬齋說:「老五也來了。」
馬之悅一聽,立刻喜上眉梢,忙說:「在哪兒?快讓他來呀,這兒是樹林子,不是老頭子的手掌心了。怕什麼呀!」
馬齋說:「我跟老五在這兒幫幫您。」
「嘻!嗒。」
瘸老五說:「人家是進攻的主帥,忙著哪,一天到晚不回來,總是開會。我倒是從他家裡那個保姆嘴裡邊聽到一星一點的,也都靠得住。聽那口氣,這位教授關在屋裡給共產黨寫意見,寫了三個多月,一百多條,人家還要搞競選,想當個總統。」
馬之悅滿有把握地說:「能!有麥子,用分麥子、農業社這兩宗事兒當引子,保險他們乖乖地上鉤!瞧好吧。喝呀!」
賣煙酒的那個老頭在那邊一聲口哨,兩隻小麻雀呼下子,飛走了。
馬之悅把那幾張報紙小心地疊起來,放進上馬子裡邊,又端起酒盅,一仰脖子喝下去,抹了抹嘴唇,又把酒盅子往桌子上一墩說:「幹,這回堅決幹!」
「敢想敢幹嘛!不論什麼事兒只要敢下傢伙,就能辦成!」
瘸老五搜著枯腸,想多找點驚人的消息,一方面可以給馬之悅鼓勁兒,另外,也好跟自己這個老保護人顯示自己是怎麼樣出色、超額地完成了任務。可憐的很,他在北京住的這幾天,好像個老鼠似的,到處躲躲閃閃,只有在馬路邊上或是公共汽車上聽到個隻言片語,或者在機關、學校的大門外邊朝裡看看。他能知道多少東西呢?為了討好,他只能胡編亂湊,盡量說得生動,盡量就著馬之悅的要求來個順竿兒往上爬。馬之悅想起馬志新信上提到的那個大學教授,就問:「後來你沒有再見到志新,也沒找找旁的熟人嗎?志新的那位教授,你不是認識嗎?」
「牠們不敢跑?」
馬齋說:「蕭長春他們也使勁兒抓哪!」
……
「怎麼能www•hetubook•com.com這麼聽話呢?」
這會兒,瘸老五進了茶棚,點頭哈腰地說:「馬主任,幾天不見,您可顯得有點瘦了。」
「他怎麼樣呀?」
瘸老五心裡邊也是七上八下的。他不知道怎麼匯報才能讓自己不挨罵,才能讓馬之悅高興。
「把你見到的情形說說我們聽聽,眼見為真,你是親眼見的,比刮來的風要可靠的多了。」
瘸老五連忙說:「提了,提了。輪流執政,就是各黨各派,你當幾年總統,我當幾年總統,還要像美國那樣,來個競選,誰有錢有勢,就能選上……」
老頭子放了麻雀,端過一盤子豬頭肉和一壺燒酒。馬之悅輕輕鬆鬆地吃著喝著,臉上放起光來。
兩個人同時叫了起來:「妙,妙!」又同時端起酒盅子。
老頭子把兩隻小麻雀放在一個手心上,又從衣兜裡掏出兩根火柴,在麻雀的眼前一晃,又高高地朝上一扔。只見那兩隻小麻雀騰空而起,沒等火柴棍兒落到地上,正好,一隻叼住一根,又飛回老頭兒的手心裡。
兩個人同時說:「對,這才是大丈夫!」又同時把苦辣的酒倒進嘴裡。
麥收前最後一個集日,開市又早,來的人又多。匆匆地奔這兒來了,麻利地把事兒辦了,又急急地從來的那條原道兒趕回去了,最戀集的人,也不像冬閒時節那樣,不慌不忙地到處逛蕩。
瘸老五說:「挺好的。王掌櫃說,老范這陣子忙的厲害,要上京,又要下鄉。還說,過幾天要轉到咱這邊來,他沒找您嗎?」
瘸老五懷疑地問:「李世丹是共產黨的鄉長,他能跟咱門一塊兒幹嗎?」
馬之悅仔細地看著,不哼不哈,心裡懸著的那塊石頭,穩穩地落了下來。人證、物證都已俱在,還有什麼可以懷疑的呢?馬小辮那句話又在他耳邊響起:「要變天了,大好時機到了,可不能錯過去,我要報仇啦!……」
馬之悅說:「不用這麼偷偷摸摸的,這個地方保險,誰也不會想到這兒還能藏龍臥虎。哈哈!」
馬齋捅他一下子說:「喂,你不是帶來幾張報紙嗎,快給馬主任看看吧!那不是根據嗎!」
「根據,根據嘛……」瘸老五編不出來了。
馬之悅看迷了:「嘿,真有意思。」
馬之悅搖搖手說:「不行,不行!釣這種魚,不能用大塊肉,只能用小蟲子。咱們的底兒不能完完全全地露給他,那會壞事的……」
馬之悅還是按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現在咱們一邊等著馬志新,也得一邊幹著了;我想四條管子一齊下!」
馬之悅挾了一口肉說:「可也別忘了穩。要穩,越穩當越好。」
馬之悅是這個小茶館的頭一份主顧,給賣茶的老太太帶來喜氣,也就顯得特別熱情。
六指馬齋忙在一旁加註解:「老五聽人家說,這位先生,過去就幹大事兒,威風的不得了;這會兒在什麼大學校裡當老師,你看,『人民日報』是共產黨管的,罵他們的話都不敢不登出來,這還不是根據嗎?馬主任您說呢?我這眼光比您當然是差的遠著哩!」
馬之悅問:「老五,真把人急死了。你怎麼去這麼多日子才趕回來呀?」
馬之悅呆呆地望著那兩隻小麻雀在老頭子的手心上飛起來,又落下去,心裡邊又有意無意地m.hetubook.com.com想開了。他覺著,小麻雀完全可以得到自由,牠們身邊不遠的地方就有樹林子,就有小河,就有莊稼地,就有廣闊的天空,只要牠們一抖翅膀,不聽老頭子的口哨聲,那就可以想怎麼飛就怎麼飛,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為所欲為,可是牠們不敢跑。怕什麼呢?怕被老頭子把牠們捉回來挨整嗎?他怎麼會把你們捉回來呢?他又沒有翅膀,怎麼會捉著你們呢!你們怕沒吃的嗎?滿地的麥子,吃吧,天底下是空的,飛吧!可是你們為什麼不飛走呢?傻瓜,傻瓜呀!馬之悅想到這裡,心裡又忽地一動,立刻換了個位子,臉朝外地坐下來,一邊倒茶,一邊朝那個老頭子說:「夥計,有好酒菜沒有?嘿,來上一點兒!」
馬之悅把報紙展在桌子上,忽地,一溜畫了紅道的鉛字,閃光燈似地照進了他的心窩裡,那字兒是:「……搞的好,可以;不好,群眾可以打倒你們,殺共產黨人,推翻你們,這不能說不愛國,因為共產黨人不為人民服務。共產黨亡了,中國不會亡……」
他們都知道,這一次茶棚裡會合,對他們這一夥人的命運,是有決定意義的,必須得撥拉、撥拉最後的算盤子兒了!
馬之悅說:「事情辦成辦不成,那再兩說著,起碼可以讓這個騷丫頭心神不安,讓蕭長春對她不滿;蕭長春一吃酷,心裡一空,就得找點什麼填填。那個破鞋孫桂英,心裡的火早燒起來了,保險盯住蕭長春不放,只要他們一沾邊兒,瞧著吧,我讓他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馬之悅說:「我還是共產黨的主任哪!」
馬齋當然不會聽懂他這句話的意思,就嘻嘻一笑,又朝修車子那個小棚子點了點頭,指了指凳子。
馬之悅說:「咱們是黃鼠狼,不走大門口,專鑽水溝眼兒,各有各的路;他們抓窮鬼,咱們抓富戶。一改了制度,說話最吃香的,就不是什麼勞動人民了,翻了個兒——有錢能買鬼推磨。富戶就成了台柱子。」說到這兒,他忽然想起,這一條管子馬上就得抓,又說:「你們倆吃足了,轉轉去吧,我一會兒還要找彎彎繞他們,這回得撒巴掌給他灌灌米湯。」
馬之悅又問:「你這話有根據嗎?這可太重要了。」
馬齋說:「噯,這話全有了。我也看出來了,李世丹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他就是因為反對搞農業社才挨的整呀!」
老頭子嘻嘻一笑:「跑不了。」說著,摸摸它們的翎毛。馬之悅奇怪了:「咦,它們怎麼不跑哇!」
「不敢跑,也不想跑了,我這兒有好吃的給牠。」
「一見要分麥子,你紅眼了,分完了又想弄茶館,對不對?」
馬之悅笑笑說:「很快就要胖起來。坐呀!」
東山塢的好多人都趕集來了。別人趕集是往熱鬧地方擠,馬之悅卻往背靜地方溜。他從街北口進鎮,仄著身子在人流裡擠了一節兒,又繞著小胡同,來到街南口。
馬之悅說:「只要時機一到,咱們馬上揭蓋子。現在,咱們得生著法兒創造條件!」
一輛從北京開來的公共汽車停下了。背包的、提兜的、抱孩子、攙老人的旅客一個個喜眉笑眼地從車子裡跳出來。賣茶的老太太和賣煙酒的老頭子,還在聊著閒話兒。老太太說:「聽北邊我那https://m•hetubook.com•com侄女講,他們的麥子長得可好啦,比咱們這邊的平川地還有成色。」
「出來進去不斷人,也沒有多說。他說,他對這回鬥爭很有信心,一定要幹到最後勝利。我問他多會兒回來,他說快了。還約我晚上找他,好好談談,結果又找幾趟,都趕上他們開大會,不能會客……」
瘸老五一邊落坐一邊問:「沒鬧病吧?」
「聽說這條河南邊往北挖,北邊往南挖,說話就要挖通了。這年頭真是說什麼有什麼,說讓河搬搬家,一下子就搬了。」
賣茶水的老太太倒不顯得著急和冷落。她坐在灶邊,臉朝著公路,靜靜地等候著她那「紅火」的時刻。待著煩了,她就歪著身子,大聲地跟左鄰那個賣煙酒和豬頭肉的老頭兒搭上幾句,或者很有點嫉妒地朝修自行車的棚子瞥一眼。那邊的生意最興隆,許多趕集的人,修車或不修車,都來到這兒存上車子,再進街裡辦事兒,那兩個手藝人真有點應接不暇。
馬之悅又著急地問:「你聽了?」
馬之悅忙問:「老范怎麼樣了?」
馬之悅問:「真有人提出輪流執政嗎?」
李世丹是馬之悅的老上級,兩個人有交情,相互間也摸脾氣,在馬之悅看來,李世丹也是一個不得志的人。論文化,不要說鄉裡的領導幹部,就是縣上的,也不見得有幾個比李世丹唸書念得多,他的能說善講,心眼靈活,更不是別人可以比的,廟會上在劇場裡給觀眾講話,一講三個鐘點兒,連講稿都不用,講得頭頭是道。本來區、縣幹部一支援廠礦,他可以提拔當縣裡的部長了,反而連區長都沒有保住,一降到底,老是蹲在那兒不動窩了。他怎麼會不病呢,那是心病呀!這個人敢鬧翻案,對目前的局勢,也一定會有自己的看法,假定,大鳴大放的事兒能得到這樣一個領導支持,再有馬志新一旁助勁,那可就太保險了……
馬之悅說:「誰知道又繞什麼哪!晚來一會兒也好。喝吧,一邊喝一邊等著他們。」
老頭子說:「麥子長得好,咱們就有白麵吃啦,我們的生意也就好啦!」
兩個人把腦袋伸過來了,眨巴著眼睛,用心聽著。馬之悅扳著手指頭說:「殺人先砍腦袋,咱們東山塢的腦袋是姓蕭的。」
兩隻眼睛盯著大道,總不見他約好的那些人到來,心裡也很有點著急。
馬齋左右瞧瞧,問:「彎彎繞他們還沒來?」
「說什麼了?」
馬齋說:「你別急,聽馬主任往下說,一聽,你就樂了。」
「我真不想弄這個小茶館了!不如參加農業,好分麥子。」
兩隻小麻雀落在馬之悅面前的這張桌子角上了。好大的膽子,連人都不怕了。他一伸手,小麻雀呼啦一下子,又飛起來,圍著他的光腦袋轉悠。這邊撲,那邊轉,怎麼也撲不著,氣的他端起一杯熱茶水就要潑。
坐在一邊的馬齋插言說:「老五,你快把王掌櫃囑咐的話,對馬主任說說吧。」
瘸老五說:「人家不知道我是啥人,怎麼能放我進去;再說,進去了,那麼多大字報,我也抄不過來呀!嘿,還有哪,到處都在開會,從早到晚都開,會上說的也跟大字報是一回事兒……」
痛老五說:「穩不是坐在炕頭不動。」
儘管馬之悅越想越得意,心裡邊卻有一股子說不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的苦辣辛酸的味兒。他清楚,自己這一回是冒天下最大的危險,可是又不能不冒。近來,許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一個一個地失利,幾乎還沒有一件跟著他的心意走;那麼,這一場最後的決鬥,是時來運轉呢,還是徹底砸鍋呢?反過來想,自己要是不冒著危險幹,不硬著頭皮闖一傢伙,這個鍋不就砸得更快、更徹底嗎?投機糧食的事兒,早就露了餡兒,土地分紅的事兒,也顯了眉眼,那伙子中農一吃到農業社的甜頭,再經蕭長春用軟手腕一拉,能保險他們不反過來咬自己一口嗎?還有縣裡的范占山,這陣子越幹越沒顧忌了,久在江邊站,哪有不濕鞋的?那邊一旦露了馬腳,一條線拴著兩隻螞炸,跑不了他,也蹦不了我,轉過來,轉過去,還是自己砸鍋!與其坐著等死,不如拚死,也許能拚出一條活路,這二十多年裡邊,自己不是拚殺過好兒道大關大卡嗎?
馬之悅假喝著茶,仄著耳朵聽著這兩個小商人的議論,兩隻眼睛不住地朝大道上溜,心裡不住地盤算著。他猜不著瘸老五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消息,瘸老五親自到了北京,親眼看見了那邊的動向;他看到的要是能夠跟馬志新信上說的一個樣兒,那可就太好了,馬之悅就能夠像兩個小商人說的那樣「敢想敢幹」地「下傢伙」了……
今天他到這兒趕集,有三個非常重要的任務。頭一件,瘸老五來了信兒,說今天趕到柳鎮,有些話在這兒說要比在家裡方便;第二件,馬志新信裡邊傳來的那個重要消息,也得在這兒跟彎彎繞、馬大炮這幾個人透透風;第三件,一切事情辦完之後,他得稱上二斤細點心,再買上幾盒好煙,探望探望病人李世丹。這三件事兒都是有關的,像是連環套,一環套一環:瘸老五在北京住了這些日子,一定見到了馬志新,一定看到了許多實在的東西,他看到的,可以訂證馬志新信裡邊說的話真假虛實;得到了證實,就能大一點膽子往幾個富裕中農耳朵裡多吹一點兒;把中農煽動起來之後,再見李世丹,要說的事兒,跟他好說了,要討的底兒,也好討了;摸準李世丹的心思,拉住這個硬拐棍兒,事情也就更好辦了。在所有可以希望的門路裡邊,馬之悅對李世丹要回鄉工作的事兒,抱著極大的希望。
老頭子說:「乖乖的聽話。」
病老五左右瞧瞧,不好開口。
瘸老五連忙點頭:「這就好,這就好。只要您的身子棒棒的,也就是我們大夥兒的福氣了。」
馬之悅搖搖頭,又說:「我讓立本給他寫了封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音。」
馬之悅一面給他倒酒,一面察言觀色,生怕這個瘸子給他帶來不幸的消息。
馬齋說:「對,對!不把他收拾了,什麼事兒都不用想順順當當的,這是一塊攔在咱們路上的大石頭!」
老太太熟練地把一壺茶泡上了,倒了一碗,就又回到她的座位上,又跟隔壁那個老頭子聊起他們沒聊完的話兒。茶水在馬之悅的面前飄起了香味兒。他端起碗,吹了吹,喝了一口。
瘸老五使勁兒點點頭。
瘸老五和六指馬齋兩個人,手裡端著酒盅子,眼睛望著馬之悅,等他說下文,等他決定。
瘸老五說:「鬧騰的可厲害了,滿天下都是大字報。大字報,和圖書知道吧?就是把對共產黨的意見,全都用墨筆寫在紙上,哪兒人多顯眼貼在哪兒……」
瘸老五說:「在縣城裡沒有找到老范,我……」
瘸老五說:「他怕您因為出了點小差錯,鬆了勁兒。我說不會的,馬主任是宰相肚子撐開船的人,眼光可遠啦!縣城工商界也開始大鳴大放了,他們整天都在開會。等幾天不見老范回來,我又不好在那兒多待,就上北京走了一趟……」
怪不得上邊允許別人大鳴大放,怪不得連鄉長都要翻案,噢,是這麼一回事兒呀!馬之悅看到了大好時機就在眼前,這一回到了他採取決策的時候了,要給自己找出脫身的缺口,也得給自己找到站住腳的地盤,不能坐等其成,也不能再猶猶豫豫……
馬之悅一扭頭,只見它們落在那個老頭的手心上,一手一隻。他喊起來:「快抓住,快抓住,別讓它跑了。」
有一個人站到他的跟前了:「呵,自斟自飲,以酒澆愁哇!」
她站起來,習慣地把抹布一掄,搭在肩頭上,招呼說:「同志,喝茶。喝紅茶,還是喝綠茶?」
瘸老五從小棚子裡鑽了出來,捏滅了煙卷兒,搓著被煙卷兒熏黃了的手指頭,一瘸一拐,東張西望地走過來了。他離家快十天了,走的時候,村裡的事兒正鬧的熱,也正在危險時刻,他不知道發展成什麼樣了,也就不敢貿然地闖回到村裡。這個幹了多半輩子小買賣的人,是馬之悅的「財政助理」,只要沾上買賣邊兒的事兒,馬之悅都要找他拿主意。早先他在這個鎮上跟別人合股子開個小雜貨鋪,雜貨鋪是名兒,實際上是個「寶局」。後來賠了本兒,輸乾了錢,就擺小攤子了。他反對搞什麼合營小組,總想再搞起那投機倒把的自由營生,一直不能遂心如願,反而覺著這路越走越窄了。他又搬回東山塢,抓個靠山,抱住了馬之悅這條粗腿。從打馬之悅不得意起,他也跟著不得意了。買賣很不好做,不要說聚個賭、耍個錢不行,就買東西摻點假、給少點份量,村裡的幹部們都不依。他盼著馬之悅快一點兒時來運轉,好借這棵大樹乘風涼。因為對馬之悅「忠心耿耿」,加上好喝一口,不知不覺地跟馬齋就成了莫逆之交,為了他們各白的目的,也就一塊兒搞起反對社會主義的勾當。
瘸老五笑笑說:「那可就不由他了。」
馬之悅抬頭一看,是六指馬齋,就笑笑說:「不是澆愁,是澆勁兒哪!坐吧!」又轉過臉對那老頭子招手:「夥計,再來個盅子。」
馬之悅很留神這句話:「囑咐什麼了?」
「餵的。」
「嗨,熱鬧著哪!志新也是整天開會,我找他幾趟,就在會客室裡見著一回,說一會兒就分手了……」
馬之悅接著說:「第四條管子,這是極重要的:抓群眾把事鬧起來,光有上邊,沒有群眾不行!」
馬之悅說:「身上沒病,全在心裡邊。」
瘸老五這回可有了救,趕忙撩著衣裳襟兒,掏了半天,掏出兩張疊揉得像一塊發面烙餅似的報紙。這兩張報紙是縣城那個王掌櫃給他的,讓他帶給馬之悅,就像寶貝似的,一直揣在懷裡,所以揉得很爛。他小心地把報紙抖落開,遞給馬之悅。
「黑夜白天開會,大概是累得夠嗆,臉上蠟黃蠟黃的,頭髮長長的……」
馬之悅插言問:「你沒抄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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