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二二章
「這雙大腳用上了!」
他們的聲音比往時更加洪亮,每一個人都被這聲音振作起來,都感到一種不平凡的鬥爭就要開始。
喜老頭也高聲說:「對啦,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還是那句話,黨支部怎麼指揮,我們就怎麼行動,你們指哪兒,我們社員就打到哪兒。」
又把人們逗笑了,可是笑得很嚴肅。
韓百仲也好像把他的老愛人忘了,瞧這個,看那個,根本不瞥焦二菊一眼;說這個,囑咐那個,根本不理焦二菊一句。
韓百仲說:「你瞎吵吵什麼,我們在這兒商量工作哪。」
兩個戰友——如今東山塢的領導核心人物,來到大麥垛下,肩挨肩地坐在鬆軟的麥秸上,低聲細語地交談起來了。
韓百仲接著說:「還有氣人的哪。他還跟我說,等馬志新來了,不論他怎麼活動,都不要隨便跟他發生衝突,要等鄉裡的人來了再說。」
蕭長春聽罷,鬆了一口氣,說:「這就行了,咱們一邊工作著,一邊等鄉裡的信兒;縣委的指示很快就會下來,怎麼指示,咱們就怎麼辦吧。」
蕭長春問:「您還有什麼事兒呀?」
韓百仲說:「找著了,還是個頭兒哪。唉,這個李鄉長,我看成了大問題。他拿人命關天的事兒當兒戲,說什麼,不會有人害孩子,不要大驚小怪、小題大做、草木皆兵,不要……」
蕭長春渾身又增加了無窮的力量。他一面往場上走,一面想著自己入黨的誓言,想著王國忠上次信裡的指示,想著這一段的鬥爭;他覺著,自己所作所為,是符合黨要求的。打麥場上靜靜的。場房裡投出柔和的燈光,好像水銀在那光淨的場板上鋪灑著。小蠓蟲,在那裡飛舞。場房裡,還傳出兩個老人暢懷的談論;那聲音非常洪亮,老遠就能聽見。
「蕭支書,你剛才在河邊上怎麼說的?革命總是要花本錢的,我們跟你一樣,全部都拿出來了!」
焦淑紅也安定下來了。她又問韓百仲:「咱們就光等著鄉裡來信兒了?」
「嗨,我們幾個人都沒有想到你還是這個樣子。老蕭,你可不是個簡單人物。」
「好像是挺住了……」
焦振茂像個士兵似的應聲:「到!」
「老大,只要你不嫌棄我,他們兩個的事兒就算說妥了。」
「你就不知道惦著乾媽一點兒?」
韓百仲樂呵呵地說:「哎,同志們,今天這個會不比平常,這是個群英會,各路英雄大集齊。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一回,該是咱們施展本領的時候啦。」
「行!」
馬翠清拍著玉珍的肩頭說:「你得把這個意思傳達全呀,聽見了嗎?」
「振茂,這個你可得聽我的,眼下正是鬥爭的時候,你看不出來嗎?」
「好,好,這差事最合適!」
「上邊是讓把馬小辮送縣呢,還是先拘留著呀?」
聽到這句簡單的話,蕭長春心裡卻感到無比的溫暖,笑笑說:「你看我挺住勁了沒有呢?」
像暴風雨般的掌聲響起來了。燈光在掌聲中顫動起來。他的話,撥動著每一個人的心弦,點燃了每一個人的鬥爭熱情,他們看到了即將到來的戰鬥風暴,也看到了跟在戰鬥後邊的輝煌勝利。
五嬸說:「真是的,別把二菊丟下呀!」
韓百仲說:「我連那把刀子都擺在他的鼻子底下了。」
「不是好像,真挺住了。」
「他說,這是大事兒,不能一個人說了算,得黨委研究,得聽從上級的指示;讓我先回來,等他們的信兒。」
「有黨、有群眾嘛,我們全都不是簡單人物呀!縣委還有什麼指示?」
喜老頭高聲答應:「保證,大夥兒放心吧!」
「聽到了。」
焦二菊再也忍不住了,跳起來喊:「別散,別散!」
每個人都是激動的,這會兒又都被老人的話說得更加激動了。
焦二菊從櫃上端過一杯水來:「長春,潤潤嗓子。」
「我看他這個鄉長是當夠了!」
人們笑了,這一回笑得最響。
眾人又是一個聲地回答:「行!」
「把狗日的們全都消滅個乾乾淨淨的!」
馬老四說:「那邊的事兒,你就不用多囑咐了,那一群牲口就是我的命,我的命就是那一群牲口。騾子的病已經好利索,能套車使使了。長春哪,四爺剛才心裡邊還繫著一點小疙瘩,一見了你的面,我的疙瘩也沒了。你就瞧著吧,四爺已經把命交出來了!」
「太棒啦!」
蕭長春這才開口說:「不用急著找李鄉長說理,有理也hetubook.com.com說不通,也不能完全依靠他個人支持;咱們先研究好了,咱們得依靠鄉黨委和縣委,鄉裡說不通,就直接找縣委。」又問韓百仲:「您只跟李鄉長一個人匯報了?」
蕭長春把丟孩子前後發現的一些線索又跟大家說了一遍,諸如,馬小辮昨晚上住在馬之悅家裡,馬小辮的兒子來過反動家信,焦慶家發現了凶器,等等;又說到繼續尋找孩子的下落和破案的計劃。他又說:「整個形勢是這樣。壞人正在暴露,越暴露越明白了,他們使盡了手段,耍盡了陰謀,正在急的沒辦法咱們,什麼全都不顧了。這麼一來,擺在咱們眼前的困難,比什麼時候都複雜了。大夥兒都知道,往後的三天裡邊,是最重要的三天哪!怎麼幹,才能保證一頭不丟,又把麥子打了,又把敵人連根兒拔|出|來呢?同志們發言吧,全都拿主意,想辦法。」
蕭長春對韓百仲說:「百仲同志,眼下,咱東山塢的黨員,就咱倆,支委,也只有咱倆;人數雖少,可是咱們有上級,有貧下中農群眾;咱倆得多動腦筋,得多依靠領導,多依靠群眾,這樣,我們的力量就大了。我的意見,咱們馬上開一個積極分子會,把今天發生的事兒研究研究;還是那個方針:一手抓鬥爭,一手抓生產,麥子得收,案子得破。您看,這樣行不行呢?」
馬翠清說:「什麼事兒,您倒是說呀!」
韓百仲走過來,人們就把他圍上了。
「對,對,根本沒有什麼可怕的,拼了!」
「還輕?咱們鬥爭不是靠動刀子動槍,要緊的還是靠嘴巴說理,我看你的嘴長少了!」
焦淑紅再也忍不住了。她把頭髮往腦後一甩,跳起來說:「我去找他說理!這麼多的證據都把在我們手裡了,馬小辮明明白白是兇手,他應當馬上跟百仲大叔一塊兒來處理。他連窩都不動,對事實不承認,還要把兇手放開,有這麼主動的,這是給反革命分子找借口,開方便的大門哪!」
韓百仲代表東山塢的黨組織,到鄉政府去匯報,日頭平西走的,天黑才趕回村;去的時候一肚子火,回來的時候又裝了一肚子氣。
焦二菊這下子可找到茬兒了:「死丫頭,我什麼事兒,你還不知道?」
五嬸說:「長春,你看我是個什麼材料,你就支派好啦,老四講話,命都交出來了。」
蕭長春站起來,一面拍打著沾在身上的麥芒兒,一面說:「把咱倆商量的,跟大夥兒說說,讓大夥兒出主意吧。」
婦女們小聲地笑了起來。
蕭長春看看韓百仲,沒開口。
馬老四說:「長春,百仲,這一回是咱們給社會主義立功的機會呀,每個人都應當有份兒呀。你們怎麼能把赤膽忠心的二菊丟下呢?」
「沒問題,少睡點覺,全有了!」
蕭長春說:「好,馬上行動。百仲大舅和淑紅分頭找人,在二隊場屋開。我先到那兒看看。」
韓百仲從後邊過來,奇怪地問:「這兩個人在屋裡吵吵什麼哪?」
蕭長春又喊:「焦振茂!」
蕭長春一步邁進門檻,忍不住地把大夥兒掃了一眼。他立刻感到,東山塢積極分子的陣勢跟過去不同了,頭一條,人數比過去增加了一半兒,增加了韓百旺、克禮媽這些老一輩人,增加了焦振叢這些中年人,也增加了韓德大、馬長山這些年輕的一代;第二條,更重要,所有的人,在政治覺悟、工作能力上,都大大的提高了,大夥兒比過去團結得更緊密了……這一切,都是東山塢社會主義革命的道路上繼續突飛猛進的保證啊!
他的話音一落,差不多所有的嘴都動起來了,話聲亂成一團。
喜老頭說:「老四,你多給我們一頭騾子,再套一個碌碡,保管沒問題。」
「武裝部長!」
武裝部長說:「這個會我就不參加了。鄉裡也要開個緊急黨委會,會上要研究你們村的事兒。咱們到屋裡坐一會兒,你把詳細的情況和你對這件事兒的看法,再跟我說一遍,等到黨委會上好研究。這一回,一定要徹底解決東山塢的問題!」
焦二菊連忙說:「別散,別散!」
「我就求你不嫌棄我了,我還嫌棄你?」
焦二菊看見好多人都往這兒奔,也追著影子、趕著聲音跑到這兒來了。她擠到屋裡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又回到場上,在那一群一夥的人裡邊瞧瞧,最後轉到麥子垛後邊,就拍著手,衝著坐在那兒hetubook.com.com的蕭長春和韓百仲喊開了:「咱們這個會到底在哪兒開呀?讓我在家裡乾等著,你們誰也不去,敢情都跑到這兒來了!」
韓百仲看了蕭長春一眼。他覺著,今天再聽「硬骨頭」這三個字兒,跟往日聽起來份量沉多了。就說:「長春,就這麼定了,開吧。」
蕭長春給大家宣佈了縣委的指示,又把王國忠前幾天寫來的那封信,重念了一遍,接著說:「這一個來月,咱們東山塢是黑風亂刮、烏雲密佈,什麼樣的壞事兒都鬧騰起來了。可是,咱們東山塢的貧下中農和積極分子們都經受了考驗,也經受了鍛煉,我們全是硬骨頭,全是硬骨頭!」他重複著他經常說的,也是經常用來支配自己、指揮夥伴們行動的這句口號,「咱們頂住了各種歪風邪氣,打退了敵人一回接著一回的進攻。眼下,再有三天,麥場就可以打完了。這三天可是個不得了的三天呀!壞人敢動刀子了,說明他們看到自己要完蛋了,想來個臨死掙扎。好!現在已經到了瓜熟蒂落的地步了,我們的勁頭憋足了,敵人也壞到頂了;這一回,咱們就來個大反攻!」
兩個人進了屋,蕭長春把東山塢這一段出現的問題,具體地講了一遍。最後他又提出對李世丹的意見。他說:「作為一個黨員,我應當把自己對他的意見說出來,對不對,我就不知道了。」
韓道滿紅著臉說:「行是行。就是我肚子裡邊的詞兒不多,怕……」
喜老頭說:「長春不是說了嗎,一邊工作,一邊等著。」
「就是有三百股子勁兒擰在一塊兒,咱們也能把他們打回去!」
馬翠清挺高興,說:「我也能幫幫你們,打算盤不行,畫個字碼兒、過秤什麼的還對付。」
蕭長春的心裡一亮,又使勁兒抓著武裝部長的手說:「太好了,太好了。縣委有什麼指示?快告訴我。」
韓百仲說:「我就有一句話:麥子一收到場上,活兒就擠到一塊兒了,還得滅茬、鋤地、種晚棒子;這個那個,多啦,沒別的,大夥兒都得帶頭拼一下子了。各位聽到沒有?」
「好,一言為定!」
馬翠清說:「實事求是,怎麼叫講價錢呀?我幹不了,混充,不是耽誤事兒嗎?」
蕭長春說:「你問大夥兒,這個工作輕不輕?」
「這叫什麼話,孩子沒了,還是小題大做呀!」
「農業社一定得保住!」
焦淑紅忍不住地問:「沒找著領導?」
蕭長春又問焦淑紅:「你呢?」
韓百仲插言說:「剛才長春說的是頭一件工作,我再說說第二件工作:麥子得打,案子也得破。怎麼破呢?得在馬小辮身上割口子。那把刀子,大夥兒都看見了,只要追出頭來,案子就算破了。刀子交給鄉裡了,縣公安局一定有辦法偵察。可是咱們也別等著,先抽兩個人,到村子周圍仔細地找找,再到山坡子上找找,我看不會一個痕跡都沒有;別的人,要一邊幹活兒,一邊留神找線索。特別是馬志德和李秀敏,得由專人做他們的工作,從他們那兒,也許能破案。道兒挺多,咱們別光走一條。」
兩個人緊緊地握住手,好久才鬆開。
「我跟淑紅說,你跟長春說……」
「麥收一定會勝利完成!」
他們從屋裡談到院裡,又談到街上,最後在小橋頭上分手了。
韓小樂說:「我替他說吧。行,太行了。」
「真糊塗死了!」
韓百仲說:「我看他那樣子不保險,又託小張把武裝部長找回來了;武裝部長倒是很著急,也挺認真;他說,馬上把黨委們都找回來,研究一下,就給縣委掛電話請示。」
喜老頭說:「淑紅說得對。這件事情可不是個簡單的事情,咱們得咬住真理不鬆口呀!」克禮媽說:「淑紅你快去吧,我讓玉珍跟你做伴兒,省得一個人走黑路不方便。」
焦振茂搶著接下去說:「想辦法快打快軋,不能讓麥子有一點兒損失!」
「要我看,這會兒正是想這種事兒的時候,讓喜事沖沖愁事,能給他們鼓鼓勁兒!」
韓百仲說:「只能這麼辦了。」
韓百仲這才說:「馬上就要告訴你們,我得先找支書報告一聲兒。」說著,就往街裡走。
韓百仲闖進屋,根本沒有留神蕭長春和焦淑紅兩個人的坐相、表情跟往日有什麼不同,就衝著他們嚷開了:「真沒想到,折騰了半天,屁事兒沒頂,還讓我鬧了一肚子氣!」
蕭長春給民兵佈置任務了和圖書:「再告訴克禮專管那幾個地富分子……」
喜老頭說:「這一回是有什麼掏什麼,二菊有二菊的本領,得讓她往外拿拿。」
焦二菊說:「這個還用你發愁,我們婦女幫你,不能挑的,我們就抬。」
韓百仲說:「挺忙的,別耽誤時間了,散吧。」
蕭長春說:「您跟我爸爸專門管第二隊這個打麥場,得想辦法……」
蕭長春接過來說:「對,說得好。」伸手從地下拾起一個麥穗頭,用手掂掂,心裡卻想:這不是咱一個人的,這是東山塢的,也是全中國的呀!他低下頭,又沉思地說:「硬骨頭,硬骨頭。就是因為心裡邊裝著全中國,裝著幾萬萬人,裝著革命,才能硬起來呀。不裝著這個,那就難說了。」
韓百仲「噗哧」一聲笑了。
這伙子社員在黑暗裡互相望了一眼,也跟著韓百仲走。他們誰也不說話兒了,全都懸著心。街道上是一片慌亂的腳步聲。
蕭長春笑著說:「再給你找個幫手,道滿,你幫幫翠清怎麼樣啊?」
「老蕭!」
「就是隔著一層窗戶紙的事兒,手指頭一捅就透了,還等什麼呀!」
蕭長春說:「這回宣傳,要新舊對比,要讓大夥兒想想舊社會的苦,想想地主的罪惡;也得讓大夥兒看看今天的好,看看自己眼下的日子,想想以後的前途到底兒怎麼樣。五嬸專供舊材料,翠清專供新材料,新舊全有,道滿動手。」
喜老頭、克禮媽,還有獅子院的幾個社員,正在南坎子上等著韓百仲打聽消息。現在是緊要的關頭,東山塢的人,既要上級撐腰桿,也急需要上級給他們多出點主意呀!
焦二菊說:「口氣倒不小。」
焦淑紅說:「對,我們再開個青年會,發動發動人力,沒問題。」
她有點像個害羞的小姑娘了,扭扭捏捏,吞吞吐吐。
來參加會的人,一群一夥地擁到打麥場上,每個人的腳步都跟往日有些不同,比往日動作快,也特別有勁兒。有的進了場房屋,有的就站在場板上小聲地談論。
「行啊!」
焦二菊大聲喊著:「長春,你就出主意吧,你說怎麼辦,咱們就怎麼辦。」
喜老頭對身旁的人說:「你們沒事兒,也跟著百仲、淑紅他們找找人,好快當一點兒。」
韓道滿在人群裡說:「行,咱倆開夜車吧。」
大個子武裝部長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藉著星光仔細地打量著蕭長春的臉,呆了好長一陣兒才說:「老蕭哇,百仲同志到鄉裡一匯報,小張就把我找回來了;我們幾個黨委委員碰了碰頭,又馬上給縣委打了電話……」
「瞧瞧,這叫什麼玩藝兒!」
「妙極啦,妙極啦!」
「振茂,你別急,等過幾天再說不好嗎?」
韓小樂說:「百仲大叔,得讓道滿再幫我弄一天賬。」
焦二菊急得手心直冒汗,不咳嗽,故意大聲咳嗽幾聲,還不住地拿眼瞟著她的男人韓百仲。
焦二菊說:「喲,怎麼跑到這個旮旯商量工作呀?」
韓百仲說:「這是講口氣大小來啦?實情話兒。」
蕭長春說:「我再給你們找個人,五嬸,您跟他倆一道搞,行吧?」
年輕的支部書記精神抖擻地站在人群裡,高聲說:「淑紅,再點上一盞燈,亮堂點兒。燈在哪兒呀?」
蕭長春說:「喜老頭跟馬長山、玉珍專管第一隊的打麥場,得想辦法快打快軋,不能讓麥子有一點兒損失。」
人們七嘴八舌地說開了:
蕭長春在黑暗裡搖搖頭說:「誰知道呢。他們有他們的事兒,咱們別管了。」又說:「剛才武裝部長來了,帶來縣委的指示。看來,鄉裡、縣裡都非常重視這件事情,一定要下大力量解決。馬同峰在工地上,齊全的支委會開不成,就咱倆仔細地研究研究吧。」
克禮媽問:「鄉長還說什麼?」
馬翠清說:「喲,這個太輕了,我幹點重的吧!」
場房屋裡的炕上地下,所有能坐人的地方全坐滿了,顯得熱騰騰的,又有一股子嚴肅、緊張的氣氛。
人們拍起巴掌:
大個子武裝部長說:「你對他的這些意見,我們已經發覺了,馬上開會也要談這個。因為黨委會還沒研究,我也不便多說。只能說一句個人的看法:這個同志這一段表現得很右。你要注意他這一點……」
「哈,支書可真會支派呀!」
「縣委讓我們通知你,要你用革命鬥爭的精神對待這件事兒,要你把入黨時候的宣誓再一個字一個字地想一想。」
人人都有了差事,人https://m.hetubook•com•com人都有了任務,人人都是興高采烈的;只有一個人急壞了,她還沒有受到差遣——這就是大腳焦二菊。
蕭長春已經聽出一點眉目,胸口跳得更厲害了。他很高興。高興的原因很多,最重要的,還是他的爸爸也提高了「戰鬥力」。
韓百仲說:「我沒什麼事兒了。散會吧。」
他們路過蕭家門口,只見一片燈光攤在院子裡。這會兒,屋裡的兩個人,挨肩地坐在炕上,把他們要說的話,能夠說的話,全吐出來了,正在沉默著,也在心裡邊鼓著勁頭兒。
跟韓百仲一塊兒來到屋裡的幾個人,聽到這幾句話,全都吃了一驚,接著又都惱火起來了:
蕭長春說:「三天後接著打二場麥子,再過五天開始分麥子,該賣給國家的,先撥出來,一天突擊,送到森林鎮去;留在家的人,按著決算,一個隊一個隊的分下去,行不行啊?」
大個子武裝部長說:「縣委的第一個指示,就是讓鄉裡立刻派人來看看你,看看你挺住勁兒沒有。」
焦二菊說:「別丟了哇!再想想。」
「對,一言為定!」
「他對咱們村裡的工作怎麼指示的?」
喝酒把眼睛都喝紅了的焦振茂,連忙說:「燈在牆上掛著,讓我來點吧。」他說著,朝蕭長春看一眼,又朝焦淑紅看一眼,心裡熱乎乎的。
焦克禮的媳婦玉珍說:「在大廟裡跟韓德大看著地主呢。」
蕭長春又問喜老頭:「您看看,我們這麼辦怎麼樣?」
蕭長春接著說:「對啦,我們還有一條最根本的道兒,就是走群眾路線。咱們得加緊宣傳黨的政策,宣傳農業社的優越性,還得做人的思想工作;打麥子也好,破案子也好,全都得依靠群眾,有了群眾,手多了,眼也多了。咱們這夥人呢,分兵把守,監視壞人,找線索,找漏洞。武裝部長說了,這回,要徹底解決東山塢的問題。咱們揭發馬之悅,先從投機倒動糧食和范占山那邊的事兒人手,糾上彎彎繞這伙子人,要從他們那兒挖出敵人的老根子。大伙兒看行不行?」
蕭長春分配焦淑紅的工作:「淑紅,倉庫是你的事兒,你跟老保管、韓小樂花插著負責那邊;晚上多加民兵,這事兒由我管,反正我夜裡住在那兒。」
焦淑紅點了點頭。
喜老頭立刻發覺事情裡邊又出了什麼岔子,就對大夥兒說:「這兒不是講話的地方,都別急著打聽了,該讓你們知道的時候,自然要告訴你們。」
韓百仲說:「你到底有什麼事兒,快說呀!」
焦二菊實在有點不好意思自己張口要任務。真的,就憑焦二菊這麼一個能人,人家不給任務,自己來要,而又當著這麼多的人,裡邊還有她的乾閨女、乾女婿,多丟臉哪!不說吧,更丟臉,人家別人嘴上不說,心裡都明白:人人有任務,獨獨焦二菊沒有,當然是沒本領啦。要是在這個尾巴上補一下,也算圓了臉啦……
蕭長春說:「行,大家就按計劃行動吧。」
「不能靠他了,得想別的主意!」
玉珍推她一把說:「你別勞心費力了,也不怕多長幾根白頭髮!」
盼領導,領導到,先是一陣車鏈子響,接著,從門外邊跳進一個大個子。
玉珍藉機會攻她一句:「講價錢!」
韓百仲看了大夥兒一眼,抹了抹腦門子上的汗珠子,忍不住地跺了跺腳,又「唉」了一聲。
眾人一個聲地回答:「行!」
焦二菊拍著手說:「就是,都糊塗了!」猛地一轉身,衝著蕭長春喊道:「為什麼都給任務了,不給我一個呀?你們瞧不起我是怎麼看?」
蕭長春說:「不過,這幾天我們還要多加小心,特別要警惕壞人在倉庫、場院給我們放火。」說著,他又開始調兵遣將了:「克禮!」
會議開始,蕭長春說:「同志們,咱們這場鬥爭的最後一仗,就要開台了。明天要接著收割麥子、打場,還要配合上級來人解決好多要緊的事兒。這個仗怎麼打有利,怎麼打失敗小、勝利大,咱們得研究一下;再想一想,還會出什麼漏子,趕緊把它堵起來。」
「振茂哇,要說急,我比你急。可是,長春講話,這會兒不能多想這種事呀!」
蕭長春接過手巾,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珠子,又接著說:「還有馬小辮這塊料,鄉裡今晚上要研究,要是送縣的話,也由韓德大幾個人負責;沒送走之前,百仲大舅和克禮加緊攻攻他……」
焦淑紅點了點頭。
焦二菊衝著韓百仲說:「啥m.hetubook•com.com時候,還有心有腸地鬧著玩?不看當著我乾閨女、乾女婿,我這一腳把你踢到當街去!」
蕭長春看看大夥兒是眾人一心,熱勁都很足,心裡暗暗高興;為了使這個會早開早散,早點行動起來,就開始宣佈了:「第一條,明天總動員,把地裡的麥子全收上來,三天裡把頭場全打完,行不行?」
馬翠清說:「對玉珍說吧,她回去傳達。」
韓百仲說:「你別瞧不起這個地方,研究的事兒,關係著東山塢人的命運,也聯繫著全中國。」
「就是這一句話;別的話,等縣委晚上開一個碰頭會,再派專人找你談,再一塊兒解決這個問題。對啦,我放下電話,王書記也來了電話,大概是縣委那邊告訴他的。他說得也挺簡單,說他可能連夜趕回鄉裡,最遲明天上午一定回來;他讓你把他前幾天寫來的那封信,再給黨、團員和積極分子們逐條地講一遍,再討論討論;還說,不要放鬆麥收,也不要放鬆破案。」
韓百仲學著李世丹的腔調說:「一把刀子,說明不了問題;刀子跟孩子,沒有必然的、內在的聯繫……還是把人放開好,要不然,將來咱們大家都被動……」
「百仲,匯報了?上邊立刻就派人來吧?」
馬老四馬上點點頭說:「行,兩頭也行。」
蕭長春說:「百仲大舅,您還有什麼事兒?」
「真的,除了你,大夥兒都得作這件事兒。」
馬翠清奇怪地說:「喲,我哪知道您要說什麼呀!」
焦二菊說:「我沒事兒,你們呢?」
蕭長春又對旁邊的馬老四說:「四爺,您還是管您的飼養場,小心有人下毒哇!」
蕭長春說:「我的話都講完了。」
韓百仲對蕭長春說:「你把咱們的打算先給大夥兒說說,行了就通過,哪兒不行,咱們再修改。」
蕭長春接過水杯,喝了一口,又接著說:「福奶奶、志泉嫂子你們娘倆的任務是幫助李秀敏,通過她,再搞馬志德。那刀子要是他家的,李秀敏不認識,馬志德總得認識。對啦,再讓玉珍從旁邊幫著你們;她跟李秀敏是一個村的娘家,好說話。」
玉珍說:「這還用問!」
開頭焦二菊並沒有慌。她知道,蕭長春分配任務,就是丟下誰,也丟不下她焦二菊,外帶著,還得給她一個頂重要頂重要的任務,比誰的任務都得重要。可是後來,這個有了事兒,那個也有了事兒,惟獨不提她,可就有點慌了。她故意往前擠,在蕭長春的眼皮底下走來走去,故意地接蕭長春的話音,議論這個,又議論那個,聲音也提得最高,好借此來提醒蕭長春。
焦二菊從吊竿上扯過一條手巾:「看你熱的,一頭汗,擦擦吧!」
喜老頭說:「走著看吧。這個積極分子會,得開細一點兒,你們黨支部的人,也想周到一點兒。反正,黨裡邊怎麼指,我們就跟著怎麼做。」
馬翠清又喊開了:「哎喲,我識那倆半字兒,還寫黑板哇?你這不是拿鴨子上架嗎?」
焦振叢在人群外邊說:「送公糧光靠大車不行呀,得動員人力。」
蕭長春見人們散去,吹滅了油燈,鎖上了屋門,站在院子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鄉長李世丹對這件事兒的態度,使得他那本來就很沉重的心情更加沉重了。李世丹為什麼一點兒都不相信他的下級呢?為什麼總是跟大夥兒的心思擰著勁兒呢?為什麼任何問題一到他的腦袋裡就變樣呢?此時此地,年輕的支部書記是多麼需要領導的支持和幫助啊!可是這個領導比冰還涼!
「還有呢?」
喜老頭問:「你沒把咱們抓到的把柄跟鄉長說說嗎?」
蕭長春心裡突突地跳,說:「你回去再掛個電話,讓縣委放心,就說,我全部按著黨的指示辦。走吧,參加我們的會,你再把縣委的指示跟大夥兒講一講。」
蕭長春說:「把廣播台修修,用起來,把黑板報抹抹,辦起來,搞的熱熱鬧鬧,給大伙兒看一看咱們的決心。」
蕭長春又給馬翠清分配工作:「翠清,你得抓抓宣傳工作了……」
蕭長春說:「百仲大舅鬧著玩哪。我們早給她安排了工作:繼續做焦慶家的工作,再當兩個場的聯絡員,有什麼特殊情況,負責到鄉裡、縣裡報告,都是重要的差事!」
「是鬥爭的時候。我覺著,早辦了,對他們搞鬥爭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韓百仲說:「他還說,不應該拘留馬小辮,讓我回來,跟馬之悅商量商量,最好趕快把馬小辮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