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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園城記

作者:師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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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爺」

「鬼爺」

現在讓我們到魁爺的府上去吧。魁爺住在西門裡。一進果園城西門,我們的視線順著寬廣的,時時走過豬或狗的,浮土很深的,——永遠很深的西門大街,遠遠的就看見一座高大並安鴟尾的大門,一座表示官級的大門,在它對面,一座較低一點的照壁。北京沿襲唐代習慣喜歡夾道植槐樹,魁爺的大門外面,沿著兩旁的屋背也同樣有這種樹木。槐樹底下是經常在那裡拴著的幾匹青騾。牠們的肥大,光澤,美麗,人家說搜遍全境也不會找到這種騾的。
顯然他已經在那裡敲了好久了。接著是一陣靜寂,裡面沒有應聲。接著再一遍,第三遍,終於沒有結果。這以後他嘆口氣,他回過頭來向大街兩頭望望,自己喃喃說:
這不可能,它不應該,但它是事實。他的「大內」是一切年滿十二歲男人的禁地。四個太太每人有自己的房子,他每人給她們一個丫頭,一個女僕,另外一把鞭子。當她們犯錯誤的時候,他把她們剝得赤條條的,吊起來,然後用專門給她們預備的鞭子抽打。
魁爺跟胡、左、馬、劉們恢復了舊好,他創立事業的方法是不擔任職務,他慢慢在鄉下佈置勢力,籠絡那些能幫助莊稼人來他這裡尋覓「法理」的人,就像下一面神秘的網。他把他的最得力的走狗——你大概早已聽厭了這兩個字,但是對於這些人,我卻找不出更恰當的字眼稱呼他們。他們是各種各樣的,無賴,痞棍,地主,一句話,地頭蛇,二三流紳士,對可憐的莊稼人,他們什麼事做不出來,又有什麼事沒有做過呀!——就是他們,魁爺把他們安插|進各種機關。因此他能不受任何政治變動的影響,始終維持著超然地位,做無形的果園城主人。他後來有很多機會「出仕」到外面去,然而他把這些機會讓給別人,自己留在果園城。他的根是深深伸進果園城的沃土裡的。民國十二年有個內戰,魁爺的榮耀達到頂點,因為辦理地方善後有功(也就是說他刮飽了),得過一枚五等嘉禾紋章。
「雖然它可怕,痛苦,悲慘,然而又是多麼奇怪的一種權柄啊!」
這邊一個甜蜜蜜的笑臉。
從大門洞裡望進去是「雉門」。假使我們來的恰是時候,這一天魁爺府上辦喜事,比仿做壽,所有的門都為歡慶打開,你可以進去領略領略,頂好的戲班子就在他的「大堂院」裡扮演。
「他總是老樣子,前不久才討的第四房太太。」
「你這種事情也托我來管;你自己要佔便宜,倒說人家欺負你。你向我扯謊!」
十年前,不論你在火車上,航船上,或開設在官路邊的可憐的小客店裡,即使這些地方很遠,到果園城還有兩天路程,你已經能聽見兩個旅客在那裡問答。接著他們可能還談到別的,談到生意,收成,傳說,怪胎,最後談到果園城的縣官。
好了。張三李四已經在果園城住兩個星期,也許還要長久些,已經花掉比那棵小樹多三十倍以至六十倍的錢。他的鄰居自然也花掉同樣多的錢。現在他最關心的是他的田地,他的牛,他的豬,官司已經打壞他的胃口,他不再找「法理」了。當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出去時候,身上感到說不盡的輕鬆。他在大門洞裡碰見另外一個鄉紳,一個走狗,一個幫助尋找「法理」的人,跟走狗同來的是另外一位張三李四。這是一注更好的交易,他們因為遺產,再不然是為兒媳婦吊死涉訟來的。
「你看怎麼辦呢?左爺。」
「怎麼,你說你是果園城的嗎?」
「你瞧這個魁爺,他在外面說多和善有多和善,可是在家裡——」
這些事情令人氣悶,我們且回過頭去看看魁爺。他命令女僕到各房裡傳話,他要出門去了。他餵著好幾匹我們已經看見過的青騾;他有車子,車伕年輕,高大,跟他的騾子一樣強壯。可是他不願意勞動他的騾子和車伕。——他為什麼要坐車呢?他為什麼不散散步呢?天氣既然清朗得像藍玉。
魁爺證實了聽來的消息,趙富錢貴的確是投到左爺門下的。他問:
「嘭嘭!嘭!嘭!」
一九三九年十月五日
我們雖然沒有親眼看見過,但是讓我們設想這種情形:魁爺很響的發出聲咳嗽,一個超乎人所能記得的歷史上描寫過的任何神聖咳嗽,他走進四個太太之一的房子;然後完全自動的,所有的門閂都響著,所有的門在這一刻間都關閉起來了。直到第二天早晨,魁爺的房門打開她們才能打開。
左爺曳著鞋這樣打了招呼。這個無精打彩的、瘦而且黃的雲中鶴,正在收拾煙燈,預備吞雲吐霧。
「是的,我是果園城的。」
魁爺要去看一位胡、左、馬、劉。這一回張三李四的對手並沒有到他府上來,而是通過他親戚的鄰居的親戚投靠在——譬如左爺的門下去了。那敗落主子是個老槍,拿到名叫趙富錢貴的錢,他大人又加了加量,睡的很晚,這時還沒有起來。於是魁爺趁機會就到客店裡去,或到一個衙役的下處去,再不然則到一個流氓的家裡去。總而言之,只要魁爺願意去看看的地方,任何人家都歡迎,完全像走進子女們家裡,要多方便有多方便。他們——我是說果園城的喜歡饒舌的女人,到了下午,便會坐咱大門前跟鄰居說:「魁爺今天到我們家裡來,他什麼地方都要看。」他們像被寵壞的孩子,認為是無尚的光榮。
「是呀,那邊也是說不盡的冤枉。鄉願嘛!」
他的意思是人的運氣好比潮汐,有時候高起來了,有時候又低落下去。其實他想的太簡單,他弄錯了。魁爺並不甘心就此收場,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最近加入了「CC 團」,還有「CC團」下面的什麼「梅花團」「東方道」,等著東山再起的機會。因為他做的很機密,偶然間有到他那大而空寂的老宅裡去見他的人出來說,他表示他不願見客;又過一年,又有人說他練習坐靜的功夫很好;再過一年,另外的人說他很替日本人吹噓,雖然看起來他老多了,頭髮和鬍鬚都斑白了。因此,人漸漸忘了他,當人怨恨的講起縣黨部的大人物,便拿他來作為前鑒,稱他做「鬼爺」或是「龜爺」。
這個直冒汗www•hetubook•com.com的老實人自認倒霉,對著魁爺,哪裡有他辯解的餘地!於是魁爺吩咐「走狗」去找趙富錢貴的親戚的鄰居的親戚,兩人做主請一席客,替他們打圓場。趙富錢貴同樣聽他們安排,因為他同樣從左爺那裡挨了一頓臭罵。
這的確是個好名字!每任縣官在上任之前,當他還沒有拴束行李的時候,他在省城裡就先有了數目,上任後頭一件事就是去拜望魁爺,一個在暗中統治果園城的巨紳。
果園城有過一句老話:
魁爺做出「不能不過問」的樣子,順便提起張三李四。張三李四的屋後原來有一棵小樹,據說自古以來就屬於他父親,他父親死後就屬於他,而他的鄰居趙富錢貴卻給拿出契約,證明這小樹是長在自己的地上。他們各不相讓,為這棵小樹,他們已經打過無數回架了。
我常常想,我相信別人也會想:
「啊嚷!難得呀,魁爺!」
上天已經饒恕他了。他有這麼好個兒子,他自己曾經跟果園城的世家們鬥過,等到他一斷氣,魁爺就改變他的家風。魁爺承繼了他父親的地位,他本人是個秀才,當然也是地主,但是他出頭的機會好,原來那些跟老朱爺鬥過的人大半都是他們的故舊,早就厭煩透這種內部糾紛了。他於是採取完全不同的方法,開始用手撫摩那些被他父親打破的頭,禮尚往來,人家自然也就格外的尊重這個原來被卑視的門戶了。
你曾看見或想到小縣城的這種場面嗎?這時候正是集市,街上擠滿了走著的和站著的各種城裡人和鄉下人,街邊上和櫃檯裡面正坐著鋪子裡的掌櫃,手裡永遠捧著水煙袋。
魁爺回到果園城首先是收拾他的車伕,國民黨對這個敗類並不特別偏愛,他將在牢獄裡被關滿八年。同時他把女戲子接回家,給她一條麻繩,然後,在房門上下了鎖。
他,張三或李四,他在僕人的下處,馬號裡,或門房裡等著魁爺接見。他已經來了很久了。他畏瑟的走過屏門,走進這個大人物的沒有書的書房,他的腳從來沒有踩過這種地方,因此走起來十分吃力。你得承認找「法理」比捉麻雀難得多,魁爺不用考慮,兜頭給他一頓臭罵。
他就這麼著做他的封建主子。早晨他在四位太太中間之一的房子裡用完早點,接著想起一件事,他就變成「說多和善有多和善」,要出門去了。原來昨天有個「走狗」來過。那「走狗」住在客店裡或什麼鋪子後面,和他同來的還有個莊稼人張三李四。張三李四為了晉見魁爺,特地從鄰居那裡借來一件藍布長衫,寬大,曳地,穿著渾身都不自在,直往外冒汗。他當然是個老實人;他最大的缺點是賦性倔強,不肯吃虧。因此他跟他的鄰居,他的親戚,也許是他的親兄弟打了架,為田地,為債款,或是誰家的牲口吃了他的麥子,或是更小的事情。他於是找到那個「走狗」,因為「走狗」認識魁爺,魁爺認識官。這麼著他就帶上錢,由「走狗」陪著到果園城來找「法理」。好老實人怎麼想得到,他和鄰居的爭吵其實是「走狗」們挑撥起來的;可能在到城裡來的同時,他和_圖_書的鄰居,我們就暫時叫他做趙富錢貴吧,也由別的「走狗」陪著來找過魁爺了!他又怎麼想得到,凡是這種事情:打架,綁票,上吊,謀害,械鬥,都是他們製造出來的!
「魁爺好啊?」
這以後,假使魁爺不到衙門裡去,也沒有人過來跟他打牌,商量什麼大事,果園城的天就慢慢的慢慢的晚了。魁爺和兩個兒子們在客廳裡用晚飯,如果小朱爺向他要錢花,他便裝得像大聖賢似的訓誡他們說:「居常應思一粟一縷來之不易。」至於家裡的事情,兩個兒子如何偷東西拿出去賣,如何借僕人的錢,過後又賴他們的賬,他是不知道的。他於是心安理得的站起來往後面走了,到他自己的住宅裡去了。在他的住宅裡,魁爺的「大內」裡,四個太太的房子裡的燈火都明亮的點著,房門都打開著,房門裡面都站著一個丫頭。她們早已在伺候著了。
關於這個受盡人間一切苦難的女人,果園城有種種傳說。據說魁爺把房門下鎖之後,她說:「老烏龜,你有種給你老娘我一把刀!」聲言她在這個世界上活夠了,死了要好的多。他的其他三位太太再三商議,接著走進書房,一齊在他前面跪下。平常她們會爭風吃醋,但是這時候,她們兔死狐悲,請求饒恕那個可憐人一條活命。
「他父親怎麼睡的覺,給他取這樣好個名字!」
「我覺得這個老實人有點冤枉,」魁爺裝出悲天憫人的神氣說。
在這裡包括著敬仰,害怕,一個小民對於自己沒有被送進衙門吃板子的輕快。然而魁爺一走進他的老宅,或是說他的「大內」(這是和居民們沒有關係的),卻成為專制中最專制的了。我們不必對這個大人物多加解釋,顯然他具有一切我們能夠想像到的中世紀封建主子們的最壞的特性。在家裡,這個自認的明朝苗裔,竟殘酷到難以使人置信的地步。他有一條現在看起來好笑,但是很像他的黑暗祖先們創立起來的嚴厲家規。
魁爺向來不肯在這些人家特地給他搬出來的椅子上坐,也不肯享受他們孝敬的茶水;他只站站,看看,問問,然後,到十一點,去看那位左爺。走進空洞的油漆都脫落了的破敗大門,——在一條荒涼的街上,大門下面有兩塊匾額。我們不必去管它了。他來的剛剛湊巧,那個敗落主子剛剛起來,剛剛用過早點。
「唉,好的時候總歸要過去的,有那一天也就有這一天!」
「魁爺近來很忙的吧?」
魁爺就在煙榻上主人的對面坐下。開始他們談些地方新聞,一些不重要,毫無趣味,好像戲文的引子;接著他們又講到商會;再接著是一種新的稅捐,一種新的公債。最後,當左爺足足吸完兩筒煙之後,他大人張開嘴打個哈欠說:
魁爺不抽大煙。以下不必問了,他們分別拿了張三李四和趙富錢貴的錢,把「法理」丟在腦後,暗中決定和平解決。接著魁爺告辭,下午他要接見從鄉下來的那個「走狗」,還有跟「走狗」來的張三李四。
前面我們從那個果園城的客人嘴裡聽來的話是可靠的,魁爺的確有四個太太。他的大太太是他的髮妻,一個外府官宦人家的小姐,當她和*圖*書為魁爺生下兩個兒子之後,便什麼都不過問;第二個是隨他太太陪嫁過來的丫頭;第三個是一位果園城縣官的姨太太,縣官被告發被查辦的時候寄託給他的;第四個,最年輕的一個,也是最不幸的一個,假使她至今還活在世上,年紀頂多不過二十七歲。果園城人全認識她,她是個女戲子。至於她的身世,縱然果園城還有人記得她的藝名,還有人對她念念不忘,她的身世卻是個謎。你大概看見過這種經常跑碼頭的戲班子,就是這種戲班子,他們照例又窮又狼狽,有一年突然來到果園城,投靠在魁爺門下,長期在車站演唱。她生來身材嬌小,瓜子臉貼「片子」都困難,戲也平常,最拿手的是「三上轎」。正當「三上轎」風魔全城的時候,魁爺姦淫了她,她害起病來,據傳說是發脾氣鬧彆扭。戲唱不成了,他於是乾脆把班子解散,給她的父母一筆錢,永遠不准他們在果園城露面。其實她的父母也不是生身父母,她落到魁爺手裡以後如何生活的,更有誰敢關心呢?
「那麼你當然知道魁爺了?」
那個果園城人想了想。
「這是可能的嗎?」
魁爺把果園城當做采邑,支配了大約有十五年之久。到民國十六年初,一件意外事情,那些被認為愚蠢的莊稼人扛了笨重的土炮,攜帶著長槍,大刀,鋤頭,突然佔據車站,同時向果園城進攻了。他們沒有受到任何損失就從城牆上爬進來,接著闖進胡、左、馬、劉們的家裡,闖進魁爺的神秘的「大內」。魁爺在別人幫助下逃走了。但是他的第四個太太——那個可憐的女戲子背叛了他。沒有人知道她怎麼看中魁爺的年輕車伕的,有人說遠當她在車站上唱戲的時候,也有人說是在轉到魁爺手裡以後,總之她搬進一條小胡同,公開成為他的人了。這車伕是個流氓,他利用果園城的混沌局面做了小隊長,到後來,當另外一種變動——國民黨清黨時候,便很便宜的出賣了他的夥伴和他的領袖。至於魁爺自己,他逃進省城住了半年,直到鄉下人被趕回老家照舊去種他們的莊稼,照那時的說法,是所謂「反動」時期過去了,政府發還他的被沒收的土地,啟封了他的住宅。
他說好像姓周,但也許姓鄒,他沒有見過他,知道不十分準確。這種情形並不足奇,事實上魁爺遠比果園城的果園出名得多。
「你瞧著辦吧。來,抽一口。」左爺焊上煙泡。
那個左爺盯著煙燈燒煙泡,半天才說:
魁爺為維持自己在果園城人頭上的威嚴,一直讓她們跪著,始終沒有作聲。從此以後,果園城恢復了它的平靜,豬照常安閒的橫過街道,狗照常在路邊曬暖,婦女們照常在門口閒談,每天下午它的主要的大街仍舊靜靜的躺在陽光下面,到了秋天,果園裡的花紅仍舊紅得像搽過胭脂。這個統治果園城十五年之久的大人物曾經活動過,可是正如葛天民所說:「有臭味的地方就有蒼蠅,」新上台的國民黨的大人物不肯把嘴裡的肥肉平白讓給他。他於是把家產分給兩個兒子,然後他賣掉他的騾子,最後他遣散他的僕人。現在,當你走過塵土極深的西門大街,你時https://m.hetubook.com.com常會看見魁爺的大門下面,就是那個曾經一天到頭打開著的,為官員、士紳、鄉願、僕夫不斷的進出的大門下面,一個人正在用力敲門。
那邊又是同樣的笑臉。
沒有人能說出是多高貴的步伐,魁爺慢慢的但極其隨便的走著,鬍子輕微的往上動,好像嘴上正停著一匹時時都準備飛的黑蝴蝶。同時,他也把一團和氣像一團陽光似的帶到果園城的街上來了。
「魁爺早啊?」
關於魁爺的列祖列宗,除了幾位有考證癖的學究,現在是早就沒有人知道了。據說他的一位遠祖曾在萬曆年間做過尚書,這年代是很悠久的。至於後來的一些朱,沒有人留意他們,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怎樣過他們的生活,怎樣生子傳宗。但是直到現在,這一宗族的人還自認他們是明朝的後代,如果他們找不出跟朱元璋的血統關係,便自認跟魁爺有血統關係。然而魁爺的父親頂多只能算訟棍,惡霸,我小時候就看見過城隍廟的大柱上掛著他的對聯,那是罵他的仇敵的。他為了打天下,跟人家打一輩子官司。
「他還是老樣子嗎?」
「聽說姓周。」
「我每天都看見他。」
魁爺就是高大豐|滿的朱魁武先生。這個時候他已經五十多歲,單單為他的尊容,普通人只簡單的叫他「魁爺」。我們不明白當初是怎樣取定的,他的同鄉們,尤其是一般屠夫走販,總愛說:
這些有名的家族就是胡、左、馬、劉。關於他們的歷史,我們僅能在縣志上查出胡家的高祖中有一位曾做過布政使;馬家在光緒九年左右和小劉爺劉卓然的祖父同時捐過官;左家的遠祖是科甲出身,破舊的大門下而至今還懸著一塊「傳臚」。縱然毫無特長,他們從來就驕傲跋扈,他們的稟帖曾使果園城的居民戰慄過。就是現在,果園城的居民還往往被他們送進衙門去吃板子。儘管他們對締造民國沒有功勞,可是一切照舊,衙門裡仍舊是老衙役,至於縣官們,不管他們戴頂子也好,戴小帽也好,戴呢帽也好,果園城的老百姓固執的說:「做官的不愛錢,狗就不吃屎了。」
我們繞過「雉門」的畫屏,走進「大堂院」,院子裡鋪著方磚,左右兩廂,中間是敞著的大廳。再進去是一個完全同樣的庭院,許多台階,又是又高又大深得嚇人的大廳。從這些房子裡我們聽不見任何聲音,男僕們是在外面,在我們進大門時就看見的背著街的房子裡,魁爺自己和他的小朱爺們,如果沒有客人,也難得在這裡起坐。一種嚇人的空氣馬上包圍了我們,使人感到彷彿掉到荒野上的水潭裡了。這以後是任何男人的禁地,不管我們跟魁爺的交情多麼密切,以後再也不許往前走了。但是魁爺家的女僕或是果園城的小姐太太會告訴我們,後面還有三個院子。它們完全隔開,兩邊兩個小的,住著他的兩位少爺和少奶奶;中間的比較大,跟我們剛才看見的一樣大,住著魁爺的四位太太和他自己。
在魁爺經過的路上,幾乎所有的人都恭敬的站開,並且向他鞠躬。他自己含笑點頭。他走到果園城的街上,說實話,就好比走進和諧的大家庭了。
「哪裡有什麼忙;就是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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