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們穿過城區繞到普錫卡湖對岸,齊拉斯勒住韁繩讓駱駝停在湖畔,大家一齊爬下水車。從水面眺望過去,可見十幾座裝飾著一串串閃亮小燈的湖濱涼亭,每座涼亭都有一排寬廣的階梯(當地人稱「浸沐梯」)伸入玄黑的湖水。由於正逢節慶之夜,湖畔階梯擠滿了數千名專注誦經的朝聖者,他們將無數盞小油燈放入湖面漂流,微弱的燈光在水面形成點點繁星,由於夜裡不見星辰,那景象有如天空顛倒過來。
從拉納克浦駛往賈德浦(位於拉城西北邊)那段路程著實教人難忘。我們瞧見許多車身別出心裁、繪滿精緻油畫的卡車往返於狹窄的柏油路上;一群群的山羊、綿羊、駱駝雲集在路邊小徑;全身塗著油彩的公牛轉動水車、拖著犁具;在田間工作的婦女身披帶有朱紅、橙黃、紫紅等鮮明色彩的紗麗,為灰茫黯淡的景觀增添一層層絢爛的顏色。經過路旁較小的村落時,每個村民都一邊做活,一邊抬頭向我們招手,忠厚的茶色臉孔露出潔白的牙齒。
泰國,曼谷
寄件人:[email protected](大衛.柯恩)
朝聖者呢喃低迴的誦經梵唱、露天廣場吵雜嘹亮的流行音樂、百萬名齊聚在普錫卡四周平原的群眾自遠方傳來的呢喃細語,一併融合成某種彷彿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奇異喧嘩。事實上,這裡的一切——怪誕的雜音、陰森的人影、刺鼻的氣味——都給人一種極深的異樣感受。
話說回來,我還是很慶幸我們來過這兒,更高興的是帶著兒女。即使本人拖著肥胖虛脫的身體離開了這個積弱不振、百病叢生的次大陸,但多少還是很想驕傲地告訴各位:我們終於在家人沒得到什麼嚴重腸胃疾病的情況下,設法領著柯家兒女走過印度一遭了。卡拉和威利也在這段期間碰上一些難得的機遇,例如見過眾多印度親戚,對自己的家庭歷史與耆那教傳統也有了一番認識,還未曾間斷地仔細觀察到低階層人民的生活狀況——這段記憶應該不難讓他們珍惜自己擁有的福份,不致易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另外,他們也在此地見識到真正的世界奇觀:駱駝市集、君王宮殿、美蘭嘉堡、齋浦市場、風之宮(Palace of the Winds)、安柏古堡、泰姬瑪哈陵,以及頭上四平八穩頂著火罐在夜色中曼舞的部落女孩。這一切都是在印度才欣賞得到的景物,它們也將永遠刻印在我們的靈魂深處。
岳父將我們送上飛往烏戴浦(Udaipur)的班機時,在每人的額頭上都送上一個祝福的香吻。大夥兒吃得飽、心情好,唯獨遺憾當初只計畫在孟買停留這麼短短幾天。自從兩個月前離開薩丁尼亞後,我們就沒受過如此熱絡的款待了,因此真希望不久的將來能再舊地重遊。
我攔下一台在宗教市集期間充作臨時計程車的駱駝車,請車伕載我們四處遊逛。車伕名叫齊拉斯,是個三十歲的英俊男子,唇上留著兩大撇八字鬍,頸上瀟灑的繫著一條紅黑條紋領巾,他坐在車頭熟練地駕馭駱駝,偶爾把韁繩遞給他九歲的兒子史卡路,史卡路便得意洋洋執起韁繩。
主旨:另一個世界
「妳會喜歡這兒的。」黛薇說:「只要給它一次機會,是不是呀,大衛?」
大夥兒在中途停留的第一站,是著名的拉納https://m•hetubook.com•com克浦(Ranakpur)城內的耆那寺。這座十五世紀的建築傑作是以一千四百四十四根雕工繁複、無一雷同的圓柱作為支撐,由於柱子交錯而置,一眼望去,便有十幾根長柱盡收眼底。耆那教徒原則上不祭拜任何神祇,只崇奉二十四位「渡津者」(即帶領眾生超渡輪迴迷津的人),這些人在幾千年前即已闡明若干教義,最重視「不害」(意思是慈悲為懷,不荼毒生靈,非暴力)一項,因此嚴守教規的耆那教徒都竭盡所能不殘害任何生命,無論那生命看來多麼微不足道。為了履行教義,大多數耆那教徒都力行吃齋茹素,僧侶們更是如履薄冰地清掃眼前街道,以免不慎踩到蝨子或其他小蟲。耆那教徒既不能改教,又要嚴守教規,這或許正是印度九億人口中僅存四百萬耆那教徒的原因吧。誠如岳父所說,當印度教徒要輕鬆多了。
親愛的朋友們:
廟頂還有無數圓頂、矮牆、暗角、縫隙、尖塔、皈依室可以探幽。威利與我爬上一道兩旁沒有扶欄的長石梯,打開一扇門,就發現兩人站在一間密閉的塔屋裡,屋內掛著一位法相莊嚴的渡津者畫像,還有一名北歐人長相、正在打坐冥思的年輕小伙子,他睜開一隻眼覷了我們一下,父子倆就趕忙退出房間了。
大夥兒瞪大眼睛、目不暇給地看完那一片游牧部落帳篷後,就越過馬路尋找咱們過夜的地方,結果發現竟是兩頂橘黃色的舊帳篷(編號K40和K41),設於拉賈斯坦觀光局興建的一大片帳篷村裡。每頂帳篷內都有三張行軍床,床上鋪著灰色的床單和陳舊的橄欖綠薄毯。廁所和沐浴設備位於一座頗為臭氣薰天的大帳篷內,服務員會在篷內將洗澡水接在一個巨大的黑鐵壺中,用柴火燒熱。
抵達烏戴浦後,黛薇想在名聞遐邇的傑格曼狄爾湖宮旅館即當地人所稱的水上宮殿,建於皮丘拉湖(Lake Pichola)中央過夜,可惜旅館房間早幾個月前就被訂光了,我們只好轉往希卡巴第(Shikarba)這家改建過的狩獵行館落腳。希卡巴第行館位於一座乾涸的湖邊,內部陳設雖抵不上傑格曼狄爾湖宮旅館(或假日飯店)豪華,卻擁有水準一流的騎馬場,和面積遼闊、到處可見花鹿與野豬的空地。小蘿蔔頭們都很喜歡這兒,因此全家待在烏戴浦那三天,便在旅館廣場騎馬和遊覽觀光勝地之中度過。
「妳就當作是來這兒露營好了。」黛薇說。
「是啊,」黛薇搖頭慨嘆:「我們離家很遠了。」
這座皇宮規模宏偉,大廳天花板至少有三十公尺高,我們的房間也有普通旅館套房的六倍大。宮裡還有一座建於壁畫廳中的室內游泳池、一家私營電影院、一間面積如住宅的花園涼亭。宮中地板皆為大理石,天花板則以稀有木材雕成,有些家具還用實心純銀打造。宮內服務品質也無懈可擊,我們那兩天住得可真像王室貴族,所付價錢卻等同於紐約普通旅館,每人都盡情享受了一番宮裡的舒適愜意,卡拉更是樂不思蜀。相信若有機會的話,她會長居於此。
其中最動人心弦的景點非「皇宮區」(Palace)莫屬,這一大片宮殿乃是若干世紀以來陸續由拉吉普特m.hetubook.com.com人(印度一支驍勇善戰的部族)的君王建造而成。皇宮輝煌的歷史雖然已成過去,但那褪色的風華猶能讓人憑弔昔日王公貴族的風采。我們還在薩西里翁奇巴利花園享受了一個恬靜的午後,這座華麗的宮廷花園是一七三四年為王宮嬪妃建造的,園中有實物大小的石象、造型優美的砲台、面積寬廣的蓮池,還有一排不靠幫浦汲水(靠重力)的迷人天然噴泉。不過,最令大家陶醉的,還是到大街小巷閒散步遊逛。在孟買的時候,都是岳父開著私家轎車載我們匆匆進入市區各地走馬看花,使我們無緣親自體會充滿感官之美的印度市井生活。到了烏戴浦,我們才能親近當地生活,目睹多采多姿的街頭風光。只見舊市區的窄巷間擠滿留著短鬍子、裹著紅頭巾的男子,以及披著鮮艷紗麗的女子,還有身上繪著粉底金點的聖牛(是為了慶祝印度燈節裝扮的)在街頭梭巡,骯髒污穢的豬仔用鼻尖在齦齦的垃圾堆中聞聞嗅嗅,男人對著牆壁小解,肢體殘缺的乞丐紛紛想博取我們的注意(和零錢),各式各樣的機車、汽車、卡車、公車、人力車不停鳴放喇叭,企圖強行自擁擠的人潮中闢出一條路來。總而言之,我們體嚐了一場如潮水般湧來的視覺、聽覺、嗅覺的饗宴。
「不用了啦。」我狡詐地揉合堅強、哀怨的語氣說:「只要用輪椅把我推上開去曼谷的飛機就行了,我會想辦法好起來的。」
我們在孟買暢遊了三天,期間主要活動是旋風式地展開一連串社交聯誼,其次才是遊山玩水。大家拜見了一堆姨舅、表親、世交,這些愉快的團聚總少不了要吃上幾頓菜色精緻多樣的大餐。由於參加聚會的每位親友都是虔誠的素食耆那教徒,各位也許會以為咱們吃到的食物都是淡而無味,沒啥特色吧,不過實際情況與各位想像的可差得遠了。咱們品嚐到的東西不但一點兒不寒酸,反而別出心裁,其中有搭配了辣椒、鬱金根粉、芥末籽、葫蘆巴、小茴香、芸婪等香料(我只認得這幾樣)的山黎豆、扁豆、綠豆、燒餅、薄餅、油炸餅,最後則以一道甜點和一杯具有鎮靜作用的「瑪撒拉茶」(masolo Chai)——一種將茶葉泡在鮮奶中煮沸,再以家族秘方配上丁香、肉桂、胡椒、生薑等香料調味的熱茶結束一頓大餐。
午夜自德里起程的班機,飛了八小時才抵達曼谷,這對我的支氣管炎固然沒有太大幫助,倒讓我有時間回味咱們留在印度那兩星期的點點滴滴,同時思考孩子們可能從那兒學到了什麼東西。大體說來,印度稱得上是個教人震撼的國家…吵雜、擁擠、污穢、官僚、混亂,而且充滿落後性別歧視,財富分配方式極不人道,許多城市嚴重污染到令人作嘔的地步,連泰姬瑪哈陵(可能是印度史上最富麗堂皇的一座建築)也立在一條臭溪旁邊,卡拉經過的時候,還大肆嘲笑了一番(溪裡竟然有隻腐爛的牛屍!)。
不幸的是,我的衣服毯子不夠保暖,隔天一早醒來,我就啞著嗓子咳起嗽來了。黛薇、貝蒂和三個小蘿蔔頭都安然度過了這個天寒地凍的夜晚和往後幾個涼夜,沒有染上任何疾病,我卻因此展開了一段痛苦時光。由於病況日益嚴重,本人對於自己如何撐過在印度的最後四天,和-圖-書印象十分模糊。這實在是件令人扼腕之事,因為那段期間我們住過齋浦城(Jaipur)的蘭芭宮(Lambagh PaIace),騎著大象爬過安柏古堡(Amber Fort),還在泰姬瑪哈陵參觀過。但我並非全然不記得這些事情,看過泰姬瑪哈陵的人(不論是在何種情況之下),都不會忘記它的。只是日子每消逝一天,本人的生理防衛機能就多出現一些障礙,開始覺得印度簡直有如存在於超現實世界中(這裡本來就是個讓人覺得十分詭異的國度)。
返回帳篷村的路上,齊拉斯沿著普錫卡城外圍繞了一大圈,才駕著駱駝車踏上荒涼的小徑,天上沒有月光,四下一片漆黑。走了一段時間,我完全迷失了方向,不知齊拉斯會不會把我們帶回帳篷。想著想著,車子已咕嚕咕嚕走到那片駱駝市集上方的一座小丘邊。夜色中的市集似乎完全變了個樣兒,只見駱駝全被栓著,游牧部落的人圍著散在沙丘各處的營火搓手取暖。我們經過他們圍坐的圈子時,可以聽見他們正以奇異陌生的語言交換著彼此的故事。
隨後,我們從賈德浦駛往大約兩百公里以東的聖城普錫卡(Pushkar)。普錫卡乃印度教徒朝聖路上的一個中途站,全年有十一個月分都是寧靜的小城,然而到了每年的「聖月」(Karttika,十至十一月間),城裡便吸引將近一百萬人,擁擠盛況長達十二天。人們聚集在這兒,各有不同理由。第一,朝聖的印度教徒是為了來普錫卡湖中行浸沐禮,據說當年一朵蓮花自梵天神(Lord Brahma)手中墜入凡間的時候,這口大湖曾發生湖水湧現的奇蹟。第二,數以千計的塔爾沙漠(Thar Desert)游牧部落來此進行駱駝和其他牲口的交易。第三,咱們這種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以歐洲人居多)來此目睹壯觀的朝聖場面。第四,形形色|色的巨賈、小販、商人來此把商品賣給群集於此的大眾。於是乎,這兒就產生了世界規模最龐大、風格最奇特、場面最生動的印度宗教市集。
我們乘著駱駝車咯登咯登的越過沙丘,來到附近一條馬路,路旁為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落安排了各種遊樂設施。露天市集上有兩架老舊的摩天輪,還有好長一排臨時攤位,賣的是花俏的駱駝鞍具、繩子、布匹、銀飾、盜版音樂卡帶、自製糖果,以及白米和豆子,那些米、豆都滿滿盛在高高的粗麻袋裡。大夥兒徐徐經過擁擠的攤位時,我感受到那兒正在如火如荼展開人際互動,裁縫師為游牧部落量身,理髮師用筆直的剃刀為顧客刮鬍子,從頭到腳裹著粉紅、橘色輕薄紗麗的婦女,將一堆堆與她們衣服同樣鮮豔的黃咖哩粉、紅辣椒粉過篩,悠揚嘹亮的印度流行音樂也無孔不入地自十幾具擴音喇叭傳遍市集。
「一點兒也沒錯。」本人話才說完,黛薇就拋來一個要我也「面對現實」的表情。我們在一座偌大的公共食堂帳篷裡與其他幾百人分享過一頓口味不錯的素食午餐,就悠閒地穿越馬路,經過數十個紀念品小攤,來到那些游牧部落的帳篷前。大夥兒在沙丘附近漫遊了一整個下午,還拍了批相片和錄影帶,直到太陽落在蛇山後方。夕陽餘暉照射著駱駝集體揚起的灰沙,昏暗的金光瀰漫著一片大地。
hetubook•com•com大夥兒於太陽下山後抵達賈德浦,從城邊望去,可見山頂有片燈火通明的龐然建築——烏玫德布哈望宮(Umaidbhawan Palace),此地乃當年君王的故居,也是我們未來兩夜棲宿之地。當初為了建造這座有一百個房間的宮殿和外圍宮廷花園,動用了數千名農奴,耗費十四個寒暑才完工,可是宮殿落成時,印度卻即將獨立了,統治印度一千年的拉古普特王朝只能苟延殘喘,這座宮殿旋即成為一座豪華奢靡又不合時宜的建築,王室家族也如世界各地過氣的貴族一般,被迫讓願意付費的客人入住,以平衡開銷。
祝好。
抵達齋浦城時,我非但感冒、腹瀉,還得了某種皮膚疹。到了德里,感冒已經惡化成支氣管炎,整個人幾乎都站不起來。最後只好躺回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觀賞印度MTV台播放的音樂錄影帶,藉此打發時間(這倒是個極適合在狂言亂語的狀態下進行的活動)。等家人玩了一天回來以後,我就躺在床上囂張地呻|吟。
大衛
威利緊偎著我在夜晚冷洌的空氣中顫抖,我一把將他抱起,怡然地感受他依在我懷裡那熟悉的份量。黛薇也靠了過來,我不禁好奇今夜大家在印度看到的這番景象,是否喚起了潛藏在她腦海中的久遠記憶,她是否也覺得此情此景充滿了異國情調。
日期: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二日,星期一
單憑數百隻身上綴有飾品的駱駝一路漫步的精采畫面,仍然無從想像我們將看到的景象。到了那兒,大家才赫然瞧見一片佔地三百英畝的沙丘上擠滿了數千群沙漠游牧部落,男人頭裹朱紅頭巾,女人身披明豔紗麗,身旁則是五千多頭身上繪有黑點、條紋、神祕符號,還掛著鈴鐺、繡鞍的駱駝,牠們有的哈氣,有的呻|吟,有的低咳,有的拉車,有的奔路,有的橫臥,有的喝水,有的噴息,有的撒尿,有的吐沫。咱們家三個兒女看得下巴都歪了,盧卡斯甚至用一種令人發噱的頓悟口氣讚嘆:「這裡有好多駱駝喔,媽咪!」
黛薇慫恿我捐一筆香火錢來維護這座美侖美奐的寺廟,我就把廟裡的住持找來,奉上一筆相當於美金五十元的印度盧比。想必他認為這是份厚禮,因此從那一刻起,他便自願擔任起咱們的專屬導遊了。住持悉心為我們全家祈禱,又為我們吟誦一篇長經,再以修長的手指釀了些油彩,在我們額頭點上一粒黃點,並協助我們在渡津者阿迪那余的一尊四面雕像前贖罪,接著就仁慈地拍拍孩子們的頭,領我們走去廟頂,從那兒可以遠眺阿拉瓦力山脈美景。
「要不要我給你請個醫生啊?」黛薇說,她早就習慣本人臥病時的惡劣德行了。
早上我們還在一座童話似的宮殿裡過得彷彿達官貴人,這會兒得到的卻是幾近天壤之別的待遇。咱們家兩位少爺倒不介意住進這樣的新居,可是才在一座宮殿陽台喝著可樂、一下子受過幾個慵懶下午的卡拉,對她命運的轉變卻大失所望。
一見狹窄的路上駱駝越聚越多,就知道普錫卡已經不遠了。起先路上只有幾群各有十來隻的駱駝群,到了近城之處,路上就塞滿了數百頭正闊步漫步的高大「沙漠之舟」。咱們家小鬼都把臉貼在車窗上,司機則試圖從駱駝群中殺出一條路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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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非睡這兒不可嗎?」她四下聞了聞說。「我才不喜歡露營。」卡拉說:「我喜歡皇宮。」
馬路盡頭即是普錫卡城,一行人來到城下,天色已暗。我們的駱駝在柏油路上踢踢踏踏的走著,經過一排又一排小屋,大家透過明亮的門窗可以窺視屋內情景,有些屋裡可見某些大家庭正圍坐在地上共進晚餐,有些屋裡則見十來個小童擠在螢幕閃爍的電視機四周。
我們向齊拉斯與史卡路道過晚安,黛薇、貝蒂與我便將三個孩子抱回帳篷放在床上。這時天氣變得極冷,我們把身邊每件夾克和毛衣都蓋在孩子們身上。最後,我才穿著所有衣服爬進自己那張極不舒適的小床。氣溫降到接近零度,我把帳篷提供的那條舊薄毯緊蓋胸口,不論它帶給我的溫暖是多麼微不足道,本人還是心存感激。
遊烏戴浦最後一日,黛薇與我認為大家應當同樣深入拉賈斯坦鄉村仔細瞧瞧,於是兩人取消所有機票,重新安排行程,從烏戴浦驅車穿越拉賈斯坦核心地帶,前往一千公里外的德里。本來找不到願意全程搭載我們的司機,但旅館為咱們安排了一輛迷你巴士,讓全家坐到距烏戴浦北邊三百公里的賈德浦城(Jodhpur)。一家大小上了巴士以後,夫妻倆都推測這趟路程將是咱們環球之旅途中較具探險色彩的一段。就這點來說,我們沒有失望。
「唔,托托。」我故作漫不經心的說:「我想我們已經不在堪薩斯州了。」
廟頂值得一探之處實在很多,咱們看得竟忘了時間,隔了一陣,已經沒人注意那兒只剩我們兩人了。這廟頂顯然一入傍晚便不對遊客開放,因此當我們打算下樓的時候,才發現唯一那道樓梯頂端被一扇鐵門給鎖上了。既然這寺廟是個神聖的冥思場所,我們認為此處實在不宜大聲呼救,只好安分地等在原處。十分鐘後,才見一名和尚經過樓梯口,兩人隨即發出「嘶,嘶,嘶」的聲音引他注意,還像囚犯似的抓著鐵門柵欄表明處境。和尚見狀立即衝去尋找鑰匙,不一會兒咱們就重獲自由了。我們心想這表示咱們應該離去了,遂把鞋子穿上,走回迷你巴士。雖然發生了這次小小意外,我還是很高興能讓兒女藉此機會瞭解自己擁有如此輝煌的耆那教傳統。
我想印度的公路大概不是為了那些懦弱膽小、神智不清的傢伙修築的,因為馬路鮮少寬到足可容納兩輛卡車會車的程度,至於哪輛卡車應該讓路這問題,往往拖到最後一秒才擺平。印度司機表面看來雖不如我們早先在希臘和土耳其碰到的那群瘋狂駕駛來得囂張,但還是製造了一些慘不忍睹的交通事故。單單一天之內,我們就看見一輛側躺在路中的巴士,兩輛把車軸撞掉的卡車,還有一輛四輪朝天的油罐車。後來我從報端得知,印度每天死於車禍的人數超過一百五十人。若以有車階級人數占印度總人口不到百分之一的事實來衡量,這數目十分驚人。本來咱們的旅遊指南建議遊客可以放心租車周遊印度,但在親眼目擊過車禍現場後,我們反而慶幸自己沒有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