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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假一年

作者:大衛.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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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此行是否值得?

尾聲 此行是否值得?

首要教訓在於:若想改變自己的人生觀,與往日生活習性隔絕一段時間,就得正視這個想法。因為當你忙著擺脫交通尖峰時間,應付公司人事紛爭,接送小孩,料理晚餐,操持家務,割除雜草,清掃房屋,採購雜物,處理瑣瑣碎碎占用時間的芝麻小事時,絕不可能思考(或醒悟)自己的人生道路該怎麼走。柏拉圖說過,未經反省的人生沒有存在的價值,但他無法想像活在二十世紀的美國人,生活步調是多麼狂亂,大家總被逼著瞭解更多事情,爬上更高地位,完成更多工作,以致永遠沒有足夠的時間沉潛思考、改造自我。設若有個醫生說我得了不治之症,只剩半年可活,我一定找個時間坐下,思索我這一生當中哪些事情過得意義非凡,哪些事情做得毫無價值。但除非罹患重症,否則好好花一長段時間脫離現實生活,或許才是檢討與調整人生方向最有效的手段。
想起來真教人心悸神馳,因為在用了十三個月時間,去過十六個國家,走過八萬多公里路以後,黛薇與我都知道,我們這些經歷都還只是淺嘗而已。
兩份差事所得明顯低於我的老本行,本人的名望也不如過去忝為風景畫冊製作大師那個年代。但反過來看,我與家人共處的時間卻增多了,每天早上也都是抱著渴望展開一天的心情醒來。現在,威利放學以後還上足球課,我會丟下手邊一切工作陪著他去,白天偶爾也帶盧卡斯去踢踢球,並負責料理大部分晚餐。目前家中兩位少爺還很喜歡我當他們的跟班,但料想這種日子不會長久了,所以我要盡情享受這段時光(十一歲的卡拉已經長大,又非常喜歡社交活動,所以懶得和自己的老爸廝混)。
這麼說來,如果再有機會,我們還願重來一次嗎?還願再經歷種種厄運、風險及代價嗎?還願在便宜骯髒的旅館裡輾轉反側,吃難以下嚥的食物,連續一星期穿著髒衣服,被印度空氣污染搞得渾身難受,忍受擁擠不堪的長途飛機,等孩子們哭完才累癱在床上嗎?
當然啦,如果說我們覺得自己所經歷的一切都很值得,那可不意味旅遊危險並不存在。任何考慮環球旅行的人,都應該仔細衡量這些風險。千萬記住:黛薇與我都曾是經驗豐富的旅行者,而且黛薇在行前曾經花了幾個月時間研究我們打算前往的目的地。即使如此,我們還是遇到了下列狀況。當波札那河馬攻擊我們的時候,全家乘坐的汽船可能無法逃脫。當我們住在辛巴威叢林帳篷裡的時候,可能遭到土狼侵襲;當我們在柬埔寨觀光的時候,任何一個孩子都可能離開馬路,一腳踩到地雷。當我們去昆士蘭海邊衝浪的時候,卡拉也可能hetubook•com•com溺水而死。事實上,任何潛在的危險,都絕對可能將此行釀成悲劇,而非締造幸福。
長途旅行還可以讓人學到一個道理:必須經過一段時日,才能摸到旅遊竅門。我們舉家出遊的頭三個星期,簡直像被打進十八層地獄,因為小蘿蔔頭們時時刻刻打打鬧鬧,去任何地方也是迭有怨言。不論那地方有多麼令人嘆為觀止。如果我們打從開始就憑先期經驗預測未來一年的境況,這段旅程恐怕早已難以為繼了。堅持與忍耐,是度過初期考驗的不二法門。
奇怪的是,此行在黛薇身上倒是產生了相反的效果。當我們倦鳥歸巢,黛薇也重拾全職媽媽和家庭主婦的角色之後,她居然又開始緬懷旅途中的種種刺|激與興奮了,尤其是我們必須守在家中看緊荷包以後。窮則變,變則通,黛薇從此參加了一種極具挑戰性的休閒活動:登山車三項全能運動,每天花兩、三個小時跑步、游泳、騎車,直到把自己鍛鍊成魔鬼身材。此刻,她正在美西暢遊,順便參加一場歷時四個鐘頭的激烈競賽,項目包括一點五公里長泳、十公里長跑、三十五公里登山車賽。我私下覺得她是瘋子,卻又欣賞她的毅力,對她的成就也深感與有榮焉。黛薇小我五歲,我猜她才正要展開我剛結束的轉型過程吧。
回國的前半年,始終忙得無暇尋找答案,為了重新安頓一切,沒能留下太多時間思考,而這些問題總要經歷一段時間沉澱,才能想得透徹。如今全家既已安頓下來,我想至少可與諸位討論一下:本人在這漫長旅程之中,獲得哪些啟示。
就某方面來說,人到中年,能夠暫時停下腳步,對男人的重要性也許更甚於女人。二、三十歲男性內省的機會較少,因為那是他們成家立業的階段。等到邁入四十歲左右,面臨中年危機以後,他們才會質疑自己前半生做過的所有決定是否正確,而可能邁入搖擺不定的時期。以我個人情況來說,長期自我放逐,帶給我莫大助益。
不幸的是,回國以後,我又開始喪失這種安之若素的心態了,而且待在家中時間越久,越難接近那種境界。不過,現在我看事情的標準,已經不同於往昔,每當我被某個小問題(一件根本不該惹我煩惱的事情)搞得心浮氣躁時,就會先回想一番旅途情景,然後告訴自己和圖書:「當時這些小事我都應付過來了,現在何必再讓它們煩我。」
自寮國返家途中,我們順道在香港停留,目的是想親眼見證英國將最後一塊殖民地歸還中國。不過,選在人潮比平日擁擠、物價比平日昂貴的那個星期,跑去一個本已擁擠昂貴不堪的都市湊熱鬧,實在不是明智之舉。我們投宿於九龍一家小旅社,不但收費是平時的兩倍,從房間望出去,也只看到一堵紅磚圍牆。更糟的是,待在香港那四天,無時無刻不在下雨。
至於本人的事業和存款嘛……呢,當我們返抵國門以後,才發現磨坊谷房地產市場行情飆漲,當初我們賣掉的那棟大宅至少增值了一成,我們只得在房價高居不下的市場重新購買住處,換句話說,咱們以同樣價錢能夠買到的房子已經減少了。說到事業,本人顯然也錯失了某些好生意,更失去了多享受幾年舒適退休生活的好機會。
這趟旅程讓我學到的另一個教訓是:擁有較少的物質享受…少些錢財,少些奢侈,少些身份象徵,少些身外之物,全家也能活得無憂無慮,自在逍遙。過去一年多來,我們將所有家當統統裝在一隻皮箱或一個背包裡頭,而且全家經常一起擠在某個旅館小房間裡,既無電視、音響、空調,也無任何現代設備。
旅行本身就是一種教育,此一觀點也從我在途中所見若干現象得到印證:尤其看過世上仍有千百萬人身邊所有財物,遠遠不及多數西方中產階級,卻還過得充實滿足。要是各位不信,就到印度走一趟吧。在路邊,在村中,閣下將會看到一大群向您微笑招手的孩子,他們沒有美金一百塊錢的耐吉球鞋,也沒有遊戲光碟、電視遊樂器,卻照樣玩得快活似神仙。難道我不明白這孩子經常得不到適當的醫療照顧或良好的教育機會嗎?當然明白。我瞭解人類總有一些基本需求,但也深知,即使有了大汽車、大洋房、大電視,甚或最新流行名牌服飾,恐怕也不能帶給他們比現在更加知足常樂的生活。
離開了香港,一家人又在東京與夏威夷暫停。隨後,離家三百九十一天的我們乘著飛機在聖荷西上空轉了個大彎,便沿著加州海灣北上舊金山了。我從機窗向外張望,注視那熟悉景物,頓時百感交集。回家當然很好,我也渴望再見朋友家人,但又因為這段長途旅行終於結束,感到些許徬徨惆悵,不知道自己是否將會懷念那段旅遊生活,思念那長期冒險犯難、與家人親密共處的感覺;也不知道回歸平凡現實生活,將會遭遇多大困難,我是否心甘情願再過那種日子。旅程既已劃下句點,我不禁好奇:我們投下諸多時間、金錢與努力,曲曲折折繞和-圖-書著地球跑了這麼一大圈,究竟值不值得?
然而,咱們還是答應帶小蘿蔔頭去參觀場面十分壯觀的煙火表演,並在這場隆重移交典禮前數小時,一路推推擠擠鑽過密密麻麻的人群,來到可俯瞰香江港口的海邊空地,與兩百萬名觀眾同在雨中耐心守候。盛大表演展開了,我們拉長脖子,仰望耗資數百萬港幣的燦爛煙火在低壓壓一大團烏雲裡綻放,大家聽見有些煙火爆炸聲在雲間消失,有時連煙火影子都瞧不到,但全家依然覺得自己參與了一場劃時代慶典。
我們結束探險終又來到起點並將重新認識這裡。
這段經驗也讓我在旅途中學會如何發揮更大耐心,如何不計得失,順其自然。雖然本人先後花了幾個月時間才練就此等修為,但也因此逐漸悟得一個道理:我不可能鉅細靡遺掌控旅行期間發生的一切,例如班機取消,預約失效,房間髒亂,衣服幾個星期沒洗,兒女欠缺行程概念。總而言之,全家人這一路上過得真是渾渾噩噩、凌凌亂亂、隨隨便便。經過一段日子的磨鍊,我才頓然體會:一旦遇到這些情況,最好放鬆心情,保持彈性,否則只能換來一場漫長緊張的旅遊經歷。參透了這個道理,我便開始朝此方向努力,發現越是懂得逆來順受,說句「那又怎麼樣」、「下回再說吧」、「真的沒關係」,就越發覺得輕鬆自在,彷彿從肩頭卸下當初完全沒有必要扛在身上的重擔,也不會再為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煩心了(至少程度有所不同)。

艾略特
某些國家的文化往往理所當然的提供此類沉潛的機會。例如,泰國男子一生要出家數月,接受教化,冥思默想;澳洲原住民會四處雲遊一陣,到叢林內省;即便是歐洲人,每年也會為了充電,出門度假五、六星期。至於咱們這些美國佬,卻指望利用全年僅有的六天家庭團聚假期,重新取得身心平衡,調整家人生活。
我們既然已經回到美國,當然不會打算去過印度拉賈斯坦村民那種日子。但在印度、寮國、柬埔寨這些開發程度較低的國家待過幾個月後,卻能由嶄新的觀點看待美國消費文化了,也比從前更清楚一件事情:住多大的房子,開什麼廠牌的汽車,不是那麼重要。因此歸國以後,我們買了一棟坪數比過去小很多的房子,還買了幾部腳踏車,而且儘量只靠一輛汽車代步。雖然堅持只買一部車子的做法後來未能履行(朋友們知道以後都樂不可支,因為本人老在他們面前叨唸此事),但是我們已經大量減少光顧名貴餐廳、流行服飾www.hetubook.com.com名店、高級飯店的次數。我知道這麼做還不夠資格領到「甘地禁慾獎」,何況咱們現在之所以過得不寬裕,實在是因為這趟旅行耗去太多本錢了。不過和行前的日子相比,全家生活開銷確實大幅減少。
假設我們不曾到世界各地流浪一年,我還能夠得到這些特殊啟示嗎?也許會吧,但可能沒這麼明顯。既然擁有這些教訓,我該如何學以致用?也許是以某種我還不知道、不瞭解的方式去實踐吧。不過,在這過渡時期中,我已經歷某些小轉變。舉例來說,我不再製作風景畫冊。出遊以前,我早已厭倦這類書籍的製作流程;歸國以後,更是覺得自己無法參與那些永無止境的推銷和募款工作,也不再渴望重新體嚐早年在風情畫公司擬出書計畫時的緊張壓力了。於是,我攬下兩份壓力少很多,報酬卻大增的工作,其一是撰寫此書,其二是替一位藝術兼電腦天才指導和處理某些業務,這小伙子在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發明了一種精采的繪圖程式。
告訴各位,我可不是因為失望或懊悔才說這些話的,只是發現黛薇與我當初最操心的幾件事情多半真的發生了,而我們好歹也設法撐過來了,兩人從中得到的收穫似乎超過了預期:例如對人生有了新的展望,在我們年紀還輕的時候,有幸欣賞許多世界奇觀。利用兒女尚且具備敏銳感受力的機會,開拓他們的生活及視野。在孩子們成長的階段,與他們維持親密、寶貴、正面的親子關係。總而言之,我們分享了一個讓全家每一份子都將永生難忘的經驗,唯有透過這種經驗的分享,才能使家人永遠凝聚在一起,讓大家覺得自己擁有一段不平凡的人生。我不知道這種經歷到底具有多少價值,卻覺得它也許是金錢換不到的無價之寶。
現在,我想回答以下兩大問題:此行如何改變我們的生活,讓我們懂得權衡利弊得失?走這一趟旅程,究竟是否值得?回想當初所以會做此等傻事,可以說是起因於某種自然本能,當時本人受夠了自己的工作和郊區生活型態,覺得日子越過越沒意義,開始想要追求別的東西,努力喚回年輕時代的冒險精神。
當初為了換個新角度思考自己的人生道路,我必須在生理和心理層面雙管齊下,徹底摒除舊習,而且是經過一段時間後(至少是在旅行了三個月)才改頭換面,此後方能漸次瞭解人生及事業的種種癥結,重新評估過往的生存模式與生活假設。不過,這段歷程未經曠日廢時地努力,未曾按部就班地進行,便順利完成。事實上,我完全沒有刻意執行這件工作,只在展開旅遊之初敞開心胸接受改變,其他部分也就自然水到渠成了。如果我還待在和-圖-書家裡,這股自我改造與成長的原動力,或許早被一波波日常瑣事給埋沒了。
不過,我很樂意告訴各位:這一切都是杞人憂天,而且我們在這一年當中也只出過幾次岔子。話說回來,當初我們掛慮的幾件事情果真發生了。最起碼帶有某種嚴重性:例如威利在雪梨摔斷了腳踝,卡拉在曼谷撞斷了手指,還在昆士蘭險遭滅頂,我們也很天才的在尼斯、羅馬、雅典、開普敦、托斯卡尼這些地方迷了路,住過設備簡陋得令人不敢恭維的破旅店,事前預約的旅館至少被取消或搞混了十多次,最後當然還包括家人成天混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
那麼此行結束後,我還會再去追求年輕時那股瘋狂熱情和冒險精神嗎?也許會換個方式吧。我將永遠熱愛旅遊,永遠熱愛認識新環境,追求新經驗,同時也很高興此行再度讓我的人生充滿活力,只是我已不再衝動。大概是因為我從青年時期過渡到了中年階段吧,而這段旅程也可視為本人的一場過渡儀式。如今儀式已然結束,我也可以好好定下心來了。
可悲的是,我知道這情況不可能維持太久。生活在美國,每天都會接觸許許多多排山倒海而來的廣告和宣傳。搞這些名堂的用意,就是要讓我們花更多錢,用更多的東西,浪費更多的資源。它們無孔不入地出現在你看得見、聽得到的場合,而要擺脫這種文化潮流,卻得耗費極大力氣,尤其是有了兒女以後。我真懷疑自己能否身體力行,抗拒這股洪流。
總歸一句話:我們在旅途中冒了這麼多風險,究竟值不值得?出國以前,黛薇與我都低估了此行對朋友、對家人、對自己可能造成的危險。現在大家既然已經平安返鄉,我得承認,我們夫妻倆一路上都很掛慮會出差錯。例如擔心子女會在得不到適當醫療照顧的地方生病或受傷;擔心意外、迷路,或跑到某個危險場所,擔心全家共處的時間太長,會導致家人關係緊張;我尤其擔心自己放了一段長假後,財力與事業都將落於人後。
不可否認,我們在各地奔波的時候,的確遇過若干驚險(有時太多了些),但整體說來,這是一段重拾赤子之心的歷程。探險固然值得追求,冒險精神也時時在呼喚著我,但我發現我們不應該把探險當作旅遊的終極目標。回想起來,我覺得自己在潮濕陰暗的白窟佛洞裡,或波濤洶湧的昆士蘭海邊所得到的啟示,恐怕還比從事探險更有意義。換句話說,你必須活在每個當下(無論那時你在什麼地方,或做什麼事情),把它當作最重要的一刻;你也必須永遠努力恪守本份,堅持目標與尊嚴。你還必須即知即行,因為無論處於何種情況,生命都是短暫的,有時甚至瞬間即被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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