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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先生已於前年作古，但我每次走進金門公園的藝術館，總會想起徐先生沉痛的眼神。

這是怎樣的收藏啊？如來大佛的巨指，千手菩薩的玉臂，四大金剛的斷軀，還有那寶相莊嚴的觀音大士首級，眞虧有人狠得了心，下得了手，生生的從千多年的珍貴歷史文物和圖書身上敲斷偷運來美。還有藝術館收藏的一百幾十座古佛石雕，怕有不少是偷來的，騙來的，搶來的罷？簡直像是強盜的贓物展覽！

我的激憤引起了徐師的注意。問清原因之後，徐師黯然良久，最後才沈痛地說：「這些佛雕若還留在大陸，也躲不過文革一切啊！」

我們有五千年文明史的祖國，曾留下多少文物古蹟。遠的不說，光是和*圖*書我們廣州，就有三元宮、呂祖廟、大佛寺、六榕寺、海幢寺，以及「未有羊城，先有光孝」的光孝寺。我有一個迷信的姨媽，一有空就帶著我到廣州的各大廟宇佛寺求神問卜，許願進香。四大金剛，八百羅漢，老君座下的青牛，文殊胯|下的白象，還有那笑口常開的大肚彌勒，都成了我兒時玩伴。文革的火一起，眼看著我的老朋友們斷頭的斷頭，折臂的折臂ｈttps://m•ｈｅtubook.coｍ•cｏm，粉身的粉身，碎骨的碎骨，個個在劫難逃，而我雖戴著紅袖章，卻半點兒忙也幫不上。每次紅衛兵出發「破四舊」，我不是裝頭暈便是詐肚痛，再不就是半路穿草鞋開溜。我雖有保存之心，卻無保存之力，我那裏還有臉去見兒時的老朋友呢？

金門公園藝術館的一百幾十座古佛雕像，怕有不少是某些人用偷搶拐騙，豪奪巧取得來，手段殊不光明，然而ｈetｕｂｏok.ｃoｍ•ｃoｍ，人家正是因爲深知其寶貴，才會百計千方謀奪。洋人也眞把它們當寶貝，放進藝術館供奉起來。難道碧目黃鬚的洋人，竟眞會比炎黃子孫更懂得中國歷史文物的價值麽？

五年前，曾陪業師徐復觀先生參觀三藩市金門公園的藝術館。藝術館收藏中國古物甚豐。徐先生不斷地指點著畫廊上陳列的宋元明清名畫，向侍隨在側的杜維明先生分析其眞偽。我卻被剛剛看過的中國佛雕氣炸了肺和圖書，徐先生的話，我竟一句也沒聽進去。

大串連時我坐免費火車到各地雲遊，到處是頹垣斷井，瘡痍滿目。在杭州我看見岳王爺的墳頭被鏟成平地，在泰山我看見白髮蒼蒼的書法家抱著被敲碎的魏碑在飲泣，在北京的八大處，我只見八處空空如也的牆壁，在成都的蜀先主廟，我連牆壁也看不見，只見頭上拆剩的屋檐，在洛陽的白馬寺，這座中國最早的佛寺，唯一完好的便只剩寺前兩匹石刻的馱經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