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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場好戲。導演得很用心。我只是不大明白：為什麼每個上台的人，提到我都說我靈活。老實說：我的優點照算並不是靈活呵。無數進念二十面體童男童女，背着個印上了「活學活用」字眼的背袋列隊走來走去。背袋上「活」字都被翻成flexibility。以我們那一代在四川竹林大學所學的中，英文來說，應該不是這麼簡單的意思吧。我什麼時候竟然變成了靈活的象徵呢？

都怪我的建築師朋友在柏林搭了一座竹亭。是不是亭我不敢肯定。wｗｗ•ｈｅｔｕbｏｏk•ｃｏｍ•com你也可說是一頂帽子，一個文件夾或一個生日蛋糕。反正我們都有身份危機的問題，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什麼。那麼跟帽子或生日蛋糕攀上關係也無所謂了。據說在柏林搭的確是竹亭，但我這截竹頭並沒有被邀去柏林，無從參與文化交流的盛會，所以也就無從見證。見證也未必有用。柏林的建築來到香港也有可能變成奶油蛋糕。

都怪我們的父母四九年來自四川，從前它們那一代習慣了跟熊貓嬉戲，習慣了讓什麼莎莎嘉嘉挨着站起來往它們身上爬。到了今天，我們這些傳人又來跟歐洲小熊打交道了。台上但見穿熊皮的美女走來走去，台上市長與市長、現任文化部長與未來文化部長、德國香腸與中國臘腸，互相餽贈粉紅色小熊。香檳流瀉、鑼鼓齊鳴、檀香、古龍水！權勢與鈔票的芬芳洋溢，富氹大道的同性|愛大隊與深圳的下崗隊伍一ｈetuｂｏｏk.cｏｍ.cｏｍ同浩浩蕩蕩操前去，連我這截老竹頭也未飲先醉，飄飄然欲|仙|欲|死了。

林部長的演詞，精闢入裡地指出了我們位置所在：西里英人福斯特的後現代銀行，東邊越過海峡遠眺火車總站的遺蹟。可是除了空間的位置，是否還有時間的位置呢？沿着舊火車站的鐵軌，可以回溯不少民族的血緣，而這輻名叫添馬艦的土地呢？現代還有誰記得咁添馬是流入英倫海峽的小河，而以此為名的英艦，自從一八九七年訪港後，留港經歷百年滄桑，在日軍侵港時為英軍企圖炸和圖書毀。現在艦已退役，海軍總部當年的用地也已經付巨款貼償給英國防部了。今日大家還是習慣把基地稱為艦。卻又已是改朝換代，滄海桑田。城市的地段有它的歷史，文化交流有它的歷史。豈只是一個團體的大騷，豈只是一截靈活的竹頭？呵，莉莉瑪蓮，呵，莉莉瑪蓮，我完全陶醉在一身鎖鏈皮褸的安東尼．黄又名黃耀明的嫵媚的廣東話唱出的瑪蓮德烈治的德文歌裡。我太high了，我要死了。我再也不知道我們是誰。

我是一截老竹頭，剛好擱在這幅空地的邊緣，抬頭就看見和圖書了半個月亮。今晚人來得特別多。場地本來沒有燈光，影影綽綽的，但覺許多名牌的鞋子從我頭上跨過去。搭起的台上，管絃之聲起起伏伏不絕於耳。後來演講就開始了。我正想打坐入定，卻聽到老有人提到我的名字，害我的眉毛一直在跳。我已心如止水。沒想到在這柏林和香港兩城交流的盛會上人們竟也不放過我。高官和部長輪番上台，一張嘴就吐出我的名字。我怎也沒料到，自己會變成這個城市的象徵。我怎會變成一個象徵的？說我有彈性，能變通，好似我是一截彈簧，是一圈橡皮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