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守望香港:香港—東京往復書簡

作者:也斯 四方田犬彥
守望香港:香港—東京往復書簡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小梅

小梅

我一直希望讓白先勇看看梅卓燕改編的《遊園驚夢》,在最近才完成了心願。二〇〇三年底,白先勇來當嶺南的駐校作家,跟同學討論創作。嶺南與康文署合辦白先勇的電影欣賞與舞台改編,終於在文化中心的小劇場裡,讓我們的小說家看到這二十多年前的改編,由編舞者自己跳出。這次多了何應豐的舞台插曲,非常自覺白先生注視的眼睛,努力要解構原著,嘗試突出自我的閱讀。白先勇也不以為忤。小梅呢,多年來看她跳這舞多回了,她的敏銳與感性依然,這一次跳完以後她自嘲地說也快接近錢夫人的階段了。
小梅從傳統的中國舞都得到營養但又不僅滿足於表面的民族風貌,最先以飄舞的長袖舞出草書,以傘舞跳出李清照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從傳統的中國舞步變出新意;亦不斷吸收西方新的表演藝術,從接觸即與到翩娜・包殊。她對視覺藝術家如巴丟斯、費德娜、達利都曾感興趣亦從而啟發新舞,亦連起對女性的關懷。多年來我們亦在她舞中見到她的悲喜。她舞的道具也有新意:大櫃、浴www•hetubook•com.com缸、木屐、橡筋繩,情以物遷,辭以情發;隨物宛轉,亦與心而徘徊。二〇〇二年夏她與聲音藝術家梁小衛在《舞文誦影》中以一組都市詩演繹變化,其中更用了鄧達智的一條大花長裙,玩盡了〈花布街〉。由這開始,她與梁小衛更與法國作曲家白蝴蝶合作,從《運葉》組詩開始對話與變奏,發展出二〇〇四年秋季新視野藝術節的《流蓮歡》來。香港多年來一直有支持小梅的觀眾,我也是其中之一,把棄置的舊稿拾掇成篇,不過是為過去聊作記錄,期待藝術家再一次舞出新章。
《舞文》以後,我在城市當代舞蹈團的小劇場看到梅卓燕的《日記一》,後來又看到《日記二》,很喜歡。那是跟《遊園驚夢》完全不同的,很生活化,很自傳性的作品,但相同的是對文字的敏感,對過去傳統的自覺,對現在生活的留神。這幾點特色,令她在香港諸位舞者和編舞者中間,佔一個獨特的位置。梅卓燕有傳統中國舞訓練,在香港舞蹈團當過很長時間舞者,她又有很和*圖*書敏銳的文學觸覺,但這都並不妨礙,反而豐富了她的現代舞。
在紐約看表演看得多了,也談過許多藝術的問題。記得那時我們比較集中想過如何把傳統藝術化故為新,大家都同樣喜歡粵劇《再世紅梅記》,常談怎樣把它改編成一齣現代舞劇,讓紅梅再生。回來後一直找不到支持,不過後來有一年的藝術節我們有機會做了一個小節目《花影》,是從《再世紅梅記》和《剪紙》變出來的折子,是一個小嘗試。我也參與編排。演出後有一位年輕女作者說文字就是霸權。我覺得有點冤枉,但強調「純藝術」的風氣,在圈子裡也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
二〇〇四年九月續完
我最先認識梅卓燕,大概在一九八七年左右。香港舞蹈團難得找來曹誠淵當客座藝術總監,辦了《舞文》這樣一個改編文學作品的舞蹈節目。其中彭錦耀改編我的《游詩》,最後一幕是一幅白布覆蓋了大地,各種各樣的人在上面走過,播的是俄國現代音樂家的音樂。www•hetubook•com•com據說有些舞蹈藝員邊走邊理怨不知在幹什麼,我卻覺得很過癡,與彭錦耀的合作也很愉快,此外很高興認識了小梅。跟那些埋怨不知在做什麼的舞蹈員都不同,小梅是現代的。《舞文》裡梅卓燕跳沈從文《邊城》的翠翠,但更令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她改編白先勇小說而成的舞蹈作品《遊園驚夢》。
我九〇年在紐約半年,小梅和游靜也在。之前大家合作過《東西遊戲》,在紐約也一起去哈林看跳舞,去傑信教堂看跳舞。我跟游靜說小梅的文字寫得好,她不相信,我拿了一篇給她看,她那樣的人居然也沒說什麼。知道我為看小梅的舞蹈看過香港舞蹈團的什麼民族舞,游靜表示簡直不可置信!小梅在舞蹈團也跳過江青導演高行健編劇的《冥城》,也跳過編得很平庸的民族舞。我們香港的藝術家的確是在這樣奇怪的環境中工作,要了解香港的藝術和藝術家,也不得不了解這奇怪紛雜的背景。
小梅從紐約回來的一段時間,很沉迷於「接觸即興」,也開班練習。我對舞蹈還是虔誠的觀眾,有些問題看得https://m•hetubook.com.com到,有些也不明白。舞蹈的朋友還是不時看表演時碰到。藝術發展局成立,好像熱鬧了一陣子,但對整體藝術的資助不一定就有幫助,還是缺乏有視野的藝術行政人員,還有見到資源很容易集中在一兩個團體手中。新的制度推行時,行政人員不一定能明白過去的藝術是怎樣發展過來的。記得九六年在柏林塔哈里斯「破宮」參與藝術節後,與鄧達智、小梅等數人坐車去布拉格,車上聊起來,大家都有點感慨:在海外往往對香港的藝術比在香港更受到尊重。
《遊園驚夢》的舞台道具和服裝都很簡單。一面大鏡、兩把椅子、一襲旗袍和一把扇子,一段崑曲的音樂,就是全部的行頭了。但在這簡約的演出中,更能令我們集中地從舞台上的舞動,去體會這女子內心的曲折。音樂的時斷時續,背鏡對鏡的顧盼,營造了沉醉與驚夢。《舞文》那次梅卓燕是編舞,並不是自己跳,後來有一次她在中華文化促進中心講話,記得她穿一襲白裙,赤腳在木地板上跳,同樣感人。梅卓燕是少數用最基本的日常生活事物同樣可以向我們傳https://www.hetubook•com•com達細緻感覺的舞者。
我在紐約時認識的一位學者朋友,要到香港來任教,我去柏林前約他一起去看小梅以新舊文學為題材的舞蹈。朋友錯過了,回電郵說可惜錯過了我的詩改編的舞蹈。我在柏林回郵說,其實意思不在我的詩。因為朋友要來大學推動傳統文化,如果能知道過去文藝界對傳統文藝的承傳和修養,也許可以事半功倍。
這篇文字開始於張輝的催稿,我利用中午的一小時,一邊呷着奶茶,一邊咬一口三文治,趕着還張輝的稿債,真是對小梅有點不公平。關於小梅和她的舞蹈,可以好好地寫長長一篇,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小梅後來數次再演《遊園驚夢》,我特別回想它最初出現時的意義。跨媒介的探索,大概在八〇年代中才在香港開始,其後許多改編「名著」的作品,不是過分拘泥原著,就是完全自說自話。真正有所體會,既有溝通又有創新的實在不多。八〇年代後期,白先勇作品的改編,蔚成風氣,但是相對於《玉卿嫂》的規矩、舞台劇《遊園驚夢》的笨重,梅卓燕編的《遊園驚夢》以小品形式出現,更見作者的靈思慧心。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