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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能有幾張選票?

作者:張作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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輯一 世事與歷史 讚美與諂媚

輯一 世事與歷史

讚美與諂媚

——原載於一九九五年五月二十八日《聯合報》
像「你眞偉大」這樣的話,是用來表示我們情感以及對他人的評價。「好聽的話」人人歡喜,所以它在日常生活中出現的頻率就相對的增加。正因爲這些字眼和它們所代表的事物未必一致,我們大體上可依其內外條件區分爲讚美、恭維、阿諛、諂媚這幾個層次。
第二、言者與受者的動機:部下說長官「偉大」,是衷心讚佩乎?抑求加官晉祿乎?長官接受「偉大」之頌揚,是當之無愧乎?抑藉「聖明在躬」和圖書將其私心妄念合理化乎?
諂媚——無絲毫事實,用心全在趨奉。
當然,這樣的劃分未免失之空泛。爲了方便鑑別,還可以加上兩個輔助的條件:第一、言者與受者的關係:長官讚美部下與部屬稱頌上官,由於權力地位的不一樣,在觀瞻上也就不一樣。
語言這種符號和它所代表的事物間,有時關係頗爲複雜。一個小孩向媽媽說:「我餓了!」他可能眞餓了,也可能並不餓,只是想引起媽媽的注意。甲向乙說:「你眞偉大!」乙可能眞是偉大,也可能並不偉大,只是甲想引起乙的注意。
你我和-圖-書大多數人都是常人,缺少「引刀成一快」的英雄氣概,如果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叫我喊「萬歲」,我會不會口吟「天地有正氣」而奮力抗拒實在難說。但若非斧鉞於前,那就犯不著自動的卑躬折節。
那時少不更事,心想蔣主任一定生氣,雖未當場發作,事後這位敎授大概要倒楣。但事實上他不僅沒受「處分」,反而飛黃騰達,從普通學校進入國立大學。這次經驗,相當減損我對蔣經國的敬意。
讚美——所言爲事實,表達也有分寸。
把這個理論反過來說,語言不華麗,不|穿金戴玉的去讚美、恭維和圖書、阿諛、諂媚,也就顯示不必用這些討好權貴、追求俸祿,人生的自由度就更大;就更有可能過得——即使是阿Q式的——怡然自在。
阿諛——事實極少,用字遣詞足使正人君子臉紅。
劉邦得了天下,與群臣煮酒論英雄,要大家說一說他勝利而項羽失敗的緣由。高起、王陵站起來說:「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與之,與天下同其利;項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此所以失天下也。」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但劉邦認爲他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把張良的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蕭何的撫百姓、給糧餉,以及韓和*圖*書信的戰必勝、攻必克,大大誇獎了一番,認爲自己不如,而這些才是勝利的關鍵。
劉邦雖起自市井,但能不陶醉於「歌德派」的甜言蜜語中,且能承認部下的本領比自己高強,倒有點像個開國之君的樣子。當時出席「酒會」的不知還有些什麼人,夠資格講話者想必不少,高起、王陵搶著發言,雖所說尚未過分溢美,但吾人讀史,對其迫不及待的樣子,總覺若有憾焉!
四十年前,參加一次孔子誕辰紀念會,由總政治部主任兼救國團主任蔣經國主持,一位教授演講,他說,中國道統自文武周公孔子孟子代代相傳,孟子傳給國父,我www.hetubook.com.com聽了心中一怔;國父傳給蔣總統,我的心開始抽搐起來;蔣總統傳給蔣主任,我的心臟已不勝負荷;你們蔣主任的學生,蔣主任當然傳給你們,所以你們就是中國道統的繼承者。我在台下聽著,替他無地自容。一個知識分子,怎麽會自踐到如此程度?
有人研究「有閒階級」,認爲時髦華麗的衣飾,與溫暖安適的實用價值無關。衣服料子愈昂貴,剪裁愈講究,就愈舉步維艱;這裡怕縐,那裡怕髒,行動的自由就愈少。而有閒階級所以鍾情於此,因爲穿戴這些可以顯示自己不必以勞動謀生,足以傲人。
恭維——大體根據事實,表達略嫌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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