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漫談貝多芬的第三號鋼琴協奏曲
無論如何都想指揮德國音樂
小澤:「嗯,換句話說那是雷尼的時代。他的馬勒的唱片就相當硬。不過像這樣失控打滑的演奏,我到目前為止還從來沒聽過呢。」
小澤:「樂器的演奏法。雷尼是個不太注意合奏方法的人。卡拉揚老師就經常會注意這種事。」
小澤:「然後,由我接任指揮者後三年或四年,聲音就變了。變成所謂『in string』的德國式運弓法。把弓推拉得很深。發出比較重的音。以前波士頓的音說起來比較輕柔優美。因為演奏是以法國音樂為主。受孟許和蒙都(Pierre Monteux)的影響很大。蒙都雖然不是音樂總監,但經常來訪。而且萊茵斯多夫也不太德國式。」
小澤:「可以說很難,或者可以說他的音樂很瘋狂。有莫名其妙的地方。因此或許適合東方人演奏。可以依照這邊想表現的方式去做。以前我在羅馬指揮過白遼士的歌劇叫《班韋努托.切里尼》(Benvenuto Cellini)。那時候,簡直完全隨心所欲地指揮,觀眾也很喜歡。」
小澤:「沒錯。於是像克勞斯.鄧許泰特(Klaus Tennstedt),庫特.馬殊等,德國指揮家也開始非常喜歡波士頓交響樂團,真的每年都來擔任客座指揮呢。」
小澤:「我覺得卡拉揚老師這種地方控制得很嚴格。然後啊,不過那是到相當晚年以後,他帶柏林愛樂管弦樂團到日本來時,曾經練習馬勒的第九號。不過那不是要在日本,而是回柏林以後才要演奏的曲目。換句話說在練習不是翌日要演奏的曲子。所以團員也不是很帶勁。我當時在會場聽練習,結果啊,大家都在講話。老師停止演奏在指示大家什麼之間,大家還在悄悄講話。於是,老師轉向我大聲說:『嘿,征爾,你看過練習時像這樣吵的樂團嗎?』(笑)。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村上:「哦,好奇怪。」
村上:「那就成了剛才提到的方向性問題了吧?」
村上:「那麼在波士頓,小澤先生經常指揮法國音樂,原因與其說是小澤先和-圖-書生的希望,不如說是應唱片公司的邀請吧。」
小澤:「對。比方現在聽大提琴,現在聽雙笙管,這樣。卡拉揚老師天生就非常擅長這方面。練習的時候會明白地講出來。雷尼卻沒辦法辦到這種訓練團員的方法。與其說辦不到,或許該說他對這種事一定沒興趣吧。」
村上:「查爾斯.孟許(Charles Munch)長年擔任常任指揮,然後是萊茵斯多夫(Erich Leinsdorf),然後是小澤先生對嗎?」
村上:「如果是德國音樂就不可能那樣了。」
「不過,雷尼的情況,他所面對的並不是像這種由夥伴主動聚集的樂團,而是由超一流專家所組成的常設管弦樂團。對他們採取平等主義,因為這種種原因,練習總要花掉比平常還要多的時間,這種情形我看過太多次了。」
村上:「不過那原則歸原則,當自己想追求的聲音實際上出不來時,挫折感會一直積壓下去吧?」
村上:「態度非常明確。」
村上:「出來的聲音完全不同吧。當時的紐約愛樂和柏林愛樂。」
村上:「小澤先生是先在紐約愛樂交響樂團,然後才去柏林的嗎?」
村上:「完全不像歐洲。」
小澤:「是啊,卡拉揚老師幾乎都指揮德國音樂。不過,倒也指揮過巴爾托克。」
村上:「不過小澤先生也指揮過巴黎的交響樂團吧。也就是說兩種音樂都能指揮對嗎?」
村上:「我聽過幾次其他指揮家指揮的紐約愛樂,並沒有特別的印象。為什麼呢?」
小澤:「是啊。不太有改變的感覺喔。」
村上:「不過我想管弦樂團,就像小說家的文體那樣。因此想把自己的文體確實整頓好,不是很自然的事嗎……?但是他會要求演奏水準吧?」
小澤:「對。到柏林之後才回紐約愛樂擔任雷尼的助理指揮,在那之後卡拉揚又把我叫回柏林去。在那裡正式出道。第一次拿酬勞指揮,是在柏林。指揮石井真木、布拉赫(Boris Blacher)的管弦樂曲作品,和貝多芬的交
和圖書
響曲。第一號,或第二號。」村上:「哦,是這樣啊。我以為小澤先生本來就擅長法國音樂。」
小澤:「最後是和好了,也好轉了。之前關係有點不好。」
村上:「卡拉揚老師的情況怎麼樣呢?」
村上:「實際上管弦樂團在他眼前發出聲音,他沒辦法對他們說『你要這樣做』、『你要那樣做』,提出實務性指導是嗎?」
村上:「對了。」
小澤:「沒有沒有,以前完全沒有指揮過。以前指揮過白遼士(Hector Berlioz),因此只有《幻想》,其他白遼士的曲子,都是應唱片公司的要求而指揮的,這種感覺。」
小澤:「對,會失去音樂的統一性。偶爾也有過那種情形。不過,在齋藤紀念剛開始的階段,叫我征爾、征爾的人,和稱我小澤先生和大師的人都有。當時,我忽然想到,啊,雷尼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
小澤:「當然。」
村上:「在德國的時候,幾乎壓倒性都是德國音樂。」
小澤:「會改變。」
村上:「那麼,換成小澤先生這一代之後把音改變了。」
村上:「卡拉揚老師的情況就完全不是這樣嗎?」
小澤:「當然。」
村上:「不過您到波士頓就任之後,花了很長時間,導入 in string 的運弓法。整頓出能演奏德國音樂的環境。」
小澤:「雷尼並不是一邊練習一邊嚴密訓練團員的那種人。」
小澤:「老師首先就不會聽別人的意見。如果自己所要的聲音,和樂團所演奏出來的聲音不同的話,無論如何都是樂團這邊不好。他會要求重練幾次,直到他希望的聲音出來為止。」
小澤:「對。而且,我覺得很奇怪的是,雷尼是很優秀的教育家噢。例如要去哈佛大學演講的話,他會好好的準備,講得非常好。他著名的傑出演講,還出版成書。那麼,他對樂團的團員也會做同樣的事嗎?卻不會。他對樂團的團員完全不會採取『教』的態度。」
小澤:「嗯,我想未必喜歡。」
村上:「我看小澤先生練習時,經常會指示m.hetubook•com•com團員細微的表情喔。比方說這裡要表現出這樣的表情,之類的。」
村上:「但他卻無法透過指導,製造出那樣的聲音。」
小澤:「嗯,那也有,不過他並沒有對演奏法加以訓練。」
村上:「不過當然他腦子裡應該會有自己想演奏出來的聲音吧?」
村上:「剛才和顧爾德合作的那張,並沒有滑,不過聲音相當僵硬噢。那樣的聲音美國聽眾喜歡嗎?」
小澤:「不,我因為是卡拉揚老師教的,所以基本上還是喜歡德國音樂。不過自從去了波士頓以後,也非常喜歡孟許,因此開始經常指揮法國音樂。指揮過拉威爾全曲、德布西全曲等。也錄了音。法國音樂是去了波士頓以後才練的。老師完全沒有教。倒是只演奏過《牧神的午後》。」
村上:「不過我並沒有因此而特別感覺管弦樂聲音改變了。」
小澤:「哦,是嗎?我不太清楚。」
村上:「不過波士頓交響樂團,比較會因不同的指揮者而改變聲音喔。」
小澤:「完全不同。於是,他也以同樣的態度面對樂團團員,所以很難去訓練。要訓練一首曲子,就非常費事。而且透過這種平等主義的做法的話,就不是指揮對團員生氣,而是團員對指揮生氣,甚至會出現強烈頂撞的情況。我就親眼看過幾次。並不是半開玩笑,而是認真地正面頂嘴。在一般樂團是不可能發生這種事的。
村上:「不過紐約愛樂,在伯恩斯坦辭掉常任指揮之後,有各種人來擔任。像祖賓.梅塔(Zubin Mehta)啦、馬殊(Kurt Masur)啦。」
小澤:「就是說合奏要怎麼做。他是不教的。或不會教的人。他是屬於順其自然,或天才型的人。」
小澤:「而且,他對我們這些助理指揮也一樣。我們把他當老師,希望他能教我們。但雷尼卻說,不對。他說你們是我的同事(colleague)。所以如果你們發現什麼的話,也請提醒我,我會提醒你們,希望你們也提醒我。美國人就有這種,優良美國人大家一律平等的觀念。他們會說在
和-圖-書團體中雖然自己是主管,卻不是老師。」
小澤:「雷尼的情況,練習的時候大家會講話。我一直覺得那樣很不好。所以我到波士頓時,練習中有誰講話,我會立刻轉頭看過去。於是私語就會停止。但雷尼不會這樣做。」
村上:「合奏的方法具體說是什麼樣的事呢?」
小澤:「對呀。還有,白遼士不是有類似安魂曲的作品嗎?叫什麼來的。對了,《為死者的大型彌撒》,用了八組之多的定音鼓。那也是,隨便我怎麼來,可以自由揮灑的曲子噢。在波士頓第一次演奏,然後到各地去時也常演奏。當孟許過世時,在薩爾茲堡就演奏這個。指揮他所成立的巴黎管弦樂團,追悼他。」
村上:「在紐約待多久?」
小澤:「還有布列茲(Pierre Boulez)等。」
村上:「樂團團員在每個不同的地方,都專心傾聽一種樂器,是嗎?」
小澤:「人家不是經常說,管弦樂的聲音會因指揮者的不同而改變嗎?這種傾向最明顯的是美國的管弦樂。」
村上:「那時候,可能統御力已經有幾分衰退了。而且和柏林愛樂,好像也發生過一些紛爭。」
村上:「白遼士的曲子不是很難嗎?我聽起來,經常會聽不懂。」
小澤:「他一定是想當個『好美國人』吧。但有時候可能會做得『好過頭』了。」
村上:「他們不那麼容易聽話。」
小澤:「是啊。而且樂團也喜歡演奏法國音樂。想以法國音樂當賣點。所以對我來說很多曲子都是『這輩子第一次指揮的』。」
村上:「沒有訓練演奏法是指什麼意思?」
村上:「歐洲的管弦樂不會那樣改變嗎?」
村上:「自己的事比較忙。」
小澤:「柏林愛樂和維也納愛樂,就算換了指揮家,樂團自己的聲音,也幾乎不會變。」
小澤:「那簡直是,完全不同。現在也還不同噢。像現在通訊這麼發達,管弦樂的演奏者交流這麼頻繁,文化已經全球化的今天,依然完全不同。」
小澤:「我這樣覺得。他讓大家直接叫他名字雷尼、雷尼。我也被稱為征爾、征爾,他
m.hetubook.com.com的情況是做得更加徹底。不過有人也會搞錯,就有團員說出類似『嘿,雷尼,這裡不對吧』的話來。這種情況繼續下去,練習就很難推進了。練習沒辦法按時結束。」
小澤:「嗯,大概吧。可以說是天才型,他這個人不太擅長訓練團員。以教育家來說雖然很傑出,但可能不適合實地訓練。」
村上:「這樣,好的時候會非常起勁,可以產生好的音樂,但不順利時就會變得相當混亂喔。」
村上:「不過聲音極端不同喔。」
小澤:「具體說來,擅長的人,或專業的指揮家是會對團員提出指示的。現在這個瞬間你要聽這個樂器,你聽,現在聽這個樂器,這樣提示他們。這樣樂團的聲音就會一下就合了。」
小澤:「我無論如何都想指揮德國音樂。無論如何都想指揮布拉姆斯、貝多芬、布魯克納、馬勒,這些音樂。所以讓弦樂器以 in string 的方式運弓。對這覺得反感的樂團首席爾維斯坦(Joseph Silverstein)最後只好辭職。他也是副指揮,但不喜歡這種運弓法。他說聲音會髒掉,相當強烈地抗拒。但因為我是指揮,他不得不辭職。後來他獨立出來,成為猶他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
小澤:「萊茵斯多夫之後還有威廉.史坦貝格(William Steinberg)。」
「我的情況,是很後期,開始指揮齋藤紀念樂團以後,有過類似那樣的情況,齋藤紀念樂團的團員,很多是我以前的夥伴。現在這種人的人數減少了,剛開始的十年左右,大家都會踴躍地對我提出自己的意見。有那樣的氣氛。結果,也有些人表示不喜歡那樣。從外部來的人,沒辦法融入那樣的氣氛。他們說,如果以那種方式一一對應的話,會耗掉太多時間,怎麼吃得消?也有人說,音樂大師不該一一去理會那些意見。我倒很願意去聽大家的意見。
小澤:「兩年半。六一年、六二年,到六三年中。六四年就在柏林愛樂指揮了。」
村上:「不過六零年代前半,紐約愛樂的音質,特別硬而帶有攻擊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