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家裡會鄉親
我的大侄子說:「鄉村要接自來水,還早著呢!曾經化驗過,這兒的地下水,鈣離子成分太高,所以井水吃不得。」
特別是常陰沙的飲水問題極其嚴重,比如我童年時代的門前河溝,是通長江的活水,隨著潮汐漲落。我們在那河溝中,養魚蝦、種菱角、汲水煮飯煎茶、放鴨、淘米、洗菜、浣衣、沐浴、涮馬桶,水質還能保持相當的新鮮度,如今由於主要河流改道,村間的河溝漸漸變成死水,加上歷年和圖書來農藥及化肥的汙染,水色已呈墨綠,村民們依舊用它來煮飯、煎茶、放鴨、淘米、洗菜、浣衣、沐浴、涮馬桶,只是水位太淺,已不見魚蝦。
我的大侄張裕生有相當程度的「文化水平」,而且是一爿五金電器行的負責人,他的住家,也是一小棟草屋。我問他原因,他說:「目前以事業為重,住的房子以後再說。」二侄在上海做工廠,三侄在鄉下種田,並兼撐小木船,侄女嫁在附近農家,https://m.hetubook•com.com生活條件都不怎麼好。
我在這個家裡,會見了二哥全家、二嫂及他們的三兒一女和媳婦女婿、內孫外孫、我的堂姊、堂嫂、我的童年玩伴、小學的同學、私塾的老師、昔年的老鄰居,還有介紹我去狼山出家的戴漢清已經過世,他的兒子也是新故,只剩下了他的太太和媳婦兩代寡婦。聽說我回鄉探親,不論有事無事,都從遠近各處趕到,加上不少附近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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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竟將草屋內外,擠上一大堆人。在家裡分組跟大家拍照之後,二哥帶我訪問了就近幾個家庭。見到我私塾老師盛育男的家,已重起過,比往年的老屋小了一半,我問他家有沒有遭到清算和鬥爭,他說,他的父親被鬥,田被沒收,他自己則倖免,目前情況,不比我的二哥更好。
離開墓地二百公尺處,便是二哥的家。我父親於民國四十二年至五十八年去世為止的十五年間,即住於此,是和*圖*書一棟三間的草屋。這兒有我父親的遺像,有他睡過的床,坐過的凳,擺過食物的菜櫥,不是木製的便是竹編的。三哥指著壁角的一隻小竹櫥告訴我,那是四十四年前他和三嫂結婚時唯一的新添家具,他們搬去上海時,將之留給了父親,失火時竟被父親從火窟裡搶了出來。目前,我的二哥二嫂,還是把它當做寶貝在用。其實竹器的家具,不可能成為古董,鄉間物資缺乏,縱然陳舊不堪,還是捨不得丟棄。
再去戴漢清的家,他兒子的靈https://m•hetubook.com•com位還在,破家具、舊木床、陳木櫃、長木凳,應該都是五十年前的東西,除了這些之外,他家什麼也沒有。
張家港市是中共治下的新興工業區,是全國少數堪稱富裕的地方之一,在那附近百里之內,一路上也的確見到不少二層樓的新起民居。也許我的親人和鄰居,都有共同的業力,都還是一樣的貧窮。
我問:「為什麼不接自來水?為什麼不打井?」
看樣子他們距離趕上現代化的生活水準,的確尚遠,但他們已承受了現代化的科學汙染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