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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鍊的銀色月光下，風像刀一樣刮來，海鷗孤獨的在夜空飛翔。飛就是快樂，飛就是美麗，飛就是生存的力量。如果我是海鷗的話，就變成一個老和尚，飛到荒山古寺，得意高歌，夜靜聲偏朗；無人賞，自家拍掌，唱徹千山響。當然，這個假設要建立在海鷗會唱歌這個前提之上。去年此時紐約已經下雪了，今年竟還可以在路邊喝咖啡呢。又是年終歲尾，沒幾天聖誕節就要到了，路邊沒咖啡可喝，只剩下雪泥污水，街頭就要掛上猩紅慘綠的殘酷燈飾。今天的下午就又要變成記憶了。記憶中永遠有一隻海鷗，傻傻的立在秋日午後的帆檣上，付了咖啡帳，我也消失在人羣裏。垃圾堆？餐廳？或者是夜空中孤獨的飛翔？管我什麼事。

我看過一部十六釐米的短片，不知道『天地一沙鷗』的作者看過沒有，成千上萬的海鷗擁擠在紐約港外的像山一樣高的大垃圾堆上進食，你爭我奪，和-圖-書髒不忍睹。生存是很現實的一件事，爲五斗米折腰的，雖然大家不承認，應該不止你我兩個人。人生世上有餓了就吃，儘量活長的義務。還有一次在漁人碼頭的一家臨海餐館裏，看到一隻腦滿腸肥的海鷗，顧客一招手，牠就善體人意的飛過來分一杯殘羹。人生下來要知道自己那些會做，那些不會，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飛，眞的比吃重要嗎？像書裏面的海鷗一樣，不停的超越，突破，向自己挑戰？你相不相信命運？我很相信。人生的際遇在冥冥之中什麽都早已經安排好了。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要在紐約市的第幾街喝幾杯咖啡，都早在程式設計之中，一點都不會錯。

『……』？老問題不會有新的答案。咖啡已經冷了，爲什麽沒有人用保溫杯喝咖啡？奇怪。汽油再漲，還有友情，不然我們那裏走得起路呢。一聲關懷，一句祝福和叮嚀的話，常常一輩子都用不和*圖*書完。有些人很不會說話，和我一樣也不是辭不達意，只是在時間和地點上顛倒了次序。弄得自己和別人都哭笑不得。今秋的服飾大概流行紫色，眼前來往的盡是紫色的女郎。人生沒有什麽流不流行，生命永遠是黑色的，因爲命中注定每一個人生的終站都是死亡。冰冰冷冷的，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摸不着，什麼也聽不見。

從紹興南路到五十九街是一條洲際超速公路。歲歲年年在細雨霏霏荷花池旁長大的孩子，命中注定了要在白雪茫茫的紐約老去。『驕傲的單行道』，很好的電影名字。我的大學同學十有八九都在新大陸上居住，大家見面有談不完的老話。世界上沒有人懂得歸的意義，就好像誰也不知道我們爲什麽來一樣。人知道的事情很有限，人好像磨豆漿的老牛一樣，被自己的感覺驅使，聽不到自己求救的聲音，看不到自己無奈的相貌。多少的悲歡離合和喜怒m.hetubook.com.com哀樂在瑟瑟的秋風裏沉澱，清潔溜溜，沒有剩下一絲雜質。晴空如洗，把記憶裏的愁雲和慘霧，深深地埋葬在擱置照相簿的箱底，自有蟑螂蛀蟲會去處理。老的故事拉不開新的笑容，卅好幾早已喪失了嘆息的權利，我們玩的這個遊戲規則實在很容易，日子不該美麗也要美麗。

我們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都希望自己會擁有美好快活的一天，像一隻輕飄飄的蝴蝶，在萬紫千紅裏飛舞。但是，偏偏有那麼多的七情六慾——有幾個人能夠如願？天氣已經冷了，各種流行的秋裝在眉宇間畫上驕傲，這是一個現實和勢利的世界，穿着時髦講究一些，擋住的豈止是晚秋的寒意而已。如果沒有名韁利鎖、聲色犬馬的追逐，人生大概就是荒山野寺的廢井，除了偶然飄下的一片落葉，萬古都如同長夜一般吧！

紐約五十九街與第二大道的交口有一個小小的歐洲咖啡店，店門口有一和-圖-書個小小的廣場。秋天的太陽在高樓大廈間穿梭，把幾何圖案投射在紅磚上，不規則的起伏，曲曲折折的，好像人生一樣。啜一口苦澀的黑色汁液，市聲喧嘩，車來人往。看到歲月匆匆忙忙的在紐約客的臉上走過，好像是一面鏡子，讀到自己心中的冷漠。

下班了，人潮洶湧起來，把窗簾全部拉起，燈火熄掉，連星光都關在外面，當然，電話機要拔掉，然後放幾張老掉了牙的唱片，把音量撥大。忽然間，故人和舊事都活生生的駕臨寒舍，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與主人分享震耳欲聾的寂寞，實在是過癮。音樂和歌曲可以安安全全的把你帶到一個你喜歡去的地方，而不必付出什麽代價。常常勸自己，也勸別人，不要把人生活得太認眞了，不過數十寒暑，醇酒美人雅者風，海闊天空任飄蓬，不是滿好？古今一夢，何曾夢覺，但是學什麼不像什麼。反求諸己，眞是一句很了不起的話。下了班的紐約客面上交m.hetubook.com.com織着疲憊和輕鬆的兩種神色，人生世間是要來受苦的，誰都不必向人生要求太多。權利和責任有時常常會混淆不清。這是一個五顏六色的多彩世界，黑白分明的境地，恐怕對人類來講是奢侈了一點。一位滿臉大鬍的先生穿着一雙溜冰鞋，像花蝴蝶一樣的在人羣中穿梭而過，換來一雙雙冷漠的眼光。這種境界眞是高遠，老中如果不是到深山裏面去彈琴復長嘯，明月來相照，就是板起一副官僚的嘴臉來專門替人家立貞節牌坊，自己找午妻去風流快活，掛着羊頭賣狗肉，前唬不了古人，後嚇不着來者，何苦來哉呢？人生要像一隻蝴蝶一樣，隨心率性，永遠天眞，給凄冷的藍天抹上一些七彩，然後飄然引去，不着一點痕跡。誰何曾看到在寒風冷雨中凍僵的蝴蝶？牠不會讓你看見，蝴蝶，不需要廉價的同情和毫無意義的掌聲。蝴蝶不是官僚，每天喋喋不休的向你傾訴牠對這個世界的貢獻，害你樂得把眼淚都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