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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的聯想

作者:趙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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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趙寧專欄 茶房與博士

第二部 趙寧專欄

茶房與博士

不知道你怎麽想,我從小不認爲世界上有任何眞正地『博』士。如果有,至少我還沒有見到。人人都是井底之蛙,在自己目光所及的那一爿天上面作文章。人生如露,如電,如夢幻泡影,活在世界上只要能抱着服務人羣的宗旨,茶房也好,博士也罷,都應該當做是一種自我的鍛鍊,在生老病苦死的輪迴當中把握住稍縱即逝的機會,爲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同胞以及自己的國家盡一份心力,走的時候對於自己能夠有一個交代。這一趟也就不白跑了。只要自己知道自己會幹嘛自己在幹嘛,稱呼,是別人叫的。你叫我什麽,我應什麼就是了。
哈!說起來滿好玩的,趙老大因爲戲路廣泛的關係,在人生的舞台上常常扮演不同的角色。面對着人、事、與地的千變萬化,不可避免,有時候也有點身不由主的要嘗遍神仙、老虎與狗的各種滋味。胃裏頭甜酸苦辣百味雜陳以後,不但味覺有點兒麻木了,而且對於炎涼世態,人情冷暖看得很明白。練成了一種逆來順受,隨遇而安的本事。換句話說,俺趙老大領到了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頒發的演員證。雖然在茫茫的人海裏只是充當一名不太起眼的小小龍套,但是齣齣都能夠做到克盡厥職,入『戲』十分。在趙老大千奇百怪各和_圖_書式各樣的『官銜』、『稱呼』或者『綽號』中,最常聽到的是『茶房』與『博士』兩種。今兒個夜裏,天清似水,月白如銀,你老大傻傻地坐在客廳裏,閒着也是閒着。咱們聊聊。
話扯遠了,對不起。還有一次非常好玩。有一位大官主持一個什麼歸國學人座談會之類的玩意,他一一的介紹,這是張三博士,那位是李四博士,輪到老趙的時候因爲要表示親熱,他老人家介紹說這位是趙茶房。後來討論開始,趙老大陰陽怪氣地發表了一點寶貴意見,大家都不以爲然。有一位老包立卽氣壯山河的站起來發言:『剛才那位茶房兄說……。』引起哄堂大笑,原來他老大對於老趙並不是久仰,大作也無緣拜讀,以爲在下姓趙大名是茶房二字呢!其實朋友們叫我趙茶房是在我赴美第一個暑假,在波士頓打工以後,時間是民國五十八年,叫我趙茶房表示交情厚,朋友是老的好,叫我茶房比叫博士要親切多了。
趙茶房這個官銜在生活裏帶給我很多有趣和尷尬的場面。想起來滿有意思的。有一個下雪的冬天,我和欣妹和政憲到雙子城的飯盅酒家(不要誤會,老華僑開的餐廳常常叫酒家)去吃廣東早茶。吃了一半,遠遠的角落裏坐了一位許久不見的哥www•hetubook.com.com們,看到趙老大大駕光臨十分興奮,石破天驚地大吼:『喂!趙茶房!』趙老大抬頭一瞧,這位老哥的父母親都在座,就很禮貌地走過去寒暄一番。轉回座位的時候,鄰桌一位操廣東口音的漢子向我揮手曰:『趙茶房,來一盤叉燒包子!』原來他老人家以爲老趙眞的是在這個餐廳幹活呢。趙老大這個人有一個好處,就是隨和。一看此名漢子好像餓得已經面露兇光,也不敢多加聲張,只有客串一次茶房,三步凑成兩步奔向老闆替他申請一盤叉燒包子。老妹和妹夫在一旁欣賞,樂得笑彎了腰。後來去吃早點又看到這名漢子好幾次,趙老大心情緊張坐得離他遠遠的,免得要給他侍候叉燒包子,十分辛苦。
茶房與博士,對於你來說只是兩個名詞而已。對於趙老大來說也是刻骨銘心,不容易忘記的經驗。趙老大幹茶房不過廿幾天,從小到大在學校裏混了廿幾年才弄到一個博士。做茶房的時候才廿幾歲,天上的事情知道一半,地下的事情全部知道,表面上做出一副謙恭的樣子,心裏頭把誰也沒有看在眼裏。混到了一張博士文憑已經不再廿歲了,張目四顧,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自己的這一點小小道行,實在是微不足道。當茶房的時候,hetubook•com•com覺得世界上幾乎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事情,今天所擁有的一切在當初都認爲是唾手可得不屑一顧的事,但是在拿到博士以後想重新擁有當茶房時候的年輕與心境是永遠沒有可能了。
信不信由你,我始終相信中國人是世界上腦筋最靈光的民族,但是却有『外鬥外行,内鬥内行』的壞習慣。在海内外,我看多了買辦的嘴臉,而且也很失望的發現社會上有千千萬萬個各種類型的小圈子,你如果天眞的想特立獨行,羣而不黨,就只有扮演一個寂寞的『少數民族』,在工作上永遠接受被圍攻的命運。孫中山先生掏肝挖肺,痛心疾首的呼籲中國人不要像一盤散沙。革命家的理想永遠歸理想,在狂野的西風下和資本主義的迷霧裏,散沙要成團的日子,似乎在我的感覺裏,仍然是一個遙遠的夢。
洋習慣在你拿到學位以後就把『達可特』連在你的姓氏後面,視做一種理所當然的稱呼。老中一般說來互相都很客氣,在社交場合喜歡稱對方,貶低自己。所以第一次見面在對方說了恭維的話以後,掛在口邊的常常是:『不敢不敢,那裏那裏。』正因爲這個原因,在對方稱呼『博士』以後,有些人總習慣地希望你說幾句謙虛的話。但是『博士』只是『達可特』的翻譯,並不是什麼hetubook.com.com特別的稱讚語,說:『那裏那裏,不敢不敢。』是絕對不得體的。至於『博士』是不是就眞的學識淵博?那就是瞎子吃湯圓,只有博士自己的肚子裏有數了。
回到國內以後,把八寶菜萬年鍋的日子藏在心之深處。朋友很熱情,常常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心裏很感激。酒過三巡的時候,總會有那麼個把有膽無量的漢子開始酒後吐眞言。上一個禮拜有一位好兄弟量差了一點,兩杯黄湯下肚就開始大放厥詞,猛談『留學生公害』污染台北的問題,故事的內容又是招搖撞騙又是誘拐良家婦女,非常的具有戲劇性,在坐不巧又只有俺這麼一個留學生,他老人家說着說着一雙醉眼就向着老趙亂飄,滿桌子的漢子娘們也個個聽得津津有味,義憤填胸,好像人人都是周處,要除掉俺這個公害似的。除了洗耳恭聽和吃吃儍笑以外,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好。『留學生公害』這個問題是否存在姑且不論,時間是眞理最好的證言。俺老趙日後是否會招搖撞騙或者誘拐良家婦女自有事實來證明。倒也沒有『舌戰』的必要。雖然這只是餐桌上面的玩笑話,但是如果大家對於與自己不一樣的人和事都一律抱着不接受的態度,那麼我們的社會不但不能夠『有容乃大』,長遠的說,也非社稷之福。
在國外混了m.hetubook.com.com這許多日子,對於被當做『少數民族』這一點感到非常厭倦。我常常自問,中國有八億人民,佔全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明明是多數,幹嘛要寄跡在新大陸做一名『少數民族』呢?實在是心不甘情不願。想不到回到國内,只因爲有一個『博士』的銜頭,有時也不免被視做『少數民族』,倒是始料不及的。除了心不甘情不願以外,胸中的那一份苦澀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有時候大夥在爲一些事體爭執不休的時候,有人會半開玩笑的冒出來一句:『去請敎博士。』大概人家也是好意,以爲博士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沒想到碰到俺這名草包博士,十之八九的回答是三個字:『不知道。』事實上趙老大倒也不是謙虛,眞的不知道。
民國五十五年的秋天,趙老大在大華晚報畫了一幅消遣留學生的漫畫,畫面是一個戴着方帽子的茶房,題目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洗碗盤』。從此以後趙老大的大名便常常與茶房糾纏在一起,至於到美國以後是不是幹過茶房?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倒是後來混到學位以後,大概是自己『望之不似博士』吧,總會有人旁敲側擊,想打探一下是不是冒牌貨。有時會被弄得啼笑皆非。接受別人當『茶房』比『博士』要容易,這大概也是人類心理學的一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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