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趙寧專欄
春天的脚步
好在趙老大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慈顏常笑,笑世上可笑之人,笑罵由你笑罵,大路我自走之。到了民生東路口,因爲有了寶貴的經驗,碰到綠燈也不敢輕舉妄動,躲在老弱婦孺中間觀望待變,這個時候諸位老弱婦孺看到一名粗大漢子來到均寄以厚望,紛紛閃到我的左右身後,要老趙打頭陣的意圖十分明顯,於是老趙義無反顧,只有硬着頭皮身先士卒,率領各種老弱婦孺左躲右閃,蹦蹦跳跳,殺過斑馬線去,不負衆望焉。此時展望前程已經沒什麼十字路口,穿過中興大學的操場,早上跳土風舞的小姐太太已經換成了三兩飯後散步的老人,球場裏有練球的少年,矮牆上有聊天的少婦,小巷子裏每一家門口都停放着汽車。過了龍江路,空氣裏有炒菜的聲音和爆葱的香氣,腳步自然加快,心情也自然愉快,又開始一邊走一邊唱支小歌曲,想個小心事。『我揮動一雙臂膀,背馱着無數希望,離開了陌生的城市,回到我想念的地方。』經過了許久的跋涉和追尋,唯有兩隻腳一步步地踏在自己的土地上才眞正地瞭解什麼叫做風雨,什麼叫做故鄉。什麼叫做關心,什麼叫做希望。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看樣子,俺這個『走路上班運動』前途正是無可限量呢!
從南京東路左轉,許多店家已經開市和*圖*書,正在打掃門面,走廊上到處可見爆竹的殘渣,提醒着路人嶄新的一年正剛剛開始,巷口的住家偶爾會伸出幾枝豔紅的桃花,把早晨的台北粧點得生意盎然。穿過光復南路一條鐵路前面的小地下道時,看到兩名小學生正滿頭大汗的合力想分別把兩輛腳踏車推上樓階,雖然顯得力不從心,却絲毫沒有向人求助的意思,老趙不由分說的把腳踏車搶下來抬了上去,兩位小朋友一齊鞠躬向我道謝,這一聲謝謝令我一天上班都心情愉快。助人爲快樂之本,這句話眞不是蓋的,許多人都不知道日常生活中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幾句輕描淡寫的話,往往就是精神健康的源頭活水,而世界上能夠與人分享而自己反而越分越多的,大概也只有快樂吧。
行到台視門口走出來各種美女,駐足小小欣賞了一會兒。再穿過地下道沿敦化北路右行,過敦化國小,裏面在賽羽毛球,順便混進去觀摩了一下。走到民生東路口,我的老天爺,眞是行不得也,人車交錯,雜亂無章,大家伸出頭來胡亂地相罵,實在是今古奇觀。其實誰不想平平安安出門,快快樂樂回家,大家遠無仇近無怨,行車的小意外都不是故意的,不妨彼此體諒,不必喉長氣短,在十字路口稱英雄也並沒什麼了不起的光榮。老趙心裏和_圖_書面雖然在胡思亂想,但是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綠燈有亮,立刻毫不含糊,發揮革命軍人冒險犯難的大無畏精神,一個箭步,飛越馬路。沒想到從天外飛過來一部機車鬧的一聲從身邊擦過,老趙嚇得面色發白,還沒分得出敵友,對方早就以正宗閩南語發音駡將過來,回頭見老趙表情木訥沒得反應,又用國語複誦一遍,敢情還是雙聲帶的,有在廣電界發展的潛力。老趙驚魂甫定,立卽展開八步趕蟬的功夫想早早脫離這險惡之地,左前方一部右轉的老福特又飛也似的兜過來,一點煞車也不踩,好像斑馬線上走的不算人似的,一邊開車一邊還伸出頭來向行人嘟囔,瞧這小子腦滿腸肥,他要是白天上班與老闆說話的態度與斑馬線上行走的小市民一樣理直氣壯的話就好了。
民生東路有許多洗車人一邊看報一邊等待着早來的生意。記憶中的老美好像諸事喜歡自己動手,剷雪洗車固然是自己的事,甚至於蓋房子修汽車有時候都不願意假手他人,上蒼造人本無藍白領之分,何苦隨時隨地汲汲於替自己的領子塗顏色呢?有時候到朋友家做客,覺得每一家的客廳都打扮得花技招展像咖啡廳一樣,如果摩登的代價是失去個人的特色,是不是也有點得不償失呢?也許,竹籬茅舍https://m.hetubook.com.com自甘心的情懷在八十年代台北人的心頭早就已經失踪許久了吧。
七時四十五分,踏入辦公室大門。時光像飛一樣過去,十二時準時下班,爲了響應老趙自己另一個中午不吃飯的運動,門兒一關溜到小咖啡廳去在職進修,打電動玩具打得頭昏眼花,二時正晃回去繼續的顧影自憐,問東答西,顧呀顧,顧到五點半下班回家。奇怪,一樣的台北街頭,一到了下班的時候不但車子擁塞,喇叭亂鳴,而且人人的面目可憎,與早上相比好像換了一個世界。在下經過一番演繹以後,歸納出以下兩個原因,第一,上班的時間幅度很大,而下班的時候大家歸心似箭而且時間幾乎一樣,所以人車顯得驟然的增多。第二,下班的時候有人喝茶喝累了,有人看報看累了,有人刮鬍子刮累了,有人挨刮挨累了,所以人人精神不佳,個個疲憊不堪,表現在交通上的自然就是爭先恐後一團紊亂。好在老趙不與人家一般計較,安步當車,悠哉遊哉,其樂無窮。下班改走八德路,沿街有賣臭豆腐乾的、葱油餅的、炸花生糖的,乖乖,五味雜陳應有盡有,老趙好吃懶做,遠近知名,那裏還敢怠慢,不免食指大動,聞香停步,三步一小吃五步一大吃,十分地過癮,尤其是看到一種油炸的芝蔴糯米球更是勾起往日和_圖_書傷心的回憶。原來老趙當年在美國混的時候,第一次到超級市場買菜,驚喜的發現赫然有許多芝蔴球,趕緊抓了一大堆欲回去一訴相思之苦,推到出口付帳,店員問我院子裏養了幾種鳥,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老美用來餵鳥的鳥食。在別人的天空裏,飛過來飛過去,衝破萬難,筋疲力竭,使出各種絕招,原來還是一隻傻鳥,實在沒得趣味。更有時候午夜夢迴,臭豆腐乾欲爲無處,常常會使英雄淚洒廚房,十分地悲傷。許多路人看到一名粗俗的漢子左手一個芝蔴球、右手一塊臭豆腐乾紛紛側目嘖嘖稱奇,實在是有一點少見多怪,令老趙非常地生氣。
天方破曉,好鳥亂叫。老趙打扮整齊,素淨可喜,邁開穩健的步伐,擺動粗壯的臂膀,雄赳赳,氣昂昂的跨出第一步,朝着松山機場方向出發,瞧瞧江西老錶,正是晨七時正。路邊菜園有小農友在摘靑,紅磚道上有老頭兒在晨跑。老趙一邊走一邊唱支小歌曲,想個小心事,有點小快樂,有點小難過,十分地享受。氣壯山河,聲威震天的,是越來越多的摩托車,好像星際大戰一樣,挾着雷霆萬鈞之勢自耳邊呼嘯而過。嚇得我小心事也不敢亂想,小歌曲也不敢亂唱,小心謹慎,步步爲營,行行復行行,走到敦化北路右轉,曉風陣陣,寒意襲人。有時候很奇怪,越是逆風,走起來越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帶勁,順風的話,飄飄欲仙反而沒得什麼味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過了中泰賓舘,人行道上多了許多等公車的人,好像絕大部份是女士,大概老公們上班不是開車就是騎機車,小姐太太要上班就只有搭公車了,女權運動者宜多注意。十字路口許多可愛的小朋友列隊而過,中年的女老師皺着眉頭,如臨大敵似的在前頭指揮,緊皺的眉頭裏包含的是關懷、愛心和責任感,這個世界上充斥着太多是非不分的知識、沒有道德的營利、泯沒人性的科學和不負責任的享樂,但願我們的社會永遠有無數雙緊皺的眉頭,除了自己和目前以外,時時處處爲大家和將來多傷一點腦筋,多操一份心思,好像清晨的冷風中,台北街頭這位可愛可敬的老師一樣。
這一輩子,好像總是別人在發起運動,自己傻裏傻氣的跟在後頭扮演和音天使的角色,不太好玩。今兒個起個大早,在院子裏頭早安晨跑,跑過來跑過去,忽然驚喜地發現所有的杜鵑花都已經含苞待放,鬱金香一朵朵冒出了頭來,螃蟹蘭和海棠已經紅得好熱鬧,有一朵雪白的茶花也含羞帶怯悄悄地開了。精神愉快靈感一來,自己給自己發起了一個運動,叫做『走路上班運動』,只要苟日走,又日走,日日走,總有一天會練得銅骨鋼筋,虎背熊腰,可以爲國家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