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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三品:禪思

作者:鄭明娳 林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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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禪思 無花果

生活的禪思

無花果

10

在患色盲症的人的目中,這世界只有一種顏色,屬於他擁有的,某些論斷未免過早,驀然回顧,會發現可笑的事務居於多半,你也許有一隻很能調色的手,在臉上畫一幅又一幅美麗的春景,那麼去展覽吧!或者關起門來獨自欣賞。

《無花果集》,華欣文化事業中心
一九七四年版

你的目光遊歷了這個世界,並且飽飲,若是以爲可信,不如去相信魔術師手中的突變。
可以相信自己的能力,也只限於人類的能力,而且多半在阻擾我們的聽覺、視覺、嗅覺與觸覺。許多創造與發明也便進行著破壞。
最後留下的,將是原有的,最後可親的,也將是原有的。
杯子不會飲酒,飲酒的不是杯子,飲醉了的更不可能是杯子。
因此,台上台下擁塞了如許多的魔術師,使視神經爲之萎縮。然而我的投注在這些之外,形與無連接,任何歷程畫下的都抛棄不了圓環,唯一的分別在于大與小的迂迴,誰能避免跌進這個陷阱呢?它也深。
畫形不如畫聲,畫聲不如畫神,爲什麼向一座塑像上去找尋線條呢?有的塑像沒有線條,誰能畫下一筆空氣?而讓我們相信它是空氣。脈搏的跳躍宜在靜聽,和不能用目、用耳、用鼻可能接觸的血液的流動。
如果爲了在太陽底下畫一個自己,這個自己並非是你,否則便不必畫,不www.hetubook.com.com畫也還是你。
雖然是一棵無花樹,它還是有花,只是開在每一枚果子的核心,只是我們無從見得。
其實語錄體本身無罪,任何體裁皆有其限制性、也有其獨到之處,同時也因作者的才力而顯現優劣。
床,也有許多不同的性格,圓的、方的、高的、低的、硬的、軟的,醞釀著各別的夢魘,午夜,你願意忘記的自己爬出來了,在五官上開始眞實的演唱,而這一齣戲幾人懂得呢?我們把自我一層層的包裹起來,黎明或叫清晨卻不會死去,正像白晝、黃昏、夜晚的無情緝捕。如果說找尋不如說流離,奈何教堂、寺廟都作不了避難所,上月球去也不過是一次跳起來或跌下去的一個小驛站,和唇和鼻子的距離沒有太多差別。
眼前是一些化裝遊行,和更多的不同的臉譜。但是如何耐得久看?依然有些崇拜,幾分閒情,看雨淹群林,取箇千山綠中不見綠,拾幾許雲生溪谷而又棄於溪谷,可聽可不聽,可說可不說,可笑可不笑。
肥壯不能完全依賴食物,山水無私而堅實,草木不取而茂密,天空不著色而藍,海不經漂洗而淸。自然的能力顯示在無意之中,因而每一張臉出現不同的特點,但是美容術無能爲力的,雖然一塊小小岩石便是宇宙的起點,但是窗洞裏不是整個世界。

一棵無花果樹,不開花,結出果子來了。
清晨把黑暗結束了,陽光底下出現更複雜的畫面,夜晚似乎比較單純,至少有一半以上的聲形、顔色在睡眠中死去了。
你落下來了,雖和_圖_書然曾經是一枚綠葉,在夏季唱過歌,某一棵樹的枝椏上留個蒂疤,稍後的隱失,怎去查問?
畫一個影子需要一堵牆,或者一幅窗帘。但是它仍是一個影子,無法捕捉,無聲無息,有時候清晰反而模糊,愈鮮明的也最不實在;舐多了蜜汁的唇舌,很難能分辨出別的滋味。習慣是一具桎梏。
夜晚只是兩種東西,夢與呼吸,通過攝影機的鏡頭,顯形在底片上的也只有兩種顏色,暗的或明的。

因爲它叫無花果樹,也因此有了無花果。
我們接受的是一些浮雕,光彩最是可口,這就是瞳子裏的熟悉世界,如果以爲眞實,我在夏季的傍晚,一次次的諦聽著風中的蟬聲。
任何畫面,構圖的完成不在筆底,任何機巧,不如無有機巧。
八〇年代台灣散文界湧現「短小輕薄」之風,其中又以語錄體(類似警句或文摘的體裁)為主潮,因為品質鬆馳、內容無趣浮濫,每每成為被詬病的對象。
如果珍藏一滴露珠,不如去認識流水的涓涓,來的無盡,去的也無盡,一切的豐富由于無盡,正如無所知永遠引領著希望,凡能預期的便無新奇了,此也所以神秘被追尋著,探測著。是否可以說:無知是樂,大知大樂呢?只有無知與大知之間的,則時有不樂。
而在動物身上,可聞到的是一股臭惡之氣。至於人類,一律製造了,是高是低?且不知所以的進行著對一切的間隔與縮小,有了屋宇還要衣衫,然後在心中築起一座藏私的堡壘,不能進去,也不容進去,是以我們瘦弱。
一片沉思,上下左右,東南西北和-圖-書都無柵欄,唯一的界線在我,在到與不到,在及與不及,在見與不見,任由自己在心中豎立界石,於是有了你和我,如果有區別,這就是有限的區別。

出生於二〇年代中期的蕭白,是台灣當代散文創作者中不可忽視的一位,他在七〇年代完成的《無花果》一書,即開發出一種雜揉隨想、哲思、情緒渲染和詩化文體的語錄散文,其中有警句的奇險、詩句的典麗,又具備音樂的節奏和散文的情調,形式上短小輕薄,就內容而言則有其深邃的層次。
重疊不需要說明,幾乎無一不在重疊,我的脚下有過人,我的頭頂也將有人。
一張名片的功用,在於上面印了一行行的榮耀,當耳朶依然渴嗜喝采的時候,提升是有限的盤旋,風箏掙不脫牽繩的掌握,如何飛得起來!于是,陽光譜成了許多圓舞曲,橫邁的脚步咀唔不休。
眼睛是比較透明的鏡子,鏡子使我們多一隻眼睛,如果沒有鏡子,我們將永遠見不到自己的眼睛,距離最近的往往最遠。
給人畫像的,至終寫生了一個自己,許多我在你中,許多你也在我中。

那麼,三季的行進已是枉然,但是你已經到達,這是可以預卜和相信的。我認識常青樹,同時又否定了,常與非常,需要作更深一層的透視,凡是能夠觸及的無由永恆,或月或年,係太陽武斷作成的方程式,是以一切由它左右。你爭取,你逃躲,歸納起來離不開這兩種形態,輕https://www.hetubook.com.com輕的一彈指,是蓮花、是白鴿、是泡沫或碎紙,繽紛在我們的眼睛的前面。
呵!總有那麼多的黎明,當地球還是一堵堅壁時,一翻身又一番顔色,我有一拳擊穿它的奇想,去握那一面的手,假如眞能如此,例如面前的地上突然長出來一隻臂膀,你會覺得如何呢?而地球已經頑固了億萬年,這應該是最傳統的一面。我們固然鑿不過期望的隧道,雖然一個個重疊在似乎不曾腐朽的大床上,孵育的結果,跑出來一隻隻的陌生。——我們何嘗相識,包括一切。
夏蟲唱一曲籬下的黃昏,啊!夏蟲!啊!黃昏!
許多植物吐露芬芳,江絜臨水,深谷裏的幽蘭倚石。
我的謳歌給那些默然而行的脚步,深夜的月色飄落片片梵唱,橫無邊,高下也無邊。

我看過一尊自畫像,可以列入印象派。狂妄已成爲流行病,踽行在每條路上,它戴著天使的面具走來,且讓我們相信,奈何牙齒咬不碎所有的眼睛,只要還留下第三隻,便逃不過注視,而且也永遠擺不脫自己的追蹤。
然而耳朶具有獨特的靈敏性,它不被擴大器上的喇叭聲干擾,在許多可聽的聲音之中,惟言語最不入耳。
投射出去,只有一個方向,收回來時多一個方向,在靜止中沒有方向,然而可以選擇一個方向,也便是許多方向。徹底的淨透,必須是毫無依托的凌空的虛懸,水近底而濁,有物更濁。這不限於眼睛和鏡子了,或者竟不是眼睛與鏡子。
縱然如此這般,時光這一馳道,被切割成無數個小節,在每一個段落上挿一面誘惑的錦旗,于是出現了躍進www.hetubook.com.com的姿態,至少自以爲是在躍進,好一個低欄選手呵!可以瞻望,可以回顧,可以欺騙自己,可以,有更多的可以,非常愚蠢,也非常智慧。
海嘯,風鳴,天籟吟哦,弦在那裏?簧和洞孔又在那裏呢?
一片黃葉落下來了,歸向走來的土地。
我聽這些,也不聽這些,惟靜能生韻,歌出於無聲,沉默聚凝爲力,一次爆響都碎裂了。有一天,我頓悟到一柄劍的功用,刺死自己的機會多於刺傷別人。
我因飲一盅夕陽而醉,然後去睡,路邊或屋簷之下,仰臥是最安適、慷慨的姿勢,由脊背去聆聽另一個黎明的呢喃。
我認定天堂在呼吸之間,弦月一杯,星辰又一杯,草尖上的露珠更是可飲可醉,許多時間我在河灘上數著那些遺失的石子。在一個不見疆界的國度裏,血管河流著,于是銀河可吻,抓一把風細細地咀嚼。

鬚髮也能發出聲音,會說話的不限於嘴巴。

走來的太陽摔不爛,並且無法去解剖它的成分,宇宙私藏了許多秘方,我們不過是它的病人,爲什麼呼吸對動物是如此重要呢?由于我們不能仿製。
有了鏡子,我們又何嘗見得了自己?眼睛固然不照眼睛,鏡子裏也找不到鏡子,最熟悉的也是最陌生的。
蕭白 (1925-)本名周仲勳。浙江諸暨人。曾任職黎明文化公司編輯部出版部等。著有散文集《多色河畔》、《藍季》、《山鳥集》、《白鷺之歌》、《無花果集》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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