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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的一聲，那長髮鬼大吃一驚，脫口驚呼，這一驚呼，已顯出了女子聲氣。

「胡說八道……」雲嬌臉色蒼白，「你不過是聽了夫人胡說，她一向不喜歡我……」

「那……」她咬住了嘴唇，失色的唇在顫抖。

雲嬌緩緩低頭：「你既然這麼聰明，什麼事都能看破……你去抓住兇手就好。」

李蓮花緩緩把被子拉了下來。在他拉下被子的一瞬間，雲嬌突然有一種放心的感覺——李蓮花有一張並不會讓人感覺到恐懼的溫和臉孔，可是讓她有這種感覺的原因卻是，她彷彿曾經在哪裡見過這張臉……，所以在看到李蓮花的瞬間，她全身都放鬆了。雲嬌背靠箸門板，深吸一口氣後，眼淚無緣無故滑過臉頰，掉了下來。

「玉姑娘被人震斷腸子，骨骼卻未碎，該是被人以劈空掌力擊中小腹所致，雲姑娘武功不弱，但內功並不強。」

過了半個時辰，長髮鬼幽然從屋樑飄下——它早在李蓮花進門的同時就跟了進來掠上了屋樑，李蓮花慢吞吞地點蠟燭、關門窗、鎖門——早給了它許多時間在屋樑上藏好。它無聲無息地走到李蓮花床邊，緩緩對床上罩得嚴嚴實實的人提起了一小截閃爍著寒光的東西，接著緩緩地沉下手肘。

「那就是世上真的有鬼。」他回答，「我怕鬼，所以我不信。」

「噯……」李蓮花持著燭火對著她看了很久，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將一個十七、八歲年輕貌美的女子弄成這般模樣，即便他見過許多比這可怕得多的屍體，也覺得這兇手可恨得很。在玉秋霜的房間門口有玉城劍士為他守護，李蓮花用他藍色包裹裡的小刀輕輕撥開玉秋霜腹上的傷口，昨天他從裡面挑出了血塊，看見了被震斷的腸子，現在不知又想從中看到什麼。

那站在前門的長髮鬼僵在門口……有那麼片刻它似乎氣得全身發抖，頓了一頓，隨即輕悄悄地跟在李蓮花身後，無聲無息地進了宗政明珠住的客房。

「你怎麼知道鏢主來自玉城？」她突然失聲問，臉上露出了極其驚駭的表情——其他的事可以用推論和猜測解釋，但這件事怎麼可能憑空猜出來？

雲嬌和_圖_書怔怔地看著他，她一直覺得這個時候的李蓮花很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他……但是怎麼可能會見過他呢？又或者只是曾經聽過非常類似的言談，以至於她一直沒有感受到太深的恐懼。

「妳願意替他死？」李蓮花問。

雲嬌緩慢但堅定地搖了搖頭，李蓮花慢慢地說：「雲姑娘……這很重要。」

雲嬌僵硬了一下，點了點頭。

宗政明珠已經下山去做李蓮花要他做的事了。燭火熒熒中，李蓮花一個人對著放在冰棺中的玉秋霜屍體。本來玉紅燭要來的，但發生了些小事需要她處理，如今只有李蓮花一個人點著蠟燭看那具半焦半腐的年輕軀體。

門外劍士靜靜地站著，突然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就在這漆黑一片的深夜中，他們又聽到了那天聽到的……斷舌的歌聲。

李蓮花的眼神和語氣都很溫和，那是一種非常內斂的和氣，他並沒有咄咄逼人的意思。

雲嬌不答，但人已經整個癡了。

她全身都軟了，順著門板緩緩坐倒在地：「你……怎麼可能知道……」

雲嬌在臉色變得死白之後，剛才強硬的氣勢漸漸軟了：「什麼？」

「程雲鶴是老實人，並不表示人人都是老實人。」李蓮花保持著平靜而愉快的微笑，「程雲鶴是不會騙人的，但雲姑娘卻是會騙人的，只要想通這一點，其實這件事並不奇怪。」

他突然把被子拉上蓋住頭臉，「夜深了，姑娘也該回去了。」

「我只不過今晚穿了件男人的衣服，你從哪看出我知道？霜兒她……她是被鬼所殺，死在小棉客棧，與我何干？」

「是嗎？」李蓮花嘆了口氣，「從程雲鶴告訴我碧窗有鬼殺人一事，我就知道雲姑娘脫不了關係，昨日在這裡看到鬼影，聽到鬼歌後，更加證實了這件事。」

長髮鬼低下了頭，突然悄悄地轉身，快步往門口走去，正想推開房門逃走，卻赫然發現房門已鎖——宗政明珠所住的客房，是裡外兩面都可以用金鎖鎖住，需要鑰匙才能打開的。她驀然回身，拔起門上的匕首，目光有些驚恐地看著李蓮花，床上那一團貌似戲謔的凸起，在她眼裡卻是ｈｅtｕbｏｏｋ•coｍ•ｃｏm可怕非常——今夜竟是鬼掉進了人的陷阱之中。

雲嬌愕然，他把她鎖在房裡說了半天，看破她裝神弄鬼，不把她擒住交給玉紅燭，卻下了逐客令？頓了一頓，她竟然不是驚恐或者放鬆，而是尷尬。便回道：「門……鎖了。」

他對著雲嬌微笑，「只要想通一點，就知道玉秋霜是怎麼進貨箱的。」

「當晚在場的玉城劍士護送玉秋霜回玉城之後，也全都死了，是嗎？」李蓮花又問。雲嬌又點了點頭。

李蓮花微微一笑：「我知道。」

「碧窗有鬼殺人一事，最離奇的不過是玉秋霜的屍體突然出現在程雲鶴貨箱中，鶴行鏢行雖然不是高手雲集，卻以信用揚名江湖，頗受敬重。」

他緩緩抬起頭，看著雲嬌的眼睛，「碧窗鬼影，從小棉客棧到玉城客房都曾出現，在這兩個地方都待過的人，也只有妳一個。」

聲音從庭院的大樹後傳來，但那裡並沒有人影，歌只唱了兩句，隨即停了。玉城劍士面面相覷，各自一聲清喝抄到樹後，庭院中空空無人，兩人躍過圍牆，往兩個方向搜索過去。李蓮花持燭微笑，玉城劍士訓練有素，果然名不虛傳。此時四面無人，黑夜寂靜。

深夜。

「你——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她喃喃地說，「你明白嗎？你明白嗎？我當然明白……可是我……可是我……」

李蓮花回房以後先把蠟燭點起來，門窗關好，想了想，還把門窗都鎖了起來，好像真的很怕鬼。門窗全都鎖死之後，他吁了一口氣，很放心地吹滅了蠟燭，爬上床去，用被子把自己嚴嚴實實地罩住，開始睡了。

長髮鬼一怔，渾身似乎起了一陣顫抖，突然扯下亂髮，脫下外衣。

李蓮花以一種愉快談天的語氣微笑說道：「殺死玉秋霜的兇手當然不是妳，但是……」他頓了一頓，緩緩地說，「玉秋霜是怎麼死的，想必雲姑娘很清楚。」

「那麼，其實程雲鶴並不瞭解玉秋霜當晚的情況，玉城劍士以訓練有素聞名，玉秋霜突然死去，也不會對旁人講述當晚的情況。根據玉秋霜的屍體在半月之內就被送回崑崙山計算，他們一定是日hetｕｂooｋ•cｏm•ｃｏｍ夜兼程立刻趕回了……可惜的是一回城就因為玉城主發狂而全部死去。」

李蓮花溫言說：「程雲鶴是不會騙人的，他說貨箱沒有人碰過，那就是沒有人碰過。在裝滿貴重珠寶、從來沒有別人碰過的貨箱中突然出現玉秋霜的屍體，聽起來是件無法解釋的事，但其實很簡單。」

長髮無頭鬼倒退兩步，手肘一沉，那一小截寒光閃爍的東西猛地朝床上人插了下去——「咄」的一聲插入床板，它收肘回拔，屋裡寒光一閃——那寒光閃爍的東西是一支連鞘的匕首，這會兒外鞘卡在床上，正好「刷」的一聲拔刃出鞘，反手切向李蓮花頸項！這一拔一切動作凌厲敏捷，絕非庸手。李蓮花仍然蒙在被子裡，長髮鬼匕首寒刃，堪堪帶風劃到頸項，突然被子鼓起一塊，有個不輕不重的力道在她持匕首的手腕處一敲，「咚」的一聲，匕首脫手而出斜飛三尺，釘在門板之上！

他沒看見站在門口的鬼。

李蓮花看著她，嘆了第二口氣：「雲姑娘，妳忘了？從小棉客棧到玉城，程雲鶴逃亡江湖，玉城主下令追殺，雞犬不留，當晚在客棧的劍士又全都被玉城城主逼殺殆盡，唯一『可以』活下來的人，就只有妳一個。」

「如果妳在說謊，那麼一切就真相大白了，玉秋霜一開始就在程雲鶴的貨箱內。」李蓮花一字一字地說，語氣溫和，並不激烈，「既然箱子沒有被換過，也沒有人碰過那箱子，那箱子就是原來的箱子，只不過在那天晚上發現了屍體而已，這麼一想，整件事便一點都不奇怪了。」

「她……也不可能在程雲鶴的貨箱裡的，她根本不認識他……」雲嬌無力地說。

李蓮花緩緩地說，「那麼……當晚玉秋霜究竟是死是活、在還是不在，不管是江湖上傳說的、程雲鶴得知的，都是由她的閨中密友，雲姑娘妳說的……證人也只有妳一人，如果雲姑娘說謊呢？」

李蓮花搖了搖頭：「自玉秋霜死後，所有裝神弄鬼的事都是雲姑娘在做，不是嗎？包括今晚殺李蓮花，都是雲姑娘親自執行——妳保護的人並沒有打算和雲姑娘一起涉險，妳明白嗎？」

和-圖-書只聽李蓮花柔聲道：「今晚雲姑娘想必打扮得不合心意，我就不看妳了。」

雲嬌胸口起伏，態度突然強硬了起來，方才被李蓮花一聲「雲姑娘」驚擾的情緒漸漸平復，「沒有人殺人……從來就沒有人殺人……我更沒有殺人……」

房裡一陣靜默，不知為何李蓮花沒有先開口，過了一會兒，雲嬌才突然顫聲說：「不是我……」

不知為何他就是不從被窩裡鑽出來，只躲在裡面說話，「宗政公子今夜不在，我有件事想和雲姑娘商量。」

她低頭看看自己穿的一身黑衣和擲在地上的一蓬亂髮，眼淚突然又一滴滴掉了下來。

「玉秋霜不是妳殺的，妳在替誰遮掩，為誰裝神弄鬼？」李蓮花微笑問道，「其實只要明白玉秋霜並不一定是死在小棉客棧，就很容易弄清楚妳在為誰遮掩，但是我希望雲姑娘不要因此決意頂罪。」

「她不過是被託給程雲鶴那十六箱貨物其中一箱。」李蓮花說，「鏢主本是來自玉城，玉秋霜人在箱裡毫不稀奇。」

「雲姑娘。」被子裡突然冒出了人聲，而且說話的人心平氣和，沒有半分嚇人的意思，即便如此，那長髮鬼聽見後，還是全身一顫，「宗政公子今夜不在。」

「真是個適合鬼出來吃人的晚上……」他喃喃地念了一句，打了個哈欠，「我還是回房間躲躲，有點恐怖……」突然背後吹來一陣涼風，一個披頭散髮的高大影子驟然出現在門口，在頭的位置上是一撮亂髮，宛若並沒有頭。那陣涼風吹得李蓮花衣袂飄動，他喃喃念著「恐怖得很」，小心地把那小刀收進包裹，竟也不回頭，慢慢從後門走掉了。

她這一聲尖叫，無疑確定了鏢主來自玉城。李蓮花一笑，「崑崙山出產白玉，山上的石頭多是礫石，中間夾帶玉石礦脈，玉城建在玉礦之上，冰川之旁，城內的石頭更與別處不同。用來壓箱底的石頭和玉城主花園裡的石頭一模一樣，十六箱貨物中有十箱裝滿了金銀珠玉，若不是玉城託鏢，難道是皇帝託鏢不成？」

他的眼睛看著雲嬌的眼睛，「那天晚上，玉秋霜究竟如何，有誰知道？」

她閉嘴了，默默聽著，聽李蓮花繼續說了下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鶴行鏢行的人並不知道當晚玉秋霜住在小棉客棧，他們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是嗎？」

李蓮花凝視著她，看了好一陣子，喃喃道：「玉城財寶，果然害人不淺……我睏了。」

他看著她展顏微笑，似乎很能容忍她這種掙扎抵抗：「是鬼的話，不會騙人。」

「我要是沒有騙人呢？」她低聲問。

窗外漆黑一片，今夜雲濃，無星無月，李蓮花百無聊賴地撥弄著玉秋霜的屍體……鐵質的小刀在她身上各處輕輕敲擊——他既不會驗傷、更不會驗屍，對於全然不通醫術的李蓮花來說，除了剖開肚子瞧瞧裡面有沒有什麼不該有的東西外，別無他法。小刀敲著敲著，在冰凍硬實的軀體上不斷輕輕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不過李蓮花卻面帶微笑，似乎覺得這樣很有趣。

她淚珠盈然：「我不知道，也許吧。」

「那又如何？」雪嬌死死咬著嘴唇，「是鬼……鬼的話，也可以的，我沒有殺她。」

「你……可以把被子拉下來了。」她冷冷地說，眉宇間還留著些許驚恐的神情，聲音有些發顫。

沒關？她愕然看著鎖死的大門——果然金鎖鎖得整整齊齊，門縫間上中下三條門門都沒插上，鎖的另一頭根本沒扣在門板上，只是虛掩而已。一時間她不知該驚、該怒、該哭還是該笑，怔怔地推開門，行屍走肉般走了出去。

她的臉色瞬間死白——「騙……人……」

雲嬌的臉色蒼白，一言不發，只聽李蓮花微笑道：「我想和雲姑娘商量的事，就是姑娘能不能告訴我，她究竟是怎麼死的？」

李蓮花的聲音從被子下傳來：「啊……鎖了，但是沒關啊。」

李蓮花的聲音透過被子：「雲姑娘……」似乎顯得有些無奈，「斯文一點。」

「玉城富可敵國，或者是太富可敵國了些。」李蓮花很溫柔地看著她，「十箱珠寶即使對於高官富豪來說，也實在太多了。我不知道託鏢之人是誰，但那不重要。」他緩緩地說，「重要的是……這批紅貨來自玉城，玉城不可能不知，玉秋霜之事妳說了謊。還有和妳一起出現的碧窗鬼影，那些螢火蟲……雲姑娘，那不是鬼，鬼不必假扮鬼火，和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