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其實,小餐飲,十幾張桌面,我一個人負責外場,也搞得來。」
電話撥通,妙玉從容不迫的問道:
「芸兒,」妙玉鎮定的問她:「告訴我,妳現在在那裡?」
秋子又轉向芸兒,說:
方武男不說話,兩個女人一齊盯住他。他突然站起來,憤怒的說:
「他折磨妳,妳就折磨我!我也不管了,只等著替妳收屍就好。」
「妳不說,我也明白。好,我把話說白了吧。芸兒,和方武男的感情,將妳弄得像軟體動物似的,整日慌慌亂亂、緊張兮兮,一點美惑也表現不出來。爾後,妳一定要先求獨立,才有魅力,有魅力,才能不斷吸引男人。妳懂嗎?」
「哎呀,只一起看過電影嘛,根本沒怎樣。」
聽到妙玉已經出來,少華心裡稍微鎮定一點。兩個人總比她單獨一人好。她可沒那種勇氣守著似乎一心要尋死的芸兒。
「說什麼?說!」男人十指插|進頭髮裡,懊惱的問他老婆。
「我怎知你要說什麼?有沒有和她睡過,你自己心裡明白。」
「喂喂,妳在那裡?妳怎麼了?喂——」
妙玉放下皮包,逕自走進臥室,細細看了芸兒一圈,對她說: 「妳想殉情呢,還是想一死來懲罰方武男?」妙玉拉過椅子,說:「殉情顯然沒有對象嘛,對方好像不和妳談感情了。如果說用死來報仇,最多換得報紙報導一番,這種小事,大概只值得排個一段幾行,塞在報屁股上。揭了瘡疤,妳死不安寧;他可是一點損傷也沒有,要騙其他女孩子還更方便,少了妳礙手礙腳。良心嗎?妳難道相信他還有良心不安的時候?依我看,妳還是好好活下來,不管要不要和他混,都得做個獨立的女性,別成天都是眼淚鼻涕的,把女孩子的所有可愛都搞掉了。」
「起來把它吃了罷。吃完我還有話跟妳說。」
醒來時,她只覺全身不對勁,特別是喉嚨更疼痛萬分,她掙扎著,只聽有人說:
張少華撇撇嘴,在一旁冷冷的說:
她從皮包裡拿出一小袋藥,攤開來,還有四小包,每包五顆,共是二十顆。她數了一遍,再數一遍;把紅的放左邊,白的放右邊!重新再數……
「有沒有不過兩個字!放心,有的話,我馬上退隱,讓你們遂心遂意,眼不見心為淨……」
還有多少未了的事呢?
秋子坐回原來的位置,指著方武男,笑對芸兒:
「芸兒,方武男對妳怎樣,到底局外人不甚清楚。前因後果,前塵遠景,妳自己想個透徹。往後,到底還能不能來往?如果來往,妳千萬要看得破,別要求太多,因為他給不起,妳自己徒惹傷心9要是不來往的話,當然另當別論。」
「妳還能再分點心搞餐飲嗎?」
方武男後腳剛剛離開,張少華前腳便進了芸兒臥室,遠遠的站在壁燈下,睨著芸兒說:
「獨立可不簡單,最少妳要經得起寂寞,甚至要享受它,這需要毅力和慧根,達到那種境界必須付出代價。事實上,人生許多事,那一件不須付出代價?別再由著自己軟趴趴的過活了,妳和少華都出去做事吧,不要像小老太婆一樣窩在這裡搞成衣,妳們火候不夠,搞不出什麼名堂,平白把青春踏蹋掉了。」
「若我是妳,拿把刀把他給桶了,省得在這裡貓哭耗子。」少華咬牙切齒的接口。芸兒縱然不看,也知道那方武男定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比起她受的種種,這又算什麼?但是,在痛楚中,畢竟還讓她有幾分快意。
男人拉過椅子坐到床前,停半晌,伸手撩開她頭髮,用自己手帕去拭她的淚,說:
方武男故意聽若未聞,只俯著身對芸兒輕憐蜜愛:
李芸兒聽他的好言好語,滿肚子委屈一下子發洩出來,哭得更不可收拾。
隔了會,只聽她說:
秋子得意的回頭對李芸兒:
男人俯下身,將她往床內側半抱半推,然後自己側身擠上床,雙手一環,就將她抱在懷裡:騰出手,撫她的臉、髮,又輕輕擡起她的下巴。就在兩手忙個不停的當兒,他將左腳尖頂著右腳跟,扯脫一隻鞋,再將左腳跟就著床沿一擦,把另一隻鞋也脫了,整個人鑽進被子裡去。
「打電話可以,不過拿起話筒我就有氣。」
妙玉微傾著上身,對她說:
「妳自己一個人?不搞本行了?」
「啊,不是十一號李家的小姐?」
「如果,」芸兒用指頭劃著他的胸膛:「我自己有辦法讓她接受的話,你不反對吧
和-圖-書
?」芸兒一聽,眼淚更如雨下,慢慢竟至抽泣起來。
今天的化粧,特別為搭配那件紫色國民領真絲徉裝而採紫色調。近距離的短兵相接不能濃妝,否則只有平白暴露自己皮膚的缺陷。因此,她把重點放在眉、眼的強調上,她幾乎是一根根根畫好那兩道眉毛的。
說著就要轉身進去,秋子一把將他拉住,將他按入沙發裡。
「我請他出來的原因是,凡事莫如當面說清楚,兩相對照,有沒有一切假不了。光聽一個人紅口白古的,怎做得了準?」秋子轉向她丈夫,笑容可掬的問:「武男,這位李小姐,說和你認識已快四年,你們好得有如夫妻……」
她用湯匙挖了一口稀飯,拿近芸兒嘴邊,芸兒頭一偏,嘴巴緊閉不張,少華忍不住就提高聲音:
少華出去後,芸兒也從床上坐起。套上浴帽,坐到鏡前,細細端詳著自己。幾天折騰,的確憔悴許多;青春痘癒後,仍舊在臉上留下痕跡,像罩上一層黑斑,使整張臉平白黑了好幾分。
「我和方先生的事,已經快四年了。他常去我住的地方,我們,我們就像夫妻一樣……」李芸兒不自覺低下頭去,對一個人,尤其對情人的妻子做這種表白,的確比想像中困難多了:「一開始,我並不是故意這樣,我那時畢業不久,沒有經驗,方先生是我的第一個男朋友……一開始,只是方先生載我上下班,我完全沒有想到會和他這樣……我也是,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我不想破壤人家的家庭,可是,我也不能、永遠這樣……」
電話恰是方武男接的,張少華劈口就罵:
「哎呀。」男人唉聲嘆氣的拖延。
寬大的雙人床上,一條薄被蓋住大半張床,李芸兒露出那張半被濃髮遮住、下巴尖尖的瘦臉,閤著眼,沈靜宛如染有沈疴的病人。
「來不及了,我已經吃了藥。」
李芸兒被秋子一問,如夢初醒,對著方武男重複低問:
妙玉又說:
急診室裡,一張推床挨著一張,氧氣筒亦步亦趨的跟著;看護的家屬擠著另些看護的家屬……。張眼看來,竟是一個這樣悲慘的世界。
方武男很快掛斷電話,芸兒怔半天,才又疲乏的撥了電話到妙玉店裡去?
「方武男方先生嗎?我是╳╳報跑法院的記者,姓陳。有件事想請教你一下,李芸兒跟你什麼關係?她現在自殺獲救,說出了你們的事,我想查證一下再上報……嗯,是有點報導價值……她現在回到她住處……我有個密友正好是她的好朋友……李芸兒如果反對,我們當然尊重她的立場,不過……什麼?你要和她說話?你沒搞錯吧?她躺在床上,剛搶救回來,怎能起床?何況你算老幾?我告訴你,方先生,做人但憑一點良心,李芸兒人財兩失鬧自殺,你是罪魁禍首,連面也不露一個,殺人不眨眼,未免太過份了。大家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就看你的表現了。」
芸兒困難的把話說完,然援用手絹拭拭眼角,眨巴著雙眼看住秋子。
「有沒有,到底說清楚。如果有,我這老太婆馬上退隱,讓你們好好廝守,省得礙眼。如果沒有,你就明說,好讓李小姐死了心——你說呀!」
「幹嘛?」
「不要亂動,芸兒,妳身上有管子。」
芸兒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任她說著。只見男人依然一臉漠然,動也不動。
婦人很快恢復鎮靜,她一面客氣的延座,一面說:
罵完見李芸兒眼角滲出淚水,又不忍心,拿著飯碗自己坐到客廳去,伏在裁衣檯上不覺放聲大哭起來。哭過一陣,擡起頭,一咬手,撥通電話到方家去。
「李小姐,這是我先生,料妳見過。」
芸兒在既痛又乏中,聽著好友們輪番幫她數落方武男。到底也有稱心快意的這一刻,即使是付出如此可怕的代價,似乎也是值得的。但是,這種種之後,又為自己扳回多少?自己可能擁有半壁或僻處一隅的江山嗎?
妙玉不言不語,任她哭去,半天,見哭聲漸歇,才從少華手裡接過稀飯,說:
他的妻,也許未必就相信他的假話,但,謊言沒有拆穿,大家還撐著一張臉皮,凡事仍有收拾的餘地,她何必就去拆穿他?說來,秋子倒也是一號厲害人物。但是,像這樣打脫牙和血吞的擔當,對一個女人又談何容易?明知丈夫有外遇,還得一臉賢慧的當做沒那回事,即使是她李芸兒,也做不到這樣。想來,佔m.hetubook.com•com了便宜猶賣乖的,大概就只方武男一個人了。然而,面對太太,他到底還存著不傷她心的情意,拼了讓芸兒進退失據的尷尬,保存著太大拼湊的自尊,對他妻子而言,這也算是「愛」吧?那麼,李芸兒,妳算什麼呢?
「只要有心,那件事做不成?不過,既是外行的事,剛開始做,找個合夥人,凡事好商量,有照應。這樣好了,妳自己可先構想,我另外幫妳留意,看看是否有合適的合夥人。」
「洪董事長出去十分鐘了。」
他怎能這樣待她?他居然能當著她的面說謊,說得那麼輕易、那樣不負責、那樣絕情!她不如他妻子,未必真的那麼輕如鴻毛;他真認定她不會怎樣?她怎能讓他這樣!
「喂,妳究竟在那裡?我去看妳,喂,告訴我,妳在那裡?」
至於死後的世界是怎樣的?她無法想像。只想著年老而壞了眼的母親,在亂草荒煙中老淚縱橫的杖她的棺。她只活了二十八歲,人世間的千品百味全只淺酌,就是深飲了一杯不該喝的苦酒,就這樣逼上絕路。而他!卻還坐擁妻兒,若再有錢,還能更擁美女。天啊,這一切,豈有公道可言?!
「別開玩笑,妳不瞭解她,沒那麼簡單的。」他看著她,鄭重警告:「妳別胡來,聽到沒有。」
「在、在。」老太太熱情的將門大開:「進來坐。」
置身在這無情天地之間,能有一個心繫的男人緊挨身旁,看著自己掛著點滴,一分一秒慢慢的流著,芸兒攬著幾分安慰,不知不覺就沈沈睡去了。
「妳明知我心情不好,和我吵什麼?平時,我不是待妳很好?妳自己也該反省反省,老是吵吵吵,那個男人受得了?而且也犯不著對什麼記者說嘛,我們兩人都上報,對妳又有什麼好處?」
接下來,足足花了二十分鐘弄她的頭髮:下捲子,吹風,好不容易才弄妥,為了怕美容院做髮太僵硬呆板,花這些時問是值得的。
芸兒豎著耳朵,隱隱約約聽到秋子低低的說話聲,約莫過了半世紀之久,才聽到雜雜沓沓好幾個足音走出來,芸兒不覺全身警戒起來。
張少華坐在一旁,手上捧著碗稀飯,恨恨的嘀咕:
「哎呀,我說是,妳還聽不懂?——我不想再談了。」
「方太太在嗎?」
芸兒搖頭,又看少華,遲疑的說:
妙玉回頭。就勢倚在臥室門框上,看著芸兒。
芸兒不知是怎樣走出方家的。她叫了部車開到以前常和方武男去的賓館。要了一個房間,一進門便把身子摔到床上,開始是嚎啕大哭,後來哭聲漸歇,變成抽泣;再後來,淚乾了,便乾瞪著天花板。
「我要回店裡了。」拉拉窄裙,又向著芸兒:「我們都是快三十的人了,凡事妳也該有個打算,最少也得學會照顯自己,別老為不值得的人和事尋死覓活的,搞得驚天動地、勞師動眾。——少華也休息吧,這些天把妳給累壞了。」
秋子像石膏一樣的端坐著,沒有任何表情,幾乎像不曾聽到芸兒說的話一樣。兩人就那樣僵坐著,老半天,她突然站起身子,走進裡面。
「我早就想再出去做事,就是不放心芸兒。」
芸兒點頭。
妙玉因說:
芸兒拿眼看她,不言不語,一臉的祈求。
「死是簡單,一口氣不在,不就結了?只是妳這一死,親痛仇快,妳那老母親,跟她告別了沒?」
「我在……我在那家賓館……你不用來,來也沒用……」
不到兩個鐘頭,方武男提了一袋水果,臉色沈鬱的去按李芸兒的門鈴。張少華去應門,一見是他,反身就進自己臥室。方武男也不理她,逕自進了李芸兒房間。
「現在是什麼時候?把我叫出來問這種事?我,正事都不要做了。」
李芸兒換上拖鞋,一抬頭,正巧方太太——秋子從裡屋出來。乍照面的那一剎,兩個女人都嚇了一跳。芸兒饒是有備而來,但乍見到對方那憔悴、蒼老和疲倦綜合起來的一張臉,竟完全缺乏印象裡那份潑悍和趕盡般絕。而秋子,則完全在沒有防備的心情下,目睹丈夫的女人,在羞赧中帶著莊嚴的堅決,出現在自家的客廳裡。
只聽妙玉說:
門鈴一響,少華三步併做兩步去開門,很快將妙玉迎進廳裡。
「李小姐,我這人最明理,如果我先生確和妳有那種事,莫說去你那裡住,我會勸他把妳帶進來,一家人住著好照應。但是,如果他不承認,妳可hetubook.com.com不能亂加罪名要脅一個大男人,我這做太太的,要請妳檢點自愛,不要亂纏,否則不但影響我們夫妻惑情,對妳一個未出嫁的小姐也不太好。」
和家裡相似的格局,不同的是,客廳多擺了兩張辦公桌,顯得狹隘一點。
妙玉連催兩次,伸手去扶芸兒,芸兒不推不拒,倒是乖乖的乘著她的力坐起來,撩開頭髮,接過飯碗,有一口沒一口的吃了起來。
「哎呀,這種話——」
然而,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當真就懲罰得到他?伯仁為他而死,又干他何事?在妻子和情人面前,都大剌剌說得出假話的人,誰拿他有辦法?然而,最起碼,也要讓他不得安寧。
「妳又鬧什麼毛病,事情還不明白就打算要怎樣?」
「廢話,不是十一號的?」男人暴怒而不耐煩的應著他妻子。
少華在一旁說:
她用手拭去紙上的淚痕,開始從頭敘起,一字一淚。最後,寫到自己的母親,她說:
「上次李小姐的母親來過一次,說是我們方先生佔了妳便宜。我是個明理的人,如果有這種事,那能叫人家未出嫁的小姐吃虧?但是方先生否認,只說認識而已,怎會扯出那種事?可能是誤會或……」
「你不用管,你放心,你也……不會好過太久……」
芸兒不說話,只拿著腫泡眼看妙玉襟前繡的一朵花。
芸兒不答,只問:
芸兒迅速抬頭望她一眼,在淚光中,恍然見她臉上似有一種可以商量的神色。芸兒馬上接口:
芸兒伸手倒了杯水,握著玻璃杯的手微微發抖。她用眼睛把藥又數了一遍,吞下去,又怎樣?
她伸手按門鈴,門鈴響的聲音居然嚇了自己一跳。
「秋子,有人找妳。」
應門的是方武男的母親。李芸兒有禮的問她:
「方太太,我姓李,我想妳知道。」
「那你自己說呀,左右總得選條路走。」
「我……我只求妳承認我,讓方武、方先生,一個禮拜能到我那裡去……一兩天就可以,不會影響你們……」
「興其這樣不名譽的玷辱母親養育的恩德,何如一死來洗清自己的不潔。母親是相信死後有知的,請早晚一柱香,渡我超越枉死,尋那方武男一問是非。」然後,她拿起一顆紅色的藥丸,和水吞進去;再拿起第二顆、第三顆……直到二十顆全數吞下。她又從皮包中拿出化妝紙和粉盒,重新勻妝,像要赴宴般仔細。
睜開眼,眼前的影像逐漸清楚,妙玉站在腳前,少華和那方武男分站兩側。只一會兒,她便想起千百種事,把頭一偏,不看方武男,痛、悔、恨,催著兩行淚像趕集似的奔瀉而下……
「沒有死,太令你失望了?」
妙玉說:
「妙玉——」
「那封遺書在我手上,看是否要找報社的小張報導一下,也叫那人別以為世界上沒人治得了他。」妙玉又不疾不徐的衝著方武男刀削劍砍,她就有那本事,叫被罵的人惴惴然而不知所措:「說來也是在外頭闖的男人,做事怎麼像烏龜似的,佔了便宜還撇清,他當真以為自己是履地無痕,神不知鬼不覺的?」
「我又能怎樣?十七歲跟你,二十多年來可以說由死裡做過來,什麼苦沒吃過?現在,生意做垮,我可曾抱怨,照樣日夜兼差,幹那任人差遺的旅社服務生。苦,我不怕,只是這樣辛苦撐持起來的家,你能放手破壞,我又何必在乎?大家豁出去,左右不過一個死?」
芸兒說了街道和旅館名稱,隨即掛上電話。然後又撥住處的號碼,只撥一半,覺得好累好暈,順著床躺下去,迷迷糊糊中,彷彿聽到有人敲門、叫喊,聲音好遠、好遠……
「怎樣,病全好了吧?小姐。真是靈丹妙藥!你無恙,我可要出去了。」
「妳想怎麼樣?」婦人一動也不動,謹慎的問她。
十點半抵達方家,也是她家的巷子,許久沒回來,說不上近鄉情怯,但卻惶惶然,全身股慄似的難過。把練了千百遍要說的話,重新再溫習一遍,人已到了十五號門口。
看看一碗稀飯吃完,妙玉將空碗接過,順手放在床几上。芸兒也不躺下,斜靠在床背上,顯然要和妙玉談話的樣子。
「方太太,」她向前挪了下身子,誠懇的對婦人說:「我知道這件事很對不起妳,而且也很難讓妳接受,但是,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不說也不行。我希望妳能站在女人的立場,接納我。」
秋子突然大聲打斷芸兒的話,芸兒嚇了一跳,看和_圖_書見秋子鐵青著臉望著她。她張著嘴,竟然說不下去。
「妳在那裡?芸兒,快告訴我!」
她拿來冷霜,用手指挖了一撮,塗在臉上,開始按摩,眼角與眼下,無論如何不能讓皺紋爬上,最少,她要表現一種煥然的神采,她要掌握這唯一勝過他太太的王牌。
芸兒放下玻璃杯,翻身從床上坐起,打開茶几抽屜,拿出旅館的信箋,就著茶几,提筆寫下妙玉和少華的名字,才點上冒號,眼淚便噗的落在信箋上。
李芸兒側躺著,臉面向外,早知是他,垂了眼,淚水便汨汨流了一臉。
「好不好?」
「男主角?」妙玉挑著眉問。
「你這不要臉的男人,玩了女人不負責沒關係,拿人家錢還將她打成那個樣予,我希望你不得好死!李芸兒萬一死了,她會去找你索命!」
「不知道你可曾和人家怎樣?一個未出嫁的小姐,說你和她像夫妻一樣,這話那能逢人亂說?你倒說說看,到底有這事沒有?」
按摩過後,她小心用化被紙拭去冷霜,然後洗澡、洗頭,用半個小時去捲髮,仔仔細細以晚霜塗了一臉,又在眼睛四周上一層眼霜,這才上床去。連著趕工熬夜,又受了那麼大的刺|激,像是被人從高處狠狠慣下一樣,應該是夠累的,偏偏上床後卻越來越清醒,許多該想和不該想的事情亂糟糟一腦子。連著數了幾次羊,每次都數不到五十就給擰亂了。她考慮了很久,終於打開床櫃,從小塑膠袋裡拿出一包藥房配的安眠藥,用開水吞下去。
「真的只看過電影?」
完事之後,李芸兒靜靜躺在他懷裡,一切又回復到往日他偷空來找她尋歡時的狀況,急急忙忙的,好夢短暫,短暫得連調情也省去,連上衣也不脫,只忙著去脫下身,好像專程就是為做這件事似的。
芸兒偷偷覷著方武男,後者青著臉,如不動天尊般正視著前面,誰也不看。
「草包一個!別看他那抖樣子,唬得住芸兒,可唬不了別人。機遇好,讓他搭便車賺了點錢,其實肚子裡沒什麼貨,連常識都很匱乏。這種男人,自私怕死,即使是敷衍,也會來一趟的。」她朝臥室大聲喊:「我走啦。妳等著吧,那方武男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來。不過,別再指望他了,自己想辦法好好的、快樂的活下去。」
妙玉停下來看她的表情,見她不言語,故意又追問了一句: 「到底還來不來往?」
妙玉走到客廳,拿起電話問少華:
「方先生說的,不會假吧?」
這原是方武男要說的話,卻由我李芸兒自己厚顏的表白!說不下去了,不正常的關係中,即使是理該美麗的事,拿到嘴上說,也變得齷齪不堪。
芸兒不作聲,緊閉著雙眼,腮上盡是淚水。
「有什麼不放心的,她又不是小孩。」妙玉偷偷對少華擠了下眼睛,說:「如今,誰還能靠誰?每個人都要學習照顧自己才行。」
「那怎麼行?妳不知道她的脾氣,會鬧得不可開交的。而且我生意失敗又搞出一個情婦,那個親友肯幫忙?」
「到底,有沒有?」秋子緊逼向前!「你不說,是逼我走——」
「妳到底要怎樣?」
匆促中,李芸兒僅記起台詞的一半,倉惶對婦人說:
她望著秋子,看到對方眼中閃過驚悸之色。這個發現使她鎮定不少。最少,對方也會害怕,也有脆弱的地方,也是女人,那麼,她成功的希望就大一些。
「武男,這李小姐,你可認得?」
「不行,她佔有欲很強,絕對行不通。而且開店的事,八字都沒一撇,遠水救不了近火,現在說未免太早。」
對方「啪」的掛斷電話,張少華邊罵又邊撥過去,對方電話顯然是掛上了,怎麼打都打不進去。少華無奈,改撥到妙玉店裡去。
芸兒不知她擺下什麼譜,不肯說話,等她下文。
「不要亂說了,好不好?」
「現在方武男生意失敗,亟需要錢,以最下策來說,如果妳先能求經濟獨立,偶而濟助濟助他,不愁他不來找妳。不過,」妙玉頓一下,加重語氣:「只靠金錢維繫的男女關係,實在不值得費心維護。不知妳明白我的意思嗎?我是衷心希望妳能做個獨立快樂的單身女郎,有自己的生活天地,能自得其樂,情緒不受男人影響,這才是最重要的。剛才只不過是舉例而已,其實用錢綁住男人,最不足取,也最不保險。」
「沒有啦。」
「不是誤會。」李芸兒困難的打斷秋子的話。這和她原先預計www.hetubook.com.com的局面不一樣,因此!她顯得有點混亂。可是,心中有股力量,一直吶喊叫她鎮定,錯過今天,也許她就永遠只能沈淪下去了。
芸兒疲倦的看他一眼,在那種情形下,她又能做什麼?
她到第二天上午過九點才醒來,張少華不知去那裡,連紙條也沒留一張。熱水瓶裡的水是昨天的,少華沒換。可想而知走得匆忙,也許去找事了吧?成衣製作的事,沒想到會這麼早拆夥,是她誤了少華,她一再的讓少華失望,起因全為了方武男。一樁不被祝福的孽緣,到頭來是否連各自的友誼也會失去?
「喂,把我們的事跟你太太說了吧。我不爭什麼,只要一個禮拜讓你在這兒過一兩個晚上就好。」
一邊大聲向裡喊:
秋子在前,後面跟著一個人。她太高了,遮住了後者,等見到是方武男,芸兒整個血液都凍僵似的,凝住了。大白天裡!他怎會在?
「我不再自己創業了,不是做生意的料。而且搞餐飲我外行,又拋頭露面的。」
「我沒興趣。搞成衣已夠忙了,而且我最近還準備和人合夥做休閒服,談攏的話,可有得忙了。老實說,我也不想讓工作超過飽和,總得留點時間享受生活吧?」
「李小姐,我問妳到底打算怎麼樣?」
「妳幫我打個電話。」
「方先生在嗎?我這裡是長青紡織。」
芸兒不好答理,只有衝著她訕訕的笑。
方武男用狠毒的眼光瞪著她,似乎要把她就這樣用眼睛埋掉。芸兒避開他的眼光,挺直腰桿,擺出迎戰的姿態,反正終究是要來的,讓我們面對吧。
「這樣騙他,有效嗎?」
「沒什麼不好。只是,要幹嘛?叫他來?」
她將熱滾的開水沖到磁杯裡,為了振作精神,特別在牛奶裡加了半匙咖啡,然著就後剩下來的土司,草草吃了早餐。
「別說話,先把身體養好再說」
「幾號?」
「我準備出去開店,也可以掙錢幫你還債,你這樣告訴她,她會諒解的。」
李芸兒不敢置信的瞪著方武男。
「妳不吃,餓死了他管妳?沒見過這樣不開竅的人,好處半點沒沾到,還被打得鼻青眼腫,偏偏妳還不死心,還想為他死……拜託,吃一點好不好?快涼掉了。」
「李小姐,這樣妳該死心了吧?這件事到此也該告一段落了。我們很忙,妳請回吧。」
芸兒抬眼看她一眼,嘴角牽動了一下。
「這下可好,若這樣死去,不太不值得?放著人家新人舊人的應酬,白白賠上一條小命。」
想到這裡,她不覺緩緩回過頭,看著站在一隅侷促不安的方武男,不無恨意的問:
芸兒併著腿坐在暗紅色的沙發上,秋子忖度一下,選擇對面的椅子坐下。四目交接,芸兒才覺得婦人身量的高大,壓著人喘不過來。
「方武男,你怎能這樣?你怎能這樣?」
方武男不做聲,一味用十指插著亂髮,根本不看她。
妙玉看看錶,站起身子,說:
「方武男,你竟然這樣對我,我,我不會放過你,我已經進備好了……」
她不要再過這種日子!她要公開讓他太太承認,她可以不做正牌方大太,不要任何名分,但,最少一個星期也得撥一兩天在她這兒過,她要過一過那種可以安安穩穩、同床共枕一夜到天明的日子。
「我想租下來,開個西餐冷飲店。」
芸兒緊張的目送她的背影離去,不知她要幹什麼。她原可以罵芸兒,甚至將之趕出去,但她沒有,似乎她也被芸兒單刀直入的造訪嚇呆了,一時想不出應對之策。
「沒有?你總和她做過什麼事?否則人家怎麼尋上門?你說呀。」
芸兒沈思了一下,說:
妙玉掛了電話直笑。少華問她:
接話的人告訴她:
「妙玉,我是芸兒,我吃了藥……妳和少華來一趟,我有一封信給妳們……妳快來,否則,會被方武男拿去。」
她打電話到北投方家去,接話的是方武男的母親,她叫他聽電話。
「不知少華願不願再和我合夥?開店可以多認識人。」
「我求妳能夠諒解,方太太,我絕不會破壞你們的家庭,我也不要求任何名分或什麼,我什麼都不要求……」
「妳說什麼?」方武男急急辯白,:「我急死了,差點瘋掉!妳,妳怎麼做出這種事?」
「妙玉!」芸兒突然啞著聲音開了口,又清清喉嚨說:「你們家樓下店面,不是租期到了,要另租?」
芸兒轉向妙玉。
芸兒依舊不說話,低眉低眼的。
「不是你叫她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