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絕處逢生
仇奕森失去自由的時間過長,經過這一陣子勞動之後,血脈循流,又恢復了活力,但他要保持元氣,留著氣力和幾個亡命徒作生死拼鬥,故意裝著疲憊無力,一鋤,一鋤,慢慢耙著,有時還裝著精神恍惚,搖搖欲墜,停歇下來擦汗。
黃牛應命過去,丁大牛拖著那條斷腿在草地上一拽一拽爬行逃生。
「閉你的鳥口……」龍坤山驀然警覺仇奕森意在挑撥,便破口大罵,抬起一腳向仇奕森胸脯踢去。
「好險,這傢伙的枕頭底下還藏著一管手槍呢!」冷如水說時,這高舉著手中的戰利品給劉進步觀看。
同時,匪軍又需要吸收外來物資,推銷毒物,利用一些身份不明的私梟,和那些唯利是圖的洋商人交易,所以品類蕪雜,尤其每在清晨正是他們工作緊張的時候,一切的交易,必需要在黎明之前結束。
「……屋子的主人被村政府鬥爭了……屋子是我們向村政府接收來的……」匪幹說。
劉進步看情形知道他們倆又要鬧僵,便趕忙穿上來向仇奕森說:「我負責替你問好了!」
「比如說,一個人到了成年,除了成家以外,還得立業,你有什麼計劃呢?」仇奕森再加重語氣說。
「他的罪狀要請仇大哥指出!」潘三麻子又轉向仇奕森說。
「空手出來,空手回去,你們會肯嗎?你們肯,龍坤山也未必肯,難免要起內鬨,說不定還要火拼呢……」
丁大牛搖著頭,仍表示不感興趣,但是仇奕森不肯放過這個機會,再向劉進步說:
仇奕森看得明白,便向他搭腔說:「我說得沒錯,近千萬元的財寶,就要被他們挖出來了!」
仇奕森吩咐停當之後,拍著朱士英的肩膀含笑說:
張望貴領命退出,龍坤山等幾個人又開始挖地,不一會,張望貴復又進來,他的背後跟著蕭乃白,背上槓著那個被繩子重重綑綁的司機。
「少廢話!汽車是否應該轉頭?」冷如水在幫腔。
「他媽的!這小子一旦像個人樣,就連祖宗都不認識了。」龍坤山仍在叫罵。
仇奕森揚起眉宇一想,潘三麻子的話也並不是沒有道理,加以朱士英父子也在旁邊相勸,仇奕森只好點頭說:
劉進步目睹龍坤山的慘情,已赫得魂飛魄散,死去活來,忽然看見黃牛指著他說話,那已經麻木的神經驀然又被驚醒,高聲呼嚷:
冷如水看見龍坤山和小賴皮在屋簷底下有說有笑,談得非常熱絡,心中暗起嫉妒,到底小賴皮是自己關係人,假如和龍坤山攀出交情,可又多一個對頭。他的把弟張望貴,又被派出在大門外把風,自己一人,雙拳難敵四手,假如萬一真的龍坤山動了邪念,那真的可要吃眼前虧了。冷如水越想下去,心中越是忐忑不安,疑神疑鬼,兩眼不時向龍坤山和丁大牛兩人窺覷,觀察他們的動靜。
「仇大哥……仇大哥……要搶奪你的財產的也不是我……那主持者是……是……」
「什麼事情這樣鬼鬼祟祟的?」冷如水板起臉叱喝,對蕭乃白的態度感到不滿。
「現在幾點鐘?」
蕭乃白被仇奕森的這一句話說得愣了一愣。
龍坤山忽然出現在他們的背後,高聲說:「喂!你們的動作可不可以迅速一點,天已經亮啦!」
「好吧!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仇奕森說著,便在鐵箱蹲下去,故意裝模作樣,先在箱蓋上用拳頭重敲了三記,又附耳貼在蓋上,凝神細聽,實際上鐵箱中那有什麼機關呢?即算有,十多年埋藏在泥土中也會潮銹壞失去靈驗。但是幾個財迷心竅的亡命徒,卻屏息凝神,眼睜睜地注意著仇奕森的動作。
「哼!劉進步,你活著了,共產黨不會重視一個殘廢人的,你活著比死了更難受啦!」
「劉進步,你可以活命了,飛刀黨暗殺我用右手,投帖警告我是左手除去,我們的恩怨可以就一筆勾消!」
劉進步、冷如水自然依從,就把手中捏著的東西全扔回箱中,龍坤山撿起毛氊,重新將珍寶蓋上,慎重地把箱蓋關攏。
那名司機曾吃過共產黨的虧,對共產黨恨之刺骨,所以對劉進步置之不理,但是他卻和丁大牛談條件。
天色已漸明亮,公路兩旁儘是灰黃色的稻穀。那變色的河山,在淡薄的晨霧裏映現出黯淡的氣氛,汽車走在坎坷不平的石子路上,分外顛簸,仇奕森一直緘默著沒有說話,這時他的心目中已盤算出汽車走上什麼路段。
「士英!你的年紀也著實不小了,對自己的前途有些什麼打算呢?」
「那我還有充裕的時間趕回賭城去攔阻章寡婦的婚禮進行!」他說。復又揚手指著屋簷下被綑綁的司機。「把他的繩子解開,他是汽車公司的司機!」
豈料司機存心不良,接過鑽石,捨下丁大牛拔腳就跑,丁大牛憤極破口大罵:
假如兩手恢復自由,仇奕森自信赤手空拳還可把張望貴制服,想著兩隻眼睛便不斷四下掃射,尋找可以設法割斷繩子的工具,在他的背後,有著一座荒廢的魚池,水泥建造,離地高起三尺,池座的邊緣已殘缺不平,假如將繩子在上面磨擦,相信十來分鐘就可以把繩子擦斷。
「你的資格很老呢!」他說。
「噢!」丁大牛忽然驚呼起來。「你們看,底下有一個鐵箱啦……」
鴉片烟客在療癮的時候,最愛和人聊天。「那裏,那裏,是抬舉……」他沒當仇奕森是個俘虜。
蕭乃白掏出一個小布包,非常謹慎地打開,布包裏面就有齊全的「黑飯」工具,烟泡、烟籤,還有一根四寸來長的烟槍。這根烟槍可特別,就是普通人們用來吸板烟的板烟斗,不過裝烟絲的斗口卻用水松木塞著,在烟斗的下端卻鑿了一個小孔,和普通的大烟斗孔一樣,還鑲上小銅圈子,就是用來上烟泡的。
「仇大哥真不愧恩怨分明!」
龍坤山的用意也只是想嚇唬仇奕森一下,豈料死冤家冷如水衝上來,又挑起他的怒火,板著臉孔說:
「狗娘養的……」龍坤山的狂怒無法抑制,舉起鋤頭又想逞兇。
仇奕森沒有言語,在潘三麻子手中接過刀子,劉進步以為仇奕森又要挖他的眼珠,嚇得渾身抖索,鬼哭神號叫囂,豈料仇奕森只替他把繩子割斷,就把刀子擲在地上。
土坑裏兩個屍首,張望貴自刎割斷了咽喉,伴著血肉模糊的把兄弟冷如水。
「我們相信你就是了!」劉進步急著要開箱拉著仇奕森說。
仇奕森說:「十多年沒有回來,難道屋子已易了主人不成?」
雞鳴天曉,晨風拂拂,平常這個時候,正是鴉片烟鬼擁枕高眠的大好時光,蕭乃白熬了幾個鐘點的黑夜駕車,一靜下來,不免便呵欠連連,眼淚,口涎,鼻涕齊下,好在慣走公路的人,隨身都帶有工具,他轉身跑進宿舍裏,在廚房找到一隻湯匙,盛了一匙麻油,找到一隻雞蛋,又匆匆回返後院。他的身上有現成帶著的燈草,就在草地上,將燈草插在湯匙裏,用火點起,然後將雞蛋殼的兩端輕輕打碎,上端開一個小洞,下端一個大洞,把蛋白蛋黃完全傾出不要,就用蛋殼將湯匙的燈草罩起,這樣,便成了一盞臨時的簡便烟燈了。
那是載得滿滿的一箱珍珠寶貝,各色各樣的寶石閃彩如虹,珍珠項鍊堆積如燈山般使人眼花繚亂,胡桃核大的鑽石,光芒四射,——這些,全是仇奕森數十年來為非作歹,作奸犯科,冒盡生命艱險,所換取來的代價。
「自古的英雄好漢,能共患難的多,能共富貴的少。」仇奕森窺破冷如水的心事,繼續說。「無財是君子,有財是小人,我雖然做了數十年江洋大盜,但是也不忍心看流血慘劇的!」
張望貴知道事態嚴重,抱著帶傷的胳膊,戰戰兢兢向土坑行了去,果然的,在土坑中一片浮土掩蓋下,有著一個屍體,頓時毛髮悚然,扒開泥土,那裏還辨得出是什麼人呢?只是一堆帶骨頭的肉醬。
「底下還有一箱財寶,我們還要把它挖出來……」龍坤山仍有餘忿說。「張望貴敢說半句話,我把他也宰掉!」
「在後院子的花圃底下。」
「住在一號房間!」匪幹戰戰兢兢回答。
仇奕森看見他們的醜事畢露,更不想離去,兩眼迷成一條小縫,露出陰森之光,輕輕退出圈外,已在龍坤山的身上施過了手腳。
「你的錢埋在什麼地方?」
朱士英呆住了,潘三麻子和兩頭黃牛瞪大了眼,三個待死的亡命徒龍坤山、劉進步、張望貴他們的眼中仍閃露著貪婪的光,拼著性命,冒著艱險,掘挖出來的一箱財寶,又憑白地落到別人手裏,現在還落個生死莫卜。但看見珠寶,他們就又忘了性命。
劉進步乘這個空隙,回身在土坑上撿起一架鋼鏟,協同龍坤山分左右向仇奕森進攻。這一來仇奕森左右受敵,雙拳難敵四手,而且仇奕森還得顧慮到戇人丁大牛的手槍,閃閃躲躲,一會兒便被他們追逼到一個靠牆的死角。正在這危急之間,驀地一聲怪叫,如晴天霹靂自天空間劈下。
龍坤山好容易才把一顆烟泡在雞蛋殼上灼得黃黃的,香噴噴的,被他們一吵而愣住了。想一想他們的話也未嘗不對,仇奕森自出關閘外就好像一直在故意拖延時間,汽車超過路頭就是一個證明。便忿然扔下烟槍,匆匆行到花圃處,撿起一柄鋤頭,返身殺氣騰騰地向仇奕森面前行去,高聲說:
蕭乃白臥在石階前血泊中,死時糊裏糊塗,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慢著?」仇奕森突然高聲呼叫。「箱子裏面裝設機關,誰開箱子誤觸機關一定送命!」
「赫!這點我辦不到!」
「只有一個寡嫂,其他什麼人也沒有!」潘三麻子答。
「小賴皮!別幹傻事,快回來站著……」劉進步一把將蕭乃白抓住,死命將他扯按在地上說。
駐在陳家祠的這一批幹部,是負責管理石岐縣外圍七個鄉村的文化統治工作,以陳家祠為根據地,經常巡迴流動,而且最著重的工作,便是封鎖岐關公路,假如有外人自賭城進入,便加以「紅色教育」的「洗腦」。
幾個正在忘形的亡命之徒俱像驚弓之鳥,這幾聲呼喚使他們冷靜下來,驀然拋下鋤頭四下散開,各自掏出手槍戒備,逼使仇奕森也停止他的斷繩計劃。
「假如他們兩個人之中逃掉一個,拿你的性命補缺。」龍坤山說。
「自己的良心把得正,沒用處,還得防範別人的才好!」仇奕森狡猾地說。
「不知道,也許有什麼秘密!」
實際上這幾顆鑽石,是仇奕森在揭開箱時施手腳取到手中的,在出圈外時偷偷投入龍坤山的衣袋之中,他的手腳俐落,誰也沒有看出破綻。但是在這個時候,冷如水和龍坤山的舊恨新仇一併復發,兩人同時一口咬定是對方的行為不軌,再沒有時間去注意旁邊站著的老狐狸仇奕森。
「仇大哥!但是這幾個歹徒,應該怎樣處置呢?」潘三麻子忽然指龍坤山三人請示。
「潘大哥!龍坤山僅存的一隻獨眼已經挖去,我們是否還再挖他的心肝呢?」一名黃牛捏著刀子問。
龍坤山因為年事已高,被挖掉了眼珠,流血過多,痛極而亡。斷氣之時,仍綁在樹幹上,比槍決的罪犯都不如。
「朋友!現在你們全落在我們手裏,要性命的要好好回答我們的話!」
這幾句話說得劉進步幾個人面面相覷,大家都不期然地同時伸手在自己的口袋裏摸,龍坤山驀然臉色大變,他莫明其妙為什麼自己口袋裏會有幾顆圓溜溜的大鑽石。
「對!我們不做趕盡殺絕的事,讓他活著!」
劉進步和冷如水兩人,你不肯動手,我也不動手,全不肯做「挑水和尚」,冷如水忽然用眼向丁大牛飄了兩飄示意,當然,只有丁大牛體壯力健,還有餘力可以擔任這件苦差事。他和龍坤山鬧翻,不好意思直接指揮丁大牛,只有請劉進步發令了。
仇奕森鄙視劉進步的為人,卑劣齷齪,口蜜腹劍,非常無恥,對他的哀求,置之不理,這會兒忽然聽劉進步說曾有恩於他,不禁愣了一愣。
「我救你的性命……你總不能看著我慘死不救吧……」劉進步見仇奕森愣住,似有轉機,便更加重語氣哀求。「你做事向稱恩怨分明,假如我劉進步今天死掉,這句話在江湖上便講不過去了……」
仇突森反而吃吃冷笑。說:「反正現在出了賭城,我也沒打算活著回去,假如殺死我,你們一個也別想活著回去!」
「這個姓劉的共產黨又應該怎樣處置?」另一頭黃牛問。
張望貴連聲在呼叫:「龍大哥,龍大哥……」
仇奕森馬上搭腔說:「爛泥之中自有顏如玉,爛石之中自有黃金屋!」
這句話一出口,可提醒了劉進步,忽然想起挖墳案的那一著,仇奕森狡獪善詐,給他們的苦頭不小,飽吃了一場虛驚。到了結尾,毀掉一條人命還是落個兩手空空。
多少來自各方愛好自由的人們,冒著生命的危險,在死亡線上掙扎,他們必需要越過岐關,才能到達自由世界,所以這地方,又成為黃牛幫活動的地帶,他們採用各種方法,帶領人偷渡,安全進入賭城。
於是龍坤山開始分派各人佈陣:張望貴負責守著正門把風,丁大牛打頭陣衝進屋子內,直出後院,以防屋中有人向後院逃遁,便可以截留。龍坤山自己領冷如水、劉進步兩人,挾持仇奕森帶路入屋子,綑綁屋中所有的人。
仇奕森的忿怒仍未平息,恨不得將匪幹的腦袋用腳踢碎才能洩恨,這是一個人在落難受困時因刺|激而起的反常舉動,仇奕森自從脫獄決意洗手後,就下過誓願不再殺人,但在這個時候,卻回復了十餘年前的殘暴個性,兩眼罩滿了紅絲,假如不看見血,他的忿怒是絕不會平息的。
蕭乃白正好悶著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洩,一眼看去,果真的,龍坤山那一身黑土布衣衫的口袋中,經一擺動,就有幾道霞光閃閃。
「小賴皮,你知道陳家祠的地點麼?」龍坤山問。
丁大牛生就一身蠻力,假如挖上半個小時和_圖_書的泥土,大可以減損他的體力一半以上,處在共匪的地區裏,相信他們誰都不敢輕易用槍,假如把丁大牛擊倒,憑手中的一柄鋤頭,自信足可應付其他的幾個亡命之徒。
「我們有四個人把守著,還怕他飛了不成?」
匪兵照例要看身分證,劉進步有紅色執照,趁在遞出執照受檢之時,一疊鈔票壓在執照底下,匪兵見對方是個爽快人,便含糊檢查一遍,就放行了。
「我沒有眼睛!假如汽車已經越過了陳家祠,那豈非浪費你們的發財時間?」他忽然開口說:「我已經十多年沒有來過啦,不過我的記憶中,好像由關閘到陳家祠,汽車只要二十分鐘就可以到了!」
「假如我的老眼沒有昏花,汽車該調轉頭,你們已經超過路頭啦!」仇奕森散閑答著。
「他媽的!忘恩負義的狗東西……」龍坤山緊握鋤頭擺出要和冷如水拼鬥的姿勢,冷如水的手已經按在腰間的手槍上,劉進步看情形不對,急忙插身在他們兩人之間,跺腳叫囂說:
「哈!財是由你們去發,地卻是由我來挖,天底下還有更便宜的事情麼?」仇奕森格格笑著,自說自話,跳下了土坑用鋤頭耙了兩下,長嘆一聲,又說:「唉!記得你們挖墳墓的時候,是陳烱第一個跳下土坑的,所以死於非命,連落個全屍也沒有——今天我跳下土坑,相信也會和陳烱同樣命運了……」
冷如水沒想到這一著,猛然抬頭,還來不及收回拾鑽石的手,龍坤山的一柄鋤頭已經摟頭蓋頂鋤下,站在土坑之中又不好閃避,「噗」的一聲,天靈蓋上著了鋤頭,頓時裂開一個大窟窿,腦髓四溢,血肉橫飛。劉進步因為站的部位太遠,搶救不及,冷如水慘號一聲,已經一命歸陰,和他的把兄弟陳烱在黃泉路上互道寒暄去了。
這時龍坤山手無寸鐵,為應付仇奕森的進擊,只有撿起一柄鋤頭和仇奕森對抗。龍坤山的年事已高,況且熬了整夜,又發著鴨片烟癮,抵不住仇奕森孔武有力,動作敏捷,閃縮靈活,而且每一個動作都發出格格笑聲,加重了龍坤山的心理恐怖。
他由落下後院的臺階,用皮鞋量著尺碼,一步,一步……幾個匪徒的眼睛便凝神貫注到他的腳上,神色緊張,似乎那腳下就會指示出一個黃金窟。忽然,他的腳停下了。
但在這個關頭,誰還會注意他的話呢?注意力全被吸引在那箱珠寶上,生怕任何一個人混水摸魚,暗中偷取。龍坤山是以老大哥的資格,首先伸手抓了兩把鑽石珍珠在手掌中盤著,跟著大家的手也開始在箱上的寶物上撫摸,每個人的心都是忐忑突跳,真的,他們發財的夢想實現了,五個人全在江湖混了不少年數,看見這麼大的鑽石,還是生平頭一次。尤其是做苦工出身的丁大牛,取了一串項鍊掛在脖子上,裂大了口,閉攏不上,哭笑難分。撥開箱子底下,全是鋪得整整齊齊橫橙黃的金條,粗人自然是更愛金條的。
「呸!別出賣朋友!」仇奕森迸出一句話。
「仇大哥……挑撥黃牛黨械鬥的不是我,我吃這一碗飯……聽從上級命令行事……」
「是老烟蟲趙老大……」
「……那,那是我奉組織上的命令……」劉進步又冒著冷汗。「……仇大哥……只求你救我一命……」
「害陳澤全的又不是他,你何必找他報復呢?」
仇奕森沒有回答,將手中捏著的匕首揚手拋去,張望貴伸手接住,插刀在地,向冷如水的屍首叩拜,口中喃喃祈禱:
劉進步已嚇得魂出軀殼,混身抖索,連忙哀叫求饒:「張望貴不關我事……龍坤山和冷如水的仇恨已經不是一天……龍坤山殺死了冷如水的把兄弟陳烱……恐防冷如水報復,所以先下毒手……於我完全無關……當時,龍坤山向冷如水下毒手,我還搶救……不相信可以問丁大牛……他看見的……」
看看天色,果然已經東方大白,他們全在做著發財迷夢,倒把這件事情疏忽忘記了。經這一提醒,龍坤山便說:
「龍大哥!靠仇奕森一個人挖,不知道要挨到什麼時候了,我們的精神又吃不住……」
「他媽的!你憑什麼也來趁熱鬧?」龍坤山板起臉孔,一反在討烟吃時的熱絡,隨著將手中的鑽石擲回箱中。繼著向劉進步冷如水招呼說:「我們現在大家誰也不許動,等到回返賭城時大家三一三十一平均分配!」
蕭乃白嚇得混身抖索,他以為劉進步要取他的性命,張開口意欲叫喊,劉進步忙伸手將他的嘴巴掩上,吼叫說:
蕭乃白不敢搭腔,實際上這時他那裏還會注意聽仇奕森的胡言亂語,他的注意力早全貫注在那個如保險庫似的鐵甲箱上,心中熱辣辣的有如火灼。「假如真的是一箱價值連城的財寶,那末張望貴可真的是不夠朋友了,一萬元的代價雇我替他駛進匪區玩性命……」他心中這樣想著,不禁對他的把兄弟張望貴懷著怨望。
黃牛扳轉蕭乃白檢看,只見他兩眼翻白,已經死去,狠狠唾了一口涎沫,回轉身來,只見張望貴已經翻起身來,雙手死命扼住朱士英的咽喉,黃牛的殺性已起,趕回又照張望貴的背脊上一刀扎去,張望貴剎眼間發覺有人襲擊,迎起右腕擋架,短刀在手腕上劃過,頓時劃出一條寸深的刀口,血流如注,張望貴痛得鬼哭神號,抱著手腕在地上打滾,仇森仇已趕了過來,向黃牛招呼說:
「姓仇的大哥!」癡呆坐著的丁大牛忽然呼叫。「你做好人何不做到底?帶我回去算了!」
「滾你的!老子一鋤頭的力量足夠你鋤三鋤!」丁大牛被激後更加使勁賣力。
蕭乃白是機警人,便也連忙做好做歹,將龍坤山硬扯死拖,拉到院子的屋簷底下,替他點燈擦槍,挑土打荷,大獻殷勤。龍坤山本來早就已經發癮,也正好借機會享受一番。
「……是趙老大主持,他不過請我幫忙……」
幸而蕭乃白所帶的烟土還足夠兩人過癮,龍坤山以雙龍頭大哥自居就老實不客氣,接過烟槍,躺在草地上,挑膏打荷,準備消受幾口,恢復精力。
「最好不要輕敵,否則錢還沒有掘出來就在這裏葬身,犯不著!」仇奕森說。
劉進步如獲軍令批准,立刻向丁大牛傳令,丁大牛不敢不從,喃喃自發牢騷,撿起鋤頭,跳下土坑,幫著仇奕森掘挖下去。
鐵箱上有著一把拳頭大小的鋼鎖,因為埋藏的時日過久,鎖環已經生銹,即算有鑰匙也無法可以打得開。龍坤山急著要打開箱子,也不問仇奕森鑰匙的所在,取起一柄鋤頭向鎖扣死勁掀扳,「拍」的一聲,鎖扣斷為兩截,所有的眼睛便集中到龍坤山的雙手,注意他揭開的箱子。
這件事情深印在仇奕森腦海之中,永不忘懷,始終還沒有得到真相。但是和劉進步所說的卻完全相反,章寡婦出重資購買劉進步統轄下的飛刀黨,暗殺仇奕森是事實,投帖警告仇奕森的卻是飛刀黨自己本身的弟兄,此人曾受過仇奕森的恩惠,以恩報恩,暗中投帖警告,當時劉進步失敗,還申斥過飛刀黨的辦事不力。現在人急智生,忽然頂認了是投帖的主使者,仇奕森著重義氣,自然就不能置他於死地了。
仇奕森便匆匆轉身,跑出房間外的走廊,找尋第一號房間。龍坤山連忙向劉進步吼喝說:
小賴皮蕭乃白原不知就裏,現在看見龍坤山等幾個領導人物忙作一團,心中感到詫異,便不顧江湖戒條,離開了本位,慢慢行過來,兩隻鼠眼瞪得大大的,露著奇光,東張西望,窺探他們在土坑中的忙亂情形。
「大丈夫做事,絕不圖賴,是我自己要參加的!」
於是,龍坤山命令大家在樹蔭底下散開,向劉進步招手,兩人同時竄上前去,扯開鐵絲網,伏地爬行進入院地。因為兩人對地形都不熟悉,首先繞著屋子勘查一番,由窗戶向屋裏瞥去,只見所有的房間都有人居住,有單人的,有雙人的,又有些全住女人的。足可證明是機關宿舍,據統計,約有房間八間,裏面住的人在十五人以上。龍坤山和劉進步兩人復又從鐵絲網底下爬了出來,和大家會合,問仇奕森說:
「姓張的朋友,你冒著性命和他們闖出賭城,主要的不過是謀取我的錢財,」仇奕森說。「現在財寶已經挖出來了,我不能不了你這個心願!」
這句話沒得到仇森仇的同情,反而惹起了坐臥在旁邊折斷了一條腿的丁大牛,想起了家中的老母,辛酸撲鼻,珠淚奪眶而流。
龍坤山垂首不語,表示沒有可解釋的。
「章寡婦六時舉行婚禮,我等不及到天黑!」仇奕森說。
到這種境地,還是龍坤山的態度從容,咬著牙關在劉進步的腳背上跺了一腳,斥罵說:「姓劉的!別像個娘兒們,把骨頭撐硬一點,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冷大哥在天有靈,我倆歃血為盟,有誓在先,不能同生,即需共死,待小弟為大哥報復殺身之仇,再依誓盟而行……」
仇奕森露出神秘笑意,他的計劃按著步驟又進了一步,六個亡命徒中,龍坤山、劉進步、蕭乃白三個是老烟槍,冷如水骨瘦如柴,只有張望貴在屋外把風,剩下丁大牛一個人比較難於應付。
仇奕森暗自盤算,這幾個亡命之徒想把財物起掘出來,最少需半個小時以上,假如用十來分鐘的時間把繩子擦斷,還可以有充裕的時間逃走。於是,他便背著身子退到魚池旁邊,雙手使勁將繩子繃緊,然後偷偷地不斷在池邊磨擦。
「好!」仇奕森揚起了大拇指,「能說出這句話,就是個英雄人物!我就有問題要問你了!」
仇奕森臉色不變,他知道在錢財未挖出來之前,龍坤山絕對不會取他的性命,果然的冷如水就衝上來接著龍坤山的鋤頭充好人說:
這時,朱劍雄已使出渾身解數,穩紮穩打,把龍坤山打得全身帶上傷痕,想逃也逃不出去,不出手則已,出手朱劍雄就順著他的來勢給他栽上一個觔斗。龍坤山的個性頑強,拼著最後氣息和朱劍雄撲鬥。朱劍雄也是存心教訓龍坤山,給他一個不死不活的報復,也不出重拳,也不太留情,不輕不重的只將龍坤山當練拳腳的靶子打著開心。龍坤山頭破血流,喘息不止,一會兒他眼看潘三麻子和一名黃牛將劉進步五花大綁拖了進來,心中涼了半截,再回看旁邊站著的仇奕森,朱士英都在抱著臂膀袖手旁觀。心中愧恨交加,著實也四肢酸軟無力,再和朱劍雄拼鬥下去,無異自尋苦吃,便長嘆一聲,跌坐在地上,懇聲向朱劍雄說:
「看吧!」仇奕森又說:「這幾個全是利慾薰心的酒肉朋友,見利忘義,可能馬上就有血案慘劇發生了!」說時還故意向小賴皮伸了伸舌頭,扮了個鬼相。
仇奕森行走在上面,觸景生情,想起當年,每次出關閘行事,常在這裏和一批手下攤分贓款,每個人對他畢恭畢敬,逢迎如同皇帝,現在被幾個亡命之徒綁架,待遇比囚犯還不如,英雄末路,只有淚向肚裏流了。
「劉進步!做事情要相信朋友。」仇奕森說。「假如放心的話,不妨請你把繩子解開……」
「聽由尊便!」仇奕森說。「不過你有沒有命回賭城,還得看天意啦!」
龍坤山老羞成怒,握著拳頭,向仇奕森臉頰一拳揮去,仇奕森雙手失去自由,沒有能力反抗,揚起脖子迎上這一拳,煞時唇角裂出一絲血痕,鮮血淌到潔白的襯衣上,染紅了一大塊。
「劉進步!我向來做事恩怨分明!」仇奕森態度平和,向劉進步說。「授命飛刀黨暗殺我的,是你,投帖警告我提防的也是你,對嗎?」
「財是身外物,光著屁股來,光著屁股走;我幹了數十年違法的事,錢財已經看得夠了,我只要能趕回賭城去攔阻章寡婦的婚禮,就算了結我十餘年的心願!」仇奕森說著,只在鐵箱中選了五六顆較大的鑽石,貼身藏起,就預備離去,臨行,他又鄭重關照潘三麻子說:「那司機出關閘已經一天一夜,你應該雙倍付足他的車資……」
劉進步看見丁大牛握著綑仇奕森胳膊的繩子,兩眼不斷東張西望,傻頭楞腦,若無其事地正在吸香烟。便向他說:
但劉進步並撐不起骨頭,依然向仇奕森哀叫乞憐。「仇大哥……我和你無冤無仇……請可憐可憐我……我家中還有老母……妻子……兒子……他們都靠我養活……」
「現在他這人在什麼地方?」仇奕森追問。
「……我怎麼會知道呢?……」他不斷地冒著冷汗。
「很好!」仇奕森的態度越是平和,劉進步越是無法鎮持。「黃牛幫的組織,全為著討生活,你為了靠攏共黨,獻媚主子,挑撥他們械鬥,硬要把他們裹脅在共黨組織統轄之下,是何居心?」
仇奕森沒有答話,踢開了車門,逕自穿出車外,那條岔路的路面過窄,汽車無法行走,龍坤山便命令眾人把掘地的用具攜帶齊全,同時車上還有一個被綑綁的汽車司機,為避免洩漏秘密,便命令蕭乃白把汽車駛到比較可以隱蔽的地方等候,好好看牢這個無辜的可憐蟲。
「嗯!」龍坤山考慮說:「那我們必需要把屋子裏的人看牢了才能動手!」
「不到十分需要時候,不許放槍!」龍坤山最後吩咐說。
冷如水半信半疑,引長頸子向龍坤山望去,他正在忙著掘挖第二箱財寶呢,果然他的右邊的衣袋顯出非常沉重,雖然不像蕭乃白那麼誇大其詞說口袋裏面閃光,也著實可疑。冷如水是新得權勢的暴發戶,自負不凡,經蕭乃白這樣慫恿,更以為如果把龍坤山來個人贓並獲,拆穿他對大家的假臉孔,激動眾怒,就可以將龍坤山大大的凌|辱一番,打掉他的銳氣,以報復過往的仇恨。
「仇大哥!請你說句話救救我的性命吧……」
汽車停下,在那水稻田的當中,有一條尺來寬的岔路,趁著天色微明,由岔路向前望去,果然就有一座高聳的牌坊,在牌坊背後,黑魘魘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著幾間屋子。
「難道說輪到你耍『龍頭』不成?」冷如水也翻臉相對。
張望貴反手拉上大門,留在門外把風。龍坤山招手和眾人蜂湧而入,因為屋中各房所住的人數過多,無法一一兼顧,只有出狠辣手段,儘可能用槍柄敲昏,然後用繩索綑綁。
「熊振東有遺族沒有?」仇奕森問。
仇奕森跟著一鋤頭向丁大牛的腿膝上打去,丁大牛全意在把守蕭乃白。沒有防備,閃避不及,被打個正著。
仇奕森忽然向他招呼說話:「小賴皮,那顆紅寶石的價值總在五萬元以上啦!」
劉進步聽說,嚇得膽裂魂飛,汗如雨下,怕死貪生的醜態,畢露無遺,不斷地掙扎著綑紮的繩子,哀叫慘號求饒。
「不是的!」張望貴說。「小賴皮來說,天已經亮了,汽車裏面還有一個綁著的司機,恐怕被人發現了不方便,所以來請示。」
劉進步和冷如水兩人,面面相覷,覺得也有道理,實際上熬上一大夜誰個不累呢?
龍坤山獨目圓瞪,跺腳叫囂,嚷著說:「張望貴,別問了,冷如水是被我鋤死的,我報復了他反臉無情,恩當仇報的無恥行為,現在我的心願已了,隨便你怎樣好了!」
劉進步忿怒說:「我們不是來和你談景色的!陳家祠在什麼地方,請你認路!」
蕭乃白飄了他一眼,心中已被激起怒火,但是仍沒有答腔。
劉進步的話未說完,已聽得一聲悽厲駭人的慘叫。
「劉進步!你總知道實情吧……」
「你怎麼會知道?」蕭乃白停止吸烟,有點詫異。
蕭乃白被龍坤山翻臉無情的申斥弄得臉紅耳赤,怏怏退出圈外,在仇奕森身旁站下,仇奕森露出神秘笑意,低聲向他說:
「活見鬼!」冷如水眼看著太陽已經探出頭來,開始有點焦急。「他說半個鐘點就可以挖出來,現在已經去掉個多鐘點啦!」
「他媽的!」龍坤山恨極無法發洩,狠狠將手中捏著的鑽石摔到土坑裏,那幾顆晶晶發亮的鑽石落在烏黑的泥土裏,就如黑貓兒眩著亮眼一般。
「……授命飛刀黨殺你的,是章寡婦……我實在是救你性命呢……」
「龍大哥,龍大哥……」張望貴嘴巴裏仍不斷地叫著,大搖大擺行了進來。若無其事地在院子裏東張西望,看見院子裏每個人的形色特別緊張,便愣住了。
「龍坤山!你惡貫滿盈,讓我姓朱的來清算你我間的仇恨吧!」
「傻瓜!不要用槍,半里之外還有共匪的軍隊駐紮……」
「錢是我經手埋的!」仇奕森說。「所以我覺得奇怪,你是老資格,居然會被他們蒙騙,以一萬元的代價就替他們廉價賣命!」
劉進步聽在心坎裏涼了半截,看見冷如水的舉動侷促不安,就知道此中隱伏危機重重,龍坤山和冷如水本有舊隙,一言不合,拼鬥可能就一觸即發。自己單人匹馬,插在他們當中,隨時都會拖上火線。假如財產掘出來之後,他們起了殺性,說不定還會埋沒良心,被他們同時暗下毒手,落個死得不明不白。想到這點,劉進步不寒而慄,暗自起了戒心,時時警惕戒備。
仇奕森一面望張望貴拖近珠寶箱旁,又說:「現在我允許你用你的雙手,儘情在箱子裏面抓兩把,拿得了多少,就算是你的!」
「劉進步王八羔子的,小心老狐狸借機會溜了!」
「一點差五分!」
「這話怎麼說?」劉進步也發怒相向。
仇奕森本可以乘丁大牛不備,一鋤頭把他結果,然後跳出土坑,再只要把劉進步或冷如水兩人中的一個解決,就可以展開和他們全面戰鬥;但是看著丁大牛憨腸憨肚,只不過是受著歹人利用,罪還不至於落個死得不明不白,不免又動了惻隱之心,況且暗算一個傻人,實在有損自己的一生英名,便一再猶豫,遲遲不肯動手。
劉進步把蕭乃白硬拖了回來,命丁大牛監視著,然後向龍坤山說:「好啦!龍大哥,人死了,什麼冤仇都可以勾消,留他一個全屍吧!」他雖然對龍坤山的殘暴感到不滿,但是處在目前的環境又不能不看風使舵,況且少掉冷如水一個人,又可以多分一部份財寶,只要把張望貴壓住,就可以沒有顧慮了。這樣想著,便將龍坤山握著鋤頭奪下,到底龍坤山的年事已高,經過這一陣怒衝動之後,也顯得有點疲憊,退到一塊岩石上坐下來,喘息不止。
「嚇!冷如水,你想報復,也不該用這種卑鄙惡劣的手段!」龍坤山臉紅耳赤,跳出土坑向冷如水衝著論理。「栽贓嫁禍這一套醜把戲,竟耍到我姓龍的頭上……」
「現在把汽車轉頭駛回去吧!」
是時,太陽已經從山峭探出頭來,龍坤山正在後院的屋簷下,和蕭乃白兩人吞雲吐霧,一面縱談昔年的英雄事跡,劉進步領悟仇奕森的意思,便走了過去。
「錢財是埋在這裏了,想發財的就挖吧!」仇奕森嘆了口氣,帶著悲傷的神色說。
又過了一會兒,仇奕森說:「十多年埋在地下的東西,誰也不能拿得準,大牛,你可以向前挖嗎?」
兩名黃牛頓時目露兇光,殺氣騰騰,先把他們拖到一株大樹幹紮牢,然後各自拔出匕首,預備給龍坤山劉進步兩人開腹,挖取心肝給熊振東祭靈。
「假如我的記憶不錯,那就該停車了!」
財寶箱子起了出來,仇奕森知道,隨時隨地就會有生命的危險,在這個時候,每個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隻銹鐵箱上,仇奕森本可以偷偷溜出屋外,只要把把風的張望貴擊倒,就可以脫離魔掌,重返賭城了。但是仇奕森眼看著自己畢生歷艱險,積蓄下來的全部財產精華,眼睜睜地被這幾個亡命之徒憑白取去,又有點不甘心。這時,他已深悉龍坤山和冷如水之間已隱伏殺機,劉進步,蕭乃白的意志已經動搖,正在滿腹鬼胎,準備看風使舵。
「叫小賴皮把他槓進來,在這裏看守吧!」
「龍大哥何必動氣呢?仇奕森已經落在我們手裏,一鋤頭打死他,未免太便宜了,不如交給我泡製他怎樣?」
仇奕森仰頭吸了兩口,噴出烟霧,深深吁了口氣,似乎感到無限舒暢,他說:「唉!河山變色,面目全非,叫我怎樣認路呢?」
張望貴驚呼失聲,凝呆著抬起頭來,問仇奕森說:「……是我的把兄冷如水?……」
「讓他們自生自滅!」仇奕森答。
「……你們是什麼人……」匪幹忽然發覺雙手被綁,再看其他的同志又全被綑著,當前站著兩個陌生人,面目兇惡,不禁嚇得魂出軀殼,但細看其中一個,雙手也是被繩子綑著。「你們是游擊隊嗎?」
「你們不可理喻,全無江湖義氣,那我就乾脆閉上嘴巴,聽憑你們發落了!」
「你一口咬定埋在這裏,就請你自己挖吧!」劉進步說。一面,他又將解下的繩子將仇奕森的一隻右腕縛上,另一端卻命令丁大牛牽著,回頭向龍坤山冷如水兩人說:
「他媽的!怪叫個什麼勁?」龍坤山瞪著獨眼怒罵。「死了娘舅不成?」
好在每個人除手槍外都帶有匕首、短劍等武器,預備停當,龍坤山發令,大家伏身爬進鐵絲網,正門的薄木板門拴得並不很牢固,龍坤山使用全身力量壓開一條門縫,然後用小刀挑開鐵栓,丁大牛首先衝進屋內,走廊是直出後院的,他以最敏捷的動作,飛步竄向後院而去。
這時,朱士英和那背後跟著的黃牛已經跳下牆頭,飛步跑過來擒拿地上躺著的張望貴。恰好被劉進步擊昏在地的蕭乃白醒了過來,他還不知道這場混戰已經展開,只見人影幢幢,糊裏糊塗便向屋子方面逃跑,幫朱士英擒拿張望貴的黃牛便分出身來向他追去。也是活該蕭乃白命中註定,黃牛以為是劉進步的一夥人,恨之刺骨,叫了一聲「止步!」沒有生效,一刀由背脊間扎過去,蕭乃白慘叫一聲,便一命嗚呼,又追隨冷如水去了。
劉進步這時也顧不了什麼叫做義氣,握著手槍獨自向前闖,決心放槍殺出一條出路。豈料剛闖進屋子,便被人迎面敲了一記悶棍,同時持槍的手也被人抓著,跟著手上也被人敲了一棍,手槍脫落地,才看清楚了是兩個人向他侵擊,為首的正是新沖起來的黃牛幫阿哥頭潘三麻子,其他的一個也自然是黃牛幫的人馬了。
「我的把兄弟冷如水!」
「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想發財,自然得周折一點!」仇奕森取笑說。
「這是你們沒用好力量,怪誰?」仇奕森說。「你們看罷!丁大牛也不過在敷衍工作!」
「哼!仇奕森,你做夢了!我姓劉的雖然笨頭笨腦,放虎出籠的傻事還不會幹,你別動歪主意吧!」
「仇奕森,你別花費冤枉心機,我們全是道義弟兄,不會見財忘義的……」劉進步向仇奕森申斥,意在給冷如水警惕。
「章寡婦出重資購買飛刀黨暗殺你,我得到消息,遣人投帖警告你,你忘記了麼?」劉進步哀聲回答。
「天亮了,我們已經沒有時間,掘錢要緊!」龍坤山答。
仇奕森和龍坤山搏鬥,一直利用龍坤山做了肉屏,阻擋了丁大牛的視線,還不斷閃縮移動,使丁大牛無法瞄準,眼看著龍坤山已經招架不住,滿額大汗,動作遲鈍,像隨時隨地就要倒下去,仇奕森越來越猛,動作快捷,笑聲充斥了整個院落。
仇奕森原先所供出的地點,和原來埋藏財產的部位差去五尺,經丁大牛這麼一股楞勁,亂鋤亂掘,竟給他掘出了一條坑路,在那碎石層底下的爛泥當中,有著一個滿裝糠穀的草包,挖開穀糠,一個漆黑古舊的鐵箱已露出了一個尖角。
劉進步大驚失色,駭然怪叫,一面拼命掙扎,但是仇奕森伸張兩條鐵腕,將他撐在地上,無法動彈,還抬起一腳,向他的手臂在兩塊假石的空中死勁跺下去,劉進步一聲悽叫之後,又痛昏了過去。
「最低限度,應該照人數攤分,你佔一份。」仇奕森再接著說:「假如沒有人駕車他們能衝得出賭城嗎?……」
劉進步昏眩已如死去,眼珠翻白,嘴已洞開,沒有反應。
「仇大哥和朱老輩認為可以行嗎?」潘三麻子轉過來問。
沒有一個人和他搭腔,但仇奕森態度自如,又說:
「這傢伙是這裏的頭領!」劉進步說,一面又如法泡製,取了一壺冷茶,將那漢子淋醒。
「這話怎麼講?」他問。
幾個匪徒聽仇奕森說錢財埋在腳下,就如荒漠裏的淘金者發現金礦一般,大喜若狂,七手八腳搶起了鋤頭鍬鏟,爭先恐後,準備發掘,先是由龍坤山動手,跟著丁大牛、冷如水、劉進步也幫著挖掘,凌亂一團,反將仇奕森擠出圈外。
這場混亂,可把丁大牛愣住了,他不知道這批人馬由何處而來,東張西望也不知道應該對付誰好,仇奕森最注意的是他,早趕上來,將他的手槍奪下,吼叫說:
張望貴被仇奕森大義激動,受天良譴責,為表現自己並非無義無行之人,全意遵照江湖規矩行事,祈禱完畢,站起身來,抱拳向仇奕森等人循環行禮。這時院子裏的空氣,肅穆寂靜,鴉雀無聲。張望貴行禮之後,臉露殺氣,咬牙切齒,捏著匕首。慢慢向龍坤山劉進步被綁著的一株大樹行去。
「小賴皮!你一定要把事情擴大無異自討苦吃!」
由水稻田中的岔路向前行走,丁大牛負責監督仇奕森的行動,劉進步在前領路,冷如水斷後。行了不一會,果然就看見那座牌坊上面有「陳家祠」三個大字。
「仇大哥儘管作主張!」潘三麻子答。便揮手命執刀的黃牛退開。
四個正在挖掘泥土的,有兩個是癮君子,尤其是龍坤山,經過整夜的疲勞,這會兒,驀然由空氣裏飄過來一陣清香,頓時使他渾身的骨頭酥酥地發軟,酸澀的涎水由唇邊掛下,他的獨眼也相當靈俐,兜著眼珠子回頭一掃,就看見蕭乃白躺在草地上享福,他不敢指揮劉進步、冷如水兩人,便向丁大牛說:
「龍大哥!下面全是爛泥碎石,我們不要又上當吧!」劉進步向龍坤山嚷叫。
「我累極了,要休息一會,你多賣點力氣吧!」說罷扔下鋤頭,向蕭乃白的地方行了過去。
幸而劉進步及時趕了回來,握著手槍向仇奕森吼叫說:
那位置是一個草坪花圃的中央,周圍有綠色的琉璃瓦片圍繞著,當年花卉已不復有,祇留下一叢亂草。
「掘出來工程大麼?」
第一號房間位在走廊的最末端,房間寬闊,只有一張床位,擺式像一個小型的辦公廳,在進門正面的牆壁上還掛著有兩管三八式日製步槍。
劉進步被嚇住了,他顧忌著宿舍裏綑綁著許多匪幹,著實不宜放槍,暗自慶幸,身上還備有短打武器,他和「飛刀黨」混了不少時日,也學會了擲兩手飛刀,暗自找好立腳位,霍然拔出匕首,揚手就向仇奕森擲去。
潘三麻子感激零涕,連連打躬作揖稱謝不已。
劉進步自認是共產黨員,對這一幕自然多少有點兔死狐悲之感,將仇奕森死死拖著勸說:
丁大牛一倒下,蕭乃白可就還復了自由,眼看著一場戰鬥已經觸發,便又衝著趕忙逃走,預備去報告他的把兄弟張望貴。
實際上潘三麻子的用意是不希望仇奕森冒險,故意留著他拖延時間。隨著,他又向朱劍雄抱拳江湖之禮說:
龍坤山、劉進步兩人嚇得魂飛魄散,同時打了個寒噤,猛為抬頭,只見靠屋宇的牆頭上站有一個高頭大馬的老年人,禿著頭,濃眉大眼,穿著一身短打粗布黑衣,威風凜凜,劉進步惶然不明白是那一路的人馬。但是龍坤山的獨眼龍卻看得清楚,那人正是被自己誣告為九華金條大劫案的主犯,意圖敲詐勒索五萬元的死冤家朱劍雄呢。
龍坤山被弄得啞口無言,冷如水的手又把在手槍上,假如想拔槍拼鬥的話,準吃眼前虧,忍著滿腔冤氣,無法發洩,喉管裏的一口痰,被激得咯咯發響,全身顫索。仇奕森知道好戲馬上就要演出了,只站在旁邊陰森發https://www.hetubook.com.com笑。
「他媽的!挑出他的心肝帶去給熊大哥祭靈!」
誰也聽不出個什麼聲面,驀然,仇奕森雙手向上一揚,砰然把箱蓋掀開,這幾個亡命徒唬得同時向後倒退,箱中蓋著一條綠絨厚毛氊,什麼也看不見,仇奕森兩眼左右投射。觀察各人臉色,倏然把毛氊拉去,頓時使大家失聲驚呼,心臟幾乎由口腔中跳出。
「誰?」潘三麻子吼喝著。
仇奕森又是一聲冷笑:「我的香烟呢?」
司機狠著心腸奪出後門跑了,不過他能不能通過匪兵的重要卡哨,重返賭城,是一個謎,賭城裏卻從沒有一個人再看見過他的蹤跡。
「他偷了幾顆胡桃大的鑽石,放在右邊的荷包裏!」蕭乃白繪聲說。「你看!他的衣袋還在發亮閃光呢!」
冷如水臉孔漲得通紅,又不能在蕭乃白面前坍合,也正式回報說:「咦!龍大哥,你為什麼這樣不近人情?仇奕森又不是你一個人弄來的,錢財挖出來,誰都有一份,打死了仇奕森,你能賠得起我們的損失嗎?……」
「熬了一夜,我的精神不佳,有那一位賞我一根香烟沒有?」
「……我對賭城的環境已感到深深的厭惡……」朱士英回答。「我想到臺灣去謀發展……」
他的哭聲,緊扣了大家的心弦,冷如水雖然作惡多端,死有餘辜,但是死後被剁成肉醬,連個全屍都沒有,也著實慘不忍睹。大家全緘默著,對人生的善惡果報,有所警惕。
「哈!」仇奕森一笑。「你不出賣人,難保別人不出賣你,說不定是龍坤山還是冷如水呢,哈哈……」
「好啦!好啦!」劉進步左右兼顧說。「一點小事你們就不能容忍,還幹什麼大事?」說著就逕自向仇奕森說話,以尋求解決。
仇奕森對他們怎樣找到線索追蹤趕來營救的事情絕口不提,反而問出無關痛癢的話,使朱士英感到愕然,不知如何回答。
「喲……」丁大牛痛極慘叫,踉蹌栽倒,抱著膝蓋在地上打滾。
「別忘了我們現在還可以收拾你的兒子!」龍坤山提出恫嚇。
「大概五六個,全是穿灰藍色的列寧裝!」
「這是我埋下的財產兩箱中之一箱!」仇奕森說。這句話,他是為保留自己的生命而說的,因為財產出來,他就成了廢人,誰都可以結果他的性命。
丁大牛被激起了蠻勁,悶著一肚子氣,連話也不回答,便向著前面乒乒乓乓亂鋤亂耙,前面又是重重疊疊的碎石子層,挖掘起來,更加費勁,額上的汗珠如雨掛下,他絕不理會,只咬著牙關,埋著頭一直挖過去,只片刻工夫,已開出一條土坑,但也累得氣喘如牛。
原來是潘三麻子在屋外佈下把風的黃牛,黃牛幫來了不止三個人,總共五名,一名佈在屋外把風,另一名,守在屋子裏面,看顧被監禁的匪幹。
仇奕森對丁大牛已經手腳留情,這一鋤不打他的頭顱,不打他的胸脯,只敲在他的膝蓋上,以消滅他的戰鬥能力,他認為丁大牛的罪不至死,這個楞人,不過受著壞人的利誘,應該給他一個反省的機會。
但是仇奕森卻拉著他的臂膀,拽到院牆下的假山石前,將他拉翻在地,劉進步惶惶不知就裏,不敢反抗。仇奕森拽著他的臂膀,架在兩塊突出的假石上面,高聲說:
龍坤山等一批亡命之徒衝進屋內,為爭取時間,不顧一切,先用木棍或槍柄,將床上的人一一打昏,然後胡亂尋些繩索布條將他們一一綑綁,還拆開一床棉被,將他們的嘴巴塞牢,用布條紮起,對付十來個人很需要一番手腳。
劉進步伸手揍了他一個嘴巴,說:「不要廢話,先答我的話!從前的屋子的主人現在在什麼地方?」
「放你一條生路,望你以後好好做人!」潘三麻子說完,就吩咐兩個手下開始執法。
「還有這個大個子怎樣處置?」另一名黃牛指著張望貴問話。
文工團宿舍的後院,佔地甚大,因為年久失修,顯得滿目荒涼,地上遍生枯黃的野草,被晨風吹拂,憔悴地擺舞,滿院的樹木,已露出秋意,落葉紛飛,魚池乾涸,花圃凋零。
劉進步沒理睬冷如水的攔阻,解開了匪幹紮著嘴吧的布條問話。「我警告你,要性命的好好回答我們的話……」
龍坤山忍著氣惱,重新替仇奕森點上一枝香烟,仇奕森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濃霧,態度悠閒,撅嘴把香烟滾到唇邊。然後說:
仇奕森知道,在這時不動手,就沒有更好的機會了,便昂然格格大笑,高聲說:「各位何不把整筆賬掛到我姓仇的頭上?」
「劉進步!你怕死不妨把整筆賬掛到我的頭上好了!」龍坤山表示敢做敢為的英雄氣概說。
「現在就剩下這名靠攏的土棍,我們來解決他罷!」另一名黃牛指著劉進步說話。
潘三麻子不懂得仇奕森的用意,便招呼兩名黃牛暫緩動手,仇奕森丟下烟蒂,慢吞吞行了過去,接過黃牛手中的匕首,逕自將張望貴身上綑綁的繩子挑開,這個舉動,使人非常費解,全瞪大了疑惑的眼光向他注視。
龍坤山無奈,令丁大牛替仇奕森將綁著眼睛的手帕解下,仇奕森似乎感到綁著眼睛的時間過長,連連幌著腦袋,以回復正常的視覺。
張望貴猛然跳躍起來,止住了抽噎,揚起淚臉對仇奕森說:「仇大哥!我和冷如水是磕頭弟兄,發過誓願,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生死與共——可否請你賜我一把刀子,讓我替冷如水報仇?」
「現在脫離了賭城,誰也不含糊誰,大家走著瞧!」他心中暗自詛咒。
潘三麻子便轉向黃牛說:「兩位的意見如何?」
龍坤山仍在猶豫,但劉進步穿上來說:
實際上這時每個人都已經精疲力盡,眼看著挖開的泥地已經尺來深,底下全是爛泥碎石,心中有點悒悒,看見龍坤山擲下鋤頭走開,原先搶挖錢財的興頭就沖淡了一半。劉進步和冷如水還不好意思說話,丁大牛是個粗人,從來說話不由大腦經過。
仇奕森正中下懷,雙手恢復了自由,揉了揉被縛得過久的雙手,格格笑著。忽然撿起了一柄鋤頭,使得龍坤山等幾個人急忙拔槍相向。
「叫丁大牛幫忙就是了!」龍坤山爽快回答。
由賭城出岐關閘,便進入華界,是鐵幕的邊緣,匪軍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戒備森嚴。
劉進步跨上土坑,本擬向仇奕森撲去,協同龍坤山制壓仇奕森的暴動,但是一眼看見蕭乃白要竄出屋外,又慌忙兜上來制止。蕭乃白雖久闖江湖,但未曾經過屠殺場面,兩腿有點酸軟,沒有劉進步跑得快,剎眼間又被劉進步拖倒在地。劉進步為應付當前危局,恐怕蕭乃白傳報張望貴,冷如水被慘殺的事情,自己人的內鬨更亂,便急切拔槍,以槍柄在蕭乃白的頭頂猛擊,將蕭乃白擊昏後,返身回過來對付仇奕森。
「他媽的,相信仇奕森的話真是有鬼!」冷如水也趁機擱下鋤頭,實際上他是抗議龍坤山獨自偷閑。
「好吧!我看你們施完法再走。」
張望貴慚愧無以自容,忽然抬頭,正色說:「好漢可殺不可辱!仇大哥,你是英雄人物,威名遠播,假如要凌|辱我,不如砍我一刀,讓我落個痛快!」
「兄弟!你去看守那個憨人,別難為他,他的腿已經斷了!」
「為什麼不拿呢?」仇奕森問。「無財是君子,有財是小人,你想做君子不成!」
「錢財,價值約近千萬的錢財!」仇奕森加重了語氣。
冷如水是江湖上新扎起的人物,有點暴發戶作風,要表現「識英雄重英雄」的軟心腸,故意說:「仇大哥你放心好了,只要你的錢肯交出來,我們絕對願意為你解決困難的。」
「在同樣的部位,再繼續挖下去!」仇奕森指著挖出草包的部位說。
他的聲音洪如鐘盪在空間,龍坤山和劉進步都同時打了個寒噤,這個刁滑狡獪的老狐狸,一直都沒有對他注意,這會兒突然說話,自然會有他的圖謀。果然的,就看見他握著一柄鋤頭,如飛般向龍坤山撲去。龍坤山張惶間拔槍,仇奕森已飛起一腳向他的手槍踢起,手槍便降落在亂草淒迷的地上。
仇奕森正好趁機會和他搭腔:
「別想挑撥……」劉進步雖然這樣說,但心中已起了疙瘩。
這句話非常生效,龍坤山將要掀開箱蓋的手,突然收縮回去,劉進步和冷如水也後退半步,引長脖子觀望。自然,他們相信仇奕森的話,這位縱橫江湖數十年的老劇盜,從來做事黑心辣手,沒有誰能討過他的便宜,這個箱子裝設機關,預防意外,是必然的事。
「劉進步並非真的共產黨,這小子泯沒天良,原是仇大哥的老幹部,靠攏了共匪之後,便專事和我們作對,幾次水陸黃牛幫大械鬥全是他挑撥的!我們的弟兄丟性命,流血掛彩,全是他的罪孽,論罪應該和龍坤山相同處置!」
經丁大牛這麼一聲怪叫,冷如水和劉進步兩人精神為之一振,同時搶著俯下身子探首向坑底下窺視,龍坤山也大喜忘形,拋下了烟斗,飛步向這邊奔了過來,穿身插在他們兩人當中,向土坑底下爭看。利慾的醜態,一個個暴露無遺,果真的,在那層層碎石爛泥之下壓著一個草袋,糠包中露出一個生滿鐵銹的箱角。假如要起出來,還得要費相當工夫,龍坤山知道發這筆橫財已不是幻想,首先撿起一柄鋤頭,跳下土坑,幫著丁大牛挖掘。這會兒冷如水,劉進步也不肯怠慢,自動地幫著動手,反而把丁大牛和仇奕森兩人擠出坑外。丁大牛原已累得癱軟無力,也正好借此機會喘一口氣。
「朱老前輩,你是我們的長輩,請你執法如何?」
「丁大牛只服從龍坤山一個人的命令!」
冷如水的屍首已被鋤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劉進步看去,也有點寒悚。
「恕我暫時不宣佈!」仇奕森回答,說時眼睛向龍坤山一飄。
劉進步靜觀大家的臉色,猶豫半晌,驀然下決心自作主意,掏出刀子,逕自將仇奕森綁著雙手的繩子挑開,這個舉動使在場的全吃了一驚。
「假如你肯把那顆鑽石分給我,我就帶你逃命!」
「嗯!」仇奕森說。「我和你無怨無仇,這次謀奪我的財產的事情,是誰邀你參加的?」
張望貴如墜五里霧中,對仇奕森以德報怨用意不解,遲遲不敢動手,垂下腦袋,全身顫悚。
冷如水吃吃發笑,他因為得著劉進步的支持,更加得意忘形,態度輕率,洋洋自得,昂然行落土坑,以為撿起那幾個鑽石,更可以把龍坤山大肆奚落一番,正當他俯下腰伸手去撿拾鑽石之際,龍坤山驀地拾起一柄鋤頭,高聲吼叫說……
蕭乃白也樂極忘形捧起了一顆拇指大的紅寶石不斷接吻,自然這種香味比罌粟藥的味兒要濃香得多。
「哼!」丁大牛一直沒有開口,這會兒吁了口氣。「我已經沒有興趣挖了!」
正在這時,屋子裏面的走廊上忽然起了人聲。
「總有一天我們大家清算清算……」冷如水回罵。
仇奕森明知道劉進步詭詐,但是投帖警告的事情至今仍然真相不明,經劉進步這樣一說,假如再不保留他的性命,便會惹起江湖上非議。
「龍坤山;我不出賣你們,為安全起見,最好大家散開,先派一個人進屋子偵查,也許我的老部下陳澤全已經不在了……」
「誰會知道呢?你自己去問村政府吧……」
這場戰鬥,就此終結,仇奕森招呼潘三麻子找出繩子,將龍坤山張望貴兩人綁起,復又問朱士英說:
匪幹的腦袋經茶水淋過,一陣陣鮮血便跟著茶水淌下,原來冷如水出手過狠,把這個傢伙的頭頂打穿了一個窟窿,迷迷糊糊地人事不醒。
「當然,我姓冷的就靠說話守信起家的!」實際上冷如水的這兩句話不過是假仁假義安慰安慰仇奕森而已,但是聽到龍坤山耳裏卻又起了酸性作用,覺得冷如水處處「扒頭」,目中無人,全不把他看在眼內,心中便暗暗起了殺機。
仇奕森洞悉他的心事,裂嘴一笑。又說:「潘三麻子,四分之一,是分給你們黃牛幫的,這年頭幹黃牛不是好生意經,威脅重重,能改個行最好!不過請你別忘記了熊振東的寡嫂,熊振東為我犧牲性命,別讓人家批評我們弟兄不夠義氣!」
這時,院子裏倏然闖進來一個人,趨著潘三麻子呼叫說:「已經有人向屋子這邊行來了。」
張望貴再度抱拳向仇奕森等人施禮,高聲說:「小弟張望貴承各位仁義大哥相助,替盟兄復仇,現在私願已了,有緣時二十年後再見!」說罷舉刀刎頸自盡,刀刃在咽喉間劃過,鮮血飛濺,朱劍雄想搶上前攔阻,已來不及了。張望貴仍然屹立不動,過了片刻,才栽倒到土坑裏,和冷如水的屍首併隊,應驗了同生同死的誓言。
劉進步和冷如水便合力再次將匪幹的嘴巴塞上碎布,綁紮停當,將牆上掛著的兩根步槍,彈藥完全取出,收拾完畢,才推擁著仇奕森出到後院外面。
冷如水的手早把在手槍上,同時,劉進步也不對龍坤山同情,冷顏相對。
仇奕森的雙手恢復了自由,動作也回復靈活,閃身避過,沉著臉色說:「錢財還沒有挖出來,就下毒手嗎?假如你一定要下毒手,還是用石頭好,死後面目模糊,誰也不會認識,沒有人會找你報仇的……」
匪幹初時哀叫乞憐,繼著慘叫一聲便昏死過去。
「何苦?我們一面挖財寶,一面掩埋……大家一齊由關閘冒險出來,總算是同道路的人,免他落個屍骨暴露……」劉進步說著,一面自己動手,鏟起泥土,將冷如水的屍首掩蓋,一面又向蕭乃白說:「小賴皮!這件工作你來做怎樣?」
仇奕森看在眼中,心中暗自稱贊張望貴的為人義氣千秋。
仇奕森需要知道他的老幹部陳澤全的下落,或生或死,或被驅逐流亡在外,所以急切地要求龍坤山弄醒一個匪幹詢問。
「各位好朋友,我們全是道義弟兄,大家同著患難出來,有福共享,有罪同遭,各憑良心做事,我們地位平等和圖書,誰也不能倚老賣老,仗著資格凌人,我們之中沒有誰能忍受欺騙的……」。
「聽都沒聽說過。」蕭乃白答。
是時,冷如水已經將床上一個濃眉粗貌的漢子用繩子縛得牢牢的。
任劉進步叫得聲嘶力竭,聲淚俱下,仇奕森狠著心腸,置若罔聞,緊皺眉宇,在疑慮趙老大的為人,燃著了烟捲,平和地一吸一吐,他的態度,似乎對劉進步的貪生怕死感到鄙視。
張望貴淚如雨下,呼天搶地,大叫大哭:「……冷大哥……你死得好慘哇……你死了……我做兄弟的活著也沒有意思了……讓我跟隨你去吧……」
「那要分一點給她!」仇奕森說。「士英!這內中四分之一,是分給你的,你樂意到臺灣去謀發展,那是你的事,但是我有附帶條件,要攜帶梅嘉慧,嘉玲兩姊妹……」
「來了幾個人?穿什麼衣服?」潘三麻子急問。
張望貴更感到高深莫測,說:「你請。」
他找著了一個年紀略大的匪幹,看樣子似乎比較其他的人資格老一點,便執起桌上的一壺冷茶,照著匪幹的頭淋下去。等到匪幹略為清醒,才替他解下口中塞著的棉絮。
龍坤山說:「那就是陳家祠嗎?」
劉進步恢復了自由,驚魂甫定,即時喜形於色,揉了揉被縛得麻痺的雙手,拍著仇奕森的肩頭揚起了大姆指說:
「你的兒子是誰?」朱劍雄驚詫而問,大家都急切等待仇奕森回答。
這時龍坤山的怒火仍未停歇,憶想起冷如水在青洲木屋區向自己的凌|辱的一幕,不禁咬牙切齒,握著鋤頭,瘋狂地亂鋤亂耙,將冷如水的腦袋和胸脯鋤得稀爛。冷如水作惡半生,才扎起來不到幾天,就落個死於非命,連個全屍也沒有,亦可謂惡貫滿盈,報應不爽。
「嗯!」仇奕森忽然加重了語氣。「那麼現在你的把兄弟冷如水呢?」
劉進步被龍坤山一言提醒,慌忙丟下匪幹,連嘴巴也來不及重新綑紮,便追出走廊,見仇奕森仍佇立在走廊在找尋第一號,才舒了口氣,心中如落下一顆大石。
「文工團有招牌掛著就不會假,不過文工團只是負責文化工作,沒有戰鬥能力,我們大可以制服他們!」
大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集中向龍坤山投去。龍坤山狼狽不堪,尷尬地摸出那幾顆鑽石在手中把看,如墜五里霧,驀然他想起剛纔在挖土時,冷如水曾鬼鬼祟祟地在他的身邊移動,又曾經碰過他的口袋。
「義父!請把那個獨眼的留給我,讓我來剝他的皮。」
「他們全是三一三十一大家平均分配,只有你才是化一萬元臨時雇來的!」仇奕森又說。
蕭乃白忽然豁然而笑。「你是個著名的老狐狸,又意圖挑撥我和他們起鬨罷了!」他還不相信龍坤山他們在挖錢財呢,自然的,一千數百萬的錢財埋在地下,叫誰會相信呢?
「唉!一個人老了就不中用了,眼睛很容易就感到昏花。」他說。「我真佩服龍大哥只有一隻獨眼,就比我們的眼光看得準確!」
「他媽的!離開了賭城,沒你耍『龍頭』的資格!」龍坤山開始罵街。
「哼!要就被你們宰了,要就逃脫了!」他說。
龍坤山、冷如水、劉進步、丁大牛、蕭乃白,五個人,九隻眼睛全凝注在那箱珠寶上發呆,珠寶的寒光閃閃,相反的五個人的心中卻像火樣熱辣,身體又像遇寒般抖顫。
「混賬狗娘養的東西,仇奕森你別借刀殺人……」龍坤山突然怒火沖天拼命掙扎著叫嚷。
他的部位,正好朱劍雄在頭頂上,這位在戲臺上混了數十年的老武生,便躍身而下,整個人照著張望貴的腦袋跺了下去,張望貴全無防備,受到這意外侵擊,倒頭栽了個觔斗,手槍脫了手,在地上閉住了氣,爬不起來。
「閉你的鳥嘴!」龍坤山知道仇奕森意在挑撥,連忙喝止。
「那我還來得及趕回賭城去攔阻章寡婦的婚禮。」
「既然目的在錢,就要和平相處。」仇奕森說。「錢是身外之物,況且我這些錢全是為非作歹,作奸犯科弄來的,全送給你們也無所謂,反正誰得著也不會有好結果……」
「你和仇奕森是什麼交情?犯得著要你充好人嗎?」
仇奕森早防到劉進步會暗下毒手,剎眼間發現他已揚手,便急忙閃身躲避,一柄飛刀便由腦後擦過。由於他的動作過快,立腳不穩,隨勢滑跌在地上,龍坤山找到機會,便趁勢還擊,緊握鋤頭,使盡生平之力,一鋤頭照準仇奕森胸脯鋤去,仇奕森只有在地上打了一滾閃避。他的鋤頭已深深嵌在泥土裏,等到他再將鋤頭拔起時,仇奕森已經躍身而起,向他還擊。
「下午兩點三十五分!」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何必多說話!」龍坤山閉目仰首待死。
「不!我問是誰邀請你?」
這一組總共有隊員三十餘人,其中半數人出差在外,剩下十餘人留守在此,內中有高級匪幹兩人,指導員一人。步槍兩條,短槍一支。
「連這點膽量你也沒有,還成什麼英雄人物?」
「仇奕森,別玩花頭,否則我們回去找你的兒子算帳!」龍坤山說。
「不!」蕭乃白壓低嗓子說。「我看見龍大哥手腳不規矩,他欺騙你們!」他故意不說是仇奕森的發覺,意圖諂媚冷如水,以誇大自己的功勞。
「龍大哥!另外還有一箱,要不要也挖出來?」
沒想到,一霎眼的時候,已經日正當中,經過一整夜和幾個惡棍掙扎,仇奕森並不感到疲憊,相反地精神奕奕。
「現在是在共產黨的區域,正是在你的掌握之中,你還怕我不成?」仇奕森背過身子,伸出被綁得牢固的雙手,請劉進步解繩索。
「你們瘋了不成?」冷如水驚詫地叫嚷。
劉進步首先跳出車廂,向匪兵打招呼說:「我們有重要的人犯馬上要押往石岐,這是通行證!」他指著玻璃板說:「前面的檢查站已經放行了!」
「我是由張望貴介紹得和冷大哥接緣的,冷大哥是張望貴的把兄弟,所以我要和你說句知心話……」
「不!」仇奕森揚手指著挖出財寶的土坑說。「在泥土中掩蓋著一個人,你自己去看看吧!」
「可能是出差工作的文工團回來了!」仇奕森說。「把大門堵上,這院子裏有一道封著的後門,我們可以從後門出去——大家把那箱財寶用包袱分開攜帶!」
只有劉進步仍舊活著,但是如屍一樣癱臥在地上,等他醒來時,那投機取巧,貪圖富貴榮華的幻夢全會消失,而且共產黨對一個殘廢而無可利用的地痞流氓,會不會「清算」「鬥爭」他一番,也正難說。
龍坤山便令張望貴再出到大門外去把風,命蕭乃白把司機放在草地上和仇奕森一起,由蕭乃白負責看守。
仇奕森微微發笑,燃著烟捲,慢吞吞說:「你死了,我這箱財寶沒有人槓回去豈不可惜?」
「錢在我的肚皮裏,想爭取時間還得問我!」仇奕森忿然說。
「向前二十步……左轉十五步……再折向前面十步……」又再次踏上花圃,在原先掘挖的地方停下。「沒有錯嘛,就是這個地方!」
「少廢話……快告訴我們在什麼地方掘?……」龍坤山財迷心竅,只把念頭放在發財上面,捏著鋤頭,不斷催促。
「司機呢?」
這時,倏而自賭城方面駛來一架汽車,車前懸著一面五星旗,玻璃板上貼有至陳家祠路段的通行證,喇叭按得如鬼哭狼嚎,剎時所有人全向汽車注目,共匪為策安全,每個街口都有檢查哨,即時哨兵便橫著槍桿攔住去路。
「招呼打在前頭,出了岔子可別怪我不關照!」仇奕森說。
「丁大牛!你假如要命就要聽話!」
仇奕森見朱士英也來到,不禁喜出望外,但有點莫名其妙,這批救兵怎會忽然自天而降?
「你當然不會!」仇奕森的眼烱烱閃爍,冷笑著回答:「你只有一個人,孤立無援,龍坤山有了丁大牛,冷如水有他的兄弟……」
「仇老哥,你要對得住朋友才好!」
「把話說清楚,免得江湖上傳聞失實!」張望貴雙手互換著匕首威脅。
「豈敢!」朱劍雄抱拳還禮說。「小弟是梨園子弟出身,上台唱戲還可以,其他的一竅不通,潘大哥請吧!」
「朋友!既是英雄人物,何不出個重拳,讓我姓龍的死也落個痛快!」
正當兩名黃牛揚起匕首,要向這兩名歹徒扎下的時候,朱士英父子側面迴避,仇奕森忽然呼叫說:
「我怎麼知道……我們是文工團,和村政府的工作不發|生|關|系……」匪幹說。
「那末就恕小弟無禮了!」潘三麻子說完,霍然拔出匕首,使勁向地上一插,(這是幫會設刑堂,臨時代替香注)然後抱拳向天喃喃祈禱:「熊大哥在天之靈佑我!」
「底下好像全是爛石子嘛……」他自怨自艾開始發牢騷。
仇奕森露出詭秘的笑意,握著鋤頭,一鋤一鋤慢慢耙著。一會兒,又抬頭向劉進步說:「劉進步同志,你是知道的,我的雙手被綁約有十多個小時以上,痺麻酸軟無力,假如靠我一個人挖,恐怕挖到天黑,還不一定挖得出來呢!招呼打在前面,別說我誤事害你們了!」
「……」龍坤山把將說出的話嚥了回去,他覺得要替仇奕森保密,以免弄成僵局。「好吧!就算我不夠江湖義氣,現在請你領路!」他低聲下氣向仇奕森說。
丁大牛說:「挖爛泥爛石,有什麼意思呢?」
龍坤山雙目緊閉,再不說話,任張望貴怎樣叫囂也充耳不聞,張望貴便忽然轉向劉進步吼叫說:
「現在才一點多鐘,你趕回賭城去,時間充裕有餘,而且有我們帶路也比較方便!我們沒有仇大哥在,不敢隨意制裁!」
「這幾個歹徒怎麼辦?」潘三麻子匆忙中向仇奕森請示。
龍坤山和劉進步心膽俱裂,已嚇得魂不附體,神不守舍,鬥志全消,慌忙棄下鋤頭,預備奪路逃生。剛要向屋子跑去,只見張望貴捏著手槍,慌慌張張跑進來,氣急敗壞嚷著說:
「龍大哥!還是把鑽石擺回在箱子裏就算了吧!」劉進步不希望他們鬧成僵局,一方面也認定了龍坤山不夠朋友,所以衝上來裂起嘴唇冷冷地說。
冷如水也幫著上前相勸,仇奕森才息下了他的怒態,垂下了頭,但是卻不肯滴下一滴眼淚。
「各位黃牛幫弟兄;把劉進步交給我處置:如何?」仇奕森要求說。
蕭乃白乃是由夢中被張望貴叫醒的,只講明了價錢,雇用他駕車出岐關匪區,現在看見他們忙亂成一團,七手八腳搶著挖地,不明內裏,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緊張工作,心中不解,但是又不敢詢問,因為在江湖上走黑道的交易,多問是犯忌的。蕭乃白是常年走公路的人,四海為家,大小的幫會全涉足過,所以心中雖然疑雲重重,但是只守著份內的事,看守著仇奕森和那被綑綁的司機。
「……你們算是人還是禽獸……」仇奕森悲憤忿激說。「連一個殘廢的人也不容許他生存……」他忿激過度,無法自制,抬起腳就向匪幹的胸脯亂踢。
院子裏剩下六個同來的歹徒,除了丁大牛帶著哭泣,拖著一條殘斷的廢腿一拖一拖向著後門出路走去,預備逃生,餘下是一片悽涼。
「我怕你們不信任!」仇奕森說:「裏面每一顆鑽石,價值就在一萬元以上,偷掉一兩顆,就是你們損失!」
龍坤山、劉進步、丁大牛,聽見冷如水站在土坑上大發議論,話中有意,便都歇下鋤頭,靜看冷如水耍些什麼把戲。
「姓張的!夠朋友的話,請扎我的咽喉,留我一個全屍……」他的嗓音有點抖顫,到底一個人到了這種關頭,想充英雄做好漢是不大容易的。
這次每個人都爭先恐後,自動搶著動手,尤其龍坤山更搶在前面。蕭乃白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把冷如水拖出圈外告密。
「那麼你來開,怎樣?」龍坤山問。
「總得要半小時以上吧!」
「你分明在拖延時間!……」
「這話怎麼講?」
蕭乃白信疑參半,正出神間,只看見龍坤山已經由一個破爛的草包中撥開了雜亂的穀糠,由內中拽出一個長滿鐵銹的黑漆鐵箱,鐵箱有普通的樟木箱大小,全釘上鐵甲馬釘,看樣子非常沉重,由冷如水,劉進步兩人幫著,七手八腳,要把它抬出坑外。但是這三個人全是色厲內荏的膿包,想扛起這個箱子,談何容易?不得已,又召呼丁大牛相助。丁大牛掘過把鐘點的泥石,著實也累得四肢酸軟無力,四個人移著箱子在泥坑裏團團轉,半滾半推。才把箱子起出坑外。
「嗯!以德報德,以怨報怨,我自然得放你一條生路,」仇奕森說。「但是黃牛幫無數的弟兄,他們曾經拼性命洒熱血,假如要向我討債的時候,又將怎麼辦?」
屋子外的監守的黃牛又第二次出來傳報,文工團的人已經行近了,這時朱劍雄父子已經把釘封已久的後門打開,仇奕森揮手,大家從容魚貫而出。
「怎麼啦?龍大哥,你的手伸不出來嗎?」冷如水鄙夷冷笑說。
蕭乃白見狀,嚇得魂出軀殼,慌忙奪路預備逃出屋外告訴他的把兄弟張望貴,劉進步知道事情嚴重,又只有撇下龍坤山追上前去攔阻。
龍坤山態度倔強,咬牙切齒回報說:「現在落到你們手裏,要殺就殺,要剮就剮,沒什麼好說的,假如我姓龍的皺一皺眉頭,就不算好漢!」
「誰是你們的負責人?」仇奕森問。
仇奕森笑著,笑著,忽然又一鋤頭打來,龍坤山慌忙舉起鋤頭架。這一著,震得雙手麻木,虎口迸裂,眼看著就要吃虧了,但是仇奕森卻沒有急切地需要取他的性命,因為他已經看見丁大牛忍著創痛爬起,他的腳踝可能已經折斷,跪在地上,手中捏著槍,一直在向他瞄準。這個楞人,自然不會考慮到響槍後會發生後果,半里之外,就是共軍駐紮的營地,假如聽見槍聲,可能就會趕來,大家落個同歸於盡。
「我已經洗手江湖,下過誓願不再殺人,由各位瞧著辦好了。」
朱士英從未見過這種場面,不禁目瞪口呆。仇奕森https://m•hetubook•com•com的臉色卻轉變非常嚴肅。
仇奕森沒睬他,向劉進步說:「我們的前進人士,你是共產黨員,但是請你放眼看看現在成了什麼世界?滿目凋零,瘡痍纍纍,稻子都像生了黃膽病垂頭喪氣……」
「文工團」是「華南文化工作團」的縮寫,隸屬匪政權文化的宣傳單位,一切有關文化活動,都由文工團負責推行,用政權的力量支持,散播紅色毒菌,收集「文化情報」,所以文工團的工作人員,散遍了任何角落。
汽車上六個人,除了蕭乃白做過司機,在公路上跑過幾年,對岐關公路的路程還熟悉一點,其他的人全是賭城的老地頭,很少在圈子範圍以外活動,對陳家祠的地名,十分陌生。
「當然要的……埋在什麼地方?」幾個人異口同聲搶著問。
臨行時,仇奕森問朱士英說:「幾點鐘了?」
「仇大哥!仇大哥……救我性命呀……救我性命呀……你怎能見死不救……我曾有恩於你……你知恩不報還算好漢嗎?……」
朱劍雄這一躍下來剛好攔住了龍坤山去路,照著龍坤山的胸脯迎上就是一拳,朱劍雄是個練過武功的人,龍坤山那挨得起這一拳,踉蹌倒退出七八步,口角上也淌出血絲,但他仍不示弱,拼著死命和朱劍雄撲鬥。
仇奕森對這愣人笑了一笑,在衣袋中掏出一顆鑽石,揚手拋給他說:「這就是你給我喝了一碗水的報酬!」隨著又分贈了一顆給那名司機說:「假如你願意做好事的話不妨把他帶走,這個人的心腸並不太壞——假如想行路方便的話,還可以把這名共產黨帶著同行,遇著關閘檢查,就說他出賭城捕捉國特失敗受傷,要把他送回賭城去,說國特名字叫做仇奕森,匪兵就會相信……」
這是最後一道街哨,汽車駛上公路就可以通行無阻,六個亡命之徒,舒了口氣,便心安理得開始做他們的財迷夢想了。
「告訴我,以前屋子的主人現在在什麼地方?」
仇奕森又說:「況且張望貴聽見槍聲也會進來,他還會為冷如水報仇呢!」
鐵箱的份量非常沉重,沾過手的人心都有個數,現在聽仇奕森說每顆鑽石價值就在一萬元以上,即時涎沫都直向脖子裏嚥,更加重了彼此的監視。
「仇奕森,我們上你的當已經上夠了,到這個時候你還敢在我們的面前耍花槍麼?不給點厲害你看,你還不知道我姓龍的出手黑辣。」說著揚起鋤頭要在仇奕森的頭頂上鋤下去。
「潘三麻子何必自己做兇手?」
蕭乃白拐過車頭,向相反的方向駛了回去。約行有五六分鐘,仇奕森說:
張望貴凝神緘默著,以仇恨的眼光向龍坤山迫視良久,才開口說:「龍坤山!冷如水和你是什麼仇?」
仇奕森向蕭乃白道破了龍坤山衣袋中的秘密後,就匆匆行開,故意和蕭乃白保持距離,然後逕自向龍坤山說:
龍坤山屏著氣息,極力鎮定,閉上獨眼,以表示從容就死。只有劉進步嚇得渾身抖索,顫著嗓子嘶叫:
「這箱子是我委託人在德國定製的……噢!各位聽見彈簧響了沒有?」仇奕森又說,還不斷地用拳頭在箱子的前前後後捶著。
劉進步又再次衝上前去攔阻,高聲說:「龍大哥!怎回事?我看你神經不正常,還是去和小賴皮吹兩口福壽烟吧!」他指著蕭乃白說。
「你知道他們在挖什麼?」
「好不要臉!」一個黃牛黨插嘴斥罵。
潘三麻子揚起了大姆指連連點首說:「想不到張望貴還是個夠義氣的朋友。」
「仇大哥!到這地步,你還向我們耍弄手法,於你有什麼益處?還是老老實實把實在的地方招供出來,免得皮肉受苦吧!」
「唉!說實在話,我這筆財產的數目,著實也不在少數;假如給一個人獨享,一輩子悠哉游哉也就夠了。你們總共六七個人,攤分下來,恐怕還花不到三四個年頭,又要從頭做窮光蛋呢……」仇奕森又開始自說自話。「假如少一兩個人分多好!」
「他已經雙目失明,變成廢人,活著比死了更難受,讓他活著罷!」
「我正恨不得塞著你的嘴巴!」龍坤山遞了一根香烟插到仇奕森嘴裏,因為他的雙手全被綁著,還得替他擦火柴點上。
仇奕森靜觀情形,眼中露出智慧,以他們得意忘形的情態來說,正是給他脫逃的好機會。但是他知道大門外還有一個匪徒張望貴把守著,即算逃出去,也會給他截回,應該用什麼方法衝出這最後一道難關呢?
「仇奕森!你再不住手就別怪我的子彈無情了!」
跟著東面牆頭上也爬上兩個人來,其中一個較年輕的叫嚷著說:
「仇大哥!是真的……是趙老大,是趙老大……請相信我,相信我呀……」
「見他媽的活鬼!」冷如水說。
這句話一出,龍坤山和劉進步的臉色大變,相對打了個寒噤,張望貴這時才意識到冷如水失去蹤跡,東張西望,四下掃射,只有在進屋子的石階前,躺著一個屍首,不過他認得那是他的把兄弟,走公路的小賴皮蕭乃白。
「那麼,仇大哥你自己呢?」潘三麻子問。
仇奕森緘默不答,因為他決心洗手江湖,對幫會的幫規便不能過問,朱劍雄自然也不敢答腔,但是他們的緘默卻變成了默允了。
「我們的熊大哥和他無冤無仇,他為什麼要把他殺死?請他解釋!」
劉進步驀的愣了一愣,怦然心動,忽然又想到這隻老狐狸不過意在挑撥離間,想他們自己起內鬨,便申斥說:「別放狗屁,我姓劉的從不出賣朋友……」
冷如水突然怒火上沖,忿然跳出土坑,高舉雙手,高聲向眾人說:
「哼!你還想反咬我一口不成?」冷如水倒退兩步,一方面還注意丁大牛恐防他暗中侵擊。
「大牛!只有你才有這種本領擔任這任工作,我們全吃不消啦!」
「他的汽車上有通行證相信到賭城去還不成問題。」
潘三麻子領命分配工作,一面跑通屋子內命留守的黃牛封堵大門,找出布物,將珠寶等財物分成幾個包袱,以減輕鐵箱的沉重,包袱由朱劍雄父子,潘三麻子三人分紮在身上,鐵箱內剩下的全是金條,由兩名黃牛負責扛荷。
這句話,丁大牛沒有注意,但是劉進步和冷如水的眼光卻互相一觸;同時,冷如水的眼光又很快地轉向龍坤山方面。
聽說超過路頭,蕭乃白急忙踩剎車,龍坤山勃然大怒,忿然向仇奕森斥罵說:
「親弟兄,明算帳,有錢便是親家,我看你是有資格的江湖好漢,為一萬元錢替他們冒險賣命,不太值得罷了……」
「那麼,謀奪我的錢財的,也是你了?」
「另外四分之一是給『利為旅』酒店,他們全是我的老幹部,十餘年來,忠心耿耿。我做事向來恩怨分明,知恩圖報,誰只要對得起我,我總不會辜負他的。」仇奕森說時,轉向朱劍雄,拍著他的肩膀說:「你是老大哥,我就委託你做分派的監督人吧。還有一份,是留給我的兒子,假如我的兒子不成材,就送給你養老……」
匪幹在夢中被人打昏,又忽然被冷茶淋醒,腦袋迷迷糊糊,七葷八素,被劉進步使勁震搖,懵懵懂懂,睜開兩眼。劉進步繼續問著:
「她媽的,沒良心的狗東西,說話不當話遭天雷劈……」
仇奕森又是一陣格格大笑:「劉進步!你有種的,儘管放槍,半里之外有共軍駐紮,聽見槍聲他們準會來,我們大家落個同歸於盡吧。」隨著還用鋤頭向劉進步幌了兩幌示威,劉進步只有倒退兩步。
蕭乃白望著仇奕森發出癡笑,但龍坤山卻恍如由夢中驚醒,突然伸手「拍」的一聲在蕭乃白的手背上重重敲了一下,那顆紅寶石便跌落到鐵箱裏。
他的眼中閃爍著兇光,向龍坤山劉進步兩人逼視,龍坤山自知罪孽深重,難逃一死,表現懦弱徒給江湖留下笑柄,等張望貴行近,極力鎮持,從容說道:
仇奕森豁然大笑說:「你們的表面像是君子,肚皮裏卻是小人,我姓仇的頂天立地,說話向來言而有信,告訴你們是什麼地方,就是什麼地方……別忙!」他忽然站起身來,逕自行到臺階前喃喃自語,用腳來量度尺碼。
張望貴的白刀子已插|進了龍坤山獨有的一隻眼裏,龍坤山痛極而叫,如野馬般暴跳嘶鳴。這幕江湖報復慘劇,朱士英從未見過,側過面去不忍目睹。張望貴咬緊牙關,捏著刀子,在龍坤山的眼眶裏左右挖了兩挖,血流如泉湧瀉地,龍坤山竟痛得昏迷過去,張望貴挑出那胡桃大的眼球,血絲纏繞,落到塵埃之中,變成污穢混濁一團。張望貴恨極,將眼球踢落土坑之中,向冷如水參拜,這段仇恨,算是已經了結,他留著龍坤山的活命,自然是因為黃牛幫和龍坤山尚有深仇未結,假如置他人的仇恨於不顧,刺殺龍坤山,便失去了江湖義氣。
「唉!你們兩人是什麼道理?碰在一起就要出岔子,自己弟兄何苦鬧得臉紅臉綠。」
「別裝孫子,快說話!」劉進步毫無憐憫之心,再舉手揍了他兩個耳光說:「說!以前的屋子主人在什麼地方!」
「我把我的財產全部貢獻出來,你們肯幫助我去救助我的老把弟陳澤全嗎?」仇奕森忽然帶著要求地問。
這時屋外已傳出陣陣敲門聲響,一陣比一陣猛烈。丁大牛惶然不知所措,一則,他不知那顆鑽石的價值如何?二則,這時性命比錢財更重要,他的腳骨已經折斷,沒有人攙扶寸步難行,只有忍痛將鑽石交到司機手裏。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頓時挑起冷如水和龍坤山的舊恨新仇,冷如水憧憬出他的把兄弟陳烱被害時的慘狀,兩眼露出烱烱兇光,向龍坤山虎視眈眈。龍坤山半受著天良的譴責,心坎中打了個寒顫,但是對冷如水的得意凌人的作風感到極端的憤懣,圓睜著那隻獨眼對冷如水回報。
仇奕森又失去掙斷繩子的機會,只有儘情運用他所有智力,思索方法,怎樣由這批惡魔的手中逃出去。
「龍坤山!我們是以黃牛幫的規條向你說話,請你認罪。」潘三麻子向龍坤山說話。
屋子正門的撞門聲,擂得轟天價響。
「哼!怎麼啦?」冷如水申斥說。「現在財寶挖出來了,你就反悔一萬元的代價僱你出關麼?」
龍坤山瞪著獨眼,觀察仇奕森臉色,以為這隻老狐狸又在施展他的狡計。仇奕森覷得分明,便再次正色說:
「冷如水!你神氣夠了,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們現在不妨來大家清算清算吧……」
「冷如水!你說話能算話麼?」仇奕森問。
「鬥爭?憑什麼鬥爭?」仇奕森吼叫。「陳澤全是個殘廢人,還犯了什麼罪不成!」
「仇大哥!現在趕回賭城去不是時候,偷渡要太陽下山,請你留下來看我們對這幾個歹徒的制裁是否公平?」潘三麻子說。
「他是被雇來的!」仇奕森給張望貴留了情。
潘三麻子便驗看張望貴手臂上的傷勢,那劃刀痕,足有寸深,鮮血染透了整身的衣衫,由於流血過多,臉色慘白,沒有個來月的調理,恐怕還難得復元。憑這些,已夠抵消他的罪惡。
「仇大哥……你放我一條活命,讓我改過自新就是了……」劉進步又開始哀號。
提起梅嘉慧,朱士英的心眼一顫,臉孔漲得通紅,也說不出是羞是喜,仇奕森分明是有意撮成他們的婚事,不禁露出兒女之態吶吶說不出話來。
「呸!」冷如水怒形於色,說:「我姓冷的從沒有苟且的行為!」他的眼睛不斷地觀察丁大牛的動態。
「少挑撥……」蕭乃白繼續咕嚕嚕吞雲吐霧。
「張望貴,叫你在門外把風,怎麼可以胡亂闖進來?」冷如水也搭腔說。「錢財挖出來少了你一份不成?」語氣似在袒護他。
仇奕森忽然伸著腦袋向劉進步的耳畔說:「劉進步,不是我在說你,你的為人未免太忠厚了,現在已經在你的地頭裏面,我這筆錢財挖出來,大可以給你一個獨享,何必要分給那批蛇頭鼠目之輩,況且這筆錢財並不太大,一人花,可以過一輩子,大家一分,就沒有什麼好用的了……」
「剛才,我們挖出來的財寶,大家全用手碰過,我們誰也不能擔保誰沒有齷齪的行為,最好我們每個人自己把自己的口袋公開一下,以表示自己的坦白無私!」
牌坊因為年月過久,已顯得陳敗殘缺,字跡斑斑,滿目荒涼,很容易使人觸起今昔之感。離牌坊約行二十來步,就有著一間佔地廣闊,廟宇格式建造的屋子,仇奕森忽然停下腳步,因為映入他眼簾中的屋宇,已改去舊觀,周圍繞有鐵絲網,在正中開有一座高大的木閘門,在板簷壓蓋下,有著一塊木招牌,寫明「文工團職員宿舍」字樣。
「怎麼辦呢?我們不能讓張望貴看見,還是趕快推上泥土掩埋吧!」他說。
「不好了,龍大哥,外面有人到了……」
他臥在草地上,如臥在烟榻一樣,悠然自得,用烟籤挑出烟膏,以熟悉的手勢打荷,一忽兒便呼嚕嚕吞雲吐霧起來。
蕭乃白的手臂被丁大牛反扭著,臉色仍然惶惶不安,聽劉進步說,也無可無不可地胡亂點頭。
冷如水決定之後,便匆匆回返掘地工作,跳下土坑,趁著他們忙碌混亂之際,偷偷伸手在龍坤山的口袋上按了一下,果然的就摸著了幾顆貓眼大的圓粒子。有了這個把柄,冷如水便壯著膽子,掠開龍坤山的口袋,向內瞄了一眼,果然的,幾顆亮晶晶的鑽石在發著霞光。
「哈!解開了繩索我就成狗熊了!」劉進步拍著仇奕森的肩頭笑著回答。
「很好!」仇奕森拽出他的財寶箱,掀開,那些珠寶、鑽石,又在閃著霞光。
「他的兒子是誰?」幾個人異口同聲向龍坤山問。
「仇大哥……仇大哥……」
仇奕森還恐防這一腳的力量,不足以使劉進步成為殘廢,再繼續跺了兩腳,眼看著劉進步的臂膀已經折斷,才歇下手腳,吁了口氣說:
「你別以為龍大哥正直無私,我已看出他的荷包裏有寶石在閃著光!」
這一來,丁大牛也歇下了鋤頭,掏出烟捲靜待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