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詛咒之城
二十四
「我只是想弄清楚您的動機。」我提出說明。
「您對這張照片有興趣啊?馬汀老弟……」有人在我身旁出聲。
「酬勞十萬法郎,以整整一年的時間為您寫一本書。」
「所有的錢都骯髒。如果錢是乾淨的,那就不會有人想要了。問題不是出在這裡。」
我站了起來,準備離開那裡。
「如果……我可以幫您戰勝病魔呢?」他突然說道。
我用力嚥著口水。
「世上還有許多作家能替您寫這本書啊!柯瑞理先生。我非常感激您對我的抬愛,真的,我的感念遠超過您的想像。晚安了!」
「阿門!」我沒好氣地應了這麼一句。
「您可以把錢數一數。如果您覺得這個數目還不夠的話,儘管提個數字。我已經跟您說過了,錢的事情絕對不是問題。」
「我以為您不會來了呢!」
我緩緩轉過身來。
看著他講這段話時露出的冷笑,我不禁暗想,還是永遠別跟盧米埃出版社的法律顧問打交道比較好。
我們默默相視了半晌。
「我一向有過人的記憶力,柯瑞理先生,我還記得,我從來沒看過、讀過或聽過任何一本您出版的書。」
柯瑞理走到斗櫃旁,關了櫃子上的瓦斯燈。客廳頓時陷入灰藍色的幽暗裡。我的眼皮不聽使喚地緩緩垂放,腦中盡是恍惚,但我還是瞥見了柯瑞理的身影穿越客廳,然後消失在黑暗中。我閉上雙眼,聽著窗外疾風呼呼吹著……
「那還不簡單?您眼前就是個現成的例子。這種事情問我最清楚了,我這輩子一直錯估情勢。」
我驚愕地閃躲著他的目光,並將視線鎖定在他西裝衣領上那一枚小小的天使別針。
「好漂亮的別針啊!」我邊說邊指著他的衣領。
「我不能接受這筆錢,因為我不能接受您的請求。我不能這麼做,雖然我很樂意……」
柯瑞理那雙深邃的眼睛依舊緊盯著我不放。
「我可以幫您啊!老弟。」
「您當時說過,當您向我解釋您要我寫的是什麼樣的書之後,即使沒有酬勞,我也會願意寫的……」
「您該不會告訴我……您對此事一無所知吧?」我補上一句。
「事情非常簡單。您此刻身在此地,那是因為您終於了解,這裡才是您安身立命之處。您之所以會在這裡,就因為一年前我向您提出的那項請求。當時,我提出了請求,可惜您還沒有做好接受請求的準備,但是,您並沒有忘了這件事。而我此刻之所以在這裡,那是因為我一直認為您就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我心甘情願苦等十二個月。」
我跟著他走進一間寬敞的大客廳裡,一大片落地窗,面向著城市。柯瑞理示意要我坐在搖椅上,接著他拿起桌上那瓶酒,斟了兩杯。他把酒杯遞給我,然後在我對面的搖椅坐了下來。
「沒錯!在許多人看來,這樣的說明已經夠清楚啦!但是您顯然不這麼想……」
我點了點頭。
柯瑞理眉眼低垂,沉www.hetubook•com•com默良久。我聽著強風吹颳著窗戶,並在屋頂上來回吹拂。
我淺嚐了一口紅酒。非常香醇的上等美酒。接下來,我幾乎是一口氣把酒喝光的,並立刻感覺喉嚨的燥熱逐漸緩和,緊張的情緒也隨之穩定了下來。柯瑞理嗅著杯子裡的美酒,同時面帶平和友善的笑容觀望著我。
「您以前說得沒錯。」我對他說道。
「我連主禱文都忘光啦!」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您覺得這筆錢很髒嗎?」
我再次點頭。
「這件事再簡單不過了,所以,我就跟您直說了。」
我聳聳肩,雖然我也知道柯瑞理說得的確沒錯。我幾乎站不起來,真希望就這樣坐在搖椅上沉沉睡去。我一點都不想起身,只想一直癱坐在這把全世界最舒適的搖椅上。
「拜託,請您回客廳去坐下來吧!請您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向您解釋一番。請問……您這樣會有什麼損失嗎?」
「事實上,我當時已經把唯一的細節告訴您了。」
「世事皆成小說,馬汀。我們相信的、認識的、記得的,甚至包括我們所夢想的……一切都可以成為小說,一段敘述、事件結局,加上相關人物,這樣就構成了生動的內容。信仰的行為就是一種接受的行為,接受別人向我們敘述一段故事。我們真正能夠接受的,只有一再被傳誦的故事。怎麼樣?您該不會告訴我,這個點子完全沒讓您動心吧?」
「您這是在告訴我,把教義寫進小說裡?」
「律師的事情您不必擔心。我的律師團看起來比那兩個三腳貓的律師更犀利,而且他們打官司從來沒輸過。關於法律和訴訟方面的事情,您交給我來處理就行了。」
「我想……應該不會吧!」
柯瑞理頻頻點頭。
「您就這樣把這一大筆錢擺在抽屜裡,而且門戶大開?」我問他。
「沒有。」
「那是一部優美而雋永的祈禱文。除了詩歌之外,宗教也能藉由傳說、神話或任何其他文學創作方式傳播道德規範,由此建立一種包含信仰、價值和規則的系統,並藉此規範文化或社會。」
「馬汀,我要您為我信仰一種宗教。」
「請說。」
「我要您竭盡所能發揮才華,在一整年期間,身心完全奉獻,全神貫注創作您此生最偉大的作品:宗教。」
「有人在哪裡等著您嗎?馬汀……」
沒有任何回應,於是我沿著走道往屋裡走。兩旁的牆壁上掛滿了各種不同尺寸的人像照,從照片裡的人物姿態和衣著看來,他們的年紀大多介於二十到三十歲之間。每張照片的相框下方都嵌了一塊小銅片,上面標明影中人的名字以及拍攝年份。我仔細端詳著照片中那些在另一個年代凝視著我的面孔。兒童和老人,淑女與紳士。所有的眼神裡都浮現了淡淡哀愁,彷彿沉默的吶喊。所有望著鏡頭的眼神裡都承載著深沉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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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跟我,老弟,我們就要一起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偉大事業了。您看著好了,我們一定會有一番作為的……」他對我低語著。「我一向料事精準的。」柯瑞理應道,「但我很少因此而沾沾自喜。有時候,我總覺得大概沒什麼事情會比判斷錯誤更讓我沮喪了吧?」
「您不需要怕我呀!馬汀,我是您的朋友啊!」
「這就是您的承諾嗎?」
聽他這樣說,我當下突然覺得,世上唯一能讓我滿足的事,大概是放一把火燒了全世界,讓我和他一起在火焰裡化為灰燼。柯瑞理彷彿讀懂了我的思緒,立刻端出一臉燦笑,同時頻頻點頭。
接著,他遞了一條手帕讓我拭淚。我在陌生人面前掉淚,卻絲毫不覺得難為情……這是我自從父親去世之後再也沒做過的事情。
我邁步走向出口。
「快別這麼說,您並沒有做任何錯誤判斷。我認為您對事情的看法幾乎和我一樣清楚,看來,您也沒有因此而滿足啊!」
「我已經看出一些端倪了。」
「家族的回憶。」柯瑞理答道。
「您開個價吧!您要我替您放一把火燒了全世界,並和您一起燒成灰燼嗎?咱們一起努力吧!您儘管說個價錢。我提供給您的,一定會高過您心目中想要的價錢。」
我使勁搖頭,企圖藉此掩飾自己內心翻攪不已的渴望和貪婪。我的表現越不在乎,就表示那項請求越吸引我。
「柯瑞理先生,您今天找我來有何貴幹嗎?」
「您從未針對那項請求仔細說明過細節。」我回想當時的情況。
「是的。」我老實回答他。
「當然沒問題。我讓您好好休息吧!您很快就會覺得舒服多了,我說的話都算數的。」
「您在開我玩笑啊!」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留在這裡。」
就在這時候,一道亮光從三隻畜牲凶惡的臉上劃過,頓時,三條狗呆立原處不敢妄動。我抬頭一看,大約五十公尺外的公園入口處有一座土丘。屋子裡的電燈亮了,成了整座山上唯一的亮光。其中一條狗發出低沉的咕嚕聲響,接著慢慢退回公園裡面。另外兩條狗也在不久後跟進。
起初,我以為自己沒聽清楚。
「當一個人知道自己可以在生命中擁有許多東西,盡情享受健康與財富,生活無拘無束……但他卻眼睜睜錯失這樣的大好機會,難道他不覺得惱怒嗎?」柯瑞理兀自在我背後說著,「當一個人手中的所有東西全都被剝奪時,難道他不覺得氣憤嗎?」
他的手輕柔地擺在我的手臂上,手指細長而蒼白。
我嚇得立刻轉過頭去。安瑞亞斯.柯瑞理站在我身旁注視著牆上的照片,臉上的微笑漾著一股淡淡的哀愁。我沒看見也沒聽見他走過來,因此,當他那張笑臉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突覺不寒而慄。
我毫不猶豫地朝著屋子的方向前進。正如柯瑞理在邀請函中的提示,那幢https://m•hetubook•com•com別墅位於歐樂街和山區聖若瑟街的交會處。一幢細瘦狹長的三層樓建築物,屋頂的閣樓就像個哨兵似的,時時刻刻注視著城市全景,鬼魅般的公園就在它的腳下。
眼前這位出版商端著滿臉笑容,還對我眨了眼。接著,他起身走近那個擺放著燈座的斗櫃。他拉開第一層抽屜,然後拿出一只羊皮紙信封。他把信封遞給我,但我並沒有接受。於是,他把信封放在我們兩人之間的桌上,再度端坐在椅子上,什麼話也沒說。那只信封是打開的,隱約可見信封裡裝著好幾疊厚厚的百元法郎大鈔。那可是一筆鉅款啊!
「我相信您一定可以擺平這件事的。我想,現在的問題就剩下您這項請求的基本細節了。」
「我會幫助您的,馬汀老弟。我只要求您相信我,請您接受我的請求,讓我來幫助您。讓我提供您最渴望的一切!這就是我的承諾。」
柯瑞理神情冷靜地點頭回應我。
「先生真的要在這裡下車嗎?」司機問道,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您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在這裡多等幾分鐘的……」
「啊?您說什麼?」
我的回音在走道上消失之前,似乎已經先凝結在屋裡的某個角落。我的周遭只有一片死寂,以及迎面而來的冰冷空氣。
「我一直都知道的。我想,不知道答案的人其實是您自己。」
「如果工作一整年可能讓夢想成真呢?如果工作一整年可以允諾一個人攀登人生顛峰呢?」
計程車的引擎聲往山下低吟、遠颺,留下我獨自站在山林中的蕭蕭風聲裡。地上的片片落葉往公園入口處挪動著,隨即在我腳邊堆成了一座小山。我走近鐵門,門上繞著生鏽的鐵鍊,上了鎖。月光映出了露天台階口的龍雕剪影。有個黑色的身影非常遲緩地踩著階梯往下移動,一雙彷彿水中珍珠般的閃亮眼眸,定定觀望著我。一條黑狗。牠在露天台階口停了下來,此時,我才發現牠還有同伴呢!另外兩條狗正默默對著我看。其中一條狗從大門另一邊的警衛室陰影下悄悄走過來。另一條狗,也是二條狗之中體型最壯碩的,牠已經攀爬到圍牆上注視著我,與我相距僅僅數公尺。大狗露出尖銳獠牙,吐出的氣息在嘴邊形成團團薄霧。我不動聲色地緩緩後退,兩眼直盯著圍牆上的狗。一步步往後退了半晌之後,我已經退到入口對面的人行道上了。這時候,另一條狗也已經爬上圍牆,目光逼視著我。我蹲下來在地上摸索著,希望可以找到木棍或石頭之類的,萬一這些畜牲決定跳下來撲向我的話,我至少有自衛的工具,但是摸了老半天,地上除了一堆枯葉就沒別的了。我知道,只要我一轉過頭去拔腿就跑,這些畜牲一定會追上來,我頂多跑個二十公尺之後,這群惡犬就會撲在我身上,把我咬得粉身碎骨。體型最大的那條狗在圍牆上前進了好幾步,我非常確定
和-圖-書牠一定會往下跳的。至於第三隻狗,也就是我最初看見的那隻,當時有可能只扮演誘餌角色罷了,牠開始慢慢從圍牆最低矮的地方往上爬,打算和夥伴們會合。我心想,沒轍了,要咬我就來吧!
「既然來了,容我請您喝一杯,讓我們為彼此的錯誤乾杯吧!」
「不需要了。」
「因為我來日不多了,柯瑞理先生。因為我只剩下幾個禮拜,甚至幾天的壽命。因為我實在幫不上忙啊!」
柯瑞理傾身往前,雙眼盯著我看。
這時候,我認為兩人彼此客套寒暄和閒聊應該夠了。
柯瑞理的目光頓時炯亮有神,亮澄澄的色澤,如同他緩緩倒入口中的紅酒。
我凝視著那筆鉅款,經過許久之後,我終究還是搖頭。至少,我已經看到這筆錢了。那是如假包換的鈔票呢!在我人生最悲慘、絕望的時刻,收買我的金錢和虛榮的確是真實的。
「我說,我要您為我信仰一種宗教。」
「應該的。」
「您已經筋疲力盡了,馬汀。您今晚就留在這裡過夜吧!這棟房子空房間多的是,我敢向您保證,明天早上你一定會覺得自己好多了,看待事情也會清楚多了。」
「這個您不必擔心,我會想辦法的。我要找的不是神學家,我要的是小說家。您總該知道宗教是什麼吧?馬汀老弟……」
「總之,我要在此提醒您,我和巴利鐸暨艾斯科比亞斯出版社簽了一只五年的獨家合約。前幾天,他們找上門來,同時還帶了精明俐落的律師同行。不過,我覺得也無所謂啦!五年的時間不算短,我有自知之明,自己絕對活不了這麼久的。」
柯瑞理笑了,並且傾身在我臉頰上吻了一下。他的雙唇冷若冰霜。
「柯瑞理先生?我是馬汀,大衛.馬汀……」
我很想回答他,卻一時說不出話來。我發現自己已經哽咽,淚水盈眶。直到那一刻我才了解,我有多麼渴望能夠繼續呼吸、繼續在每天清晨睜開雙眼,然後出門上街踩著石板路,仰望藍天……最重要的是,我多麼渴望自己可以繼續回憶。
柯瑞理斟酌著我說的話。
柯瑞理搖頭否認,然後神情愉悦地啜著杯中的紅酒。
「我能不能問您……為什麼?」
柯瑞理依舊端坐著,雙眼並沒有看我。
「您實在太瘋狂了!這就是您提出的請求嗎?您要我為您寫的是這樣一本書啊?」
別墅坐落於陡峭斜坡的盡頭,大門前連著一排露天台階,一扇扇大窗暈染著金黃色的燈光。當我正踩著石階往上走時,似乎瞥見三樓陽台的欄杆旁有個身影,如如不動,彷彿一隻攀附在網上等待獵物的蜘蛛。爬到最上層的石階時,我停下腳步喘了口氣。大門半開著,屋內的燈光一直延伸到我腳邊。我緩步走近大門,然後佇足在門檻上。屋內傳出濃烈的枯花氣味。我叩了門,腳步同時往屋內挪動了好幾公分。出現在我眼前的是個玄關,還有一條往屋內延伸的長長走道。我隱約聽見不斷重hetubook.com.com複的枯燥聲響從屋裡傳來,就像強風衝擊窗板的聲音那樣,讓人聯想起心跳聲。我走進玄關張望了一會兒,隨即看見通往塔頂的樓梯,就在我的左手邊。我確定自己聽見了輕盈的腳步聲,就跟孩童的腳步聲一樣,正在頂樓走動著。
「您的記性真好。」
「您挑錯作家啦!我對宗教根本一竅不通。」
「您在懷疑我的能力嗎?」
柯瑞理嘴角上揚。
「我也這麼以為。」
「謝謝您撥空見我,柯瑞理先生,也謝謝您的美酒和高見。您的想法非常吸引人,請您睜大眼睛繼續找個合適的人吧!我希望您早日碰到心目中的理想作家,也祝您這本作品一鳴驚人。」
「您好?」我對著屋裡喊。
不可能的,我在內心這樣告訴自己,不管我願不願意,一切都是空談罷了。
「您想活下去嗎?」
「我的長相會讓您感到不安嗎?馬汀老弟……」
「我想您已經知道我的答案了。」我終於打破了沉默。
「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既然這樣,那是什麼問題?」
「這就跟文學或是其他任何溝通行為一樣,最能夠發揮效率的形式,而不是內容。」柯瑞理逕自抒發高見。
「我想您知道的。」
我在走道上停下腳步,隨即轉過頭去。柯瑞理離我僅有數步之距,而且雙眼正緊盯著我。他看起來比我當初剛進門在走道上見到他時高多了,那雙眼睛也更大更深邃了。我可以看見自己映在他的瞳孔裡,在瞳孔逐漸放大的同時,我在他眼裡的身形也跟著扭曲了。
「我接受。」
他的輕撫發揮了安慰的作用。我讓他帶著我回到客廳,並順從地坐了下來,就像個等候大人指示的孩子。柯瑞理跪在我坐的搖椅旁,並定定看著我的雙眼。他拉起我的手,用力緊握著。
計程車在上坡路段緩緩前進,到了恩寵區邊界之後,繼續駛往幽靜、昏暗的奎爾公園。山丘上矗立著一幢幢氣派別墅,晴朗的日子裡,這些大宅院錯落在蓊鬱的山林之間,起風時,整座山丘宛如一片深色汪洋,一波波綠浪輕柔地湧動著。我已經瞥見山丘高處的公園大門。三年前,高第先生過世,奎爾伯爵的繼承人隨即把這座地處偏僻的公園僅以一元的賤價賣給市政府,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定居此地。這個已被遺忘的地方,長期疏於管理,看著公園裡的石柱花園和一座座尖塔,總會讓人覺得這地方如今已成了被詛咒的伊甸園。我吩咐司機在公園入口處的鐵門前停車,然後付了他車錢。
我並未答腔,卻停下了腳步。
「您難道不想創作這樣一部作品,書中人物生死自如、能夠殺人和被殺、能夠犧牲自己也能加害於人,而且還能完全奉獻自己的靈魂?創作這樣一部超越小說極限、並能彰顯事實的驚人鉅作,在您的寫作生涯中,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具挑戰性的?」
「我不能接受這筆錢。」我告訴他。
我注視著他好一會兒,一時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