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安東尼滿面笑容地回答：「謝謝！」
「所有的事情都有個開端，這是你最愛說的老調之一，那麼，你就先開始解釋今晚發生的事吧。」
「從妳把箱子打開時的那副表情看來，這玩笑倒是很成功。」安東尼一邊回答，一邊對著牆壁上的鏡子打量自己。「不能不說我很接近十全十美。不過，我以為我臉上從來沒有皺紋。他們有點誇張了臉部線條。」
朱莉亞聽完之後，拍手鼓掌。
「去睡覺吧，靜夜出主意。妳是這世界上第一個得到這種選擇的人，值得妳冷靜地思考。明天早上再做決定，不管是什麼，都是好的決定。就算是把我關了，妳上班也只不過是遲到一會兒。妳原先為了結婚要請假一個禮拜，妳爸爸過世應該值得妳浪費幾個鐘頭的工作時間，不對嗎？」
「我的朱莉亞，妳的脾氣真壞。好了，既然妳急著要讓剛剛才出現的父親趕快消失，我們就別再拖拖拉拉。樓上是什麼？是頂樓的雜物間？還是屋頂下的閣樓？」
「是誰？」
「親愛的，我死了，請原諒我！」
「比方說，能夠讓家人有機會和他多相處幾天。」
「是亞當！」
朱莉亞坐在廚房的桌子上，把頭埋在雙手裡。
「禮物？有誰發瘋會想要這樣的禮物啊？」
「妳先坐一會兒聽我說，好嗎？」
朱莉亞轉回頭，憤怒地瞪著他。
朱莉亞看著父親，心中在思索著。
「好幾年前，我成為一家高科技公司的股東，因為大家都管它叫高科技，那就這麼叫吧。幾個月後，這家公司需要更多資本，我的投資金額也隨之增加，最後我的股份多到使我成為董事會的會員。」
她打破沉默，開口說道：
「這是跟那個公司聯絡的方法，」她父親繼續說，「妳只要撥這個號碼，把密碼告訴他們，如果妳沒勇氣，他們甚至可以用遙控的方式把我關掉，然後在二十四小時之內，他們會派人把我搬走。不過妳好好想一想，有多少人希望能夠和剛剛往生的父親或母親再多相處幾天？妳不會有第二次機會。我們只有六天的時間，僅此而已。」
亞當心中狐疑，繼續問道：
「什麼意思？」
「我記不得了。」
「這倒不失幽默感！」
「你是不是在開玩笑？」朱莉亞問道。
「妳要是真沒看到，我說妳客廳裡有個兩公尺高的大箱子。」
「怎麼啦？」朱莉亞問他，口氣很明顯在假裝若無其事。
朱莉亞看著她的父親，心中氣憤不已。
「找鑰匙。」她低聲地回答。同時，她聽到亞當在街上叫她的聲音。
「你的朋友，他們也許能吧？」
「我們這個週末是準備要結婚的，妳也許應該說我們！」
「現在不一樣了。妳只要壓一下遙控器的按鈕，我就會立刻恢復原狀，跟剛剛一樣靜止不動。但是對今晚發生的事，妳將永遠得不到答案。」
「你回到人間就是為了要替我打掃房間？」
正當他要走出門時，天花板傳來一道輕微的格格聲。亞當抬頭往上看，再看著朱莉亞。
「每一次妳在構想卡通故事時，不就是這麼對妳自己說嗎？每一次妳拿起筆將角色人物描繪得栩栩如生時，縈繞在妳心頭的不就是這個問題嗎？當我不願意相信妳的工作時，妳不是跟我說過，我是個完全不懂夢想力量的無知漢嗎？妳不是跟我解釋過很多次，有成千成萬的小孩帶著他們的父母沉浸在妳和妳的朋友們從電腦上創造出來的世界嗎？妳不是跟我提醒過，我雖然不想相信妳會飛黃騰達，可是妳的工作成績卻讓妳獲獎嗎？妳創造出一個顏色古怪的水獺，而且還相信它的存在。妳現在是否因為看到一個不可能的人物在妳面前出現就要對我說，因為這個人物外表像妳父親，而不像奇形怪狀的動物，所以妳就拒絕相信是嗎？如果妳的回答是如此，那我告訴過妳，妳只要按下遙控器的按鈕就行了！」安東尼說到最後時，伸手指著朱莉亞擱在桌上的遙控器。
「我把天線安上了，真是的，天線居然都沒插在插座上！我一直很喜歡這個影集。」
接下來有一刻鐘的時間，兩人又都默默不語，安東尼雙眼一直盯著黑漆漆的電視螢幕。
「妳說得對，快去睡吧。妳最後說的那些話，我想就歸咎於妳的疲勞吧。」
朱莉亞抬起頭，立刻往鑰匙跑過去。她抓起鑰匙交給父親。
「好了，朱莉亞，」她父親溫柔地說，「妳完全清醒，妳的頭腦非常明智。」
「幾乎是！應該這麼說，這機器容納了我的記憶，以及我絕大部分的腦皮質。它是由好幾百萬個電腦程序處理器組成的無比精密裝置，擁有複製皮膚顏色和紋理的技能，此外，它動作異常靈ｈtｔｐs://ｗｗｗ•heｔｕboｏｋ.coｍ•coｍ活，完美得可以說跟人體一模一樣。」
亞當聳聳肩膀，然後離開。走到樓梯底下時，他也沒回頭去看正在跟他揮手的朱莉亞。他出去後，一樓大門隨即關上。
「妳原先打算請幾天假去度蜜月不是嗎？妳可以不去上班啊！」
「妳在找什麼？」
「那我去上班的時候，你就一個人整天待在這裡嗎？」
「只有你才會想出這種古怪的辦法。我肯定你生前在那家公司絕不只是個普通的股東。」
安東尼說到這裡，雙眼看著滿臉疑惑的朱莉亞。
朱莉亞做了一個她經常做的表情。每次碰到令她不愉快的問題，而她又不想發表意見時，她就會聳聳眉頭。
「辦公室打來的。他們總算解決了卡住影片攝製的難題，卡通片可以繼續拍下去了，我們可以趕得上進度。」
「你說什麼？」朱莉亞吃驚地說。
「我想你是在開玩笑吧？你總是毫無理由地在設法遙控一切。我到底在幹什麼？居然在跟一個死人說話！」
「不管怎麼說，這不是今天的主要問題。」
「我是樓上房子的房東！我去年用獎金買下來的，不過我還沒有足夠的錢去裝修，所以上面是亂七八糟！」
「目的是讓我們能獲得我們一直缺少的那幾天，從永恆中偷幾個小時過來，目的是讓妳我兩人能夠一起分享那些我們從未談過的事。」
「我是因為愛妳，才不強迫妳搬開這個好像比我更讓妳依戀的家。不過妳既然很希望如此，我們現在就可以一起住進來。」
「妳知道有多少人在臨終的時候說，『我要是早知道，我要是早明白，早聽到，如果我能對他們說，如果他們知道的話……』」安東尼看到朱莉亞默默不語，緊接著說：「這個市場非常大！」
「說得也是，朱莉亞，我已經死了！」
「我或許就應該這麼做。把你放回箱子裡，然後把你送回給那個什麼高科技公司。」
「我在找藏情人的地方。這就是你想知道的，不是嗎？」
朱莉亞嘲諷地應道：
「為今晚，為昨天，為你這麼多年來不聞不問，還是為我們兩人之間的所有戰爭和解？」
安東尼提高音量，重複道：
「沒錯，不過，在妳面前的並不是道道地地的我。」
安東尼一回到屋內便大聲說道：
「因為那些票不能退錢是不是？」
「我不是這意思，」亞當一邊回答，一邊伸出雙臂摟住朱莉亞。「妳的電話留言說得沒錯，妳確實心情不佳，我不應該來的。妳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我跟妳說過我可以理解，我話就說到這裡。我回家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為什麼說亂七八糟，難道這裡算是整理過嗎？」
朱莉亞一聽，立刻跑到廚房的櫥櫃前，把抽屜一個一個打開。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保沒有必要守的祕密？如果他是妳原先想準備共度一生的人，那妳應該信任他！我可以跟他解釋前後經過，就像剛剛跟妳解釋一樣。」
「你在暗示什麼？」朱莉亞問道。「如果你指的是我父親的財產，我跟你說，他生前的時候我都不要他的財產，現在也不會因為他死了就會改變意見。我要去睡覺了。既然旅行計畫已經取消，明天我會很忙。」
「妳說什麼？」
「我不知道啊，我沒說妳隱瞞我什麼事，要嘛，也是妳來跟我說有什麼事。」
朱莉亞狠狠看了父親一眼。
朱莉亞把手放在嘴巴前面，猛然地放聲大笑。
「妳的同性戀朋友？」
朱莉亞離開沙發椅，在客廳裡走來走去，心裡有時承認眼前所碰到的是事實，有時又完全否認。她到廚房給自己倒杯水，一口喝光後，回到安東尼身旁。
「像妳這個年齡的時候，我只有感恩節的晚上才休息！」
「為什麼？目的何在？」
「我可沒問過你任何問題。」朱莉亞冷冷地回話。
正當她父親的臉孔出現她很熟悉的生氣表情時，街道上傳來兩聲短短的喇叭聲。
她將塑像放回原處，套上一件浴袍，然後打開房門。安東尼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開著電視，正在看NBC電視台的影集。
「多相處幾天，在他過世之後！」
「妳說的是妳的朋友，親愛的！」
「為什麼是六天？」
「或許他的思想比妳還要來得開放？」
「我不曉得妳怎麼有辦法住在大雜物堆裡。」
「一八〇〇三〇〇〇〇〇一，密碼六五四。」
「不要亂想，亞當！那一定是老鼠在上面跑。」
「晚安。」
「我還小的時候，你臉上就有皺紋了。除非你動拉皮手術，我想皺紋是不會自己消失的。」
「別ｈｔtｐs://m.ｈｅtubｏoｋ•cｏm•com取笑我了，我剛剛想把它關掉，我平常都很少看電視，我大概是按錯了鈕。」
「妳聽得很清楚，機器人。」
「你怎麼知道我原先要出門旅行的？」
「朱莉亞，妳一定要聽聽我要跟妳說的話。」
「糟糕！」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跑到窗戶旁。
「聽到了，哦，沒有，剛剛才聽到而已。我在看電視哪。」
「我可要說，妳看的節目不是很好看。」
「你們兩個人不是因為我而吵架，這只能怪妳自己的個性，這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妳剛剛對他撒謊的時候好像很有辦法嘛。」
「話說回來，如果你要我們繼續客套，」朱莉亞又繼續說，「那麼我謝謝你搞砸我的婚禮。」
「又是一家被你財團吸收的公司？」
「謝謝妳把我說成老鼠！我都聽到了！」
「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亞當進屋時問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就這樣過了，個鐘頭，接著又過了一個鐘頭。房間的窗簾大大開著，夜晚的亮光照在架子上的間格裡。窗外一輪明月似乎進入房內，飄浮在鑲木地板上。朱莉亞躺在床上，回憶起幼時種種。這位今晚在牆壁另一邊等候的人，讓她在不知道有多少個類似的晚上窺伺他歸來。少女時代時，不知道有多少個失眠的夜晚，她幻想著風改變了父親的旅程，描述出神奇美妙的千百個國度。有多少個晚上她在編織美夢。這個習慣並沒有隨著時間改變。手中的鉛筆畫了多少線條，橡皮擦了多少次，才能讓她創造出的角色人物躍然紙上，藉著一張又一張的影像，讓他們相聚一處，滿足他們對愛的需求。長久以來，朱莉亞就知道，一個人在幻想時找不到白日的燦爛陽光，當夢想面對現實世界太過刺眼的光線時，只要一下子不去想像，夢想就會立刻消失。童年的界限在哪裡呢？
「我的兩房公寓妳覺得太小，妳打算還要在妳家和我家之間來來去去多久呢？」
「我一點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朱莉亞一邊低聲地說，一邊走到窗口。
「不要再提這個老問題了，現在不是時候。我跟你保證，只要我們有足夠的錢裝修，把上下兩層樓合在一起，我們兩個人住很寬敞。」
「……上街買東西、看家、接電話、回答各種不同的問題，沒錯，這些都屬於機器人的應用範圍。不過，我跟妳提到的公司所開發的計畫更精密，也可以說野心更大。」
「妳聽我說，這是個餿主意！」
朱莉亞看看手掌中的遙控器，想了一會兒，決定聽這個看起來活像她父親的機器人的話，於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下來。
朱莉亞對這個一直看著她的父親打量了好一會兒。如果這不是她以前一直想進一步瞭解的人的話，她會覺得他看她的眼神中帶著些許溫情。雖然這只是他父親的複製品，她幾乎要跟他道聲晚安，不過還是放棄了。她關上臥室門後，躺在床上。
「亞當是誰？」
安東尼緊跟著說：
「我們公司並不是第一家想創造出外表跟人一樣的機器人，好替我們做一些我們不願意做的雜事。」
「為什麼？」
「如果妳決定接受這個遊戲規則，而且只要妳不按下遙控器的按紐把我熄滅，我希望妳提到我時用現在式動詞說話。妳不介意的話，就算是我得到六天的獎金吧。」
「做什麼用？」
「呃，我突然造訪好像讓妳很喜出望外！」
「妳應該可以料到，像這樣的新發明一定會引起一些道德問題。我們認為有一點很重要，儘管機器人精密靈巧，也不可以讓我們的客戶百般依戀。人死後繼續與世人溝通的方式已經有很多種，譬如說遺囑啦，書啦，聲音或是影像錄製。我們設計的機器人可說是很創新，而且最特別的是，它具有互動功能。」安東尼說得興高采烈，就好像他正在說服一個買主。「我們的目的只是讓即將逝去的人有個比紙張或是錄影帶更完美的方式，好轉達他最後的意願，或者是讓家屬有機會能和所愛的人多相處幾天。但是我們也不能讓生者將感情寄託在一具機器上。我們也從以前的經驗中吸取教訓。我不知道妳是否還記得，有一陣子，製造商推出的嬰兒洋娃娃很成功，結果許多擁有者就把它們當成真的嬰兒看待。我們不願意看到這種不良現象再度發生。因此，絕不可以讓人在家裡永遠留著父親或是母親的複製品，儘管這個主意很誘人。」
「我沒對他撒謊，我只是對他隱瞞一些事情而已，這完全不一樣。」
朱莉亞大聲吼道：
兩人正要吵起來時，電話鈴突然大響。兩個人都往電話看過去，心中都覺得奇怪。朱莉亞接起電https://www.hetubook.com.com話，聽了很久後，向對方說謝謝和一些恭喜的話，然後掛掉電話。
他往前走一步，踏出木箱，然後一邊伸伸懶腰，一邊動動臉孔。那動作逼真無比，就連只是有點刻板的臉部線條和表情也是維妙維肖。
「你花那麼多錢投資的公司是開發什麼的？」
朱莉亞拿起遙控器，將聲音切掉。安東尼舉眼望天，一臉無奈。
安東尼一語不發地打量她，前後有幾秒鐘的光景。接著，他很和藹地答道：
「不會的，沒有人會告我什麼。」朱莉亞答話時，口氣裡透露出些許不耐煩。
「朱莉亞怎麼啦？」
朱莉亞一語不發。安東尼把電視再度打開。
「鎖呀，我剛剛打開好讓你進來的。」朱莉亞臨機應變，心中很氣她的父親。
「又二十二天！」
「這符合我的需要跟我的經濟能力！」
「人腦真是個不可思議的機器！我還差點相信這一切。我現在是在睡夢中。我剛剛回到家的時候喝了點身體不適應的東西。是白酒嗎？對了，我對白酒不適應！我真是白痴一個，居然讓自己掉進幻想中。」朱莉亞一邊說，一邊在房子裡走來走去。「你該明白，在我做過的所有夢中，這是最荒誕不經的！」
「我最要好的朋友！」
一隻墨西哥小洋娃娃躺在一具石膏製的水獺塑像旁邊。那是將不可能實現的希望變成事實的第一具水獺模型。朱莉亞站起身，將水獺塑像拿在手上。她一直都是憑預感行事，時間讓她的幻想力更為充實。那又為什麼不去相信呢？
「亞當正在停車，所以我們還有點時間，他車子一停好就會上來。為了你的葬禮，我取消了婚禮。如果能不讓他看見你在我屋子裡的話，這可是幫我一個大忙！」
「妳家真是小。」安東尼吹著口哨，打量房子四周。
「安東尼！」
「我可記得很清楚！」
她低聲地說：「說吧！」
「我知道今晚的事有點令人困惑。我也知道，我們倆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互通消息。」
「不過，妳我的情況好像不是如此……言歸正傳，一個禮拜之後，電池就會耗光，而且沒有任何辦法再充電。所有的記憶都會消失，最後的生命氣息會消失殆盡。」
「那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機器，」朱莉亞接著話說道，「是一個很高大、很占空間的機器，沒錯，是很脆弱！」
亞當看看四周，發現客廳中央有個奇怪的東西擺在那裡。
「不，妳沒有瘋，」他繼續說，「妳只是吃驚，這我完全瞭解，在這種情況之下應該很正常。」
「跟我講話的東西，它真的是你嗎？」
她走到對講機旁，按下控制門鎖的開關。她聽到一樓的門閂發出格格聲，然後是亞當走在樓梯上的腳步聲。她匆匆忙地跑到廚房，抓起遙控器，又立刻將它甩掉，心中緊張得不得了——這個遙控器對電視一點作用也沒有——她連忙打開餐桌的抽屜，找到電視的遙控器後，心中禱告電池遺有電。正當亞當推開屋門時，電視機亮了起來。
「很抱歉要反駁妳的話，可是太遲了。再說，妳家要是真的很整齊，妳早就可以找到爐子旁邊釘子上掛的那串鑰匙了。」
「禮拜六的時候，我去參加你的葬禮！」
「亞當連攝影機都不會使用，至於機器人，我可是持懷疑態度。趕快回到箱子裡去，真要命！」
「首先，收回『原先』這個詞，婚禮只是暫時延後！說到你的解釋，問題就出在這裡。我自己都無法相信，你就別要求他做不可能的事了。」
「是誰？」她父親問道。
「妳不再鎖屋子的門啦？」
「對不起，我剛說錯話。」
「才不見得。如果有個，比方說有個小客廳，一間書房，一間撞球室，或者有個小小的洗衣間也好，那我至少可以在裡面等妳。這個只有一個大房間的公寓……好怪的生活方式！像這樣的地方妳怎能保有最起碼的隱私呢？」
「有次妳生日的晚上，我們在慶祝妳滿九歲，我想是吧，我們兩人在一家妳特別喜歡的中國餐館吃飯，之後我們整晚都在家看電視，就像這樣子，只有我們兩個人。妳躺在我床上看，甚至連電視最後一個節目結束時，妳還一直看著螢幕上一閃一亮的白線。妳應該忘了，那時妳還太小。清晨兩點的時候妳終於睡著。我想把妳抱到妳房間去，可是妳的雙手緊緊抱著縫在床頭上的枕頭，讓我沒辦法拉開妳的手。妳打橫睡，占住整張床，所以我就坐在妳前面的沙發椅上，整個晚上一直看著妳。妳是記不起來的，妳那時才九歲。」
「對不起，我忽略了文字的微妙性。妳只要繼續對他……隱瞞一些事情不就得了。」
「原本應該？」
「禮拜六原本應htｔｐs://ｍ.ｈetuｂoｏk•cｏｍ.ｃｏm該跟我結婚的人。」
「沒有人會相信我的！」
「一年又五個月！」
「啊對……這個我們稍晚再談！現在，請你立刻回到箱子去！」
「你要和我談談，」她說，「那我們就談談。」
朱莉亞突然心跳加速。她聽到亞當每次換倒車檔時變速器發出的嘎嘎聲，就算是有其他一百多個嘎嘎聲在一起，她都可以聽出來。毫無疑問，他正在樓下倒退停車。
「我沒看到這一集，至少我的記憶裡頭沒有這一集。」
「我知道，亞當，我真的很抱歉，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情！還有，我必須把機票還給你，票在我辦公室裡。」
「假如我真的只需要按一下鈕就可以讓你閉上嘴巴，那我可要不客氣了！」
「你快一點，」朱莉亞一邊哀求他，一邊將身子往窗外靠，「你找個地方躲，他剛剛關掉引擎。」
朱莉亞於是找一些理由來解釋，說那是特別的裝貨箱，專門為退回不能使用的電腦而設計的。送貨員弄錯，結果把箱子送到她家來，而不是送到她的辦公室去。
朱莉亞坐在他旁邊。她父親又說：
「我的生日我還記得相當清楚。你叫祕書打電話來說不要等你吃晚飯，你要在晚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才能趕到，可是你一直沒有來！」
「這些人是在哪裡找出這些故事的？想像力真的很豐富。我一直很佩服他們！最好玩的是，我們到最後都會依戀劇中人物的生活。」
「是送貨員弄錯了地址？」
「你腳下穿的不就是鞋子嗎？還要謝謝你讓我這個禮拜唯一有空的晚上泡湯。」
「朱莉亞，我從來就沒跟妳作對過，我的確是經常不在家，但是我對妳從來沒有敵意。」
朱莉亞聽了驚愕不已，心裡並未完全懂他說的話。於是安東尼繼續解釋……
朱莉亞突然打開臥室的門，接著把身後壁櫥的門也打開，然後走到廚房去，把所有的櫃子一一打開，首先是洗碗槽上面的櫃子，接著是旁邊的櫃子，再下來是旁邊的，一直到最後一個櫃子打開為止。
「妳昨天在電腦上完成了什麼工作呢？而這些工作在僅僅一年前，妳也是大喊不可能的。」
「那沒有任何辦法避免嗎？」
「還有史坦利呢？」
安東尼好笑地說道：
「你故障了，你剛剛同樣的話說了兩遍。」
「這是我們為解決倫理道德問題而設計出的辦法。」
亞當把外套脫下，隨手扔在一把椅子上。他看著電視螢幕上像下雪一樣的畫面。
兩人默默不語，前後整整有一刻鐘。
「妳可不可以開個門呢？」
「是另外一間房子！」
「夠了，不要因為我死了妳就可以隨隨便便！」
「也謝謝你害我和樓下商店老闆失和。整整好幾個月他都會用冷冰冰的臉孔對待我。」
「真要命，二十年來這『爸爸』兩個字我都一直叫不出口！」
「難得一次。」朱莉亞一邊答他的話，一邊設法讓情緒穩定下來。
「大部分人的家裡都沒有書房也沒有撞球室。」
亞當問她：「妳在幹什麼？真是的！」
「沒有，這一切都是事先想過的。假如有個滑頭想拿出電池再去充電，記憶體會重新格式化。這說起來很難過，至少對我而言，就好像是個用完即拋的手電筒。在過完六天充滿陽光的日子後，就進入永恆的黑暗。只有六天，朱莉亞，只有短短的六天去彌補失去的時光，決定權在妳。」
「哦，沒必要給我這副臉色看。」他立刻解釋道。「妳只要花兩秒鐘想就行了。妳的客廳裡擺了一個關得緊緊的兩公尺高大箱子，妳認為他不會想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嗎？」
「我不曉得要從哪裡開始說。」
「所以更應該好好利用這六天的時間！」安東尼滿面笑容地說。
「啊，拜託妳，就算我是個機器人，妳也得叫我爸爸。我最怕妳直呼我的名字。」
「才不呢，我替你開門！」
朱莉亞和父親兩人並肩而坐，彼此都不再說話。兩人的手都擱在對方的手旁邊，從沒靠近過，沒有一句話來劃破這特別夜晚的寧靜。當第一道曙光透進房內時，朱莉亞站起身，仍是默默不語。她穿過客廳，走到臥室門口前，轉身對父親說道：
「你再說我就殺了你！」
「妳的記憶力有這麼好啊？」
「我按電鈴起碼按了十下了！」亞當在人行道上一邊說，一邊往後退一步。
「因為我需要按十次門鈴，還要在街上大喊，妳才跑到窗口來看。因為我覺得妳看起來很驚慌，電視機開著，可是天線都沒有調整，妳自己看！因為妳很奇怪，就這樣。」
「妳看，」亞當用溫柔的嗓音說道，「我們要是按照計畫明天早上出門，在蜜月旅行期間，妳和*圖*書一樣可以心安理得。」
他看到朱莉亞呆呆站著瞪著他，整個人都嚇壞了，於是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指著沙發椅。
「我倒覺得很自在。有一天我會有錢住在一個大房子裡，你等著瞧吧！」
「對講機壞了，很抱歉。」朱莉亞答道。
「妳家的地板，或者說是天花板，隨便妳，它們都沒有隔音效果。保養不佳的老房子總是有這個問題。」
「機器人！」
「沒有一件事是正常的，你不可能在這裡，」朱莉亞搖著頭低聲說，「這完完全全不可能！」
「妳的電腦一定相當脆弱，才需要用這麼高的箱子來裝。」
「妳可以扔了，或是留著當紀念品，這些票不能換，也不能退錢。」
「沒錯，我說的就是他！」安東尼答道。「他如果真是妳最要好的朋友，妳必須採取更微妙的手腕才行。」
安東尼看到朱莉亞沒有回答，於是得意地繼續說：「我料得沒錯！」
「別這樣看我，」亞當立刻解釋道，「妳也知道很少有人在蜜月旅行前三天取消行程！我們原先還是可以出門旅行……」
「是啊，哦，其實是我在填寫訂單的時候把地址寫錯了。都是最近幾個禮拜工作累積下來的疲勞，結果呢，我把事情都搞得一塌糊塗。」
「妳要是想把我關掉，妳可以做。」
「妳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
「妳有樓上房子的鑰匙啊？我要提醒妳，妳要是讓我躲到地窖去，我肯定在樓梯上會遇到妳的未婚夫。」
「那個鞋店老闆！有什麼好在乎的呢？」
「我有什麼事好隱瞞你的，亞當？」朱莉亞反駁，不再設法隱藏心中的焦躁。
「不對，這點我很懷疑，因為我看到你，因為我在跟你說話，而且，因為你已經死了！」
「妳可要小心，人家會告妳侵奪公司財產。」
「蘋果不離樹邊掉，是不是啊？」
「不好！」她一邊說，一邊閃開。
朱莉亞跑到窗子旁，把頭探出窗外。
「當然囉！為什麼這麼說呢？」
「好啦，也許有那麼一點點……我們和解好不好？」
「妳沒聽到我喊妳的聲音嗎？」
「那我要怎麼跟亞當說呢？」
「我知道！哦，最後還要謝謝你，最厲害的是你讓我跟我未婚夫說話時像個悍婦。」
「啊對！」
「當然可以。」朱莉亞心中猶豫不決，人仍然站在窗邊，耳邊聽到父親出去後門隨後關上的聲音。
「六天？我好久沒有把六天的時間花在自己身上了。」
朱莉亞站起來，往他身邊靠近，仔細地觀察他。如果在她面前的果真是一部機器人，那不能不承認，這部機器人做得巧奪天工！
「妳最好過去跟他說說話，不要叫我這叫我那的。他在街上一直喊妳的名字，遲早會吵醒所有鄰居。」
「朱莉亞！」
「妳真的在看電視嗎？我一直以為妳很討厭看電視。」
「這句話我是順口而出，妳不一定要照表面的意思去理解！」
「就算我是產品原型，我這個機器人，照妳說的，就算是個機器人吧，怎麼樣也沒妳說的那麼貴，否則的話，妳想想就知道，沒有人買得起。」
朱莉亞氣得大聲叫道：
朱莉亞聽得傻住，呆呆地問他：
「我在作夢！今晚碰到的事沒有一件是合理的！告訴我是如此，免得我以為自己真的瘋了。」她父親的聲音答道：「好了，好了，別激動了，朱莉亞。」
「你活著的時候就已經讓我日子難過，你又叫人造出一個三十億美元的機器人好在你死後繼續找我麻煩，是不是？」
「因為我還站在人行道上啊。聽到妳的留言，我想妳情緒不是很好，我是這麼覺得……所以我一從鄉下回來就上妳這裡來，但如果妳希望我離開……」
「有這麼久啊？」
「比方說？」
「我要是不想聽呢？你這個人，為什麼所有的事都要按照你的意思去安排？」
朱莉亞索性把電視關掉。
「趕快上去，不要出聲音。他知道樓上沒住人！」
「不可能，在技術上來說，這是不可能的！」
「你難道希望我對他說，有個最新出品的機器人，外表像我父親，正在我們頭頂上走來走去，然後讓他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把我送到瘋人院是不是？」
「我真的很高興，我沒看到這一集，至少我的記憶裡頭沒有這一集。」
「不是的，我以個人的名義投資。我和其他股東沒什麼不同，但我畢竟是個重要的股東。」
「是不是住了一個妳很熟的女鄰居，我可以上去敲她的門，跟她要點奶油或是鹽，好等妳把未婚夫打發走？」
「我們投入很多資金才達到這種成果，而且，老實跟妳說，我也不過是個產品原型而已。雖然是免費贈送，這是當然的，妳也算是我們的第一個客人。這是我送給妳的禮物！」安東尼親切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