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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的瑪麗娜

作者:卡洛斯.魯依斯.薩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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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廚房在屋子後面,空間相當寬敞。意外受邀享用的早餐是女孩從沙利亞廣場的華斯麵包店買回來的可頌。她倒了一大杯牛奶咖啡給我,然後面對我坐下來,看著我狼吞虎嚥,望著我的眼神摻雜了好奇、憐憫和猶疑,彷彿當我是個飢腸轆轆的乞丐。她自己連一口都沒碰。
我沒給她時間回答,從口袋掏出懷錶遞給她。女孩定定看了我幾秒,才將錶接過去。她伸出手的剎那,我發現她的手就像雪人般白皙,無名指上套著金色指環。
「我相信您。」他語氣親切,接下了懷錶,並且跟我們一樣在餐桌旁坐了下來。
「我的意思是,妳叫什麼名字?」
「海爾曼?」
「可是……」
「我爸爸。」
「那妳是誰?」
「你還沒告訴我妳的名字……」
她沒再多說,再次跨上她的腳踏車,穿過了入口的圍欄。消失之前,她回過頭瞄了一下,那雙眼掩藏不住心底嘲弄我的笑意。我嘆了口氣,跟著她的後面進去,那隻貓用牠一貫的輕鄙盯著我。我真恨不得自己是隻短毛獵犬。
「牠只管獵殺,但不會吃掉牠們,因為牠要守護領土。」她似乎在對一個小孩解釋。「牠比較喜歡牛奶。對不對啊?卡夫卡?你喜歡牛奶吧?」
「你呢?早飯吃了沒?」她問。
「我拿走的時候就壞了。」我解釋。
「我不知道。」最後我回答。「我想是個謎吧……」
我的叫聲讓她停下了腳步。
「懷錶不是我的,」她跟我解釋。「是海爾曼和圖書的。」
我沿著街道往下走,感覺那棟屋子的魔法隨著我踏出的每個步伐,抖落到地上。忽然間,她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我很清楚你的意思。」女孩說。
「我快來不及了,」我說,推卻想用任何藉口求她相伴的渴望。「我想我該走了。」
「你喜歡謎嗎?」
海爾曼吃完早餐後,熱烈地感謝我特地回來歸還他的懷錶。他的親切更加重了我的罪惡感。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眼底的怒氣似乎就要戳穿我。幾個小時後,我才明白她是我這輩子——不管是過去或往後——看過最美麗的女孩。就是這樣。
女孩嘴角浮現神秘的笑容。
「他女兒。」
女孩露出壞心的微笑。海爾曼盯著我,那雙漆黑的眼彷彿能看穿人心。我翻翻口袋,將懷錶遞給他,等待眼前的男人隨時爆粗口,威脅要叫警察、叫憲警,通知青少年法庭。
「你又是誰?居然敢這樣問?」
她同意我的決定,陪我走到花園,霧中交織著晨光,初冬的樹木染上一層古銅色。我們往圍欄走去,在陽光照拂下,卡夫卡發出了咕嚕聲。走到入口,女孩停下腳步,讓路給我出去。我們默默對望,接著她伸出手,我往前握住,感覺到她的脈搏在天鵝絨般細緻的皮膚下跳動。
我搖搖頭。
「既然東西是你拿走的,那麼你就得親自把它還給主人。」
她口中的名字,讓我想起幾天前在大宅邸玻璃屋裡嚇了我一跳的高大白髮男子。
「海爾曼的健康很差,」她咕噥。「他很容易就會累。」但她隨即揮去了hetubook.com.com剛剛的難過。「要不要多吃點?」
「奧斯卡!」
我正打算開口回答,講些有趣的事時,一抹偌大的影子彷彿黑雲般籠罩了餐桌。我的女主人抬起頭,嫣然一笑,我則動彈不得,嘴巴塞滿了可頌,心臟噗通噗通地狂跳。
我不懂他為什麼要以「您」稱呼我。他身上有個東西述說著另一個時代、另一段時光,那時他的灰白髮絲曾經閃亮,而這棟宅邸曾是天空下矗立於沙利亞區的豪華宮殿。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道別,接著消失在那看不到盡頭的迷宮裡。我看著他輕輕地一跛一跛沿著走廊遠離。他的女兒凝視著他的背影,眼裡蒙上一層悲傷。
我一樣安靜地搖搖頭。如果我有事,也會想辦法找藉口推掉。當小偷,我黔驢技窮;當騙子,我得說我一直是箇中高手。
我回過頭。她依然站在圍欄後,卡夫卡伏在她的腳邊。
「那麼你應該餓了,所有的傻瓜都會餓。」她說:「來吧!進來吃點東西。如果你要跟海爾曼解釋為什麼偷走他的懷錶,最好先填飽肚皮。」
「好了,奧斯卡。」他語帶疲憊地說:「很高興認識您。希望您下次來這裡探視我們的時候,能再見到您。」
「已經壞十五年了。」她自語,沒有看我。
「我以為妳的貓只愛吃沒反抗能耐的小鳥。」我說。
「瑪麗娜……明天見。」
「我們有訪客。」她高興地宣佈。「爸爸,這位是奧斯卡.德萊,專偷錶的賊。奧斯卡,這位是我爸爸海爾曼。」
我環顧四周,似乎人行道寫著答和-圖-書案。
我朝她揮手道別,但她已經不見蹤影了。我癡等著她再出現。太陽高掛在天空,我估計應該已經中午十二點了。當我明白瑪麗娜不會再出來時,便邁開腳步返回宿舍,社區的每扇老舊大門似乎都朝我會心一笑。我的耳邊縈繞著自己的腳步聲回音,但我發誓,我整個人飄飄然,好似沒踩到地面。
最後她抬起目光,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彷彿正打量著一件舊家具或雜物。她的眼裡有個東西告訴我,她不太信任我這樣的小偷;或許她把我歸在蠢蛋或傻瓜之列,我的笑容看來並沒有替我加分。女孩揚起一邊眉毛,露出神秘的笑容,把懷錶退還給我。
我聳聳肩膀。「好吧!……」
那隻叫卡夫卡的貓舔舔她的手指,像是贊同她的話。女孩露出燦爛的笑容,撫著貓的背脊,當她撫摸時,洋裝勾勒出側身的線條。就在這一刻,她抬起頭,我詫異地看著她,舔了舔嘴唇。
「等一下!」
我猛然吞下食物,慢慢地回過頭去,一個在我看來高聳的身影正杵在我面前。他穿著羊駝毛織西裝和背心,打著領結,一頭白髮整整齊齊地往後梳,垂落在肩上。他張著一雙悲傷的黑色眸子,白鬍子襯托著稜角分明的臉龐。但是真正特別的是他的手,那雙恍若天使般白皙的手,又細嫩又纖長。他是海爾曼。
「你應該就是拿走懷錶的那個人。」女孩說,她的語氣跟眼神是同樣的調調。
我估計她大約和我一樣大,或許大一歲吧!對我來說,猜測女人的年紀就像一門藝術或科學,永遠不若和圖書遊戲那般輕鬆容易。她的膚色跟身上的洋裝一樣蒼白。
「先生,我不是賊……」我緊張地說明。「我可以解釋。我以為這裡是空屋,才大膽地闖進了您家。我進到裡面,迷迷糊糊地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聽到音樂,嗯,不對,嗯,是吧,我進門後看到懷錶。我發誓,我絕沒有想偷的意思,我嚇了一跳,回過神,發現手裡還拿著錶,但已經跑很遠了。不知道我這樣解釋清不清楚……」
我點點頭。我想她若問我喜不喜歡砒霜,我恐怕也會照樣點點頭。
「你明天有事嗎?」
「你那天晚上為什麼會跑進我們家裡?」
「我想我就是拿走懷錶的人。」我回答。「我叫奧斯卡,奧斯卡.德萊。我回來還錶。」
「別在意。」
我穿過貓守護的花園,避開茂密的花花草草,走到小天使噴泉邊。她把腳踏車擱在這裡,正搬著把手前面籃子裡的袋子。她從袋子裡拿出一瓶牛奶,蹲下來,倒在地上的一個盤子裡,那隻小動物急忙衝出來吃牠的早餐,看來這是每天必定上演的畫面。
他的聲音輕柔,幾乎難以聽清楚。他的女兒端給他裝盛著兩個可頌的盤子、一杯跟我一樣的牛奶咖啡。將食物端上餐桌後,她在父親的前額印下一吻,海爾曼則給她一個擁抱。我凝視著他們父女,兩人沐浴在大窗戶照進來的陽光中。我曾想像海爾曼像個巨人,如今他的五官是那麼細緻,似乎透露病容,他體型高大,卻出奇地瘦弱。他將咖啡端到唇邊,並對我親切一笑,剎那間,我發現他們父女之間流露著一股超https://www•hetubook•com.com越了言語和動作的情感。透過沉默和眼神,他們緊緊地連結彼此,在已遭遺忘之街道盡頭的陰暗宅邸裡,相互照顧,遺世獨立。
「妳住在這兒?」我囁嚅,指指圍欄的方向。
「我在這附近看過你。」她說,視線依然緊盯著我不放。「我看到你跟一個一臉驚恐的矮小男孩,好幾次,你們下午放學後會經過後面的巷子。有時候只有你一個人,心不在焉,嘴裡哼著歌。我猜,你們在那間學校過得還挺開心的……」
一輛腳踏車緩緩出現在霧中。那是個女孩,她一襲白色洋裝,踩著踏板,往我這邊的斜坡騎過來,黎明的曙光勾勒出她霧裡的身影。她一頭金髮,波浪狀的髮絲散落臉龐兩側。我杵在原地,動也不動,像個傻瓜呆望著她慢慢騎來。腳踏車停在我前面兩公尺的地方,我的眼睛,或說我的想像力,看到一雙細瘦的腳輕觸地面。我的視線尋著那件恍若從索羅亞畫作中走出來的洋裝,往上看去,停在一雙美眸上,那雙眸子的一抹灰,深得彷彿會讓人跌進去。她盯住我不放,目光閃爍嘲諷。我擠出微笑,送上傻瓜能端出的最好表情。
「謝謝你的招待。」我說:「還有,很抱歉……」
「那麼,我在這裡等你,九點。」她說,身影消失在花園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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