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氤氳之城

作者:卡洛斯.魯依斯.薩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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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刻的愛麗西雅

黎明時刻的愛麗西雅

不久後,聖誕鐘聲已然歇止,警笛聲再度響起,一群黑色天使在巴塞隆納腥紅色的天際四散飛舞,張狂地投下密集如柱卻永遠不會觸地的炸彈。
當時,我還不到十三歲,在伊麗莎白街上的一家當鋪裡當跑腿小弟,每個禮拜能賺個幾毛錢。當鋪主人名叫歐東.尤菲力,一一五公斤的身軀裡裝的盡是吝嗇和猜疑,他經營這家只收五金零件的小鋪,天天抱怨可悲孤兒呼吸過的空氣骯髒混濁,這個孤兒是成千上萬抗戰者其中之一,而他卻未曾好好叫過他的名字。
「小鬼!你又來了……快去把那盞電燈關掉!現在不是奢侈浪費的時候。你要看什麼就用蠟燭吧!正好可以刺|激視網膜。」
「小鬼!」歐東先生扯著嗓子咆哮。「去跟蹤她!」
女孩重新把天鵝絨布巾包好,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隨即走出店門。
「兩千!」歐東先生糾正我。「所以,我們絕對不能讓這頭肥羊從手中溜走!你跟著她回家,確定她這一路不會碰到偷拐搶騙和-圖-書的壞人。她會回來找我的,所有的人都一樣。」
當我跟著她穿越幽暗的寬敞大屋時,天色已經暗了。一道微光映出了周遭景象。散落一地的書籍,破舊的窗簾,彰顯出毀損的家具、帶有割痕的畫作,以及散布牆上那些彷彿彈痕似的汙漬。我們來到寬敞的客廳裡,屋裡保存了大量充滿孤寂感的老照片。女孩在角落的壁爐前跪了下來,接著,她用舊報紙和殘存的破損椅子生火。我把身子挪近火爐旁,並接下她遞過來的一杯熱酒。她在我身旁跪了下來,空茫的眼神迷失在爐火中。她告訴我,她名叫愛麗西雅。女孩擁有白|嫩的十七歲肌膚,但那悲沉且看不出年紀的蒼老眼神卻背叛了她的青春,我探問那些老照片裡的是否都是她的家人,她卻一語不發。
臨近拂曉時刻,我掙脫了她的懷抱,離開了那座宅邸,我在黑暗中奔向大門,手上緊抓著項鍊,心跳又急又快。那個聖誕節的前幾個鐘頭,我和口袋裡價値兩千和圖書枚杜羅的珍珠藍寶石項鍊一起度過,暗自詛咒著充斥積雪和憤怒的街道,也怨嘆著那些在戰火中抛棄我的人,直到奄奄一息的太陽在霧中露出一絲微光,我決定重返大宅邸,拖著那串沉重如石塊的項鍊,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我只想趕快找到仍在沉睡中的她,永遠安詳沉睡的她,我只想把項鍊放回爐火上方的架子,然後安然逃脫,如此一來,我將永遠無須回憶她的眼神和她溫柔的嗓音,以及我此生僅此所識的純潔觸感。
這就是我們的日常,偶爾傳來正逼近巴塞隆納的國民陣線真假不明的相關訊息,或是關於中國城街頭槍戰和謀殺的謠傳,還有空戰將臨的警笛聲。那是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如常的一日,街道上點綴著白雪和煙灰。那天,我看到了她。
就這樣,我們沿街前進,黑色鐵軌在暴風雪下的雪白世界開出一條路徑,此時,暮色漸濃,天際已染上一片腥紅。到了橫越恩寵大道的路口時,我凍得連骨頭都痛了。我打和_圖_書算棄守這項任務,就在我正忙著編造謊言好用來敷衍歐東先生時,我看見她下了電車,並朝著一幢大宅院的大門口走去。我隨即跳下電車,連忙跑到一旁的角落藏身。女孩穿越了花園的柵欄門。透過柵欄鐵條間隙,我看著女孩走進環繞宅邸的樹林裡。她在階梯口停下腳步,然後回眸一望。我真想拔腿就跑,但是冰冷的寒風已經奪走了我所有的意志力。女孩面帶微笑朝著我張望,並對我伸出手來。我立刻恍然大悟,她把我當成了乞丐。
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的那棟房子已經不在了。如今,這個地方矗立著一幢令人眼花撩亂的建築物,並且遮蔽了大半個天空。然而,即使到了今天,每當我經過那裡時,總會憶起一九三八年那個悲慘的聖誕時期,就在電車和豪宅大院錯綜交織的蒙塔涅街上發生的事。
大門仍是敞開的,屋頂裂縫撒入珠光般的天光。我看見她躺在地板上,雙手仍抓著那本書,結了霜的雙唇,冰塊似的慘白面容上掛和圖書著睜開的雙眼,臉頰上凝結著血色的淚珠,陣陣寒風從敞開的落地窗鑽了進來,漸漸地,她被埋入了白粉般的細雪裡。我把項鍊放在她胸口,隨即逃到大街上,混入城市的人牆裡,我把自己藏在人群的沉默裡,時時迴避著映在櫥窗裡的自己,就怕眼中所見是個陌生人。
當我來到街上時,女孩的足跡已覆上一層薄雪。我尾隨著她,在街道巷弄中,在這座被炸彈和悲慘掏空的建築物交織的迷宮裡,我穿梭其中,直到前方出現麥秸交易廣場,在那裡,我幾乎錯失了她踏上電車那一幕,那輛電車隨即朝著蒙塔涅街揚長而去。我一路追著電車奔跑,總算蹬上了車尾。
「這個東西還不錯啦!但是這種時局,沒有人會看上這種奢侈品的,小姐!這樣吧!我給您五十枚杜羅銅板,就當是做賠本生意吧!但是,今天是平安夜,任何人都不可能鐵石心腸啦!」
她一身白衣,而她的身影彷彿鑲嵌在薄霧瀰漫的街道中。她走進店裡,昏暗的店內只有櫥窗https://m•hetubook•com•com曳入的微光,她逕自駐足在長方形的櫃檯前,雙手捧著一包黑色天鵝絨包裹的東西,接著,她一言不發地在櫃檯上把那包東西打開。一串珍珠和藍寶石項鍊在昏暗中璀璨閃耀。歐東先生拿起放大鏡,仔細檢視了那串項鍊。我從店鋪工作間的門縫裡窺見了這一幕。
「過來吧!」她說道。
我不禁自忖,她在那裡住了多久?孤獨一人,身上穿著縫線已經脫落的雪白洋裝,躲在這棟大宅邸,只能賤賣珠寶過日子。她把黑色天鵝絨布包放在壁爐上方的架子上。每當她傾身去攪弄爐火時,我總忍不住偷看一下那包東西,並想像著裡面那條項鍊。幾個鐘頭過去了,我們在壁爐邊默默相擁,聆聽著午夜鐘聲,我告訴自己,母親應該也是這樣抱著我的吧!但願我還記得她的模樣……爐火逐漸微弱,我順手拿了一本書要往火裡丟,但愛麗西雅卻把書拿了過去,並開始大聲朗讀起來,直到我倆皆被睡意征服。
「那條項鍊起碼值一千枚杜羅吧!」我連忙發表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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