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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迷宮

作者:卡洛斯.魯依斯.薩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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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鏡之城 20

明鏡之城

20

「說真的,我覺得他有點可憐。」
她挑了剪裁保守正式的紫紅色洋裝作為白天的戰袍,再穿上一雙在加泰隆尼亞大道的精品店買的義大利高跟鞋,當時店員叫她「小姑娘」,但這雙鞋的價錢卻抵過一般人一個月的薪水。她精心描繪妝容,以亮麗的酒紅唇膏收尾,她相信,這顏色必定過不了賴安德那一關。她不希望班嘉實一大早就看見她氣色憔悴。多年來從事這一行的經驗教會她一件事:樸素反而引人側目。出門前,她在玄關鏡子前打量一番,總算肯定了自身的優雅美貌。「看得連妳自己都要動心了。」她這樣暗想。「如果妳還有『心』的話……」
「怎麼樣?」
「這傢伙,看我怎麼狠狠修理他一頓!」班嘉實喃喃自語。
「關於昨天晚上的事……」她開口說道。
「妳就不能挑個普通的牌子嗎?」賴安德一看到價錢,立即提出抗議。
「我們昨天已經去看了車子,我想,今天就去拜訪一下班藍恩律師。」
「啊!我知道了。然後……我們就去跟蹤他?」
「我都忘了,您很重視他。」
「說的也是。」
艾莉夏檢查過家中大小角落,確定沒有外人入侵,隨手從餐桌旁拉了張椅子抵住大門門鎖。她將蠟燭放在桌上,走近臨街的窗前。整個社區深陷黑暗中。鋸齒狀的屋宇和鴿棚在藍黑夜色下隱約可見,預告了黎明將至。她把臉龐貼近玻璃窗,細看陰暗街角。手工帆布鞋店的門廊下閃著光點。點燃的香菸菸頭。艾莉夏堅信一定是羅位郎那個可憐蟲,又到了一大早站崗盯梢的時候了。她退回飯廳,從五斗櫃多拿了幾支蠟燭。還要等好一段時間才能下樓到格蘭咖啡館和班嘉實碰面,而她也清楚得很,再睡個回籠覺是不可能了。
「人家叫做羅位郎。」
「哼,窩囊廢一個!」班嘉實氣得咬牙切齒。
「妙極了!貓樣的女子配上一個老船長,簡直就是年度佳偶。我才不相信那個律師會信您這一套,就算是剛執業的菜鳥也沒這麼好騙。」
強迫賴安德花大錢替她購hetubook.com.com買奢侈品和書籍,是這份工作提供給她的少數樂趣。艾莉夏決定不再心存僥倖,這一天乖乖穿上貼身護具。她將護具比平日扣得更緊,在鏡子前轉了個身,看著身上的裝備,自認有種墮落娃娃的姿態,就像個陰沉冷豔的木偶,只是她始終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因為這意味著,到頭來,賴安德說得果然沒錯,而鏡子也道出事實真相。
艾莉夏嚥下口水,乾咳了幾聲。他抬頭望著她。
「您吃太多蛋白質啦,班嘉實,連脾氣都變得火爆了。」
班嘉實雙手甩了又甩,示意要他往後退到雙方協議的距離。羅位郎點頭稱是,並高高豎起大拇指以示同意。
「我倒認為,給他一點教訓,他就會安分一點。您不必在場沒關係。我自己就能應付他,一定讓他嚇得屁滾尿流。」
她不情不願地啃著烤吐司。班嘉實盯著她看。
警官聳聳肩,再往厚實的三明治大咬一口。艾莉夏沒好氣地撇過臉,班嘉實毫不客氣地張大嘴巴再咬一口。
「怎麼了?」
「您是個大好人。」
「換了別人恐怕更糟。至少,他已經變成我們這邊的人了。」
「我在此向您道歉,還有道謝。」
「您是個性單純的大小姐?有意思。那我呢,我又是誰?難不成是保鑣?」
「我已經想過了,可以喬裝成個性單純的有錢人家大小姐,手上有這本馬戴石的書,但是想把它賣掉。古斯塔佛.巴塞羅先生告訴我,班藍恩是某個收藏家的代理人,這位神祕收藏家已經蒐購了市面上所有馬戴石的書籍。」
然後,她一|絲|不|掛站在衣櫥前,好整以暇地挑選這一天的行頭。巴塞隆納對很多事極為寬容,卻始終不容許壞品味。她穿上賀舒紗洗燙過的內衣,想像著門房太太猛畫十字的畫面,不禁面露微笑。賀舒紗一定很納悶,時下的年輕都會女孩,是否都穿這麼時髦的玩意?她穿上玻璃絲|襪,那是她要求賴安德替她買來的,因應任務需求,她偶爾需要在高級住宅區扮演上流富家女,或為了m•hetubook•com.com長官的計策而必須出入麗池飯店大廳。
「如果要普通的牌子,那麼,這任務就另請高明吧。」
「我就討厭這個死纏爛打的小癟三!」班嘉實還是氣不過。「我不懂您為何這麼信任他?誰知道他是怎麼跟警局長官報告的?」
他的神情略顯拘謹,並多了一份嚴肅。艾莉夏淺淺一笑。
艾莉夏刻意往烤吐司大咬了一口,嫣然一笑。
艾莉夏拉住他的手臂。「算了,別管他。」
「沒什麼好道歉的,更別提道謝了。」班嘉實回應。
回音掠過整間公寓,但始終未有回應。她掀開床單,即刻起身來到走道上,赤足踩在冰涼的地板。走道一片漆黑,只見飯廳入口映著一道亮光。她緩步沿著走道往前,並高舉手槍,拿槍的手抖個不停。到了飯廳,她伸出左手摸牆找到開關,馬上按了下去。毫無變化。家裡沒電。她在陰暗中仔細查看動靜,包括家具擺設,以及客廳每個漆黑的角落。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酸味。大概是菸味吧!她揣想。或是賀舒紗在桌上插了那束花,乾燥的花瓣早已開始剝落了。看來並無異狀,於是她走近飯廳的五斗櫃,在第一層抽屜翻找。她找到一盒蠟燭和火柴,應該是賴安德派她去馬德里之前就留下的。她點燃一支蠟燭,高高舉起,接著一手握槍,慢慢巡視整間公寓。入口大門確定上了鎖。她試圖從思緒中抹卻盧馬楠的影像:面帶微笑,佇立不動,就像一尊蠟像,雙手握著屠夫用的尖刀,藏身衣櫥或躲在門後,等著她。
「知道嗎?這裡的人居然把三明治叫做麵包夾餡……」班嘉實說。「不覺得很好笑嗎?」
語畢,他又埋首美味早餐和那些號碼。
「怎麼一大早就吃這種東西?」艾莉夏忍不住質問他。
「這一點我也想過了……您就扮演我那忠誠、穩重又體貼的丈夫。」
晨光初現,艾莉夏過街來到格蘭咖啡館大門。進去之前,她瞥見羅位郎已經在角落守著。他圍了一條大圍巾,連鼻子都遮住了,雙手則搓個不停。她正在猶和圖書豫該不該走過去,給他先來個今日的第一堂震撼教育,但還是放棄此念。羅位郎在遠處朝她打招呼,隨即跑去躲了起來。一踏進咖啡館,她發現班嘉實已經在等著,那張桌子儼然成了他們專屬的位子。警官正忙著大口呑食加了番茄薄片的肉排青椒三明治,配上一杯咖啡,邊吃邊研究標本師協助釐清的那一排號碼。聽聞她進門,他馬上抬頭一望,並將她打量了一番。艾莉夏不發一語地坐下。
「還有……這個有意思,西班牙文的『瓶子』,用這裡的方言來說,竟然變成了『水泡』。聽起來好像腳底長出來的膿瘡。」
米哥羞怯地端著托盤走近桌邊,送來兩片烤吐司、奶油,和一壺熱氣騰騰的咖啡。此時不過清晨七點半,除了他們倆,咖啡館沒有其他客人。向來謹守分寸的米哥一如往常,立刻躲回吧台後故作忙碌。艾莉夏為自己倒了杯咖啡,班嘉實再度埋首研究號碼,仔細檢視每一個數字,彷彿期待著靈光乍現的契機。接連好幾分鐘,沉重的緘默在兩人之間拉扯。
「看看他那副德行,八成是從電影裡學來的。」班嘉實說。
她試圖抹卻腦海中盧馬楠的面容,於是帶著書進了浴室。她束起長髮,放了滿浴缸的熱水,在浴缸靠枕處擺了兩支蠟燭,踏入熱氣瀰漫的水中。水溫暖和了體內的徹骨冰冷,接著,她閉上雙眼。但沒一會兒工夫,似乎聽見樓梯傳來腳步聲。她不禁納閟,難道是班嘉實來看她是否仍活著?或者又是她胡思亂想?止痛藥引起的嗜睡副作用,總讓她在醒來後置身虛幻的餘韻裡,彷彿她無法夢見的那些夢境正極力想在知覺的隙縫中找到出路。她睜開雙眼,坐直身子,頭靠著浴缸邊緣。隱約傳來好幾個不同的人聲,班嘉實不在其中。她伸長手臂拿起放在浴缸旁小椅凳上的左輪手槍,靜聽關緊的水龍頭落下的水滴漾起回音。她等候了數秒鐘。人聲已經靜默。或許根本沒有人在樓梯間。片刻後,腳步聲已往樓下遠離。說不定是某個鄰居一大早出門上班吧。
「您聞起和圖書來好香。」班嘉實向她打招呼。「就像一塊蛋糕。」
「班嘉實?」她扯著沙啞的嗓子叫喚。「是您在那裡嗎?」
「謝天謝地,您昨晚的溫柔已經完全消失,這就表示您的身體好多了。看見沒有?那個『蟀哥』在外面站崗吹冷風呢……」
「簡直快笑死了。」
「沒什麼。我喜歡看您吃東西。」
「您今天的打扮很優雅。」班嘉實終於打破沉默。「難不成我們要去什麼高檔的地方?」
「我也沒指望他會相信這些。我的用意就是要他起疑心,然後有所行動。」
她還記得,和賴安德通過電話之後,就寢前,她刻意留了飯廳和走道兩盞燈,如今,整間公寓卻陷入灰藍色的陰暗。她找到夜燈開關,隨手按下。燈泡並未亮起。她依稀聽見飯廳傳來腳步聲,以及門板緩緩挪動的聲響,忽然一陣寒涼穿心。她立刻拿起前一晚藏在床單下的左輪手槍,扳開擊錘。
甩開羅位郎之後,兩人繼續往前走。
「班嘉實,您簡直就會讀心術。」
「今天有什麼計畫?」
「您才到巴塞隆納幾天,居然已經變成民俗專家了。」
陣陣強風鑽過窗縫,呼嘯不絕,撼動了玻璃窗,也驚醒了她。床頭櫃上的時鐘只差幾分鐘就凌晨五點了。艾莉夏長嘆一聲,但就在這時,她發現了。滿室陰暗。
「就照您的意思。打算以什麼理由拜訪他?」
班嘉實咧嘴一笑,像條大鯊魚似的。
「妳就差幾條懸絲而已了!」
「那是您這樣說。」
她微笑著對他招招手。羅位郎左顧右盼,躊躇半晌才驚覺自己曝了光,連忙羞怯地打招呼。
踏出浴缸,她凝視著胴體散發的迷濛蒸氣。右臀舊傷留下的黑色疤痕,彷彿是肌膚下生根滋長的一朵毒花。她用指尖撫著傷痕,隱約感受到一股微微刺痛正對她發出警訊。她束起長髮,在雙臂、雙腿和腹部抹上玫瑰乳液,那是當年情寶初開的費叮咚對她神魂顛倒時送的禮物,還是個很特別的牌子「原罪」。她正要返回臥房,電燈剎時https://m•hetubook•com•com亮起,她剛剛試過的每一盞電燈,一時燈火通明。她連忙雙手遮胸,心臟嚇得枰抨跳。她叨叨咒罵,只好一一熄燈。
她再度把手槍放回小椅凳,並隨手點燃一支菸。她看著指間飄起的繚繞菸霧,再度躺回浴缸,凝望窗外的城市上空一片片泛藍浮雲。她拿起小說,重回第一段,讀著一頁頁的文字,內心的不安逐漸消散。不久後,艾莉夏完全忘了時間。賴安德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在這本書為她開啟的文字森林裡找到她的。她一臉滿足的笑容,重回小說裡的世界,總算體會到回家的感覺。她可以就這樣待上一整天。甚至一輩子。
班嘉實眉目低垂。「別這樣說。」
兩人啟程沿街往下走,朝陽穿梭在巷弄間,遍灑屋宇。班嘉實欣賞著亞維儂街一排排建築和隱匿的角落,滿臉愉悅,彷彿週末出遊的鄉下中學生。上路沒多久,他發覺艾莉夏每走幾公尺就回頭張望。他正想問她怎麼回事,隨即順著她的視線瞥見了他。羅位郎違背協議,正試圖隱身在距離約五十公尺外的一幢建築大門前。
那是一段美酒和毒玫瑰並存的時光,利卡鐸.盧馬楠自作主張把她當作徒弟,每週五邀她看電影或跳舞之前,必定先送上一束花,但艾莉夏總是搬出各種藉口婉拒。那段日子,盧馬楠總愛偷偷瞄她,以為她不知情,還會找機會有意無意地獻殷勤,露骨到連最資深的同事聽了都會臉紅。「棋錯一著,全盤皆輸。」當時她這樣暗想。對他,她始終敬而遠之。
「這年頭,大家不都在電影裡學習怎麼生活嗎?」
她走近書架,上面放著她最鍾愛的書籍,其中大部分她已重讀了好幾遍。上次重讀她最喜歡的《簡愛》已經是四年前了。她從書架拿下那本小說,輕撫封面,翻開書封,不禁面露微笑,因為映入眼簾的是那個高舉著一疊書的小魔鬼印記,一個古董藏書章,那是她加入賴安德團隊第一年同事們合送的禮物,當時大夥兒仍當她是個有點神祕的小姑娘,長官對她疼愛有加,但尚未挑起其他資深同事的忌妒和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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