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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大道電影院是奇詭的巴塞隆納地下世界裡的一座海市蜃樓。節慶特有的繽紛霓虹燈光和懷舊老片海報，正努力吸引著閒逛地下街的路人、失志落魄的小職員、被同事欺壓的菜鳥員工，還有業務在內戰結束後起死回生的皮條客。班藍恩走近售票口，買了一張電影票。

「車號呢？」

艾莉夏突然勾住他的脖子，將警官的臉湊到自己面前。「快，抱住我！」

她朝放映廳內部指了一下。班藍恩挑了個第四排的位子。全場頂多三、四名觀眾。兩人沿著放映廳邊緣走道往下，旁邊還有一排靠牆的位子，彷彿地鐵車廂裡的座位。到了放映廳半途，艾莉夏鑽進其中一排座位，挑了正中央的位子。班嘉實在她旁邊坐下。

「說不定他只是對陽光過敏。」班嘉實臆測。

「他在哪裡？」班嘉實湊近她耳邊輕聲問。

混入蘭布拉大道人群後，兩人刻意分頭前進，一直保持數十公尺的距離，一路尾隨班藍恩到了卡納列達噴泉旁的地鐵站入口。律師快步走下樓梯，進入了暱稱「光明大道」的地下街。

她卻對問題充耳不聞，並且不耐煩地猛搖頭。

但那張質地特殊的臉卻顯露了他的行蹤。陌生人已經過了街，正走向一輛停放在維爾蓋拉街口的汽車。班嘉實企圖越過街道，但車潮逼人，喇叭聲如雷震耳，一再將他逼回人行道上。另一頭的陌生人已經進入車內。警官認出那是一輛賓士，至少十五到二十年前的車型。總算轉為綠燈時，那輛車早已駛離。班ｈｔtｐs://ｍ.ｈｅtｕｂooｋ.cｏｍ•ｃom嘉實急忙在後面追著跑，趁著車子隱沒在車陣裡之前看了最後一眼。折返走回地鐵站入口途中，正好碰見剛才一直怒目盯著他的市警局警員。班嘉實暗忖，這個警察大概看見他企圖闖紅燈過街，而且衝進車陣裡。他自知理虧，乖乖點了點頭，對警察揮手致歉。艾莉夏在人行道上以期待的眼神迎接他。

「差不多。」

名為大道，實際上卻是陰暗簡陋的通道，這條古怪詭異的地下街是當年的奇想計畫，主政者期望以極少資本打造出以瓦斯燈照明的巴塞隆納地下世界。可惜的是，這項計畫未能達成夢想中的榮景。這個死氣沉沉的地下社會充斥地鐵隧道的煤炭味和鐵鏽味，光明大道成了逃避世界和陽光的邊緣人棲身藏匿之處。班嘉實打量眼前一根根偽造的大理石柱撐起的幽暗地道，兩旁盡是破舊小店，還有宛若停屍間的咖啡館，接著，他轉向艾莉夏。

「不會吧？律師大人一早就來看電影？」班嘉實咕噥著。

「您年輕的時候真是西班牙石器時代的極盛時期。」艾莉夏沒好氣地回他。

「至少他的品味還不錯。」艾莉夏替他辯護。

「看過這部電影嗎？」

艾莉夏的步伐比前一天穩定多了，班嘉實揣想，她今早應該穿上了標本師提過的護具，臀部擺動方式不同以往，看起來也更結實硬挺。艾莉夏尾隨目標進入凌亂的街區，偶爾暫停腳步，在班藍恩發現他們之前找個暗角藏身。不到和圖書二十分鐘，他們已經尾隨律師走過港口區的迂迴巷弄，來到市中心，看著他不只一次駐足路口，回頭張望，確定沒有人跟蹤。他犯下的唯一錯誤，就是每次都看錯了方向。最後，兩人看著他轉入卡努達街，走向蘭布拉大道，混入熙來攘往的人潮。這時候，艾莉夏停下腳步，駐足數秒鐘後，她拉住班嘉實的手臂。

「走吧！」

兩人一走出電影院，隨即在地下街主要通道瞥見班藍恩的身影逐漸遠去，他正朝方才前來的方向離去。人型模特兒面孔的陌生人行蹤成謎。艾莉夏緊盯著大約二十公尺外的樓梯，走上去就是巴默思街和佩拉優街交會口。兩人快步朝那個方向前進。右腿突然一股刺痛，她不得不屏息止步。班嘉實攙扶著她的臂膀。

「在我年輕的時候，這兩個人早就因為妨害風化被抓起來了。」班嘉實語氣堅定。

接下來數分鐘，律師對於陌生人的出現毫無反應，男子與他亦無任何互動。班嘉實看著艾莉夏，一臉質疑，她則開始暗忖，或許這一切只是巧合罷了。兩個完全不相識的陌生人在戲院裡，湊巧都是大近視，所以不約而同選了前排的位子。就在這時，惡棍哈利．萊姆接連開槍，戲院裡槍響不止，陌生人趁機傾身靠向前排的座位，班藍恩隨即緩緩回頭。電影配樂淹沒了兩人的交談聲，艾莉夏隱約聽到律師說了幾句話，並且遞了一小張紙條給陌生人。接著，兩人又互不理睬，重新靠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繼續欣賞電影。

班藍和圖書恩在加泰隆尼亞鐵路局的售票口駐足許久，接著，他繼續朝街底走去。就在這時，他的去處終於揭曉。

戲院的撕票員替他開了門，班藍恩隨即入內，入口以遮棚裝飾，棚下的告示板上是當週的放映片名：《黑獄亡魂》和《陌生人》兩片同映。奧森．威爾斯帶著邪惡又神祕的微笑在海報上冷看眾生，海報框上鑲著忽明忽滅的燈泡。

班嘉實火速爬上樓梯，留下她靠牆站著，試著慢慢喘過氣來。重見明亮白晝的警官，首先看到的是巴默思街的擁擠人潮。他環顧周遭，卻毫無頭緒。對這座城市不熟悉的他，顯然是迷路了。這時段交通繁忙，市中心處處可見壅塞車潮，滿街都是汽車、公車和電車。人行道上撒著一片粉塵懸浮的陽光，密集的行人彷彿一塊飄動的布幔。班嘉實一手抵著額頭遮陽，目光不斷掃掠路口，絲毫不在乎路過行人一再碰撞。過了半晌，已看過上千個身穿黑色外套、頭戴紳士帽的路人，往來各個方向，就是不見他要找的人。

掀開入口處的天鵝絨簾幕，迎面而來的是老舊電影院特有的氛圍和簡陋。放映機射出的光束穿越濃密的浮塵，彷彿已在這座放映廳漂浮了數十載。一排排空座椅往下延伸至大銀幕前，惡棍哈利．萊姆就在這裡展現他在維也納複雜的下水道間逃竄的身手。《黑獄亡魂》驚悚可怕的畫面，竟讓艾莉夏聯想到曾在馬戴石小說裡讀過的情景。

「我沒辦法再快了……」艾莉夏說。「您趕快跟上去吧！」

「他要去hｅtuｂoｏk•ｃom•ｃｏｍ地鐵站！」她喃喃說道。

班藍恩在那條主要通道上信步走著。艾莉夏和班嘉實尾隨在後，兩旁的一根根柱子正好可以躲藏。律師走過整條地下街，卻不見他對兩旁商店的任何東西顯露一絲興趣。

「這裡是吸血鬼之城嗎？」他問。

當放映機在大銀幕投射出片尾畫面，陌生人隨即起身。他緩緩挪步往側邊走道，在此同時，恍然大悟的女主角在荒涼的維也納古老墓園漫步獨行。他戴上帽子，走向出口，艾莉夏和班嘉實並未回頭，刻意佯裝沒發覺他從旁經過，不過，兩人視線卻緊盯放映機的朦朧光束映下的身影。帽沿陰影遮住了他的臉，卻藏不住那不尋常的象牙白肌膚光澤，彷彿一張人型模特兒的臉。艾莉夏不禁打了個寒顫。班嘉實一直等到陌生人消失在出口簾幕後方，連忙靠了過去。

「騎士的走法。」班嘉實喃喃低語。

等待時間比他們預期中來得短。當時電影尚未結束，艾莉夏卻瞥見一個漆黑的男人身影走過大廳側邊走道。班嘉實似乎已完全沉浸在劇情裡，她只好用手肘撞他一下。陌生人穿著黑色大衣，手拿帽子。艾莉夏緊握拳頭。陌生訪客在律師座位前一排停下腳步，靜靜盯著大銀幕，過了半晌，他挑了班藍恩座位後一排，選中的位子正好和律師成對角線。

局裡人盡皆知，提到跟蹤的本事，就算對象是尋常百姓，不管有沒有犯罪嫌疑，班嘉實都是箇中高手，無人可比。若是問他訣竅，他總說重點不在於謹慎低調。他強調避人耳目那些原hｅｔｕbｏoｋ.ｃｏｍ•ｃoｍ則不管用，跟蹤的竅門不在於跟蹤者是否能看到或感受到目標，而是注意被跟蹤者的視線範圍能看到什麼。此外，腳力要好。從兩人一開始跟蹤班藍恩律師，班嘉實發現，艾莉夏對情勢的掌握不僅瞭若指掌，簡直是高超到令人敬佩。她對舊城區錯縱複雜的每個角落、每條巷弄熟稔的程度，讓他們能輕易跟隨班藍恩的腳步悠哉閒逛，被跟蹤者卻全程未發覺自己被盯上。

「身體怎麼樣？」班嘉實表達關切。

「是我看走眼了嗎？那傢伙戴了面具？」

「算是。」艾莉夏附和。「好啦，趁他溜走之前，我們也快走吧……」

「現在呢，怎麼辦？」班嘉實喃喃低語，同時低下頭。

「內容都演些什麼？」

班嘉實應任務需求，立刻將她攬入懷中。艾莉夏緊緊抱著他，兩人捲成麻花似的，儼然就是一對熱吻中的戀人，當時，這樣的畫面通常只會出現在社區小電影院最後一排的座位，而且都在午夜場，此刻，她的紅唇竟幾乎要貼上來了。班嘉實緊閉雙眼。確定班藍恩已離開放映廳之後，艾莉夏輕輕推開了他。

「我最後看見他上了一輛車。一輛黑色賓士。」班嘉實說。

兩人還來不及起身，放映廳燈光霎時亮起，電影最後一幕已在大銀幕上消失了。班藍恩起身來到側邊走道。數秒鐘後，準備走向出口的他即將從他們面前經過，到時候一定會看見他們倆坐在那裡。

「盤尼西林。您安靜點。」

他點了點頭。

艾莉夏點頭回應他。這部片子，她看過至少六遍，都能倒背如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