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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塞隆納本來就是一棟魔幻之屋。班嘉實，問題就出在你們這些觀光客從來沒想過往簾幕內探個究竟……找到了。」

巴托洛猛屈膝跪下，趕緊撿拾原本裝在皮夾裡的那一點錢。

「萬倫丁．莫賈度……」

「不找找看怎麼知道？」

「至少有人一直在付租金。」

班嘉實點點頭，再度埋首檔案堆，蠟燭依舊燃燒著，淚水般的蠟油滴在燭台上。過了一會兒，他發覺艾莉夏默不作聲，並停止了翻找的動作。他抬頭一看，發現她動也不動，雙眼緊盯著從紙箱拿出來的一疊檔案夾。

「怎麼了？」班嘉實問道。

「那麼，希望您堅定的守法精神，能夠阻止您順手拿走某個純銀菸灰缸的慾望。」班嘉實指了旋轉圓盤，鏡子、椅子、書籍、雕刻藝品、大木箱、櫥櫃、小桌子、抽屜櫃、腳踏車、玩具、滑雪用具、鞋子、皮箱、陶罐，以及林林總總千百樣物品，雜亂地堆放在一起，簡直是眼花撩亂的雜物墳窟。

倉庫內一片陰暗，到處堆滿了無可計數的殘舊廢墟。上方拱頂依稀可見一排吊掛在電線上的小燈泡。班嘉實摸牆尋索，終於找到安裝在牆上的電盒，按下開關。半明不滅的小燈泡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慢慢亮起，恍若幢幢鬼影。電流發出微弱的吱吱聲，正好與躲藏在暗處的昆蟲爭相和鳴。

「別忘了您的木棒。」

倉庫門鎖是附近五金行的簡單掛鎖，槍托敲擊十來次就敲開了。艾莉夏片刻都等不及，馬上鑽了進去。

班嘉實將點燃的打火機湊近第一支蠟燭，把燭台遞給她。「恭請您來進行。」

班嘉實忍不住回嘴咒罵，然後跟在她身後往裡面走。地上的一整排木箱覆蓋著帆布，剩餘空間成了一條走道，通往一處堪稱中庭的地方，此地彷彿龍捲風颳過，班藍恩家族好幾代人的遺物凌亂散置。

警衛聞聲駐足。

艾莉夏緩緩站了起來，面帶微笑。她的冷笑大概把警衛嚇得魂飛魄散，因為他突然往ｍ•ｈｅtuboｏk.com.cｏm後退了一步，怒目橫眉地揮舞棍棒。班嘉實把槍口抵住他的太陽穴。

他遞給她的檔案夾至少有兩個手指的厚度。一看到檔案名稱，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接著是怎麼也按捺不住的微笑。

「沒有銀行的相關資料。這裡的客戶都是沒有支付能力的，用法律專用術語來說……」

「森貝雷/馬汀……」

「好啦，快回家去。喝點上等白蘭地壓壓驚。還有，把您的錢撿起來。」

兩人繼續往前走，瞥見一台旋轉木馬，上面掛滿露天市集常見的各種雜物。走道另一邊收藏了各式棺材以及喪葬相關用具，包括一具玻璃靈柩，上方配置了華蓋，絲質軟墊上還留著家世顯赫的死者躺著的身印。

兩人逐步走近三號倉庫。入口木門以鐵條拴住，地上有最近才印下的搬家貨車輪胎污泥。大門旁還有個小邊門，用鐵鍊緊緊拴住，上面有個生了鏽的掛鎖，足足有拳頭大。

「這位律師一定是家族的異類。我雖然不是骨董商，起碼看得出其中幾樣值錢的古物。」班嘉實逕自推測。

「那是海風的味道。您在馬德里住了這麼多年，連嗅覺都遲鈍了。」

「快看看這個。」班嘉實說道。

「確定是這裡嗎？」班嘉實問。

「巴托洛猛。」

警衛立刻撿起木棒，插在腰際。「我可以走了嗎？」

「或許您還來得及進去潛心修行……」

「維克多．馬戴石……」

「這地方真讓人毛骨悚然。」

暴風雨揚長而去，留下一片薄霧，穿梭在巴塞隆納街巷中，在街燈映照下晶瑩閃亮。他們出門時，夭空幾乎已無飄雨，遠處雷聲隱約可聞。艾莉夏手上的地址是當天早上從班藍恩辦公室的紙箱裡偷拿的，這位律師打算存放數十年來累積的家具、文件和雜物之處，位於巴爾西諾蒸汽機公司舊址，自內戰時期廢棄至今的老舊工廠，專門生產鍋爐和火車頭。兩人在杳無人煙的冰冷巷道步行數分鐘，終於來到舊工廠大門前和-圖-書。火車軌道從腳下延伸至廠內，石砌大門上刻著「巴爾西諾蒸汽機」字樣，這裡就是入口了。往內是一大片儲藏用的空地和廢棄工廠，儼然成了光輝蒸汽機時代棲息長眠的墳墓。

正埋首於大衛．馬汀檔案夾裡的她，馬上抬起頭。

「聞起來有死人的味道。」班嘉實說道。

「我還不知道。」

「好啦。」班嘉實打斷她。

「好一個完美的計畫啊。」警官頗有微言。

「這裡根本沒有尚祈士和梅寶納公司的資料……」警官說。「我已經看了五年的資料，什麼都沒有。」

「拯救失落靈魂的大善人律師……」班嘉實想起不久前的對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讓我看看。」艾莉夏隨即打開檔案夾。「這位就是我們的大衛．馬汀？」

「尚祈士、梅寶納……任何能跟班藍恩產生關聯的名字都……」

班嘉實無所適從地望著她。「我……我該做什麼呢？」

「這些文件夾都是按照日期整理過的，從一九三四年一月開始。我按照日期順序去找，您從名字去找。從最近的開始找起，我們會在中間的部分交會。」

艾莉夏雙手緊摀住耳朵。槍聲回音在廠房間迴盪。班嘉實收起左輪手槍，撿起掉在腳邊的掛鎖，一腳踢開了小邊門。

巴托洛猛躊躇半晌，但隨即往後退到倉庫出口。趁著他的身影尚未消失在暗夜裡，艾莉夏叫住他。「巴托洛猛？」

「天啊這些東西都是哪裡來的？」班嘉實喃喃低語。

「大部分當然是用錢買來的，這些都是內戰爆發前就已經沒落的家族，還有早已遭人遺忘的企業……」

「反正不會是用力咬斷。」班嘉實沒好氣地回她。

「真的還有人記得這些東西在這裡嗎？」

燭光把眼前映得一片明亮，艾莉夏逐一檢查堆放在紙箱上方的文件夾。

「我要找哪些名字？」

巴托洛猛點頭稱是。班嘉實鬆開扳機，把手槍收好。艾莉夏滿臉笑容看著警衛，彷彿兩人已是多年老友。

兩人花了近和圖書半個鐘頭把混裝在紙箱裡的文件、書籍和辦公室用品分開歸類。小燈泡微弱的光線，根本無法應付檢視文件的任務，班嘉實只好去找尋照明工具。過了半晌，他帶回一座老舊的銅製枝形燭台，外加一大把粗實的蠟燭，看來像是裝飾用品。

「兩位……在這裡……做什麼？」警衛結結巴巴。「這裡七點以後就不能進來……」

「我們要找的是三號。」艾莉夏指示明確目標。

「這個看起來像是……」班嘉實突然中斷敘述。「艾莉夏？」

「我想班藍恩律師是基於經濟考量才沒請人的。」艾莉夏回應。

「繼續找。說不定在信貸銀行的檔案裡。」

「我也不知道。瓦士、沙卡多、大衛．馬汀、森貝雷家族、班藍恩、那些無解的號碼、馬戴石的書，還有剛出現的尚祈士，以及他那個無臉司機……一定有什麼東西和這些人互有關聯。只要找到這樣東西，我們就能找到瓦士的下落。」

「光是這一堆東西都能開一家修道院了。」艾莉夏說。

警衛嚇得直發抖。

接著，一陣倉皇竄逃的踉蹌腳步聲漸漸遠去。

艾莉夏向他展示了一份厚厚的檔案夾。「伊莎貝拉．季斯柏……」

班嘉實應允照辦，但第一個紙箱都還來不及從地上抬起來，他卻突然停住，並猛轉回頭。艾莉夏注視著他。她也聽見了。腳步聲。踩在塵封地板上的腳步聲傳來的回音。艾莉夏立刻吹熄蠟燭。班嘉實掏出左輪手槍。門口的身影隱約可見。有個穿破舊制服的男子正看著他們。他提著油燈，手持棍棒，雙手劇烈顫抖，可見這可憐的傢伙比倉庫裡的老鼠更膽小。

班嘉實從他口袋裡掏出皮夾，拿出裡面的錢丟在地上，然後把皮夾放進自己的外套口袋。

「班藍恩的檔案資料。我們要找的是中型紙箱。應該不難找才對。搬家公司那幾個年輕人一定會盡量找個靠近入口的地方囤放律師那些東西。任何物品，只要上面沒有和-圖-書累積厚灰塵，都有可能是我們要找的東西。您要選右邊還是左邊？或者問了也是白問？」

「確定那不是彈藥筒？」艾莉夏問道。

班嘉實環顧四周。幾隻飢餓的流浪貓在暗處喵喵叫了幾聲。空氣飄散著煤炭和硫磺味。兩人走過一間無人的警衛室。

「可……可以。」

「我們該從哪個世紀開始？」

接下來大約二十分鐘，兩人默默檢查紙箱內的物品，偶爾交換眼神，然後雙雙搖頭。

警官掏出左輪手槍，槍口貼近掛鎖鎖孔。「您先閃遠一點。」

「繼續找。」

「森貝雷家的……」

「我喜歡您的名字，非常陽剛。」

「您叫什麼名字？」艾莉夏問道。

「這就是您要找的東西嗎？」

「除非您想用木棍通便，否則拜託把它放下。」

「尚祈士的司機。」

艾莉夏點頭回應後，隨即入內。兩人經過一具停放在裡面的火車頭，旁邊還堆放了大批獨輪手推車、鋼管、廢棄鍋爐的燃燒室，一群鴿子已進駐巢居。禽鳥靜靜盯著他們，一雙雙眼睛在陰暗中閃閃發亮。一排豎立的柱子支起一條電纜，上面吊掛著好幾盞燈，散放詭異陰森的微光。這座老舊廠房的隔間以號碼標示，入口掛著木製號碼牌。

兩人在叢林般的雜物堆翻找了幾分鐘，深信這裡一定有他們要找的東西，直到那座紙箱金字塔出現。箱子上貼的標籤，就跟艾莉夏偷偷撕下的那張一模一樣。班嘉實趕緊上前，把紙箱排成一列，由她逐一開箱檢查裡面的內容。

「這樣吧，巴托洛猛，就這麼辦好了。咱們回我們的家，您也回家去。明早來上班前，去買兩副新掛鎖，把大門和鐵欄上的舊鎖換掉。還有，您碰見我們這件事，請務必忘得一乾二淨。這樣可以嗎？」

「整座倉庫就我一個人管。您不會殺了我吧？我家裡還有老婆孩子，皮夾裡有照片……」

她點頭回應。接著，她讓他看了另一份檔案夾，封面上寫著「蒙居克https://www.hetubook.com.com39-45」。班嘉實走到她身旁，跪坐在紙箱旁。他開始一一檢查文件，並抽出了其中一部分。

「我們要把這些都帶走。」艾莉夏語氣堅定。「紙箱都蓋起來，盡量恢復成原來的樣子。短則幾天，多則數週，等到班藍恩遷入新辦公室的時候，他會發現少了一些資料……」

「我想……我們有了這個就夠了。」班嘉實說道。

艾莉夏正打算蓋上紙箱，無意間瞥見箱底有個泛黃的信封。她拿起信封，就著燭光細究了一番。八開大小的信封蓋上漆印。她抹去灰塵，隨即看到信封上唯一的字跡標示。

「照理說，這裡應該會有警衛？」

艾莉夏駐足在一間倉庫門前，指著告示牌。

「我們有什麼辦法可以弄掉這玩意？」艾莉夏問道。

「是的，夫人。」

「您認為那樣東西在這裡？」

「我沒想到您會這麼不乾不脆，有事情我負責。」

「記得，您的皮夾在我們手裡，我們也知道您住在哪裡。不要逼我們去拜訪您，我這位同事脾氣火爆得很。晚安。」

兩人進入貫穿倉庫的走道。兩旁盡是鐵柵欄圍起的小隔間。每個隔間入口皆掛有告示牌，明確列出申請的儲藏件數和期滿日期、倉庫使用者的姓氏或公司行號名稱。每個儲藏空間自成一個世界。第一間倉庫儼然是一座老舊打字機、計算機和收銀機堆疊的城堡。第二間倉庫裡，數不清的十字架、聖人雕像、告解室和布道壇，一應俱全。

「總之，想想辦法吧。」

「您說了算。我們到底要找什麼？」

「如果想打什麼歪主意，或是有人問起，請記得，您拿的那一點微薄薪水不值得您這樣亂來，而且家人需要您。」

「這個家族的老朋友。」艾莉夏說。「我們有幾樣東西忘了拿。這裡除了您還有別人嗎？」

警衛把棍棒丟在地上，嚇得目瞪口呆。「兩位究竟是誰？」

「確定要這麼做？」

「沒人會擋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