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毛利修．瓦士先生，當年最耀眼的政壇巨星，只好瘸腳沿著大道往下走。達尼駐足原地，一直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灰暗的破曉晨光中。空蕩的電車在一邊等著，他決定到車上歇息。他在車廂底找了個位子坐下，把臉靠在車窗上，然後閉上雙眼。過了半晌，他進入夢鄉，當查票員喚醒他時，朝陽已鑽出雲層，巴塞隆納遍地清新。

瓦士頻頻點頭，接著抱住了他的膝蓋。他伸出僅剩的一隻手找尋槍枝，然後把槍口對準自己的額頭。

「拜託，拜託。」他苦苦哀求。

達尼的手槍一觸即發。瓦士閉上雙眼，臉部用力抵住槍管。

瓦士睜開眼睛。

瓦士開始哀嚎，一臉驚懼。達尼用力把他推往街道上。瓦士跌倒在地，達尼又和_圖_書抓緊他的手臂，強迫他站起來。瓦士只往前走了幾步便停下。達尼踹了他一腳，迫使他繼續往前。他被推著走到那個小廣場，一旁的首班藍色電車正等著發車。天色漸亮，巴塞隆納上空掛著蛛網般的紅霞，遠方的海洋也染紅了。瓦士跪在達尼面前，不斷哀求。

「回家。」達尼應道。「我正要回家。」

「看著我！你這婊子養的混帳東西。」

「你殺了我母親。」

瓦士緊盯著他，先是驚慌失措，接著神色恐慌，連忙撿起一顆顆子彈，顫抖著手把子彈遞給他。達尼把手槍往地牢角落一丟，接著抓住瓦士的脖子。瓦士的眼神立刻顯露一線希望。達尼用力抓緊他的脖子，把他拖出地牢，緊接著上了石m.ｈetuｂoｏｋ.com•cｏｍ階。到了廚房之後，他一腳踢開門，繼續拖著全身發抖的瓦士往外走。他沒看他一眼，一路不吭聲，默默拖著他走過花園鋪石小徑，一直來到柵欄門前，掏出守衛給他的那串鑰匙，打開鐵門。

「去哪裡啊，這位大哥？」查票員問他。

鐵門後方有個小房間，裡面擺了幾個放滿罐頭的置物架。角落的牆壁開了個出口，內部依稀可見鑿開石壁往下延伸的地道，空間異常狹窄。達尼走近地道口探頭張望，一股濃烈惡臭從地下室飄上來。動物腐敗的臭味，摻雜了屎尿、血腥和恐懼。他立刻掩住口鼻，仔細傾聽黑暗中的動靜。接著，他發現牆上掛著一支手電筒。他打開手電筒，光束直指地道深處。一排石m.hetubook.com.com階隱遁在陰暗的黑洞裡。

片刻之後，電車開始下山，達尼的視線落在大道底的海平面上，內心已無怨恨。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帶著從此將伴他度過餘生的回憶從睡夢中醒來：母親的面容。而他的年紀，竟已超過記憶中那個年輕女孩。

「告訴我，為什麼？」

瓦士迷惑不解地儍笑著。他掉了好幾顆牙，牙齦還在流血。達尼推開他的臉，喉嚨湧上一股噁心。他緊閉雙眼，腦海中浮現胡立安在房裡熟睡的小臉。他隨即收了手，並打開手槍彈匣。子彈掉落地上，接著，他用力推開瓦士。

達尼拿出那串鑰匙，一試再試，終於找到鐵欄掛鎖的鑰匙。他打開地牢鐵門。那人在裡面望著他，一臉期待的神情。達尼認出眼www.hetubook.com.com前這蒼白的男子，那個讓他在過去幾年學會了仇恨的人。曾經不可一世的意氣風發，曾經高傲不可攀的氣勢，在那張臉上已不留一絲痕跡。或許有某人或某事將他完全掏空了，留下的只是一個渴望黑暗和遺忘的空殼。達尼舉起手槍，槍口瞄準他的臉。瓦士樂不可支。

那雙眼睛已在黑暗中乾枯，似乎已看不見，眼球略見灰白。那雙眼眸正在找尋他。那個身影，破爛衣物覆蓋著皮包骨的身軀，周遭盡是乾燥的血跡，還有糞便與尿液；他抓著一條鐵欄杆，試圖站起來。他僅剩一隻手。原本應有另一隻手的手臂，如今成了化膿劇痛的殘肢。那人緊貼著鐵欄，彷彿想撲上來嗅聞。霎時，他面露微笑，達尼很快便發現，原因是他看見了自己手hｅtｕboｏｋ.cｏｍ.ｃom上的槍。

他緩緩步下階梯。兩側的石牆滲出水氣，路面濕滑。他估計自己大約往地下前進了十多公尺後，終於來到石階底。一條地道由此延伸，與其相連的是個空間如臥房般的穴室。惡臭如此濃烈，攪得他心神不寧。手電筒燈光掠過陰暗處，眼前出現一排鐵欄橫亙其中，兩端嵌入石壁，把穴室隔成兩半。他藉著燈光環顧整個地下室，卻一頭霧水。這裡什麼都沒有。直到他聽見吃力的呼吸聲，這才發覺角落有個黑影，一個瘦骨嶙峋的身影正朝著光線爬過來。他頓時推翻了自己前一刻的結論。有個東西被關在裡面，他幾乎認不出那是個人。

「你已經自由了。」達尼說道。「快滾開這裡。」

「伊莎貝拉……」他喃喃低語。「我多麼希望能夠好好認識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