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是以斯帖
我可憐的莎庫兒,你甚至沒有貴族或帕夏的華麗封印可以蓋在你的信上!信紙下方,她簽上了名字的第一個字母,看起來像隻弱小、受驚的鳥兒。沒有別的了。
三,不只這樣,信紙上的香味更肯定了這種解讀。香味淡得讓人捉摸不定——她故意在信上灑香水嗎?——卻又誘惑得足以燃起讀者的好奇——這是玫瑰花油的氣味,還是她手裡的幽香?這樣一股淡香,都已經引得幫我讀信的可憐男人神魂顛倒了,想必對布拉克也有同樣的效果。
可是,唉呀,我們也沒那麼熟,對不對?老實說,我真覺得很丟臉,也很擔心。我不會告訴你們我是怎麼讀到信的,也許你們會瞧不起我打探別人的事——好像你們自己並不像理髮師一樣好管閒事似地。我只打算告訴你們我在信裡看到的內容。甜美的莎庫兒信上是這麼寫的:
我說到「封印」,你們可能猜想,我是怎麼把這些蠟印封住的信件打開又密封。事實上,這些信件根本沒有封起來。「那以斯帖是個不識字的猶太人,」我親愛的莎庫兒這麼想hetubook.com.com:「她絕對看不懂我寫的字。」沒錯,我讀不懂信上寫的,可是我總有辦法找別人唸給我聽。至於那些沒有寫出來的,我自己可以輕易「讀」懂。很複雜,對不對?
五,附在信裡的圖畫,描繪美麗的席琳凝視著英俊的胡索瑞夫畫像而墜入情網,這個故事就連我,猶太人以斯帖,也很熟悉。全伊斯坦堡所有思春姑娘都崇拜這個故事,但我從來沒聽說有人會寄一張關於這個故事的圖畫。
一封信不只是靠文字傳達訊息,就好像一本書,一封信可以用聞的、摸的和玩的來讀它。所以,有智慧的人會說:「那麼,去讀讀這封信告訴你什麼!」愚笨的人則說:「那麼,去讀讀他寫了些什麼!」現在,我們聽聽莎庫兒還說了些什麼:
讓我簡單講吧,這樣就算你們之中最遲鈍的人也聽得懂:
你們這些幸運的識字者,一定常碰到這種事:一位不識字的姑娘求你幫忙讀一封她收到的情書。儘管被你洞悉最隱密的私事會讓信的主人難堪不已,然而由於信的內容實在太驚奇、刺|激且教人心神不寧,在絕望而丟臉中,她和圖書忍不住拜託你再讀一次。你再讀一遍,到最後,你把那封信讀了又讀,結果你們兩個都背起來了。不用多久,她會把信抓在手裡,問你:「他是在這裡寫了那段話嗎?」或「他這裡是說這個嗎?」等你指出正確的位置,她會凝視著那些段落,雖然還是完全看不懂上面的字。看見她凝望彎曲的筆跡,任由眼淚掉到信紙上,有時候我會感動到忘記自己不會讀也不會寫,只想衝動地抱住那些不識字的姑娘。
但是也有一些實在很可惡的讀信人,希望你們不要變成像他們一樣:等到姑娘把信拿回自己手裡,觸摸著它,渴望看看信上不知道在哪裡講了什麼的文字,那些混蛋會對她說:「你想要幹嘛?妳又不識字,你還想看什麼?」有些人甚至不歸還信件,從此把它當成好像自己的東西。有時候,去拜託他們把信拿回來的工作就落到我以斯帖身上。我就是這種善良的女人。只要以斯帖喜歡你,她就會來助你一臂之力。
現在,傍晚的夜色愈來愈重,我已經回家休息了。我和丈夫奈辛住在金角灣口一個小猶太區,兩個老人家又吹又呼地把木柴塞進火爐和-圖-書,想把屋子弄暖一點。我形容自己「老」,你們別太在意。那時,我正把我的貨品——有便宜的也有貴的,都是小姐、太太們抗拒不了的東西,戒指啦、耳環、項鍊和小玩意兒——塞進一疊疊折好的絲手帕、手套、床單和一捆葡萄牙船隻運來的五顏六色衣服布料裡。嘿,只要我把布包甩上肩膀,伊斯坦堡就是我以斯帖桌上的鍋子,沒有一條街道我沒走過。任何一句閒話或任何一封信,我以斯帖一定老老實實挨家挨戶傳送,更別提伊斯坦堡有一半的姑娘都是我作的媒,不過這裡我不打算重複我的自誇。我剛剛說到,當我們正在家裡休息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在門外「啪啪」敲門。我走上前打開門,只見哈莉葉,那個愚蠢的女奴,站在面前。她手裡拿著一封信。我也看不出是外頭冷還是興奮過度,反正她一邊發抖一邊解釋莎庫兒的意思。
一,雖然我偷偷送出這封信,然而透過以斯帖,使得送信這件事變成一種管道和習慣,顯示我根本不打算隱藏那麼多。
布拉克.埃芬迪:由於你與我父親的親近關係,使得你來我家拜訪。但別期待我的首肯。自和-圖-書從你離去後發生了許多事,我嫁了人,生了兩個健壯活潑的兒子。其中一個叫奧罕,他剛剛才來到畫室,你已經見過他了。等待丈夫歸來這四年間,我腦中不曾有過任何遐想。與兩個孩子及年邁的父親住在一起,我或許會感到寂寞、絕望和軟弱,即便想念男人的力量及保護,但我不會讓任何人以為他有機會利用我的處境占我便宜。因此,如果你不再拜訪我們,我會非常高興。過去你曾經使我困窘難堪,從那之後,我遭受許多責難,才重獲父親眼中的敬重!這封信裡,我把當年你還是一個理智不足的衝動青年時畫給我的圖畫,一併歸還。我這麼做,是為了不讓你心存任何幻想,或曲解任何暗示。相信人可以藉由觀賞一幅圖畫墜入情網,這是錯誤的想法。最好你不要再踏進我們家大門。
二,把信折得像一塊法國小餅乾,暗示它的祕密和神祕,沒錯。但信並沒有密封,還附了一大張圖畫,意思很明顯:「希望,不計代價保守我們的祕密。」這一點,比較像愛情的邀請而非斥責的信件。
你們每一個人,我明白,都極想知道究竟莎庫兒在我交給布拉克的信中寫了和*圖*書些什麼。由於我自己也挺好奇的,所以去打聽了所有查得到的消息。那麼,麻煩你們,假裝自己往故事的前面翻過幾頁,讓我告訴你們在我送信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一開始,我還以為這封信是給哈珊的,所以聽她說完之後,差點嚇壞了。你們知道漂亮莎庫兒的丈夫,那個跑去打仗從沒回來的——如果你們問我,他早就已經被砍死了。唉,是這樣的,那個一去不回的軍人丈夫有一個熱情而害相思病的弟弟,名叫哈珊,所以想像一下,發現莎庫兒的信不是給哈珊而是另一個人時,我有多震驚。信裡講什麼?以斯帖好奇得快瘋了,還好到最後,我終於成功地看到內容。
四,雖然我,以斯帖,不會讀也不會寫,但我知道一點:儘管筆跡流動的樣子似乎在說:「唉呀,我很匆忙,我沒有很認真或很小心地寫這封信。」可是這些字母,彷彿在溫柔微風中優美地吟唱,卻透露出完全相反的訊息。不但如此,她寫到關於奧罕:「剛剛才來到」,暗示這封信正是在那個時刻寫下的,無意間洩露每一句話中隱晦而小心的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