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仰泳
因為海水在岸邊突然變深,所以我有時能、有時不能看見海底,但是我仰面看見的這個色彩斑斕、神祕浩瀚的世界,既讓我的内心充滿生存的快樂,也讓我感到自己的渺小。有時我會看見生銹的空罐頭、瓶蓋、張開的蚌殼,甚至是古時候留下的船隻的幽靈,我會想起歷史和時間的寬廣以及自己的微不足道。在那樣的時候,我會發現自己能夠享受思緒集中在愛情上的滋味,讓自己全神貫注地投入其中,陷入更深沉的痛苦,我的心靈反倒因此得hetubook.com.com到了淨化。
重要的不是我的痛苦,而是我和這個在我下方閃爍著的神祕的無垠世界之間的聯結。當博斯普魯斯海峽的海水灌進我的嘴巴、鼻子和耳朵時,我感覺得出來我内心那個負責掌管平靜與喜悅的精靈覺得很滿意。當我一下接著一下往後划著水時,某種類似暈船的感受會占據我整個人,直到腹部的疼痛消失得無影無蹤。同時,一股對芙頌的憐愛會在我内心膨脹,而這又讓我想起自己對她有多氣憤m.hetubook•com.com和惱怒。
看見我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倒著游向一艘慌亂拉響汽笛的蘇聯油輪或是市內渡船時,茜貝爾會在碼頭上又蹦又跳地叫喊,但多數時間我是聽不見的。每天有很多市內渡船、國際油輪、運煤貨船,以及給海峽邊上的飯店運送啤酒、梅爾泰姆汽水的駁船和快艇從海面經過,而我總是冒著危險、甚至有意挑戰一般地靠近它們,因此茜貝爾想禁止我在別墅旁邊的水裡仰泳,但又因為知道這能減輕我的痛苦,所以她也無法https://www.hetubook.com.com堅持。聽茜貝爾的建議,有些日子我會獨自去安靜的海水浴場,風平浪靜的日子裡則會去黑海邊的希萊,有時我會和她一起去貝伊考茲區(Beykoz)再過去一點的無人小海域,我會把頭埋進水裡,讓思緒帶著我一直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當我上岸躺在陽光下,閉上眼睛時,我會樂觀地想到,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其實是每個帶著激|情戀愛的認真、有尊嚴的男人都會碰上的。
儘管黑暗,九月裡那些痛苦的日子自有美好的一面,而且隨和圖書著時間過去,我找到了一個讓一切可堪忍受的新方法仰泳。當我仰面往後游時,我把頭埋進水裡,仰頭看著水底,憋氣划水。當我在激流和波浪中睜開雙眼時,我倒著看到了海峽水中那越變越深的黑暗,它在我的内心喚醒了一種和愛情之痛截然不同的無限的感覺。
唯一奇怪的是,時間沒有像對所有人那樣讓我的愛情之痛停止。和茜貝爾在寂靜的夜裡(只能聽見遠處一艘駁船發出的甜美的拍水聲)為了安慰我所說的那些話相反,我的痛苦就是沒有漸漸煙消雲散,這讓我
https://m.hetubook.com.com
倆都很沮喪。有時如果我把這種狀況看做是大腦結構或是精神殘缺的一個產物,我就會認為自己終將擺脫痛苦,但因為我像個弱者般無助地依賴著茜貝爾的仁慈,因此我也無法永遠堅持這種觀點。於是,多數時間為了不陷入絕望,我會努力相信自己可以用仰泳來戰勝痛苦,但我也非常清楚我在欺騙自己。九月裡,我不僅瞞著茜貝爾,某方面而言也是瞞著我自己,到邁哈邁特大樓去了三次,躺在床上拿起芙頌曾經觸摸過的東西,用讀者已經知道的方式尋求安慰。我就是無法忘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