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古龍水
費利敦以拍電影和宵禁為由很少回家,他也不從我給檸檬電影公司的錢裡拿出一分錢來給芙頌。從前,我從他們家拿走東西後會買去新的東西,但在那些日子裡,我開始留錢而不再買東西了。這是一個月前,從我拿走塔勒克先生的一副舊紙牌後開始的。
五年前,我、芙頌和費利敦在厄赫拉莫爾城堡附近的一個花園電影院看過帕派特亞演的一部電影,帕派特亞飾演一個能幹、機靈又善良的小女孩,這女孩因誤會而分手的父母在她的促成之下和好了。而現在(帶著一種標示所有土耳其孩子命運的速度),帕派特亞卻變成了一個疲於奔命、憤怒和沉浸在痛苦之中的犧牲品。失去了土耳其電影的悲劇色彩和純真,因此命中註定會早死的不幸女人的樣子,對於帕派特亞來說就像是一件合身的衣服那樣合適。當我想起帕派特亞兒時的純真時,我可以明白她現在的狀態;而從她在舞臺上那疲憊和憤怒的狀態裡,我可以看到她兒時的純真。在一個不存在的樂隊的伴奏下——費利敦將使用從別的電影人那裡拿來的音樂——帕派特亞像一個模特兒那樣走著,她帶著一種絕望的反抗走到了對真主造反的邊緣,她那復仇的渴望,因為讓人想起了她所忍受的強烈痛苦,因此讓我們黯然神傷。在和那裡的所有人一起拍攝這個鏡頭時,我們在帕派特亞身上感到一種彌足珍貴的東西,即便有些低俗。打瞌睡的臨時演員打起了精神,就連那些送烤肉的服務生也駐足觀看。
「我很好奇。」
有一次,內希貝姑媽插話道:「啊,妳為什麼要這麼說……白鶴從我們的煙囪上飛了起來,凱末爾先生,牠飛到的地方可以看見整個伊斯坦堡。」
費利敦說:「有一個現成的劇本,如果我要為錢拍東西,我就拍它,那會更好。雖然有點低俗,但卻是一個好機會。」
芙頌那會兒在後面房間。我把從口袋裡拿出來的一疊紙鈔羞愧地放到一邊。
十天後,我拿走了一瓶新開的佩雷嘉牌古龍水,我在放古龍水瓶子的地方,又懷著一種奇怪的愧疚留下了一疊紙鈔。我確信在頭幾個月裡,芙頌對這些錢物交易是一無所知的。
而芙頌會無精打采地說:「不,沒什麼新進展。」
「一個有錢人,勾引了一個漂亮的遠房親戚女孩,隨後又抛棄了她。失去了貞潔的女孩為了報復當了歌手……那些歌本來就是為帕派特亞寫的……電影本來是愛做夢哈亞提要拍的,但因為帕派特亞拒絕成為他的奴隸,一氣之下他就放棄了。劇本就這樣閒置下來。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有時我會想到,我們之間的情誼,是一種基於挫敗的同病相憐之情。而這,有時會比愛情更讓我感覺幸福。感到這點時,城市街道上的夕陽、從破舊的希臘人公寓散發出來的潮濕和陳舊的味道、叫賣鷹嘴豆飯和炸羊肝的小販、在鵝卵石路面的小巷裡踢足球的孩子們踢過來的足球、我用力將滾到腳邊的足球高高踢出而得到的嘲笑掌聲,所有這一切都會讓我開心不已。
看電影拍攝時,我一邊自得其樂,一邊又痛苦地想到,芙頌在離佩麗電影院步行十分鐘的家裡無所事事地坐著。拍攝一直持續到宵禁開始。晚飯時和_圖_書,我會想到,如果凱斯金家餐桌邊我的位子是空的,那麼芙頌會認為我放棄她而選擇了拍電影,我會為此而慌亂。於是,晚上,我會懷著愧疚和一種幸福的承諾從佩麗電影院沿著鵝卵石路面走下大坡去凱斯金家。芙頌最終會是我的。我讓她遠離電影是對的。
「電影的主題對芙頌適合嗎?」我問費利敦。
三、再點上一根菸。
我既為芙頌遠離這種生活和這些人而感到高興,同時又因為她沒能經歷這些喧譁和有趣的事情而為她感到惋惜。事實上,在電影和生活中——兩者在觀眾的眼裡是相同的——扮演各類墮落女人、歷經波折後成為一個女明星的人,轉眼間變成一個道德高尚的淑女繼續她的演藝生涯也是可能的。芙頌可能也在幻想這個嗎?為此她需要為自己找一個黑社會的「大哥」,或是那種關係上的一個膽大妄為的流氓有錢人。這些流氓一旦和明星建立了關係,就會立即禁止她們在電影裡演接吻和裸|露的戲。裸|露指的僅僅是——未來的讀者和博物館參觀者不要誤會——小腿和肩膀的裸|露。明星若得到一個「大哥」的庇護,那麼關於她的那些低俗、嘲諷和無恥的新聞也會被立刻封殺。曾經有一個對此類禁令不知情的年輕記者,因為寫了一個在赫赫有名的某「大哥」庇護下的女明星高中當舞|女時被著名大廠主包養的消息,腿上便挨了一槍。
有時芙頌會誠實地說:「今晚我心情不好……」
内希貝姑媽說:「當然。」
一九八一年五月,費利敦開始拍攝「現成的劇本」。片名用的是哈利特.齊亞八十年前寫的愛情和家庭題材小說《破碎的生活》。然而,敘述鄂圖曼帝國末期西化的優秀富人和中產階級的小說,和敘述發生在一九七〇年代泥濘街道上和夜總會裡的劇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那個為了給失去的貞潔復仇,帶著巨大的仇恨和意志力,因為唱情歌而一舉成名的歌手,和我們這部小說裡的女主角相反,不是因為結了婚,而是因為沒能結婚而非常不幸。
在《破碎的生活》拍攝的那些日子裡,晚上七點左右,天黑之前,當我從佩麗電影院朝蘇庫爾庫瑪走去時,有時我會有一種那個時刻的生活片段其實以前已經經歷過的感覺。完全相同的人生我將重新經歷一次,而那前世裡既沒有太大的不幸,也沒有太大的幸福。但這前世裡有一種讓我感覺非常沉重的憂傷……也許這是因為我看見了故事的結局,知道既沒有什麼勝利,也沒有什麼幸福在等待我的緣故。因此,在愛上芙頌的第六個年頭結束時,我從一個認為人生是一次充滿未知、有趣冒險的人,正在變成一個對人生心懷不滿,自閉、憂傷的人。人生中不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的感覺慢慢占據我的内心。
我說:「我母親也算命,但從來算不準。據說用這副牌算命的人會轉運。認識這些污漬和破損後,我母親的運氣也會好起來的。最近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很煩躁。」
當我說要從阿拉丁的小店買一副新牌過來時,内希貝姑媽一開始一直說「不要你破費」。但在我的一再堅持下,她說起了一副在貝伊奧魯看到的新牌。
「一點也不適合。但對於帕派特亞來說是合適的。是個非常輕浮的角色,女演員需要演一些脫戲。男主角也一定要是塔希爾.湯。」
「現成」或是「萬事俱備的一個劇本」,是我不時在佩魯爾聽到的一句話,它的意思就是一個劇本已經通過了審查,拍攝需要的所有許可都已得到。在很少有觀眾喜歡的劇本能夠通過審查的那段時間裡,每年必須拍一、兩部電影的製片人和導演,為了不閒著會去選擇一個其實他們根本沒研究過的現成的劇本來拍攝。因為審查委員會,多年來砍掉了每個有趣、不同想法的尖銳棱角,讓所有電影都彼此雷同,因此對於多數導演來說,不知道電影的主題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快速進行的拍攝告一段落時,我去祝賀費利敦和帕派特亞,我對他們說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這些話一出口,我就感覺自己儼然成了報紙和娛樂版上的那些製片人了。也許是因為記者們在旁邊的緣故!但是費利敦身上也出現了一種完全像報紙上說的那種導演的氣質:拍攝的速度和忙亂帶走了他身上的稚氣,彷彿他在兩個月裡一下長了十歲。他身上出現了一種有始有終、堅決、強大、略微帶點殘酷的男人氣概。
那天我感覺到,帕派特亞和費利敦之間產生了情愫,但我還不能完全確信。因為當身邊有記者時,大小明星都會做出一副他們之間發生了祕密戀情的樣子。或是在那些娛樂和電影版的記者眼裡有一種散發出禁忌、罪孽和罪過味道的東西,而演員和電影人也在配合著他們那麼做。記者拍照時,我遠離了鏡頭。因為芙頌每星期會在某個地方找來像《聲音》、《週末》那樣上面有許多電影界新聞的雜誌來看。我覺得她會在這些雜誌上看到有關費利敦和帕派特亞的緋聞。而帕派特亞也有可能會暗示,她和男主角塔希爾.湯,甚至和我——「和製片人!」——發生了戀情。然而,其實不需要任何人去暗示什麼,因為那些準備娛樂和電影版面的人,一旦認定哪條消息會大賣就會編造這條消息,然後再加油添醋地寫出來。有時他們會在一開始就誠實地告訴演員那是假消息,而演員也會配合擺出必要的「親密姿勢」。
一、看電視。
我從費利敦拍攝前,用他在當助理時的例子跟我說的那些事情裡知道,便宜的臨時演員除了錯誤地宣傳富人,還可能會製造出更大的麻煩。一些人吃了烤肉,不等拍攝結束就要離開;一些人在桌邊看報紙;一些人當明星歌手唱到最感人的歌詞時,和其他臨時演員說笑(其實這和現實生活是相符的);一些人則疲於等待而在桌上睡著了。
帕派特亞像拿著鑷子那樣拿著手裡的麥克風。那些年,大明星們都有反映各自特點的拿麥克風的姿勢而帕派特亞卻為此帶來了一種全新和原創的風格,我在佩魯爾認識的一個記者認為,這是不久後她將成為大明星的佐證。在那些年的夜總會裡,固定在一個三腳支架上的麥m.hetubook.com•com克風已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拖著長長電線的移動麥克風,這讓歌星有機會走下舞臺,走近觀眾。然而它帶來的問題是,歌星一方面要用悔恨和憤怒的動作,有時用眼淚來強調歌曲的情感,另一方面不得不去注意那根長長的線,就像家庭主婦為了不讓吸塵器的長線繞到桌腿上而忙碌。因為在放錄音帶,所以帕派特亞其實沒在真唱,麥克風的電線也沒連在、繞在任何地方,但帕派特亞卻做出一副電線纏住了什麼的樣子,用一個非常優雅和柔和的動作解決了這個問題。後來還是同一個記者充滿仰慕地對我說,這些動作就像一個為跳繩的夥伴搖繩子的小女孩的動作。
我知道芙頌為了打發時間會用紙牌算命。塔勒克先生和内希貝姑媽玩牌時會用另外一副牌,内希貝姑媽難得和鄰居玩牌時也從來不會拿出這副牌。我「偷」的這副牌裡有幾張的邊角已經破損,牌的背面還有污漬,有幾張已經折斷了。芙頌曾經笑著說,因為這些標記和污漬她認識某些紙牌,因此用這副牌算命容易算準。我拿起紙牌仔細地聞了聞,除了舊紙牌上那特有的香水、潮濕和灰塵的味道,我還聞到了芙頌手上的味道。紙牌上的味道讓我感到一陣暈眩,因為内希貝姑媽也發現了我對紙牌的興趣,因此我堂而皇之地把牌放進了口袋裡。
内希貝姑媽說:「向維吉黑大姊問好!」
「塔希爾.湯不行。」
二、再倒一杯拉克酒。
其實那麼多年我不斷從凱斯金家拿走古龍水瓶。但那些都是空瓶子,或是馬上要用完,即將被丟棄的瓶子。除了拿空瓶子來玩的小孩,沒人會去注意那些空瓶子的。
一九八〇年一月的一天,我和費利敦在雷江斯餐廳吃了一頓午飯,我們喝了拉克酒,吃了竹莢魚,談了電影的事情。費利敦正和在佩魯爾酒吧結識的攝影師雅尼一起拍廣告片。儘管我對此毫無異議,但他還是不安地說:「我們是為了錢才拍的!」任何時候看起來都很輕鬆的費利敦,是一個年紀輕輕就輕而易舉、毫不費力地得到了生活樂趣的人,他會為這類道德問題而痛苦,著實令我費解,然而我所經歷的一切讓我早早地成熟了,這也讓我懂得,很多人其實是表裡不一的。
「内希貝姑媽,您能去買兩副新牌嗎?一副給你們,一副給我母親。從這個家裡拿去的紙牌會讓我母親高興的。」
在那些春天的夜晚,我會說:「芙頌,我們去看看妳畫的白鶴好嗎?」
輪到我時,當我迫不及待地張開手掌,等待芙頌來倒古龍水時,我們的目光會相遇。那時我們會像一對一見鍾情的情侶那樣深情凝望彼此。當我去聞手上的古龍水時,我根本不會去看自己的手掌,而是始終看著芙頌的眼睛。有時我眼神裡濃烈、堅定的愛意會讓她忍不住笑起來。那似有似無的笑意會在她的嘴角停留很久。在那個微笑裡,我會看見一種對於人生、我的癡戀、我每晚的拜訪的憐愛和嘲諷,但我不會因此心碎。恰恰相反,我會在剎那間更愛她,會想把古龍水的瓶子拿回家。在隨後的一次造訪裡,當我發現古龍水快要用完時,我會瞬間趕緊把瓶子塞進掛在衣架上的大衣口袋裡。
於是,我們花了很久討論塔希爾.https://m.hetubook.com.com湯,好像我們的主題不是讓帕派特亞替代芙頌來演出我們的第一部電影。費利敦說,我們應該忘記塔希爾.湯在安寧餐廳製造的事端,他說:「我們不應該感情用事!」有一刻,我們的目光相遇了。他替芙頌想過多少?我問了電影的主題。
在群眾為歌手鼓掌的場景中,往往必須雇用大批臨時演員。費利敦向我透露綠松塢的製片人為了降低成本而採用的各種方法:從前,因為像澤齊.繆然和艾美爾.薩英那樣真正的歌手,多半會在電影裡扮演他們自己,因此只要戴領帶、穿西裝和舉止文雅的人都會獲准進入拍攝現場來演一個觀眾。夜總會的桌子會被那些想免費觀看明星的人坐滿,這樣不花一分錢,臨時演員的問題也就解決了。而最近幾年,像帕派特亞那樣鮮為人知的演員取代了那些歌唱家。(在電影裡,扮演遠比自己更加有名的歌唱家的這些小明星,會在一、兩部電影後變得和他們扮演的角色一樣有名,於是又會有更加沒名的窮歌手在電影裡扮演他們的角色。有一次穆紮菲爾先生告訴我,土耳其觀眾厭倦那些無論在現實生活,還是在電影裡都有名和富有的人。一部電影的神祕力量,來自它的明星在現實生活和電影裡的地位差距。而電影故事原本就是為了縮小這一差距的。)因為沒人會穿著體面地去布滿灰塵的佩麗電影院聽一個無名歌手唱歌,因此就給那些扮演觀眾的領帶、穿西裝的男人和不戴頭巾的女人提供免費烤肉。以前,塔伊豐喜歡在朋友聚會上調侃他在露天電影院裡看過的土耳其電影,在他模仿了那些吃飽了肚子擺出富人架勢、戴領帶的窮演員的造作姿態後,他會帶著一種受委屈之人的真誠惱怒憤憤不平地說,其實土耳其富人根本不是這樣的。
就像乘坐客運車旅行前,乘務員往每個乘客的手裡倒古龍水一樣,古龍水也讓每晚聚在電視周圍的我們感到大家在一起做同一件事的美好,我們是一個團體,我們在分享同樣的命運(這也是電視新聞強調的一種情感),儘管我們每晚在同一個屋簷下看電視,但人生是一種冒險。
那些日子,無論從電影拍攝現場到沙特沙特的走廊,還是從茶館到凱斯金家,所有人都在議論一件事,那就是一夜屋銀行家們給出的高額利息。因為通貨膨脹快要接近百分之一百了,所有人都想找個地方把錢存起來。凱斯金他們在晚飯前也會議論這個話題。塔勒克先生說,他從不時去的茶館裡聽說,有些人為了讓錢保值去黃金市場買了黃金,有些人則把錢交給了支付百分之一百五十利息的各式各樣的銀行家,很多人把手裡的黃金兌換成現金,還有人取出了銀行裡的所有存款。他會煩躁地說這些事來徵求我這個商人的意見。
那時m.hetubook.com.com我會看見塔勒克先生的心在顫抖,他慈愛地想保護女兒,他在為此憂傷。感到芙頌的這句話不僅僅是今晚,也是人生窘境的一個表述,我會因此傷心,於是我決定從此不再去《破碎的生活》的拍攝現場。(這個決定我很快就身體力行了。)而另一方面,我也會覺得芙頌的這個回答,是她多年來對我發動的戰爭的一部分。從内希貝姑媽的眼神裡,我也會感到,她既在為我的,也在為芙頌的態度而煩惱。就像托普哈内上空的烏雲籠罩了天空一樣,當我們感到人生的困境和煩惱籠罩心頭時,我們會陷入一陣沉默,像往常那樣我們會去做三件事:
我會帶著渴望,甚至是希望把晚飯後很久才招待大家用的古龍水像一種聖水那樣,塗抹到我的手上、額頭上和臉頰上。我也總會著魔般地看芙頌和她父母用古龍水時的動作……塔勒克先生會在看電視時慢慢擰開古龍水的瓶蓋,而我們也知道過一會兒放第一個廣告時,他會把瓶子交給芙頌說:「問問有人要古龍水嗎?」芙頌首先會往她父親的手上倒古龍水,塔勒克先生會像得到一種醫療救助那樣把古龍水塗到手腕上,還會像一個克服呼吸困難的人那樣深深地將香味吸進肺裡,隨後還會不時地聞一聞手上的餘香。内希貝姑媽只要一點點古龍水,她會用我在母親那裡看到的優雅動作,慢慢地搓手掌,就好像在手心裡滾一塊肥皂讓它出泡沫那樣。如果在家,費利敦會從妻子那裡要最多的古龍水,他會像一個就要渴死的人那樣張開手掌,貪婪地把古龍水塗到臉上。我會從所有這些動作裡,從古龍水給予的香味和涼爽裡(因為在寒冷的冬夜裡,也會有同樣的古龍水儀式)感到它完全不同的一個含義。
電影是在老的佩麗電影院開拍的,有段時間所有以播放傳統音樂的夜總會為背景的電影都是在那裡拍攝的。撤掉了座椅的電影院,擺上桌子後就變成了一家夜總會。電影院寬敞的舞臺,即使比不上那時最大的馬克沁夜總會和位於耶尼柯伊的恰克爾夜總會,但也夠大了。在顧客們一邊吃喝,一邊觀看舞臺上的歌手和幽默主持人以及像雜技和魔術那樣的其他「綜藝節目」的夜總會裡,從一九五〇年代到七〇年代末,既可以聽到土西結合的土耳其音樂,也拍攝了很多音樂劇。電影中的那些夜總會場景,主人公們首先會用一種誇張的語言介紹自己和他們的痛苦,但多年後,就像從觀眾和顧客瘋狂的掌聲和激動的淚水中也能明白的那樣,他們仍將是在夜總會獲得人生的成功。
第一次去《破碎的生活》拍攝現場時,我看見「劇務主任」因為生氣,正在滿臉通紅地訓斥那些看著鏡頭的臨時演員。就像一個真正的電影製片人、一個老闆那樣,我靜靜地站在遠處看了一會兒。正在那時,我聽到了費利敦的聲音,於是一切在瞬間被賦予了土耳其電影那一半是神話,一半是低俗的魔力,帕派特亞手拿麥克風開始走在延伸到觀眾席間的高臺上。
劇本、歌曲、整個電影,別說是芙頌,就是對費利敦來說也極為糟糕。因為想到不管怎樣,我的美人晚飯時總會對我瞪眼、板面孔,那麼至少讓費利敦高興也是一件好事,因此也帶著拉克酒給予的勇氣,我同意了為電影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