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凱末爾先生,您很久沒來了
紮伊姆立刻明白了這點。他說:「你不要感情用事,要理智些!」
我說:「這事我不管。我不會因為你和奧斯曼做生意就對你生氣。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還有什麼別的新聞?」
我說:「我不怪他們。」但我其實很在意。
「親愛的,別去管他們。一切都會在三天裡被忘記。從你的表情和情緒上可以看出來你很好。聽說了費利敦的事情後,我就明白芙頌也會慢慢清醒過來的。」
「你把自己封閉起來。你覺得我們的世界既沒趣也不好玩。你做了一件自認為是深沉、有意義的事情。這個愛情成了你炫耀自己的一樣東西。你別對我們生氣……」
「凱末爾先生,請您帶老夫人來吧。我們會讓她開心的。卡拉汗家的孩子自從他們的父親去世後,每星期帶他們的母親來這裡吃三次午飯,他們讓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老夫人既可以吃牛排,還可以看著路邊的行人打發時間。」
「麥赫麥特是什麼態度?」
「我也是……別去管我們喝什麼了,帕派特亞會讓我們在小城市裡更有競爭力。但她是怎樣的一個女人?我們可以信任她嗎?」
「他們為什麼不請我?」
「會很低俗……」
「你想知道什麼?」
紮伊姆說:「茜貝爾是個非常可愛、特別的女孩。你傷了她的心。更有甚者,你讓她在人前陷入了困境。凱末爾,你能這麽板著臉惡狠狠地看著我,還不如承認自己的過錯。那樣回到從前的生活,忘記一切不愉快,對你來說會更容易些。」
「紮伊姆先生,你們的人送完一次貨後就不再來了。空瓶子在後面的箱子裡已經放好幾個星期了。」
這話意味著「上流社會已經把你忘記了」。我們倆都對此感到不舒服。我喜歡紮伊姆是因為他不但說實話,還從不願意讓我受到任何傷害。
「行了,別再板著臉了。」他突然說:「沒人會因為不能去參加在希爾頓舉辦的婚禮就這麼生氣。難道你從來沒去過嗎?」
「和你們」是我脫口而出說出來的。剎那間,我感到紮伊姆在從很遠的地方看我,他早就對我絕望了。他已無法再和我單獨處在一起。聽我說話時,他注意的不是要對我說什麼,而是日後怎麼和朋友們說。我從他的臉上已經看到了這點。而事實上,紮伊姆是個聰明人,他會注意這些事情的,也就是說,他對我還抱有種怨恨的情緒。這點我也感到了。看著他那種遠離我的眼神,瞬間我也在自己的眼裡,遠離了自己的過去和紮伊姆。
「我們投入那麼多錢。以後她若是去拍色|情|片,或者和一個已婚男人攪在一起……小城市裡的人是無法接受的。據說她和你的芙頌的丈夫在一起。」
我轉換話題問道:「那你最近怎麼樣?要結婚嗎?有和-圖-書新情人嗎?」
紮伊姆當然知道帕派特亞是屬於檸檬電影公司的。為了談論相關事宜,我和紮伊姆在富爺大廳吃了一次午飯。
「是的,在小城市裡我們更受歡迎。因為他們的口味還沒被破壞,因為他們是更純正的土耳其人!但你也別一不高興就借題發揮……我非常理解你對芙頌的情感。在這個年代,你多年堅守的這份愛情是非常值得尊重的,別去管別人怎麼說。」紮伊姆說。
飯錢是我付的。在富爺大廳門口,就像兩個知道因為一次長期旅行將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那樣,我和紮伊姆真誠地擁抱了一下並親吻了對方的臉頰。隨後我們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沒人排斥你。」
我說:「沒有一個掮客手裡有我的錢。我們公司的錢也不在掮客手裡。」
我說:「一切都很好。我會和芙頌結婚。我會帶著她重新回到上流社會……當然,如果我能原諒那些說三道四的人。」
「搭配什麼?」
「鑒於她要為梅爾泰姆拍廣告,今年夏天將成為梅爾泰姆的代言人,那麼這個女人應該去出席我們的會議和邀請什麼的。你認為如何?」
紮伊姆說:「所有人都認為茜貝爾很委屈。因為訂婚後,你和她在海峽邊的別墅裡,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睡在同一張床上後抛棄了她。所有人都在說這件事。做母親的用你們的事情來嚇唬她們的女兒。儘管她一點也不在乎,但所有人都在為茜貝爾抱屈。他們對你當然也很生氣。所以現在你也別怪他們站在茜貝爾那邊了。」
紮伊姆說:「你很重感情。因為這我很愛你。」
「別為這事不開心了。」
「這個問題他們爭論了很多次。就像你能猜到的那樣,茜貝爾不想看見你。她說『如果他來,我就不去』。茜貝爾是努爾吉汗最好的朋友。另外她還是努爾吉汗和麥赫麥特的媒人。」
「紮伊姆先生,今天我給你們上油炸鱸魚。今天我就不推薦別的魚了。」
「噢噢噢,看看誰在這裡!」希爾米說著來到我們身邊。奈斯麗汗也很時尚。私生子希爾米不相信貝伊奧魯的裁縫,衣服全是從義大利買來的,他對自己的衣著很講究。我喜歡他身上的時尚和富有感。但我也明白,自己不可能把一切當做玩笑,若無其事地像他們希望的那樣對他們微笑。剎那間,我覺得奈斯麗汗像是有點恐懼地看著我。我和他們握了手,但對他們很冷淡,更有甚者,我的腦子一直在想剛才的事情並為此煩惱。我覺得,剛才因為受到母親看的那些雜誌和娛樂新聞的影響,用一個像「上流社會」那樣奇怪的詞,自負地對紮伊姆說要重回那裡很荒唐,現在我在為此感到羞愧。我想去蘇庫爾庫瑪,想去那個我和芙和圖書頌一起生活的世界。富爺大廳依然那麼火爆,我饒有興致地像看一個美好的回憶那樣,看了看花瓶裡的仙客來、空空的牆壁和漂亮的燈具。但是富爺大廳在我眼裡變老了,不知為什麼一下子變舊了。有一天我和芙頌會不再為任何事煩惱,完全帶著生活和在一起的幸福來這裡吃飯嗎?完全有可能。我想道。
我問餐廳的領班薩迪要為我們推薦哪種魚。
我說:「別提沙特沙特了。奧斯曼和圖爾蓋先生開了一家新公司,把我們弄慘了。我父親去世後,奧斯曼變得野心十足。」
「你知道,他很愛你。但是他和努爾吉汗在一起很幸福,那種幸福是你、我無法理解的。他不希望任何事情、任何煩惱來破壞這種幸福。」
「我不喜歡朋友們因為茜貝爾而排斥我。」
我說:「親愛的紮伊姆,其實我覺得讓帕派特亞在婚禮上唱梅爾泰姆的廣告歌太商業化了,非常不合適。」
「就不可能是更簡單的一件事嗎?我們的性|愛很美好,然後我就迷上她了……愛情就是這樣的一種感覺。另外,你還會感到更深的意義,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但是是和你們無關的!」
「馬鈴薯泥,芝麻菜,您想要什麼都可以。」
「問題不在玩樂,在更深層。」
紮伊姆看著菜單說:「配菜給我們紅洋蔥吧。」他翻開寫著「飲料」的最後一頁,責備道:「好啊,百事可樂、安卡拉汽水,竟然還有埃爾萬,卻沒有梅爾泰姆!」
我認為紮伊姆特意選擇了那些讓我憤怒的細節,比如「你從前的生活」。如果他要讓我傷心,那麼自然我也可以讓他傷心。儘管我對自己說,要克制,因為喝了兩杯拉克酒我才這麼說的,以後會後悔的,但我是真的生氣了。
我說:「我也是麥赫麥特最好的朋友。我也可以算是他們的媒人。」
「誰說什麼了?」
紮伊姆看著走進餐廳的那些人說:「私生子希爾米和他老婆奈斯麗汗來了。」
我們喝著拉克酒,開始默默地吃起魚來。我和紮伊姆頭一次這樣吃飯時誰也不說話。我注意到了那些來回穿梭的服務生的腳步聲。餐廳裡有一種由笑聲、講話聲和刀叉聲組成的持續的嘈雜聲。我憤怒地決定,以後再也不來富爺大廳了。但還在那麼想時我就明白,我喜歡這裡,我沒有另外一個世界。
「據說,阿馮杜克家和曼格爾里家都把錢給了掮客戴尼茲,錢都有去無回了。阿馮杜克夫婦因此急急忙忙去把他們的女兒從錫安聖母院帶了回來,要讓她結婚。」
「大家都很誠實……你錯在認為童貞只是你自己的問題。對你、對我來說,也許並不重要……但無論多麼歐派和現代,問題在這個國家,對於一個女孩來說卻是非常重要的。」
紮伊姆www•hetubook.com.com也看到了我眼裡的愛意。他用一種十分友好和可信的神情笑了笑,隨後皺起眉頭問道:「怎麼了?」
「沒有,我在為你想帕派特亞的事情。」
「我明白了。」我決定停止談論這個話題。
紮伊姆剛才在說,今年夏天他想買一艘快艇,快艇需要一個安裝在尾部的大馬達,但他在卡拉柯伊的店家裡什麽也沒找到。
紮伊姆說:「你說得不錯,我們伊斯坦堡的物流很糟糕。」他轉身對我說:「你最懂這個了,沙特沙特都是怎麼做的?我們怎麼才能讓物流好起來?」
我說:「為什麼非要聽茜貝爾的?」但說這話時我也自認理虧。
「那麼,如果讓你決定,你會怎麼做?」
紮伊姆說:「即使茜貝爾不在乎,但社會在乎。我確信你也不在乎,但是白色康乃馨寫了那篇關於你的荒唐文章後,所有人都在議論這件事。儘管你其實一點也不在意,但你還是因此傷心了,不是嗎?」
「他們給的利息那麼高,以至於讓人覺得正經做生意的人都是傻瓜。如果我把投到梅爾泰姆的錢交給掮客卡斯泰爾利,今天就翻兩倍了。」
紮伊姆從「新聞」這個詞裡立刻明白我指的是上流社會,為了讓我高興,他跟我說了很多有趣的事情。他說,沉船者居萬這次又在圖茲拉和巴伊拉姆奧盧之間的岸邊,讓一艘生銹的貨船擱淺了。居萬從國外用廢鐵的價錢買來一些腐爛、生銹、停運和污染環境的船隻;隨後用文字遊戲把這些船隻像真實、昂貴的船隻那樣呈報給官僚機構,在政府和國家機關裡的熟人幫助下,靠賄賂從「土耳其海運發展基金會」獲得無息貸款;隨後把船弄沉,從國家的巴夏克保險那裡得到巨額賠款;最後再把擱淺的鏽船賣給做鋼鐵生意的朋友,不用離開辦公桌就能賺到大錢。居萬,在俱樂部喝下兩杯酒後會驕傲地說:「我是一個一生從未上過船的大船主。」
「那女人是從後宮出來的……」紮伊姆說:「她是切爾克斯人,綠眼睛,儘管已經七十歲了,依然很漂亮。你給我們推薦什麼魚?」
紮伊姆說:「也別去管它了。」
他用「你的」來說芙頌,還有那時他臉上出現的「你和他們走得很近」的表情,讓我很不高興。我問道:「難道梅爾泰姆在小城市裡更受歡迎嗎?」崇尚現代和歐派的紮伊姆,用英格和西方的廣告宣傳活動向市場推出的梅爾泰姆汽水,不再像他希望的那樣在有錢的伊斯坦堡人當中和大城市裡得到推崇,這讓他產生了一種不安的情緒。
我說:「也就是說,你也覺得我錯了,是嗎?」明明知道繼續這個話題我可能會後悔,但我還是繼續了。我說:「如果童貞依然那麼重要,那麼我們為什麼還要做出歐派和現和*圖*書代的樣子?還不如誠實一些。」
紮伊姆自信地說:「我們選擇帕派特亞,就是因為她的低俗。」我以為他會說,是我出資拍的電影把這種低俗推向了市場,但紮伊姆是個好人,這樣的話他想也不會想到。他說,他們會管好帕派特亞的。他嚴肅地說:「但是作為朋友我要對你說,親愛的凱末爾,那些人沒有排斥你,是你在排斥他們。」
「之前給我們吃什麼?」
「我也這麼認為……土耳其電影裡不是有那類扮演富人的做作的人嗎……別讓我們像他們那樣。」
他說:「凱末爾先生,您很久沒來了。您母親也是。」
「你在想什麼好事?」紮伊姆問。
我沉默了一會兒,因為我對麥赫麥特和努爾吉汗要在希爾頓結婚的事情竟然一無所知。我很生氣。
我可以不去在乎這個話題,紮伊姆也會理解。但被老朋友們忘記,不知為什麼還是讓我心煩。
紮伊姆小心翼翼地說:「沒人說什麼。」
兩個星期後,麥赫麥特打電話到沙特沙特,為沒邀請我去他們在希爾頓的婚禮道歉,他告訴我,紮伊姆和茜貝爾在一起已經很久了。他以為我也知道眾所皆知的這件事情。
現在,多年後,當我再次想起我們在富爺大廳的那些談話,我感到了人生的空虛和荒誕,我記得當時也有這種感覺。只是,現在我是用自己描述的這個世界的愚蠢,或者用一種更加文雅的表述,用這個世界的荒謬來為此作解釋的,而當時則是用一種可悲的輕浮,我並沒為此感到太多的煩惱,甚至還笑著、驕傲地接受了它。
紮伊姆用從他母親那裡得到的修養說了「別讓我們那樣」,而事實上他要說的當然是「別讓她那樣」不僅僅是帕派特亞,他看下層社會的每個人都會用這種眼光。但坐在富爺大廳時,我的腦子是清醒的,足以明白為紮伊姆的狹隘生氣而讓自己掃興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
紮伊姆不願意讓薩迪聽到我們失敗的事情。他說:「你最好去給我們每人拿一杯雙份的俱樂部拉克酒和冰塊。」薩迪走後,他皺起眉頭說:「你親愛的哥哥奧斯曼還想和我們做生意。」
「梅爾泰姆真的一點也不賺錢嗎?」
「今年的醃金槍魚。」
「你也別生氣,如果難得喝一次,我也喝可樂。」
紮伊姆說:「可口可樂讓他們的經銷商貸款,還免費提供店面招牌、掛曆和行銷贈品,我們沒法應付。年輕人本來就像猴子,一看見馬拉度納(那個時期的足球明星)手上的可口可樂,也不管梅爾泰姆是不是更便宜、更健康的本國產品,非要喝可樂。」
「可那女人正在為廣告活動和我們簽協議。行了,行了,別跟我生氣了……」
「我不知道。她是個有野心的貧窮女孩。她的母親,是一個退休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小夜總會歌手……爸爸沒見過。你擔心什麼?」
紮伊姆問道:「你有錢在掮客手上嗎?你相信一個聽說過他名字的有名掮客嗎?」
薩迪的臉上有時會出現一種猶豫不決的表情。他會把魚一一數一遍,然後眉飛色舞地把每種魚的新鮮程度和美味介紹一遍。有時他也會立刻做出決定。
「我做什麼了?」
紮伊姆做作地說:「什麼決定?噢,我明白了。我當然非常希望你能去。我們在婚禮上會玩得很開心。」
我說:「好的,我會理智的。」直到午飯結束,我們沒再說什麼值得一提的話。
那些日子裡,我們的國產汽水梅爾泰姆在和可口可樂及一些類似的外國大公司進行艱難的競爭,當梅爾泰姆決定在夏初的廣告宣傳活動中找帕派特亞來代言時——廣告片也將由費利敦來拍攝——我和早已遠離但沒有任何過節的老朋友圈發生了最後一次、讓我傷心的衝突。
「自從父親去世後,我母親就失去了上餐館的興致。」
他說:「我們只能相信帕派特亞了,但願她不會丟我們的臉。在麥赫麥特和努爾吉汗的婚禮上,我想讓帕派特亞唱梅爾泰姆的廣告歌。因為所有媒體都會在那裡,在希爾頓。」
紮伊姆說:「我知道他們沒請你。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
「當然這是醜聞。但事情的敗露並不是因為那些欺騙手段,而是因為他把船沉在他買給情婦的別墅前面。居萬把船沉在別墅房子的花園和沙灘之間後,這下所有人因為海水污染而去起訴他。據說他的情婦整天在抹眼淚。」
紮伊姆有一、兩次為了讓我高興試著說了一些上流社會的傳聞,他也試圖和來跟我們打招呼的私生子希爾米夫婦開玩笑來緩和氣氛,但都沒成功。希爾米和他老婆的優雅服飾在我看來也變得做作,甚至虛偽。我脫離了自己的朋友圈。也許,我在為此傷心,但心裡卻有一種更深的怨恨和憤怒。
「別的呢?」
我說這話時沒經過大腦,紮伊姆不高興了。
我說:「那女孩很醜,不值錢。再說怎麼可以相信掮客戴尼茲呢?他應該是這些掮客中最窮的一個我連他的名字都沒聽說過。」
「她為什麼會不知道?她是一個演員,而且是一個明星。」
我們都知道這些掮客是無法承受那麼高的利息的,更何況他們中的一些人以前是賣烤肉、卡車輪胎,甚至是新年彩券的。但是,一些大做廣告、快速發跡的掮客在破產之前還是堅持了一段時間。據說,就連在報紙上嘲諷、批判那些掮客,對這些騙子嗤之以鼻的經濟教授也禁不起高額利息的誘惑,說「至少可以存一兩個月」,就把錢給了掮客。
「她會好好表現吧?她知道該怎麼做嗎?」
「你從哪聽說費利敦的事?」
「你不是說茜貝爾不在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