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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未投郵的情書

作者:多麗斯.萊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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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未投郵的情書

一封未投郵的情書

而我……我坐著吞噬痛苦,我坐著,守著痛苦,我坐著,咬緊牙齒,同時……
我比他太太對他的認識要深(她也在場,人很好,身上戴的珍珠很漂亮)——我對他的瞭解甚至比他自己還深。我整晚坐在他對面。有什麼值得一提的?一個年華將逝的女星,人仍漂亮,衣著美麗(那年冬天我有一套漂亮的淡紫套裝,袖口捆的是貂皮),坐在一個瀟灑的男人對面——英俊,聰慧,等等。我們碰上的男人,有一半都可以用上這些形容詞,但在這個人身上,在他身上什麼地方,有什麼東西和我身上的相互吻合。他進入過我的身體,啟動了我。記得當時我望著桌子的那一端,看著他太太,心中想道:對,太太,你的丈夫也是我的丈夫,他走進了我心中,過得安逸自在。而因為他,我將再次從心靈深處表演。我有把握,我有把握我會有最佳演出,但要到明天晚上,上了舞台才知道,現在可能言之過早,因為——
有好一陣子我人似死了一樣,空虛,了無生氣(我人是那樣,事業則處於高峰)。我沒有情人,不論是真實的還是幻想的,就像個尼姑,或像個處女似的。
你有沒有想過人家為什麼老用「做作」來形容女演員?(你當然想過,你對我又不陌生。但和你這樣談話,很有意思。)前幾天下午,我去看愛瑪.潘特的新戲,看完後我去後台恭賀她(她一定聽到了我在場的消息,不去看她,她會傷心。我就不一樣,我不喜歡人家出於不得已才來看我。)我們坐在她的化妝室裡,我看著她卸妝。我們年齡相若,都是演戲演了幾十……我覺得她的臉就是我的臉,我們的臉都一樣,其實每個真正會演戲的演員臉孔都相同。不是,我不是說我的臉或她的臉是「戴了面罩」,而是由於我們的臉孔隨時準備裝扮成別人的臉孔,變成別人,以致把自己的本質磨損得太厲害,幾乎就像掛在化妝室的道具,隨時可取下來使用。我們的臉,表情經過了清洗,顯得平實、空洞,像張松木桌子,還是塊木頭地板。我們的臉,既謙虛又謙卑,隨著時間的流逝,流失了她的,流失了我們的「性格」,流失了我們的「個性」。
所以嘛,心愛的人兒,轉身面向你的太太吧,讓她把頭靠著你的肩,在愛的睡夢中兩人都甜甜入睡。我放開了你,讓你獨自去歡樂。我不干擾你,讓你去愛你的人。我不干擾你,讓你去過你的生活。
天色很黑,清晨一大早,我房間內光線灰白透明,像水中或空中的幻彩。從窗口外望,不見哪家窗上有燈光。我坐在床上,凝望院子磚牆上的樹影搖曳。我忍受痛苦和……
我於是自暴自棄,無法再挑選男人,男人也不挑選我。我對自己說,「那好,什麼都不必做了。」最重要的是我瞭解自己與生命的關係,我瞭解自己的身份,自己必然的身份,我明白這個道理,命運改變不了:我必須讓自己朝又枯燥又冷漠的智慧一端發展——對,我很快就會成為一個又正直又聰慧的紅髮女士(當然,十分做作!)一雙綠眼閃耀著理智的火花,幽默,含蓄。其他的,全都了結了。我該接受這一事實,了無牽掛,把分配給我的戲演得和_圖_書盡善盡美。
可是我不會這麼做,因此,某種非常稀有的事情(某種比你太太所能給你的美麗得多的東西,是一般太太所無法想像的東西)永遠不會發生。
我是個世界,你向它吹送生命,向它微笑,創造了生命,創造了我。我,和你在一起,時時刻刻創造了無數的微生物,任由我們自由處理。每一個,我們都用手觸摸,然後像釋放小鳥那樣放入空中。
例如有一天晚上,當我站在舞台上向觀眾伸出白|嫩細緻的手臂時(那是他們所看到的,我自己看到的是兩隻扁平、凍得紅通通的白色手臂,而且還相當的鬆軟),同時我自知,那天晚上我不過是個業餘生手。我站在舞台上,像個女人,伸出漂亮的手臂。說話的是維多利亞.卡靈頓,她說:看我多麼動人地伸出了我的手,你不希望我的手環抱你嗎?我細緻的潔白手臂,多迷人!然而,回到化妝室,我感到十分慚愧。已有多年了,我不再硬生生地站在舞台上讓自己(那女人)和觀眾之間空無情感——自從我不再是個生澀的女孩之後,就不曾這麼演出過——那,今晚是為什麼?
然而我所說的、一點也不假:我不再有愛人,只有丈夫,這話不假,自從……
這也是為什麼我要寫這封信給你,這算是一封對你表達敬意的信,答謝你在我生命中所給予我的。不過我寫這封信,也可能僅僅因為我今晚忍受不了我這個角色(生命中的角色)的寂寞而已。
因此,我把事實翻譯成你的語言,譯出來之後會產生做作的效果,誇張得幾乎要叫人感到難為情,但和女星維多利亞.卡靈頓則十分相配。告訴你啊,事情是這樣的:和你見了面回家之後,我全身痛苦得絞成一團,我躺在地上像得了瘧疾似的全身流汗、顫抖。像是有千把刀子在身上切割,剝奪我。和你相遇再次喚醒我和男人相處的情形,真正的相處,我們兩人,日日夜夜像隨著大海的波浪,節拍有序。
我的靈魂是間房間,一個大房間,大堂——空蕩蕩,在等待。有時候有隻蒼蠅嗡嗡飛過,呈現異國的夏日清晨景象,有時有個小孩在裡面嘻笑,像是數代同堂和諧共處,童年,青年、老人三位一體的女人。有時候你走進來,站在那兒。你站在我身體裡面,微笑,我閉上了眼睛,因為我的身體認得出你是什麼個樣子。我感覺得出你的樣子,就像我站在一棵樹旁邊,把手放在它吐息吸氣的樹幹上那樣。
大家分手之後,我看著你帶著太太開車走了,我回家,然後……沒有用,反正告訴你也沒用。(或告訴任何其他人,除非是,或許我的同事,還有死對頭愛瑪.潘特!)但要是我告訴你……算了,有些行規,除非是使用者,否則沒人聽得懂。
我思索著,我懂了。前一天下午有個男人(美國來的製作人,那無關緊要)到化妝室來看我,他走了之後,我想:對,那感覺又來了,我認得。那表示他啟動了我的情感,我可以期待在表演中展示出來……那一晚,是展示出來了,但卻如此的猛烈!所以嘛,我要學會分辨優劣,我知道我必須小心,不可讓次等男人接近我。因此,我築起了圍欄,加強了圍繞和-圖-書身邊的冷漠與超然,讓它永遠隔在我與他人之間,隔在我與戲院之間。我築起了一道冰涼、空曠的空間,沒有一個男人進得來、穿得過,除非他有極強的力量和魔力,能充分補充我的不足。我現在很少感到自己給點燃了亮光,給擦起了火花,給觸醒了情感,或者再生——什麼?
因為你轉身向我微笑,讓亮光再度穿過我,就像是有一個國王和王后,手牽手,十分叫我滿意的、安逸地坐在他們的國度裡微微而笑。
他愛我,那是當然,但不像我愛他那樣的深,且在適當的時機離開了我。我恨不得一死了之,但也就在那時我瞭解了自己的情形,而且心懷感激。我發現我平生第一次真正扮演了女人,有別於那個要命的人物——「可愛的女孩子」——也有別於「女主角」。我自己以及其他的人都注意到我進入了一個新紀元,我獲得了重生。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和那個男人相愛的結果,我那第一任丈夫(我是這麼稱呼他)別人都把他當做我的醫生,認為我和他不過是鬧了段可笑的風流韻事罷了。
參加宴會,一身盛裝,恢復「個人」身份時,我總是依照自己的和他人的記憶,保存一向為人所知的「美麗」,掩藏容貌上那份平淡無特色、隱姓埋名的基本特質。當然,這份美麗現已幾乎蕩然無存,那輪廓分明,甜美,辛辣,顛倒眾生的臉孔已差不多不復存在(男人並不知道那美麗的臉孔並不是真正的我,那只是為了工作,在本質乾淨的臉上添加上去以便工作上慢慢使用的而已)。昨天晚上坐在你和你太太對面時,我十分在意自己的外觀。她是如此的美麗,如此的富於人性。她的漂亮不戴面具,表達了她情感上的每一個微末細節。而你,不做作,不裝模作樣。可是我自己,我看得出我那十分白皙的肌膚正從「美麗」中逐漸消失;我看得出自己的笑容如何,雖然即使是現在,偶爾仍然「甜美得懾人心神」;我看得出自己的眼睛如何,雖然即使是現在,仍然「水汪汪,深沉沉」……但我也知道,在座的每一個人,即使不自覺,也都留意到我那張隨時可以使用的工作日臉孔,表情冷漠、樸實,而由於那張工作臉孔和我這著名女星的「個性」之間有出入,使得我所說的,所做的都顯得做作,使得我免不了會說,「我不需要丈夫,我有的是丈夫。」然而,其實啊,即使我整晚什麼都不說,一字都不說,結果依舊一樣:「她多做作,當然了,她是演戲的嘛。」
我只是讓自己為他而痛苦。因為我痛苦,所以我知道他值得——我已到了這個地步,靈魂能夠自我衡量,自我評價什麼是好的:我從我事後的工作表現,可以斷定他是好的。
但我卻病重臥床,不想復元。我以為自己是因洩氣而生病,事實上是多年的重壓,我不知道如何排除,包括如何看待自己。然後我愛上了我的醫生,現在看來是無可避免。當時自己卻認為是奇跡,因為那是我第一次愛上了人。而我用「愛」字,彷彿我沒有嫁過兩次,沒有過十幾二十個夢中情人似的。原因是我無法操縱他,平生第一次我身邊的男人保存了自己的本色。我不和圖書能按照自己的意思牽動他。他的唇,他的手,感覺如何,我都不知道。對,我得等待他來決定,來行動。而當他確實成為我情人時,我像個小女孩,不知所措,只能等待他先行動,才跳躍迎合。
我從地板上撐起身來,洗了個澡,把自己當成個病人,或是個——對了,像個懷孕的女人。這種特殊的受精情況現在越來越少,我十分珍惜,毫不浪費,然而卻既渴又怕。每一次被迫想起我自願放棄的,都有被宰割、被剖析的感覺。
而我所最感自豪的,樣樣都似乎變得一無是處——我努力去完成的;已經完成的;甚至我這個人的中心本質;心中十分敏感的平衡機制,像是一種自我發明的超級機器,還是像只接受力超強、深受珍愛的動物——而這個我自己創造的人物,一天比一天投入,一天比一天敏感、精緻,然而卻顯得荒謬可笑,微不足道,像個老處女,作為膽小懦弱時表現出來的可恥擋箭牌。而我的生活,如此的均衡,井然有序,一絲不苟,我自己十分滿意,卻顯得孤獨得怪異。我身上每一個分子都高聲吵嚷,要求所需,抱怨不足——我像是個被剝奪了毒品的癮君子。
對,當我說,「我不需要丈夫,我有的是丈夫」時,我看到了你太太臉上的表情。她沒有和你交換眼神,因為她不須這麼做。稍後回到了家,她會說,「怎麼這麼做作!」你則回答,「別忘了,她是演戲的。」你這一句話的意思和我的完全一樣,只是我沒有說出來罷了。這一點,我很清楚。而我也非常希望她聽到了你這一句話,因為我知道你是個怎樣的人。假如你太太沒有聽到你這麼說,那就是你的小器,我不會原諒你。既然我能基於苛求挑剔的理由,而過獨身的生活,那你的太太一定是和你一樣的好。我那些丈夫,他們點亮了我的靈魂(對,我知道假如我使用「點亮」這個比喻,你太太臉上會露出什麼樣的笑容)。他們並不比你差……我知道我現在是在暴露自己的弱點,承認你太太臉上的表情是多麼的傷了我。難道她不知道我即使在當時,仍不過是在扮演我的角色罷了?啊,不,總之,你太太這麼做,我是不會原諒你的,不會,我不原諒你。
在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每一個我認識的男人,甚至僅僅聽到過的男人,又或在報紙上看到照片的男人,我都把他當成情人。我把他當情人,因為那是我的權力。他可能聽都沒聽過我這個人,他也可能認為我醜死了(女孩子時代的我並不十分媚人——我的外表是屬於五官醒目,皮膚白皙,頭髮鮮紅,稚氣未脫的類型,但在女孩子時候,我皮膚奶白,頭髮猩紅,五官彼此不成比例。我只是化了妝上了舞台才漂亮)……他可能覺得我無法叫人接受,但我還是要他。對,那時候,我有許多幻想中的情人,真實的則一個都沒有。有血有肉的男人沒有一個比得上我想像中的男人,沒有哪一個唇,哪一隻手能像我所幻想中的那樣感動我,像上帝那樣。這在我嫁了第一個丈夫,之後嫁了第二個時情形仍然一樣。他們兩人我都不愛,而多年來我也不知道「愛」的意義何在,直到,正確的說,我三十二https://m.hetubook•com•com歲那一年,那年我生了一場大病。沒人知道我為什麼生病,或是怎麼病的,我自己知道,因為有一個重要的角色我很想演,卻落了空,因此失望得病了一場。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沒獲得那角色,完全正確。我年紀太大——假如我演了那個角色——天真可愛的女孩子(那時我自認是個可愛的小女孩,上天恕罪),我就得連續演個三四年,因為那齣戲不斷地上演,而我也會沾沾自喜不肯放手。結果會怎麼樣?我快近四十,老得再也不能扮演可愛的女孩子,於是就會像許多女星那樣,扮演可愛的女孩子並沒有燒盡她們的年華,反而用痛苦來燒炙傷口止血。於是角色越演越小,之後,變成個「性格」演員,之後……
他是我的第一任丈夫。他改變了我,改變了我的一生。他之後,在寂寞不快的狂亂中,我以為我可以恢復他娶我之前的狀態,和男人上床(真的上床,不像從前那樣靠想像,但卻不可能,行不通。我已被一個男人佔有了,那人在我身上創造了他自己,留下了自己,我再也不能利用男人,佔有男人,左右他,使喚他去做我想做的。)
然而有一天晚上……
我是間房間,有個老人坐在裡面,微笑,微笑了五千年,你,你蒼老的下身賦給了我生命。
晨光照在磚牆上,樹影不見了。我想到了我今天將會如何的走上舞台,周身圍繞著貞節環成的冷靜,圍繞著我的專業訓練;我將如何抬起臉孔(女孩時代花樣的臉孔);我將如何舉起手臂,向你流露你給予我的溫暖。
我是一大片空間,不斷擴大,長大,隨著人類靈魂逐步輕釋而擴散。在角落裡,蹲著一個東西,一樣物件,一塊黑黑的、緩緩蜷成一團無形的沉重東西,是具體的睡眠,一次寒冷愚蠢的睡眠。這種沉重就像惡臭房間中的黑暗——這個東西蹲在我靈魂中,在睡夢中翻動,我鼓起全身肌肉、全身力量擊敗它,因為這是我生命的目的,我就是這樣。我生來就是要抵抗睡眠,在它周遭圈上一圈亮光,一圈智慧,不讓它慢慢散播醜惡的污點,玷污了樹木,玷污了星星,玷污了你。
我現在獨自一人生活。不會,你想像不到獨自生活是怎麼回事。我今天晚上一看到你就知道你的情形:你的存在,你的一切都與他人有關,你永遠都是為工作,為太太,為朋友、子女付出一切。而你太太,她那張臉也顯示她是為別人而活,她有信心自己所付出的會為人接受。對,我瞭解,我知道和你在一起生活感覺如何。我瞭解你。
每一次這種情形發生,我就發誓不讓它再發生,太痛苦了。假如我轉過頭,對你說……而不是微笑(遲暮美人臉上「甜美懾人」的笑容),而不是無言地接受、屈服,那生命該會是多麼燦爛的一朵花,一團火,一項奇跡。
假如我當時說的是,「我不需要丈夫,我有的是情人。」那飯桌上的人都會哈哈大笑,因為從我嘴中說出來這類陳腐的「放肆之言」,並不稀奇。年華將逝的名星,遲暮美人……「我有的是情人」——雖可悲,勇氣卻不小。對,那樣說,太簡單,太平淡了,對任何「美麗遲暮」的女名星都適用,但卻不適用於我,不適用,https://m•hetubook•com.com因為我畢竟不是任何女名星,我是維多利亞.卡靈頓,我知道我身上什麼東西到了期,什麼過了期。我知道什麼是適合的(不是適合我,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適合我所代表的)。你以為我不會用別的回答。例如,「我是藝術家,因此是男女同體。」或是,「我在身體裡創造了個男人,和我的女人對配。」又或是,「我已把我靈魂裡的男性分子物化了,我從這個泉源創造藝術。」啊,我並不笨,也不是無知。我知道我們這個時代的各種語言,不會不知道怎樣使用,但要是我昨天晚上說了上述任何一句,結果如何,想像得到嗎?我說出來的不是由衷之言,你們個個都會覺得不自在,不高興,事後會說,「女演員不該說聰明話。」(不是說你,是說其他那些人)。或許他們不是真的認為女演員該愚昧無知,但他們常前後矛盾,前言不對後語,就表示了他們有此看法。當我說「我不需要丈夫,我有的是丈夫」時,他們默不作聱,那是對的。那句話就是我該說的,不止是「做作」、「放肆」而已,那是項宣言,他們不得不接受。
我是一池的水,奇妙的生物在當中浮游,你在當中遊戲,你是個年少的孩子,棕色的皮膚閃閃發亮,水像雙手,像我的手流過你的肢體。我的手永遠不會碰觸你。我的手,明天晚上,在一片寂靜之中,將伸向戲院裡上千的人們,從我自製而引致的無限痛苦之中為他們創造愛。
什麼?事情是這樣:表面上是我在一家餐廳的餐桌上坐在一個男人對面,說說笑笑,就像一般在餐廳裡無意中相遇的人一樣。但事後回家,我心靈著了火,我人著了火,逐漸耗失……但我能夠不說:那個人魅力真迷人,我要他,我要佔有他,而說:我家起火了,就是那個人,對,他又出現了;他來了,照亮了我的心靈。我能這麼做,真是奇跡。
就這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我開始覺得自己快要變成老女人了。我沒有愛,沒有愛就不能做真正的藝術家。那個愛我的男人所給予我的觸感逐漸退失,直到完全退失。我的演出欠缺了些什麼,開始變得機械化。
我看著她的臉(人家說我們是死敵,人家說我們都是「偉大」的女演員),我突然有股衝動要向她的臉孔致敬,因為我知道在那張乾淨平淡的表情背後,她付出了多少,而我又付出了多少。我已扮演了上千的漂亮女人,我的五官在粉牆之下隨時要保持適度,保持適宜,以便他人使用。
說來奇怪,三十五歲了,但我才第一次感到貞操、貞節、守身這些事,我完完全全獨身一人;那些要我、追我的男人像是隔了一道玻璃牆對我微笑,對我伸手,絕對無法冒犯我。這種感受是小女孩的感受嗎?對,應該是——也就是說,我三十五歲才第一次有了小女孩的感受,這該是普通「正常」女孩子的感受吧?她們身上帶著一圈的貞操,要由那個人,由那男主角來穿破?但我的情形不是這樣,我向來就不是貞節的女孩子,直到我明白了那個道理,明白自己應保持靜默不動,等待男人來啟動才有反應。
啊,心愛的人兒,我心愛的人兒,我是張帳篷,讓你躺在當中,我是天空,你像只飛鳥飛過,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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