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岡熱侯爵夫人
侯爵夫人該吃那劑藥的時間剛過,神父和騎士就派人來詢問她的情況。她叫人回答他們說她身體很好,並邀請他們下午四點鐘來,和她請來的一些婦女朋友們一起吃點心。
女占卜者把火盆放在房間中央,把手裡那張紅紙遞給兩個女人中剛才對她說話的那一位,她說:「把您想知道的事情寫在上面!」
岡熱的地方官員接到了報告,知道了發生的事情,他們開始相信這是一件真正的謀殺案,便親自帶了一支衛隊來到侯爵夫人身邊。一看到他們來到,侯爵夫人又有了力量,在床上坐了起來,合著雙手要求他們保護,她太害怕了,因為她老是看到不是這一個,就是那一個謀殺犯又回來了。
這件事並不困難。我們知道騎士第一眼看到德.岡熱夫人時的感受。可是騎士早已知道他嫂子是一個眾所周知的脾氣剛強的人,所以根本就沒有想到過要去勾引她。侯爵夫人對她周圍的一切都有強烈影響,騎士也屈服於這種影響,一直甘心情願地在為她效勞。侯爵夫人沒有任何理由懷疑這種她視之為友誼的殷勤。由於騎士是她的小叔,所以在和他的交往中,她比和一般人來得隨便。
大仲馬〔法國〕
侯爵夫人摔落地面後,腦子還相當清醒,她用一根辮子的辮梢塞進喉嚨,使自己嘔吐。這是很容易做到的,因為她在吃點心時吃得很多;她也很幸運,因為這些食物減輕了毒藥對胃壁的侵蝕作用,如果沒有這些食物,毒藥的效力要猛烈得多。她剛把她吃下去的東西吐到地上,有一頭家裡豢養著的野豬走過來把這些嘔吐物吃了下去,野豬頓時便渾身抽搐,一命嗚呼。
第二天,卡塔朗先生又來了。可是這一天他看得出來,侯爵夫人的情況的確很不好。由於這時候他差不多已經知道了這件事的全部過程,於是他不再深究,怕累了她。
侯爵夫人順從地張開了嘴,不過她沒有完全按照神父的吩咐那樣去做,而是把這些剩下的毒藥含在嘴裡,撲倒床上叫了一聲,悲痛地抱著枕頭,趁機把嘴裡的東西吐在被單的夾層裡,沒有讓兩個謀殺犯看到。
「別誇大其辭,我親愛的嫂子;因為我可以告訴您,這些話對我是沒有用的。從來也沒有人用『我愛妳』這句話來侮辱一個女人的;不過有上千種不同的方法可以強迫她接受這種愛情。如果不成功,只能因為是自己用錯了方法,僅此而已。」
從侯爵夫人睡進了這個房間的第一個晚上起,她便細細地搜索著這個房間。她敲打牆壁,檢查地毯壁衣,可是任何地方她都看不出有什麼可疑之處,可以證明她的懼怕是有道理的。
「我所選用的最唯一可以在您這樣一位冷靜、沉著而又精明的女人身上取得成功的方法,我堅信您的利益要求您接受我的愛情。
在發生謀殺案四天以後,他抵達岡熱,來到戴斯普拉先生家裡,要見他的妻子。侯爵夫人知道他來到後,同意接見他。侯爵馬上走進了房間,他涕淚縱橫,扯著自己的頭髮,一副痛心疾首、肝腸寸斷的模樣。
「還要我幹什麼?」她問,「難道我要進了墳墓才能得到安寧嗎?」
應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德.卡斯泰拉納侯爵夫人和德.岡熱侯爵一見鍾情。他們兩人都很年輕;侯爵出身高貴,又有地位,侯爵夫人有萬貫家財。他們兩人結合真是門當戶對、珠聯璧合,因此,規定的居喪期一結束,一六五八年年初婚禮就舉行了。侯爵二十歲,侯爵夫人二十二歲。
「是啊,我就是想這麼做,」神父叫道,他重新又奔進了屋子,衝進房間,這時候那些婦女們正好不容易把侯爵夫人抬起來,想把她放到床上去,因為她已經虛弱得不能再動彈了。神父把她們推開,一直走到侯爵夫人跟前,用他的手槍抵著她的胸口,可是就在他扣動扳機的一瞬間,剛才遞給侯爵夫人一瓶解毒藥的女人把槍管向上一推,這一槍便往上面打去,子彈沒有打到侯爵女人,射進了天花板的突飾。這時神父就抓住槍管,用槍柄向布呂內爾夫人的頭上猛擊了一下,布呂內爾夫人晃了一晃,差點兒摔倒。神父還想再打,可是這時候所有的女人都撲了過來,高聲咒罵著把他推出門外,隨後把門關上。兩個謀殺犯馬上就趁著黑夜逃出岡熱,在晚上十點鐘左右逃到了離岡熱一哩外的奧布那斯。
神父講的都是實話。侯爵夫人,儘管她對他提出過威脅,可是考慮到這個人對她丈夫所產生的影響,終究還是沒有把這一切告訴她丈夫,希望不說比說更能使他感到害怕,但在這一點上她卻大錯特錯了。
在這期間,那些女人們正在用盡方法搶救侯爵夫人。首先,她們想把她放到床上去,就像我們剛才已經講過的那樣,可是卡在她肩胛骨裡的劍頭使她不能躺下,她們想把它拔|出|來,可是沒有成功,斷下的劍頭深深地嵌在她的骨頭裡。這時候,侯爵夫人親自指點布呂內爾太太用什麼辦法把劍頭拔|出|來:做手術的人坐在床上,其他女人先著侯爵夫人站著,讓做手術的人雙手抓緊斷下的劍頭,兩個膝蓋抵住侯爵夫人的背,用足全力邊搖邊拔,把劍頭拔|出|來。這個方法終於成功了,侯爵夫人躺到了床上。這時候是晚上九點鐘,這一幕慘劇延續了將近三個小時。
「騎士,我們兩個人全都愛上了同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是我們哥哥的妻子。我可以控制我的情慾,我相信她比較喜歡您,因此我可以忍痛犧牲把她讓給您。我懷疑侯爵夫人對您懷有愛情,您去想辦法讓侯爵夫人承認有這種愛情。一旦您達到了目的,我就退避三舍;如果您失敗了,那就請漂漂亮亮地把位置讓給我,好讓我來試試她的心,是不是真的像大家所說的那樣難以得到。」
果然,從這一天開始,侯爵夫人的痛苦迅速加劇,雖然她一直表現得很堅強,而且她也想一直堅持到底,但還是忍不住有時會痛得叫喚起來,一面還在向天主祈禱。六月四日就這樣過去了,六月五日又捱過了半天。最後就在這一天,一個星期日下午四點鐘左右,她離開了人世。
可是神父藉口修復侯爵夫婦關係,越來越急切地談到遺囑的事情。侯爵夫人見到他那麼迫不及待,覺得裡面有鬼,便又像從前一樣感到害怕起來。
於是侯爵夫人和一個謀殺她的人一起領受了聖體,證明了她像原諒別人一樣地原諒了他,她祈求天主和人類寬恕他們,就像她寬恕他們一樣。
這兩個不明身份的女人,其中一個似乎比另一個地位要高得多。走到釘著那塊為她們指路的招牌的房間門口時並未站住,而是繼續往上走了一層。
不管神父和騎士有多麼殘酷,他們對這樣一個場面也不再想看下去了。而且謀殺行動已經完成:侯爵夫人喝下這一劑毒藥以後,只有幾分鐘可以活了,因此一聽到她的請求,他們就走出房間,把房門關上。侯爵夫人一看到只剩下她一個人,有了逃跑的可能,便向窗子奔去,窗子離地面只有二十二尺高,不過窗子下面的地面上全是石子和瓦礫。因為候爵夫人只穿著襯衣,她急急忙忙地套上一條塔夫綢的襯裙,可是就在她束腰帶的時候,她聽到有腳步聲在向她房間走來;她以為是那兩個謀殺犯來最後結果她,便像一個瘋子似的向窗戶衝去。
兩個女人聽從了他的吩咐,等了將近半個小時,她們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也沒有聽到。
預審的結果只是得到了一些對侯爵道德上的譴責,不足以使法官們定他死罪。
說完後,她拿起了杯子。這時候,她看到杯子裡又黑又稠的液體感到非常噁心,她想最後再爭取一次,可是神父惡毒地罵了她一句,騎士狠狠地做了一個威脅的手勢,使她最後的希望也失去了。
未來:您將再蘸,您壽命不長,死於非命。
車子剛一停下,就有一個跟班走下車來開開車門,這時有一個稍許顫抖可是很溫柔的聲音止住了他,說:「等等,讓我看看是不是這兒。」緊跟著就有一顆腦袋伸出車上的玻璃門向上張望,彷彿要在房子的正面尋找一個可以解除她心中疑惑的記號,一件黑絲絨斗篷的風帽把這顆腦袋遮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此人的面貌;接著,這個人又說:「是這兒,這是招牌。」地點無誤,馬車門開了,兩個女人從車上下來
和-圖-書,她們又向釘在三層樓視窗下面一塊六到八尺長、兩尺高的一塊小招牌看了一眼,招牌上寫著這幾個字:「伏瓦贊太太.助產士」,隨後她們便迅速地閃進一扇虛掩著的門,走進一條通道。
神父說完便鬆開了侯爵夫人的韁繩,讓她可以自由行動。侯爵夫人便策馬小跑離開了神父,表示她既不害怕也不驚慌。神父跟在她後面,他們兩人又回到了打獵隊伍中去。
未來:我應該結婚還是重婚?我能否永享天年?還是將短壽夭折?
因此她又得到了幸福,年輕人除了幸福以外別無他求。有一天一位鄉下鄰居邀請她去她的別墅小住幾天。她的丈夫和她兩位小叔同樣受到了邀請,陪著她一起去了。預先已經準備好要進行一次大規模的狩獵,他們來到以後,每個人都開始做參加這次狩獵的準備。
現在:您年輕、美麗、您是寡婦。
答覆是寫在一張和問時相似的紙上。
那些官員要她放心,派一些武裝人員守衛著所有通向這座房子的道路。這時候已經派人十萬火急到蒙普利埃去請內外科醫生,把剛才發生的案子通知朗格多克的大法官德.特里桑先生,並把謀殺犯的姓名和面貌特徵通知他。
「是的,」神父回答說,「可是上天,就像祂可以使我想出一個好主意一樣——如果這個好主意,沒有給我帶來我所等待的東西,也完全可以使我想出一個壞主意。」
她們剛剛走出房間,侯爵夫人便雙手合十,跪在騎士面前,盡量用她最溫柔最懇切的聲音開口說道:「我親愛的兄弟,如果您肯可憐我,救我一命,那麼我以我的一份進天國的名義向您發誓,我一定會忘記已經發生的所有的事情,永遠把您看作是我的保護人和我的朋友。」
她就是在那兒第一次聽說有一個男人相貌出眾,足以和她美麗的容顏相匹敵。這位天之驕子就是德.勒尼德先生。他同時擁有德.岡熱侯爵、朗格多克男爵和于賽斯教區的高級官員聖安德列等名號。
「夠了,夫人,」神父回答她說,「夠了,快決定吧,別磨磨蹭蹭了。如果您再不決定,我們就要代您決定了。」
一得到侯爵夫人的死訊,卡塔朗先生馬上派他帶著的總督先生的十二名衛兵,另外十名弓箭手和一名小隊長到德.岡熱侯爵的府邸去。他們帶著逮捕德.岡熱侯爵、教士和全體佣人,除了那個幫助侯爵夫人逃跑的飼養員的命令。這一小隊人來到侯爵的家裡,看到侯爵悲痛而又激動地在府邸的大廳裡來回踱步。隊長說他帶來了要逮捕他的命令,侯爵彷彿對此已有準備,順從地回答說,他準備服從命令,而且他原來就想到最高法院去控告殺害他妻子的罪人。有人向他要書房的鑰匙,他交了出來。接著馬上執行了命令,他和其他被告都被帶到了蒙普利埃監獄。
這時候,侯爵和他妻子的關係似乎又慢慢地好起來了,可是這一次,德.岡熱夫人不再受丈夫的舊情復熾的欺騙了。這種熱情就像前一時期的冷淡一樣,很明顯是貪婪的神父在搞鬼,是他說服了他的哥哥,在這個家庭裡增添七十萬利佛爾,是不必對某些輕微的過失斤斤計較的。
這一筆新增加的財富,在侯爵夫人手裡變成了當時在一些實行羅馬法的國家稱之為家產以外的財產,也就是在結婚以後,它不包括在妻子帶來的財產以內,她完全有自由處置這筆財富的本金和利息,她的丈夫甚至只能以代理人的名義經管它,她也不能隨便以贈與或者遺贈的形式隨意處置它。
「別說了!」女預言家威嚴地說,「我根本不想知道您的事情,您要向神靈去講,這個神靈非常嫉妒,祂不准別人知道祂的祕密;我只能為您向祂求告,並服從祂的意志。」
由於這次事件沒有帶來任何嚴重的後果,大家把這個錯誤推在一個佣人身上,說也許是他把砒霜當作白糖用了,於是大家都忘記了這件事,或者是表面上看來已經忘記了這件事。
她一隻腳剛踏上窗臺,房門打開了,侯爵夫人什麼也顧不上了,一個倒栽蔥從窗口竄了下去,進來的人是府邸裡的神父,幸好他正趕得上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侯爵夫人的襯裙。襯裙很薄,經不住侯爵夫人的重量,頓時便撕破了。
可是沒有多久以後,侯爵的母親便離開岡熱回蒙普利埃去了,去後第三天,侯爵才說他有緊急事務必須回阿維尼翁去,於是他也離開了城堡,只剩下侯爵夫人一人,以及神父、騎士,還有一個叫做佩萊特的指導神父——二十五年以來,他一直在侯爵的家裡效勞。其他還有幾個家裡的佣人。
這個阻力雖然微乎其微,還是足夠改變了侯爵夫人墜落的姿勢:侯爵夫人原來是要摔破腦袋的,現在轉了一個身,只不過被碎石劃破了腳。侯爵夫人雖然被摔得暈頭轉向,還是看到有什麼東西在她頭頂上落下來,便往旁邊一跳,那是一只灌滿水的大水壺,因為那個教士看到她要逃走,想用這只水壺砸死她。可是,也許教士沒有瞄準,也許侯爵夫人躲避及時,這只水壺在侯爵夫人腳旁摔了個粉碎,沒有傷著她。教士看到他沒有擊中,便回頭跑去告訴神父和騎士,那個被他們殺害的人已經逃跑了。
神父一看見這個他一生中從未見過的絕世美人侯爵夫人,便產生了極為強烈的佔有慾。不過他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感,不像騎士那樣不能自持。他只講了幾句泛泛的情場套話,既不牽連到自己,也不涉及到聽話的人。只不過,在首次會面結束以前,神父已經下定決心要把這個女人弄到手,不達目的,誓不干休。
此外,神父對騎士的這種影響,在某種程度上對侯爵同樣也有。神父是幼子,沒有財產;雖然穿了教士服,可是沒有職務,因此也沒有津貼;而侯爵很有錢,他不但有自己的財產,還有他妻子的財產。在德.諾歇爾先生去世以後,他妻子的財產還將增加一倍。神父勸侯爵說,他需要一個忠於他的人為他治理家務,管理財產,並自告奮勇為他效勞,侯爵終於被他說服了。
神父由於他的才智,他自認為是任何集會中絕不可少的人。聲稱這一天要做侯爵夫人的騎士,他的嫂子以她一貫的好心同意把這個頭銜授予了他。每個獵人都同樣選了一個這一天自己要關心照顧的女人;採取了這個騎士式的殷勤措施後,大家都向獵場走去。
事實上,在侯爵夫人取得了她外祖父的財產之後沒幾天,她的丈夫和丈夫的弟弟便知道了她曾經請來過一個公證人弄清她的權利。這個措施說明她有把這筆遺產納入夫妻共同財產的企圖。
一六五七年末,一天傍晚大約八點鐘光景,一輛沒有紋章的不引人注目的四輪馬車停在奧特弗耶大街一所房子前面,那兒已經停有另外兩輛馬車了。
我們已經說過,這時候的侯爵心裡很空虛、苦悶,因此他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個建議;於是神父把他那個形影不離的騎士一起帶來了。別人對騎士根本不加注意,就彷彿他真的沒有肉體只有影子一樣。
不過她很快就恢復了鎮靜,看到教士毫不內疚地來到她的床邊,她不願意在這樣的時刻揭發他,引起一場大醜聞。
「我的意思是,在這個家庭裡從來只有一個意志,這個意志就是我的意志;我兩個哥哥的思想將隨著這個像風向標一樣變化無常的意志亂轉,我可以吹熱風,也可以吹冷風。」
神父去找騎士,在看到沒有旁人時,他對騎士說:
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有一次侯爵舉行晚宴,飯後點心是一盤奶油。所有吃了這盤奶油的人都感到不舒服;侯爵和他兩個兄弟沒有吃,他們毫無反應。因此這盤奶油被懷疑是賓客們,尤其是吃了兩次奶油的侯爵夫人感到不適的原因,剩下的奶油被送去化驗,發現裡面有砒霜,只是因為砒霜中混有它的解藥牛奶,毒藥的毒性減少了一部分,只能產生預期的一半的效果。
德.岡熱侯爵在阿維尼翁,正在那兒追查一樁失竊案件,他的一個佣人偷了他二百個埃居,這時候他得到了他妻子被謀殺的消息。他聽到信使告訴他的事情臉色頓時煞白,對他兩個兄弟恨之入骨,發誓一定要親手殺掉他們。可是,儘管侯爵夫人危在旦夕,他還是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才動身。在這段時間裡,他曾見過他在阿維尼翁的幾個朋友,可是對他們絕口hetubook.com.com不提此事。
這兩個人的到來給這個家庭帶來了一些生氣和歡樂。而且,侯爵夫人驚奇地發現,很久以來他丈夫對她的姿色已經無動於衷,似乎又重新注意到了她不容忽視的迷人之處;因此,他的話語之中又重新注入了原來已經逐漸失去了的感情。侯爵夫人一直愛著她的丈夫,可是丈夫疏遠她,她也只能逆來順受;現在看到丈夫回心轉意,她不禁心花怒放;對這個女人來說,已經變成幾乎快被遺忘了的遙遠回憶又回來了,她過了三個月這樣的好日子。
「現在,一切都辦妥了,」女占卜者說,「科米斯!」矮子進來了。
在她丈夫死了六個月以後,侯爵夫人接到她外祖父若阿尼斯.德.諾歇爾先生幾封信,催她到阿維尼翁去結束她的服喪期。
這個時候伏瓦贊太太還年輕,她的名聲也遠沒有後來那麼響亮,不過已經有人在談起她了。
德.卡斯泰拉納侯爵夫人有幾個女友曾經去她那兒求過神,得到過一些奇怪的預言。也許是由於占卜者的能耐,也許是機緣湊合,有幾個預言後來應驗了。侯爵夫人聽到了各種不同的有關她能知道過去未來的小故事,不禁十分好奇;於是,在動身去阿維尼翁前幾天,她去做了我們剛才講過的那次拜訪。我們也已經看到了她得到了什麼樣的答覆。
在侯爵夫人獲悉我們的戰艦在西西里的海面上失事,指揮艦隊的德.卡斯泰拉納侯爵遇難的消息時,她表現得十分得體,非常虔誠;儘管她對她的丈夫,在結婚七年,在一起生活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內,沒有過分強烈的感情,她還是退隱到她的婆婆德.昂皮斯夫人身邊去,不但不接見任何人,而且不到任何社交場合去。
「是啊,你自己去看吧,」騎士回答說,「我已經盡力而為了,現在輪到你了。」
在這期間,若阿尼斯.德.諾歇爾先生去世了,使他本來已經相當富有的外孫女又增加了一筆六七十萬利佛爾的財產。
因此,當侯爵夫人認為神父是在故意躲開打獵隊伍時,她便想調轉馬頭,向相反方向跑去,可是神父拉住了她的韁繩。侯爵夫人不可能,也不願意和他相爭,她只有等著神父和她說話,同時臉上露出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氣——這是女人們想告訴一個男人不必對她們有什麼指望時善於裝出來的模樣。起先兩人都沒有吭聲,後來神父先開口說:
隨後她回過頭來雙手合十對他們說:「以天主的名義,既然你們已經殺死了我的肉體,至少別毀滅我的靈魂,給我請一位聽懺悔的神父來。」
可是當教士帶著臨終聖體走進她的房間時,她這種表情突然變了,臉上露出極其恐怖的神色。她認出了那個給她帶來最後的天主的安慰的教士,就是那個卑鄙的佩萊特,那個在她眼裡的神父和騎士的同謀犯。因為在她那次逃走時,起先他想抓住她接著又從窗戶把盛滿水的水壺摔下來,想砸死她。後來看到她逃掉了,他又跑去通知那兩個謀殺犯,告訴他們她逃的去向。
在她十三歲,也就是一六四九年時,嫁給了一個大貴族德.卡斯泰拉納侯爵先生。據侯爵先生說,他是殘酷的彼埃爾和他的情婦雅納.德.卡斯楚生的兒子尚.德.卡斯蒂利亞的後裔。德.卡斯泰拉納侯爵是國王陛下的海軍軍官,他由於年輕的妻子長得漂亮而非常得意,急急忙忙地就把她帶進宮廷裡去。在這次引見的時候,路易十四剛滿二十歲,這張美麗的臉蛋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同一次晚會上竟然和她跳了兩次舞,使當時那些有名的美人兒大為掃興。
六月三日,圖盧茲省議員、最高法院特派代表卡塔朗先生,率領他所有處理這一案件的官員來到岡熱,可是他當天晚上沒有能見到侯爵夫人,據說侯爵夫人已經昏睡了幾個小時,神志不清,難以把事情說清楚。因此卡塔朗先生決定第二天再來。
「您講得對,先生。我丈夫的回心轉意,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如果真是您的功勞,那麼我首先要感謝您,其次我要感謝上天,因為是上天使您想出了這樣的好主意。」
「把這張紙捲在這個小球上,」女占卜者說,一面把一個用原蠟製成的小球遞給那個陌生女人,「這張紙和這個小球都將當著您的面燒去:神靈就會知道您的祕密。三天以後,您將得到答覆。」
侯爵夫人,她原來為了小家庭生活已經放棄了她的社交活動,這時又重新開始,並很快得到了社交界的歡迎。她這些新的成就激起了侯爵的嫉妒心。
這時候,神父想首先看看,侯爵夫人的拒絕是由於對他個人的厭惡呢,還是她真有良好的品德。騎士長得很英俊,於是他就唆使他去愛侯爵夫人。
侯爵夫人想錯了。神父撿起杯子,看到杯子底上全是沉澱,便用一根銀針把所有附在杯子內壁的凝結物和杯底的沉澱一起刮下來,在針尖上聚集成一個像核桃般大小的球,遞給侯爵夫人說,「喂,夫人,還得把這些刮下來的東西吃下去。」
「對不起,太太,」聲音溫柔的陌生女人說,「可是我想知道……」
卡塔朗先生馬上進行預審,對侯爵的第一次審問進行了十二個小時。過不多久,侯爵和他的同案被告,從蒙普利埃監獄轉押到圖盧茲監獄。洛桑夫人向他們提出了言之鑿鑿的訴狀,她有條不紊地論證了侯爵本人也參與了他兩個兄弟的罪惡勾當,如果說他行動上沒有參加,至少在思想上是參加了的,他巴不得他妻子早些死去。
可是侯爵夫人這樣做了以後還感到放不下心,她總是覺得在這次命中註定的旅行之後自己必死無疑。她悄悄地在晚上,把阿維尼翁的幾位法官和城裡幾個數一數二的家庭裡的頭面人物請來。當著他們的面,她先是口頭申明,如果她死了,她就請她為這件事而請來的這幾位高貴的證人,只承認她前一天自願寫下的那份遺囑,並事先就可以證明,任何也許會提出的、其他後來寫下的遺囑都是偽造的,或者是被迫寫的。隨後,她又把她口頭上的聲明用書面寫了下來,並在這個檔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交給她所指定的幾名保管人保管。
因此她想在離開阿維尼翁之前立下遺囑。自從德.諾歇爾先生去世以後,她就在考慮立遺囑。一個公證人被請來擬訂條款。德.岡熱侯爵夫人指定她的母親洛桑夫人做她的概括遺贈財產承受人,並由洛桑夫人指定立遺囑人兩個孩子中,她比較喜歡的一個作為她的繼承人。這兩個孩子,一個是六歲的男孩,另一個是五歲的女孩。
騎士的意志遠遠沒有他弟弟那麼堅強,遇到這個挫折後,便完全喪失了信心,坦率地把他在獻殷勤和吐露愛情方面所遭受的挫折,全部告訴了他弟弟。這本是神父所期待的,首先是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滿足,其次為了實行他的計畫,他把騎士的羞恥化成了對侯爵夫人的仇恨;從那時候起,他算準可以得到騎士的支援,甚至還可以讓他做自己的同謀,於是他開始實行了針對侯爵夫人的計畫。
這個防範措施不是毫無用處的,侯爵夫人不但要在岡熱度過秋天,而且要根據她丈夫來信的吩咐,在這裡度過冬天。在此期間,神父和騎士表面上看來已經完全忘記了他們原先對她的企圖,又變成了恭敬而殷勤的兄弟。
一天,神父非常突然地走進了她的房間,侯爵夫人沒有來得及擦去她的眼淚,既然被他看到了有心事,他也就很容易地知道了底細。侯爵夫人向他承認,如果她的丈夫老是這樣和她分居兩地,對她視同仇敵,那麼對她來說,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什麼幸福可言。神父設法安慰她,一面對她說,她這種痛苦是她自己造成的;說她的丈夫一定是因為她不信任他,而自尊心受到了損傷,她立下遺囑就是對他不信任的證明。由於她立遺囑是公開的,所以她丈夫更覺得屈辱;因此,只要這份遺囑存在,她就不必指望她丈夫會回心轉意。
「那麼把毒藥給我吧,」她說,「願天主寬恕你們。」
一六六七年八月二十一日宣佈判決,判處德.岡熱神父和德.岡熱騎士活活打死;流放德.岡熱侯爵,永遠不准回國,沒收他的財產交給國王,取消他的貴族頭銜,也不准他繼承孩子m.hetubook.com.com的財產。至於教士,首先被上級教會解除職務,隨後被判服終身苦役。
接下來幾天病情沒有惡化,因此大家又產生了希望,可是她卻並不樂觀,她比任何人都瞭解自己的情況,因此連一分鐘也沒有存在過幻想。她一直把她那個七歲的兒子留在床邊,一刻不停地要他好好地看著她,為了讓她年幼的兒子永遠記住她的容貌,一生為她祈禱。
侯爵夫人來到城堡以後,首先想到要做的,就是在城裡結識一些人。
那個女人接過紙來,坐在一張桌子前面寫了起來:
騎士和侯爵夫人走進的房子是戴斯普拉先生的家,這時候主人出去了,主婦和幾個女朋友在她的房間裡閒談。侯爵夫人和騎士,一面廝打著一面走進了主婦的房間。這些女人中間有幾個是侯爵夫人的朋友,她們大吃一驚,馬上站起身來,想去援助正在呼救的侯爵夫人,可是騎士把她們猛力推開,一再說侯爵夫人已經瘋了。聽到騎士一再說她瘋了,侯爵夫人看上去還真像是瘋了;侯爵夫人指著她被燒傷的脖子,發黑的嘴唇,痛苦地絞著兩條胳膊,高叫著說她中毒了,快要死了,她一個勁地要喝牛奶,或者至少要一點水喝。
秋天到了,全家要到下朗格多克的小城岡熱去度過這個季節。雖然這件事是順理成章的,因為侯爵是這個城市的領主,他在那兒有一個城堡,侯爵夫人聽到他提起這件事,突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個寒顫。她立即就想起了過去那個預言。前不久那次難以理解的下毒事件自然而然地又增加了她的恐懼。她沒有充分證據可以懷疑這件事是她兩個小叔幹的,可是她知道這兩個人是她的死敵。
「您這是什麼意思?」
在上面一層的樓梯平臺上,有一個穿得非常古怪的矮子,活像一個十六世紀威尼斯的小丑。看到來了這兩個女人,像要把她們攔住似的伸出一根小棒,問她們到這兒來有何貴幹。
原來,那位披著斗篷,被我們帶進近代女占卜者房間裡的陌生女人不是別人,而是美麗的瑪麗.德.洛桑;在她結婚以前別人稱她為德.夏多勃朗小姐,夏多勃朗是她外祖父若阿尼斯.德.諾歇爾先生一塊采地的名字,德.諾歇爾先生有五六十萬利佛爾的財產。
「現在我把這張紙怎麼辦?」她問。
騎士以為已經把侯爵夫人殺死了,這時候他聽到門外的女人正在趕來救她,他便衝出了屋子。神父一直站在門口,手裡拿著手槍。騎士拉著他的胳膊拖他走,神父還有點遲疑不決,騎士對他說:「我們走吧,神父,事情辦完了。」
「以上天的名義!我的朋友!」侯爵夫人對他說,「救救我吧!我中毒了,有人想殺我,別見死不救,我求求你,可憐可憐我吧,把這個牲畜棚打開,讓我出去,讓我逃走。」
就像女占卜者答應過的那樣,三天以後,那位美麗的陌生女子醒來時,看到她的床頭櫃上有一封筆跡生疏的信,信封上寫著:「致美麗的普羅旺斯女人」,信的內容是:
大家都懂得,一個被這樣讚揚過的女人,在世界上最風雅的宮廷上是逃脫不了她競爭者的侮蔑的。
作為侯爵夫人騎士的神父跟著侯爵夫人寸步不離,並巧妙地避開了別人,只剩下他們兩人單獨相處。這是他已經等待了一個月的,卻也是侯爵夫人竭力想避免的一個場合。
終於,騎士趕上來抓住了她,不管她呼天搶地地狂叫,把她拖進了附近的一所房子裡,把門關上了,神父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把手槍,威脅著說,誰要是靠近他就開槍打穿誰的腦袋。
隨後,她把紙遞給女占卜者。
「那麼,我親愛的嫂嫂,既然您不想懂得我的意思,我就把話說得再明白一些。我哥哥是因為嫉妒才疏遠了您,我需要讓您知道我對他有多大的影響力;我讓他看清楚了他對您的懷疑是沒有根據的,便使他從極端的冷淡中,恢復了原來對您的強烈的愛情。因此,我只要對他說是我搞錯了,把他猶豫不定的懷疑集中到某一個人身上,那麼我就可以像使他和您和好一樣,再讓他疏遠您。對我所說的一切,我用不著再向您提供證明:您完全知道我講的是事實。」
神靈
「那麼,我就來解釋給您聽,我親愛的嫂嫂。您感謝上天的那個奇蹟是我創造的,您應該感謝的是我。上天已經相當富有,祂用不到再來搶奪窮人的東西了。」
德.岡熱神父雖然有這個頭銜,卻並不是教會人士,他取得這個頭銜只是為了得到教士的特權。他像個才子一樣,有時候寫寫情詩,有時候謅幾句韻文。他長得非常英俊,不過有時在發火的時候,他的眼睛裡會閃射出很奇特的兇狠表情;此外,他還是一個恬不知恥的浪蕩公子,就彷彿他真的屬於當時的教會階層的人。
他們結合的最初階段的日子是過得相當幸福的;侯爵是第一次愛上一個女人,而侯爵夫人從來也不記得從前曾經被這樣愛過。他們生下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日子過得更加甜蜜美滿了。侯爵夫人已經完全忘記了那致命的預言,即使她有時候想起,也只是對自己當時竟然會相信這樣的鬼話感到奇怪。
到一個小城去旅行,到一個孤零零的城堡去小住,對她來說絕不是什麼好兆頭。她用什麼藉口來反對呢?除非侯爵夫人控告她的丈夫和她兩個小叔,否則她就不能說出自己心中的恐懼。可是她又能控告他們什麼呢?奶油裡下毒這個意外事件還不能算是一項強有力的證據。
可是,在只剩下他一個人和他妻子待在一起的時候,侯爵便故意誇耀自己這樣遠道趕來,對她的感情深,要她撤銷在阿維尼翁法官們面前所作的聲明。因為代理教皇特使和他的手下都信守向侯爵夫人所作的諾言,拒絕把她受了神父的影響而在岡熱作出的新的贈與證書登記入冊。而這張贈與證書她簽好名,神父就把它寄給了他的哥哥。可是關於這一點,侯爵夫人態度堅決,聲稱這筆財產對她來說是神聖的,她要留給她的孩子,她不能改變她在阿維尼翁所作的決定,因為這是她最後的、真正的意願。儘管她作了這樣的聲明,侯爵還是照舊陪伴著他妻子,像一個忠心耿耿、體貼入微的丈夫那樣細心照料她。
這時候,有一位新教徒大臣的妻子,她叫布呂內爾夫人,趁騎士回過頭去的時候,偷偷地塞了一瓶解毒藥在侯爵夫人手裡,侯爵夫人馬上就呑下了幾片。同時,另外一個女人給了她一杯水,可是,她剛把杯子端到嘴邊,騎士就把杯子砸得粉碎,一片碎玻璃劃破了她的嘴唇。這時候所有的女人都想撲向騎士,可是侯爵夫人卻怕她們惹惱了他,她還想平息他的怒氣,因此她反而請求大家讓她單獨和騎士留在一起。她一再堅持,別人只好讓步,那些女人走到了隔壁房間裡去,這正中了騎士的下懷。
講完這些話,她就從三足壇上下來,走進隔壁一個房間;很快她又從裡面出來,臉色比剛才還要蒼白,氣喘得比剛才還要急,一隻手托著一只燃燒著的火盆,另一隻手拿著一張紅紙;剎那間,房間裡那只三個燈嘴的燈光突然暗淡下去,只剩下她手裡的火盆在照明;這時候所有的物件都蒙上了一層神奇的色彩,使兩個來訪的女人心驚肉跳,可是她們已經騎虎難下,欲退不能了。
大家動身到岡熱去,一路平安無事,沒有發生任何意外。來到城堡以後,侯爵夫人見到了她的婆婆,那是一個非常高貴、非常虔誠的女人。雖然她在岡熱住不了幾天,也使可憐的、嚇壞了的侯爵夫人稍許安心。古老的城堡裡預先作了安排,已經為侯爵夫人選好了最舒服、最漂亮的房間,她住在二樓,窗子朝著院子,院子四周是一圈牲畜棚。
侯爵夫人剛才一時還產生了希望,她看到騎士的動作,還以為騎士要救她呢。可是她很快就明白了,這兩個人都想要她的命,她滾落到床下,跪在地上。
侯爵夫人發現丈夫對她越來越冷淡了,雖然窺探她的活動是在暗中進行的,她總覺得四周有人在監視她,使她生活中最隱祕的行動已昭然若揭。至於神父和騎士,他們仍一如既往,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不過神父在他慣有的微笑下隱藏著他的仇恨,而騎士則用冷冰冰的、一本正經的端莊態度掩飾著他的不滿,一些庸碌之輩在以為他們的自尊心受到損害時,採取的就是這種態度。
就在這個時期,侯hetubook.com.com爵儘管在家時間不長,可是還是難以和他妻子兩人單獨相處,他把他的兩個兄弟德.岡熱騎士和德.岡熱神父請來和他同住。
侯爵夫人躺在床上,等著賓客們來吃茶點,她的情緒從來也沒有這樣好過。時間一到,所有她邀請的女賓們都來了,神父和騎上也走進了她的房間,點心也端上來了。可是他們兩人誰也不願意吃,神父坐在桌子前面,騎士卻一直靠在侯爵夫人的床腳邊。神父顯得心事重重,只是有時候才好像突然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彷彿在甩開什麼念念不忘的念頭,騎士的眼睛卻直勾勾地一直緊盯著他的嫂子,不過,他這種神態不像他哥哥那樣使人感到奇怪,因為侯爵夫人實在太漂亮了。
大法官馬上派手下所有的人去追捕他們,可是已經為時太晚了。他得到報告說,神父和騎士在進行謀殺的當天晚上在奧布那斯過的夜,他們在那兒相互指責對方的笨拙,差一點沒有自相殘殺。接著,他們在天亮以前,趕到了格拉德帕拉瓦海灘邊的阿格特附近,上了船。
可是就在她穿過房間的時候,騎士在她背上又連刺了五劍,如果在刺最後一劍時劍沒有折斷,他肯定還要繼續再刺。而且,因為最後一下刺得那麼用力,斷下的劍頭卡在她的肩胛骨裡了,侯爵夫人合撲摔倒在地,房間裡已經血流成河,她倒在血泊之中。
這次判決產生了強烈的影響,和起初發生這個事件時引起的轟動不相上下,引起了人們當時法律上所謂「可減輕罪行的情節」的條文還沒有制訂出來前,長時間的熱烈爭論。的確,侯爵要麼是同謀犯,要麼不是;如果他不是同謀犯,對他的處罰就太重了;如果他是同謀犯,那麼對他的判決又太輕了。
用不了多久,侯爵夫婦倆除了在非見面不可的時候以外再也不見面了。最後,侯爵藉口有事,要出遠門,很快連藉口也沒有了,一年有四分之三的時間不在家裡,侯爵夫人又變成獨守空房的寡婦了。
「我能不能知道您所選用的方法?」侯爵夫人帶著極端輕蔑的微笑問道。
一個小時以後,神父和騎士第二次又派人來打聽她的身體情況。侯爵夫人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們那種她後來才想起了的過分的殷勤,像第一次一樣,她讓人回答他們說她精神非常好。
騎士和神父往街上走去,可是還沒有走出幾步,有一扇窗子打開了,因為那些女人看到了侯爵夫人在嚥氣,便撲到窗口來呼救。聽到她們的呼喊聲,神父馬上站住了,拉住騎士的胳膊問道:「騎士,你剛才說什麼?有人在呼救,那麼她沒有死嗎?」
侯爵夫人經常聽到有人談起他,說他們兩人真像是天生的一對,因此她不由得產生了想和他見見面的強烈欲望。在勒尼德先生那方面,肯定受到了同樣的挑動,也非常想一睹這位侯爵夫人的芳顔,因為他設法讓德.諾歇爾先生看到他外孫女的居喪期有這麼長,肯定非常難受。於是讓他去她那兒辦點兒小事。他來到會客室,求見這位美麗的女遁世者。侯爵夫人雖然從來沒有見過他,可是一見面便認出了他就是大家談起的那個人。
那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人,她不同於一般女人,很明顯她想把自己裝扮得老相一些。她穿著一身黑衣服,垂著髮辮,脖子、胳膊和腳都赤|裸著,固定束腰帶的一支石榴石別針閃射出黑黝黝的光芒。她手裡拿著一根小棒,坐在一只像古時供神的三足架的壇上,壇上散發出辛辣嗆人的香味。
侯爵夫人最後一次回頭轉向神父,她的額頭碰到了冷冰冰的槍口。這時候她很清楚自己難逃一死,便在三種死的方法中,選擇了一種她覺得似乎最不可怕的一種。
但是,最使她大出風頭的是,赫赫有名的瑞典王后克莉斯蒂娜說,在她到過的所有王國之中,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普羅旺斯女人。這個讚美詞影響極大,這個名字從此就留給了德.卡斯泰拉納侯爵夫人,在任何地方談起她時都使用了這個命名。
醫生認為她太衰弱,不能挪移位置,說稍有晃動便有極大的危險。這時候,侯爵夫人一心想死,集中精力考慮一些聖潔的事情。她要求給她送臨終聖體來,在臨終聖體沒有送來之前,她再一次聲明她原諒了她的丈夫,寬恕了他的兩個兄弟,她講話時非常溫柔,再加上她美麗的容貌,使她看上去真像一個天使。
不久,有一張掛毯門簾突然掀開,門內有一個聲音說:「請進!」於是兩個女人又被引進了裡面一個掛著黑色帷幔的房間。房間裡只有掛在天花板上的一只有三個燈嘴的燈亮著。門在她們身後關上了,兩位來求神的女人來到了女占卜者面前。
陌生女人按照女占卜者的吩咐做了;隨後,女占卜者從她的手裡拿過小球和捲在小球外面的紙,一起扔在火盆裡。
神父剛一走出去,德.岡熱夫人看到騎士臉色發白,他原來是站著的,一下子跌坐在床腳邊的地上,侯爵夫人嚇了一跳,問他是怎麼一回事,騎士還沒有回答,侯爵夫人的注意力便破吸引到另一邊去了。
神父回到了房間裡,他和騎士一樣臉色蒼白和魂不守舍,手裡拿著一只杯子和一把手槍,他把身後的門緊緊地關上,還上了鎖。一看到他這副模樣,侯爵夫人在床上心驚膽戰地欠起身子,一聲不吭地看著。這時候,神父走近她,嘴唇顫抖,頭髮直豎,眼睛血紅,在一陣可怕的沉默之後,他把杯子和手槍遞過來說:「夫人,請選擇毒藥或子彈,或者是刀斧,您只要向騎士打個招呼,他就會拔出他的劍來。」
「您演這齣喜劇有什麼目的?」
點心吃過以後,客人們都告辭了。神父把這些夫人小姐送走,騎士還是留在侯爵夫人身旁。
翌日,卡塔朗先生來到戴斯普拉先生家裡,儘管看護她的那些人還有些推三阻四,但他最後還是見到了侯爵夫人。來日無多的侯爵夫人接待他時神志非常清醒,使卡塔朗先生感到前一天晚上,別人是有意不讓他和他要詢問的女人會面。侯爵夫人起先說她不能既進行控告,同時又寬恕罪人,因此她不願意述說這件事情的經過。
神父和騎士看到他們夫妻倆不和的原因被消除以後,在侯爵夫人面前顯得非常愉快。過了幾天這樣的充滿了希望的日子,侯爵又來了一封信,使這種希望更加接近現實,在這封信裡侯爵還同時宣佈說,他即將返回德.岡熱城堡。
「我想請問,夫人,您是不是發現您丈夫對您的態度有了變化?」
幾天以後,神父走進侯爵夫人的房間,手裡拿著一封他哥哥剛寄給他的信。這封被稱作是吐露心事的信裡面講了好多埋怨他妻子的話,語氣倒還溫和,說她妻子這樣對待他是不應該的。可是字裡行間還是流露出一種深厚的愛情,只是因為侯爵認為自己自尊受到了嚴重的損害,才磨滅了他的愛情。
侯爵夫人看到這封信起先大受感動,可是她很快就想到,她前不久剛和神父交談,現在收到了這封來信,這中間的時間正好夠神父把那次談話的內容通知侯爵。因此她要等待有新的和更加充分的證據再改變自己的意見。
「為了向您證明,夫人,我可以輕而易舉地使您悲傷或者快樂,受到寵幸或者被拋棄,受到熱愛或者被憎恨。現在,請聽我說,我愛妳。」
最初是德.岡熱侯爵對這種幸福生活感到了厭惓。慢慢地他失去了年輕人的激|情,他開始疏遠侯爵夫人,又回到他過去的朋友那兒去了。
她一死,醫生們馬上對她的屍體進行解剖,他們證實侯爵夫人完全是被毒死的,她挨到的七處劍傷都不致命。他們發現她的胃腸都被灼傷了,腦子發黑。可是,儘管檔案中說,那劑猛烈的毒藥可以在幾小時內殺死一頭母獅,侯爵夫人卻堅持奮鬥了十九天之久。
「是的,先生,」侯爵夫人回答說和_圖_書,「我從來沒有一天不感謝上天給了我這種幸福。」
過去:我是否年輕?我是否美麗?我是未嫁的姑娘、已婚的女子、還是居喪的寡婦?
「求神,」那個聲音溫柔而有些顫抖的女人答道。
「您是主婦,夫人。您可以隨意向您的丈夫訴說您想說的事情;把我們的談話一五一十重複給他聽;還可以加進一些您能夠想像出來的反對我,最最有說服力的事情——真假都可以。隨後,當您把您的一套說辭全部都對他講了,自以為已經把他說服了的同時,我只要對他說兩句話,我就可以像翻轉這只手套一樣地把他的思想完全扭轉過來。我要對您講的就是這些,夫人;我不再留您了;我可以成為您一個忠實的朋友,也可以成為您一個不共戴天的敵人,請好好考慮考慮。」
侯爵夫人的臉色頓時發白,輕輕地驚呼一聲;答覆中關於她過去的部分完全正確,因此對她未來的預言很可能也會應驗的。
五月十六日,侯爵夫人她稍感不適已經有一二個月了,她決定要服藥,她把想法告訴了藥劑師,請他為她隨便配一劑藥,第二天給她送來。果然,在第二天上午約定的時候,那劑藥送到了侯爵夫人手裡,可是她覺得這劑藥顔色太黑,又是黏乎乎的,因此她對這位藥劑師到底有沒有真本事產生了懷疑。她一聲不響地把這劑藥放在她的大衣櫃裡,然後,從她放日常用品的盒子裡拿出幾顆雖然不太有效,可是她已經吃慣了的,因此也不太厭惡的藥丸呑了下去。
「您這是侮辱我,先生,」侯爵夫人叫道,她想把她的韁繩從神父的手裡抽回來。
這時候,神父和騎士向她追去,侯爵夫人高叫她中毒了,被人謀害了,而追她的兩個人則呼喊著說她是個瘋子。這一切都發生在大街上,街上的人不知聽誰的好,他們向兩旁散開,讓這個被害人和兩個謀殺犯通過。極度的害怕使侯爵夫人產生了超人的力量。這個習慣於穿著錦緞襪子在絲絨地毯上慢步的女人,這時候赤著血淋淋的雙足在尖利的碎石路上奔跑,一面徒勞地呼救,卻沒有一個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侯爵夫人並不迷信,不過這個致命的預言還是印入了她的腦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論是重返故鄉的快樂,外祖父對她的慈愛,還是她很快就引起的新的轟動都不能磨滅她這個印象;可是這些新獲得的成功本身也使侯爵夫人厭倦了,於是她沒過多久便懇求她外祖父,允許她退隱到一個女修道院裡去結束她最後三個月的居喪期。
可是,我們已經說過了,侯爵夫人的房間朝著一個四面全是牲畜棚的封閉的院子;侯爵夫人在從房間裡跳進院子裡的時候,起先還以為只是換了一個被監禁的地點,可是她很快就發現,透過一個牲畜棚的天窗,有一束顫抖的光線射來,侯爵夫人便向那兒奔去,看到有一個飼養員正要上床睡覺。
騎士從來沒有想到過有可能佔有侯爵夫人,可是既然他的弟弟看不出他有什麼明顯的個人利益,在他的心裡喚醒了他可能被愛上的念頭,想到這點,他的心裡愛情和自尊心自行運轉的東西便活動起來,他開始對他的嫂子更加關心體貼,殷勤備至。侯爵夫人根本就沒有往壞處想,起先她的親切是由於她蔑視神父,更加添了她以這種親切程度接待了騎士。可是騎士的話講得比較露骨了,侯爵夫人感到很奇怪,起先還覺得有些疑惑,聽任他把心裡的想法完全講了出來;隨後她就像對付神父一樣,用幾句刺人的話,把他頂了回去。
兩個女人進去的時候,看到這個女占卜者的手撐在額頭上,彷彿在沉思。過了十分鐘,她抬起頭來,好像才發現有兩個人來到她面前似的。
打獵和往常一樣,主要由獵犬為獵人效勞。只有兩三個特別喜愛打獵的人才跟著獵犬前進,其餘的人都走散了。
突然,侯爵夫人大叫一聲,一手摀著右胸又站了起來;在她剛才講話的時候,騎士又趁她不備,抽出了一把他當作匕首使用的短劍,一劍刺進了她的胸口;接著又是一劍,第二劍刺在鎖骨上,沒有刺進身體。挨了這兩劍,侯爵夫人就向剛才那些女人走出去的那個門口逃去,一面叫道:「救命,殺人了!」
她把酒杯端到嘴邊,最後一次咕嚕著說:「我的天主,我的主啊,可憐可憐我吧,」隨後把杯子裡的東西喝了下去。這時候,有幾滴杯子裡的液體灑落在她的胸口上,立即就像燃著的炭火一樣,把她的皮膚燒焦了,因為這劑猛熱的毒藥是用砒霜和摻在水裡的昇汞配製而成的。她認為吃下這杯毒藥以後,他們兩人就會放過她了,於是她讓杯子掉落在地上。
「送這位夫人上馬車!」
翌日,也就是她要去岡熱的前夕,侯爵夫人去參觀了阿維尼翁所有的慈善機關和教會團體。所到之處她都留下了大量的施捨,為了讓別人為她祈禱,為她求得天主的保佑,別讓她在得到教會的聖事之前就離開人世。晚上,她向她所有的朋友告辭,感情激動,熱淚盈眶,就像這是她在向他們永訣死別一樣。隨後她祈禱了整整一個晚上。她的貼身女僕早上來叫醒她的時候,看到她還跪在昨天晚上原來的位置上。
最後,神父把她逼得沒有辦法了,以致她想,由於她在阿維尼翁採取的預防措施,她現在即使再撤銷前言也是無效的;而對這個使她如此懼怕的人,最好不要一口回絕,以免激怒他,還是裝作順從他更好些。因此,當神父下一次提起這件事時,她便回答說,她準備再一次向她丈夫證明她是愛他的,這將可以使他們重歸於好。她吩咐去找來一個公證人;當著神父和騎士的面,立下了一份新的遺囑,在這份遺囑裡,她指定她丈夫為她的概括遺贈財產承受人。立下這第二份遺囑的日期是一六六七年五月五日。
侯爵的答辯很簡單:他不幸有了這兩個十惡不赦的兄弟,他們起先損害了他妻子的榮譽,後來又毀掉了她的生命,而他本人對自己的妻子一直是情深意篤。他們殘酷地殺害了他妻子,而最最不幸的莫過於他自己成了被告。他是清白無辜的,卻被牽連到這場謀殺事件中去了。
飼養員並不清楚侯爵夫人在對他講些什麼,可是他看到一個披頭散髮、半裸著身子的女人向他求救,便伸出胳膊,挽著她穿過了牲畜棚,侯爵夫人走到了街上。正好有兩個女人走過,飼養員便把侯爵夫人交在她們手裡,可是他沒法告訴她們發生了什麼事情,因為他自己也一無所知。侯爵夫人自己也難以說清,只是說:「救救我吧,我中毒了,以上天的名義救救我吧!」突然她從她們手裡掙脫,又開始發瘋似的向前逃去,因為她剛才發現,在離她二十步遠的地方,在她剛才逃出來的門口出現了那兩個在追趕她的謀殺犯。
「您搞錯了,夫人。」神父帶著他特有的微笑接著說,「這件事和上天根本無關;上天使您成為最美麗、最迷人的女人這一點,您是要好好感謝的;上天用不到搶走屬於我的功勞,也能從您這兒得到足夠的感激。」
「我不懂您的話是什麼意思,先生。」侯爵夫人冷冰冰地回答說。
可是卡塔朗先生告訴她,她應該把真實情況告訴法院。因為如果法院不把事情弄清楚,很可能會走入歧途,冤枉了好人。聽到這最後一條理由,侯爵夫人終於下了決心,在這次會見中把這個可怕的事件的詳情細節,全都告訴了最高法院代表,一共談了一個半小時。
「進來,在這兒等著。」矮子掀起一塊掛毯門簾,把兩個女人領進了候見室。
「我的神父,」她對他說,「我希望在回憶起過去發生的那些事情的時候,為了消除我理所當然的恐懼,您一定不會拒絕和我共用聖體;因為我有時候曾經聽人說過,在壞人的手中,我們的天主耶穌基督的身體一方面是靈魂得救的象徵,一方面又意味著死亡。」教土彎彎腰表示同意。
「我在等著您作出解釋,先生。」
德.岡熱騎士和他家人一樣,長得也很漂亮,他是一個庸庸碌碌的人,而且安於自己的無能,得過且過;不論行善或是作惡,他都不擅長,除非有一個比他性格堅強的人拉著他一起幹,他和他弟弟的關係就是如此。他不由自主地受著他弟弟的影響,像一架機器一樣,聽憑別人的意志和激|情的支配;由於沒有任何本能的或是理智的行動可以制止他的衝動,因此這架機器顯得格外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