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沒有女人的男人

作者:海明威
沒有女人的男人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一 不敗者

一 不敗者

吉普賽人斐安底斯手持兩面插旗站在那兒,把兩面旗子抓在一起,細而紅的旗竿,帶有魚鉤的尖刺。他望著孟紐爾。
在他們的後面有幾匹騾子,發出叮叮噹噹的鈴聲,走進競技場中去裝載死牛。
就在轉遞披巾的時刻,公牛跪下來了。牠立即又爬起來,但是在不遠的沙地上,孟紐爾與蘇瑞托看到燈光閃亮的一大塊是公牛肩上流下的血,公牛肩上黑毛的部分還在緩緩流著。
他一邊捲起鬥牛方巾,一邊想:「快而直入。」他把劍從方巾裡抽出來,側身閃過有木片的左角,把方巾擱在牠身上,他右手上的劍與眼睛成十字形,他墊起腳尖,將劍鋒對準公牛肩部上前方中間的要害。
蘇瑞托站起來,他討厭爭辯。
「他們回到柵欄那邊爭奪漂亮的馬匹去了,」休南底茲露齒笑著說。
當公牛撞擊柵欄板的時候,孟紐爾走到堅硬的沙土上去。他從眼角瞄到蘇瑞托坐在靠近柵欄板的白馬上,那位置是鬥牛場左面的一角。孟紐爾抓起披肩向前靠近他,兩隻手抓攏對公牛大叫:「唬!唬!」公牛轉身匆忙一撞,似乎要撞倒柵欄板,卻撞到了孟紐爾拖著的披肩,孟紐爾閃過一旁,腳後跟一旋轉,公牛撞擊過來,牛角已挑起披肩。他轉身又面對著公牛,在同一個位置抓起披肩,又面對著公牛,當公牛再度攻擊時,他再度轉身。每次他一甩動披肩,觀眾就大叫。
「牠們愈大,窮人就愈有肉吃,」孟紐爾說。
「我不要看你,」蘇瑞托說。「那會使我緊張。」
「我們老闆是在什麼地方挖出這塊料來的?」雷塔納的人問道。
「我辦不到,再說,我近來情況也好轉了。」
孟紐爾搖搖頭,他在第二場第三回合出場之前無所作為。那個吉普賽人的劍使得很不錯。在第二場第三回合,公牛將以完好的形態向他奔來時。那是條壯牛,到目前為止還算順利。最後那名劍手的狀態是他所憂慮的。但他並不真正憂心,甚至連想都不去想。不過,他站在那兒卻心事重重。他凝望著公牛,暗自計劃他的戰法,他要用紅巾迫使公牛就範,並使過程在他可以掌控的情況下進行。
醫生的助手將一個錐形物罩在孟紐爾臉上,他深深地吸氣,蘇瑞托呆站在那兒,凝望著他。
「人們會來看我鬥牛的,」孟紐爾滿懷希望地說。
「我會好起來嗎,曼諾斯?」他想肯定他正好起來而這樣問。
他們沉默了下來。劍手蘇瑞托望著孟紐爾蒼白的臉。孟紐爾望著劍手用他那巨大的手,把報紙摺起來放入口袋中。
「我勸你不要幹了。」
「我正在好起來,」孟紐爾有氣無力的說。「我會成為高手。」
現在,他面對著公牛,他在同一個時間已感知到許多事情。公牛的兩隻角,一隻角上有一小塊木板,另一隻角則光滑尖銳,他要側過身子向左角那邊。他把方巾放低,使公牛跟進,他要用劍從牛角上方刺入那小小的要害,這樣的效果等於五支劍直扎入牠頸背部分或公牛肩部駝峰之間。他一定要完全做到這樣,並且是直取兩角之間的要害。他知道一定做得到,但是他只想到那句話:「快而直入。」
幾個助手已從座位與柵欄之間的通道看到了那幕滑稽戲,他們往後走,站在一起在馬欄的電燈下交談。一個俊秀的少年穿著銀色橘黃色相間的西服,笑著走到孟紐爾這邊來。
「我不知道,」孟紐爾說。「我剛進去。」
「好吧,」孟紐爾說。「我太老了,」蘇瑞托說。「我只是請求你,」孟紐爾說。
「牠全身都是骨頭,」休南底茲鼓勵著說。
小個子坐在那兒望著孟紐爾。
公牛狂野地勾撞,四肢騰空,跳起來像一條鱒魚。當公牛騰躍時,紅色的標竿搖擺著。站在柵欄板處的孟紐爾,看到整個過程都進行得如他經常所見到的,沒有絲毫差錯。
「我以為他們已經殺死了你,」他說。
「你臉色不好,」雷塔納說。
「休南底茲和曼諾洛一樣擲出劍來,出賽者接受了兩支劍的幫助,但是一匹不中用的馬報廢了。」先鋒報的評論家這樣寫道,「牠猛攻劍手,似乎不喜歡馬匹。老手蘇瑞托用長劍去刺醒跌倒的馬,使牠甦醒過來,真是非常的特別幸運者——」
孟紐爾望著他們,他們站在桌前說話,他喝了第二杯白蘭地,他們已經忘記了他。他們對他並不感興趣。
蘇瑞托坐在馬上,驅馬向那邊場地去,每一情景他都看得很清楚,他愁容滿面,心中有些擔憂。
他閃過攻擊,鬥牛方巾從公牛前頭掃過,他穩住腳步,劍光隨著弧形燈光,順著公牛掠過的方向成一弧形光影。
「現在你看看牠,」蘇瑞托說。
「雷塔納。」他打著門。
雷塔納沒有說話,只是凝望著孟紐爾。
「僅僅一次。」
「注意他,」雷塔納的人說。
「是我,孟諾洛,」孟紐爾說。
斐安底斯向後仰雙足騰空跳起來,用標旗去刺|激公牛。當他躍起的時候,公牛的尾巴翹起,發動攻擊。斐安底斯墊起腳尖,兩臂伸直,整個身子拱起向前,將標矛直向下刺,將自己的身體閃過右邊的牛角。
蘇瑞托向後靠,鬆了一口氣。
「你有什麼事?」裡面的人問道。
「主席先生,我將這條公牛獻給您及馬德里的人民,你們是世界上最聰明、最慷慨的人。」孟紐爾說了這些話。這是公式化的致詞,他無非照稿宣讀,這種致詞就夜場的表演來說嫌長了點。
公牛隨著帆布又攻擊了一番,而後靜止不動,牠又恢復了攻擊姿勢,孟紐爾拿著劍和鬥牛方巾走向公牛。孟紐爾在牠面前搖晃著方巾,公牛卻不想攻擊。
雷塔納望著蘇瑞托,走到門口去。
「你從那裡聽來的消息?」
雷塔納從辦公桌後頭向前傾,把一個菸盒推向孟紐爾。
孟紐爾.賈西亞爬上樓梯,到達雷塔納先生的辦公室。他把手提箱放下,敲了敲門。沒有人應門。孟紐爾站在通道上,覺得裡面有人。他從門口窺探裡面的情形。
「你不是維拉爾塔,」雷塔納說。
「你見過這些傢伙嗎?」蘇瑞托問,他在黑暗中站在孟紐爾身旁,像是一隻龐然巨物。
牠過來了。呀呵!公牛一過來,孟紐爾轉身,他抬高鬥牛方巾,以閃過公牛的利角,從牠的頭到尾掃過牠那寬闊的肩臂。公牛這一撞擊騰空而過,落空了。孟紐爾卻在原地沒有動。
「哈囉,蘇瑞托,」他說。
「不抽,」雷塔納搖搖手。「我從來不抽菸。」
他一定在裡面,沒錯,他這樣想。
「從醫院找來的,」蘇瑞托說。
「是的,」雷塔納說。「你還提著手提箱。」
他是跟一個已經不再聽他講話的人在說話。
孟紐爾喝下白蘭地,他也覺得想睡。進城實在太熱了,再說也沒有什麼事情要辦,他只想看看蘇瑞托。當他等候的時候,他可以打個瞌睡。他踢踢桌子下的手提箱確定還在那兒。最好是把手提箱擺在座位後靠牆。他彎腰把手提箱移動。而後他倚在桌前入睡了。
公牛現在靠近柵欄板,該死的東西,也許牠全身都是骨頭,也許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讓劍扎進去。他媽的真沒有可以插入的地方,牠是在炫耀牠的厲害。
孟紐爾點點頭,拭擦著臉。他把滿是血跡的手巾放入口袋。
「斐安底斯,」那個吉普賽人說。
「哈囉,雷塔納!」孟紐爾說。但是,雷塔納聽不到他的聲音。
這張手術檯真差,他以前也曾上過手術檯。他還不會死。如果他會死的話,他們會把牧師請來。
角落裡的那個人仍在睡覺,吸氣時略微打著鼾,他的頭向後靠在牆上。
一個服務生過來,站在孟紐爾的桌邊。
蘇瑞托望著孟紐爾,避免與他的眼光接觸。
他左手持劍,將鬥牛方巾在牠面前展開,並向公牛呼叫。
公牛沒有撞到斐安底斯,便衝向柵欄板,那兒有披肩揮動,吸引了公牛的眼睛。
「我剛從醫院出來,」孟紐爾說。
「當然,」孟紐爾說。他站起來,「給我三百如何,雷塔納?」
「那個小伙子今晚不能再待在場地上了,」雷塔納的人對蘇瑞托說。
他們都望著他。
蘇瑞托向柵欄板倚過去,用手臂支持身體的重量。孟紐爾轉身向著他。
「你為什麼不找份工作做?」他說。
「擲劍,曼諾斯,」他說。「為我把牠的氣勢壓下來。」
「牠們是長角的大型怪物,」孟紐爾同意說。
「不行,」蘇瑞托說。「我已不做劍手了。」
「嘿,羅伊,」服務生向隔壁房間叫道。「齊維斯受傷啦。」
「我知道你的感覺,但那是不對的,你應該退出局外不再參與。」
「他們是些很有趣的人,」蘇瑞托說,他在黑暗中微笑著。
「如果不行,你就必須退出,」他說。「不可耍賴,你一定要退出。」
「明天晚上。」
「當然,都是些馬匹。」
「你看見了那一劍,」他對孟紐爾說和_圖_書
蘇瑞托站在檯子旁邊,彎腰在看醫生工作。他還穿著他的劍手服裝,沒有戴帽子。
沒有鼓掌聲。
蘇瑞托坐在馬上,測量公牛與劍尖之間的距離。當他在測距離的時候,公牛振作起精神攻擊他,他的眼睛直望著馬的胸脯。當牠低下頭用角去往上一鉤時,蘇瑞托擲下劍射中公牛肩部隆起一大塊肌肉的地方。他將整個身子斜依在劍柄上,左手拉著白馬往空中騰起,白馬前蹄舉起甩向右邊,這時他推動下面的公牛,讓公牛的角滑過馬的肚皮,使得馬不被牛角刺到,而後前蹄安全落下,發抖的公牛尾巴掃擊馬的前胸。這時休南底茲持披肩上來逗公牛過來,公牛轉過來攻擊休南底茲手上的披肩。
「我經驗豐富,」孟紐爾說。
蘇瑞托沒有說什麼,唯有他騎的是健壯的馬。他在馬欄裡,用馬刺和鞭子試過牠的反應。他已經把牠右眼上的布巾解開,又切斷牠耳朵上的縛繩。那是一匹壯實的好馬,尤其是馬腿結實有力,這是他所需要的馬。他本想騎著牠在馬欄裡試跑一圈,但牠已經繞了一圈,他騎上去,騎在那寬大而有墊子的馬鞍上,在黑暗中等待著,心中暗忖:自己巡行在助理團中,一到時候就搶先投擲出劍。他兩邊的劍手在談論,他沒有聽他們講話。
孟紐爾正望著公牛。
蘇瑞托騎在那兒,他的腳踏著馬蹬,那雙巨大的腿用皮革裹著,夾住馬腹,他的左手拿著繩,右手握著長劍,他的寬邊帽壓低蓋在眼上,以遮住燈光,但他的眼睛直望著遠處那道柵欄,他的馬耳朵在顫抖,蘇瑞托用左手輕拍著牠。
孟紐爾脫下帽子,服務生注意到他頭上的辮髮。當男孩在孟紐爾的咖啡杯旁邊那只小玻璃杯倒白蘭地的時候,孟紐爾對他眨眨眼。男孩好奇地望著孟紐爾蒼白的臉孔。
公牛望著他。
「誰呀?」辦公室裡有人叫道。
「——由於老孟諾洛用披肩逗引公牛而扎進一連串的劍,因此未能贏得觀眾的喝采,我們進入插旗的第三階段。」
「給我多少酬勞?」孟紐爾問。他仍在耍不願接受的花招。但是雷塔納知道他不會拒絕。
「走吧,到家裡去,我們一同用餐,」蘇瑞托說。
當他醒來時,桌子對面坐著一個人,那是個大個子,深棕色的臉像印第安人。他已經坐在那兒一段時間了。他把服務生叫開,坐在那兒讀報紙,偶爾望望在睡覺的孟紐爾,孟紐爾頭靠在桌子上。他很費力地讀報紙,嘴巴像是唸出聲音的樣子。當他讀累了,就望望孟紐爾。他沉重地坐在椅子上,黑色大草帽向前壓低。
「好小子,你覺得怎樣?」他問。
「我不知道,不管什麼貨色,總之是他們進畜欄來的就是了。那是白天通不過獸醫檢查的貨色。」
「我不知道,」孟紐爾說。「我必須幹這一行。如果我撐得住,我就可以過得安適,這是我所需要的。我非幹不可,曼諾斯。」
這一撞擊落空後,公牛像牆角的貓般迅速轉身,又面對著孟紐爾。
孟紐爾向公牛側面接近,看到了利劍刺過的地方。公牛沒有動,似乎是定著在那兒,不能再攻擊了。
孟紐爾則仰望著那隻牛頭標本,以前他常見到過它。他對那隻牛頭像對家人那樣感興趣,那隻牛曾戳死了他的一個兄弟,一個前途遠大的兄弟,那大約是九年前的事。那一天孟紐爾記得很清楚。在那牛頭標本所嵌鑲的橡木板上有一塊銅牌。孟紐爾不識字,但他想像得到那是紀念他那兄弟的文字。嗯,他活著時是一個好小子。
休南底茲沿著邊道行走,用披肩引逗公牛,使牠走向另一位劍手那邊去。他甩著披肩逗牠,牠猙獰的臉向著馬和騎士,但卻往後退。當公牛看見了馬匹時,牠攻擊馬匹。劍手的劍沿著公牛的背脊刺過去。公牛一下猛烈的撞擊,馬高高躍起,劍手幾乎落下馬鞍。當他刺劍失誤後,他右腳脫離右邊馬蹬,全身支持在左蹬上,讓公牛從馬的左邊擦身而過。馬縱身衝踏在公牛身上,劍手用他的靴子向馬身上猛推一下,馬脫離了公牛跌倒在地上,但等著縱身轉向奔跑。
「給我來杯咖啡加牛奶和一杯酒,」孟紐爾說。
吉普賽人快跑出去。孟紐爾把罐子放下,張望著,用手帕擦著臉。前鋒報的評論家伸手去拿那瓶放在他兩腳之間溫熱的香檳,喝了一口,寫完了那一段文字。
蘇瑞托身子向前傾,兩隻手放在桌子上。
「如果你需要額外人員,」雷塔納說。「去找就是了。那邊有的是正規的助理人員。如果你需要,你也可以帶幾個自己的劍手。十點半終場。」
「他們為我們換上第三個劍手,」孟紐爾說。
孟紐爾有些擔心。但是他也別無選擇,只有拚命進攻。他又想著劍要「快而直入」。他向側面接近公牛,公牛衝過牠面前的方巾開始攻擊。當他把劍向前推刺時,他轉向左邊躲過公牛的角。公牛衝過他時,劍被撞向空中,在弧形燈光下閃亮,紅柄落入沙地。
「謝謝。」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那個高個子服務生說。「那些就是雷塔納的人。」
「走吧,」蘇瑞托說。「我們到家裡去。」
蘇瑞托望著,穿紅衣服的助理團員,趕緊跑去拖劍手離開。劍手獨自走著,嘴裡咒罵著,揮擺著手臂。孟紐爾和休南底茲準備好他們的披肩,站在那兒。這隻巨大的黑公牛,背上負著一匹馬,馬蹄懸起,韁繩掛在兩隻牛角上。背上負著馬的黑牛,顛簸地邊跑,而後弓起牠的脖子,將身軀高高挺起,甩脫那匹馬,馬從牠背上滑下來。而後公牛猛攻孟紐爾所展示的披肩。
「你抽嗎?」他說道,把火柴遞給雷塔納。
「齊維斯怎麼了?」
蘇瑞托轉身向著他。
斐安底斯帶著劍和鬥牛方巾過來。
「當然。」
「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雷塔納說,他向前傾側,以報紙擋住身子,他不再感興趣了。孟紐爾的請求一度使他想到過去的輝煌歲月而動心,那個時代畢竟已經過去。他要孟紐爾代替拉里達,只因為他的酬勞比較便宜,當然他也可以用便宜的酬勞請到別人,但是他多少想要幫孟紐爾一把。因此他仍給了他這個機會,一切都由他自己決定。
「我需要一個優良的助理劍手,」孟紐爾說。
「沒有,」孟紐爾說。「我沒問題了。」
孟紐爾點點頭。
「我不能,」孟紐爾說。「我告訴你,我現在的情況已轉好了。」
「向那兒重搥幾下表示你錯了,」蘇瑞托指著柵欄板說。
吉普賽人露齒笑笑。
「我剛才是在開玩笑,老兄,」雷塔納的人說。
「報紙上說,他們從未見過更好的鬥牛演出。」孟紐爾說。
蘇瑞托在跟雷塔納說話。有個穿白衣服的人在微笑,他遞給雷塔納一把剪刀,雷塔納把剪刀給蘇瑞托,蘇瑞托對孟紐爾說了幾句話,他聽不見。
終於,公牛又發動了攻擊,助理團員都趕緊跑往柵欄板那邊去,劍手向後面遠處擲劍,公牛追上了那匹馬,將牠撞向空中,落在公牛的背上。
「像進行婚禮那樣,」那位代理人說。「呃,你就像約西里托和貝爾蒙第那樣出來。」
孟紐爾展揚披肩,公牛衝過來了;他閃過一旁,揚起另一方巾。他想,他擲劍一定很準,他有足夠的鬥牛經驗,因此他要開始獵殺那頭牛了。他把視線投向我,我這時常會把披肩丟給他。
「好吧,」蘇瑞托說。「我不會的,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
「我給你找來一些好角色,」休南底茲說。他非常高興。他在夜場之前已經上場兩次,他在馬德里已有一班跟他的人,他很高興幾分鐘之內鬥牛就要開始了。
雷塔納聳聳肩。
「我不會退出的,」孟紐爾說。「我知道,我一直是很有份量的角色。」
這是令人驚嚇的一刻,他覺得自己已騰空而上。當他騰起時,他將劍推擊出去,劍離手飛出。他跌落地上,公牛追上了他。孟紐爾躺在地上,用他的硬底鞋猛踢公牛的嘴。踢呀,踢呀,公牛猛撞他,但沒有撞到,而將牠的角直戳入沙地裡,孟紐爾的腳像在空中踢皮球那樣踢著,不讓公牛的角刺中他。
「嘿,再來一杯,」孟紐爾說。他把托盤中玻璃杯裡的那一杯,在他們談話時喝掉了。
孟紐爾躺回去,他們把東西蓋在他的臉上,那是他很熟悉的東西,他深深地吸氣,他覺得很累,他覺得非常非常累,他們把那東西從他臉上拿走。
「不,你不可以,」孟紐爾說。「你不會有機會的。」
場頂上方號角吹起,表示最後表演即將展開,孟紐爾向著暗處包廂主席那個方向走入競技場中。
對極了,這就是最後的一刺。
他想著這些鬥牛術語。當他這麼想的時候,他便不會說出特別的俗語。他也不明白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他的本能和他的知識都是自動發生作用和-圖-書,他的頭腦並不快,語言也不敏健,但他非常瞭解公牛。他甚至連想都不必想,便能對公牛作正確的判斷。他的眼睛看著,他的身體卻不必按思考行動,而是按自然需要而動作。如果他要去思考鬥牛這件事,他可能就做不了優秀的鬥牛士。
「不,我和其中一個。」
雷塔納沒有笑,孟紐爾知道話已到了盡頭。
公牛在那兒仍如剛才的情形一樣。哼,你這個可鄙的、混蛋的東西!
「那是很奇妙的一擊,」孟紐爾說。
「就按你所需要的解決牠。」雷塔納的人給他打氣。
「如果你願意,我給你一次夜場的鬥牛表演,」雷建議說。
「牠很雄壯,」蘇瑞托說。
服務生端了一個盤子回來,盤子裡有一個大咖啡杯和一只酒杯,他的左手還拿著一瓶白蘭地,他把這些東西擺在桌子上。一個男孩跟他進來,提著兩隻長柄壺,把咖啡和牛奶倒入大咖啡杯裡。
孟紐爾伸手到椅子下去摸手提箱。他很高興,他知道蘇瑞托會為他刺劍,他是目前最好的劍手,現在一切都好辦了。
「僅僅一次?」小個子問。
「我請你幫個忙,曼諾斯,」孟紐爾說。
公牛攻擊時,孟紐爾閃過身子,把鬥牛方巾成半圓形旋轉,把公牛引到他的跟前。
「他們身手平平,還過得去,」雷塔納說。
「也是你會鬥過的最兇猛的傢伙,」少年說。
他聽到有重重的腳步聲踏上台階,而後聽不見了,隨後他又聽到遠處有嘈雜聲,那是觀眾的聲音。嗯,一定是有人在殺另一條與他的那條完全不同的公牛。他們把他的襯衫完全剪開了,醫生在對他笑,雷塔納在那兒。
「現在看看他。」
沒有人回答。
「我想是休南底茲。」
「如果是貝爾蒙第做到這個樣子,觀眾會如癡如狂,」雷塔納的人說。
「看他表演,」蘇瑞托說。
孟紐爾一邊跑向公牛,一邊用手巾擦滿臉的血,他沒有看見蘇瑞托,蘇瑞托到那兒去了呢?
孟紐爾覺得從公牛身上甩下的方巾有一陣風掃過他的背脊。而後,牠從他上方急衝而去;公牛的黑肚皮從他上面滑過,但牠的腳並沒有踩到孟紐爾。
在這一撞擊落空後,公牛再度攻擊,孟紐爾抬高方巾讓公牛衝過去。在舉起的方巾下面,公牛從孟紐爾的胸前擦過。孟紐爾頭向後仰,以避免被標旗的竿子打到。當公牛與他擦身而過時,公牛那熱而黑的身驅碰觸到了他的胸膛。
「你是在這裡鬥牛的嗎?」服務生問,一邊將酒瓶塞蓋上。
吉普賽人沿著柵欄跑向孟紐爾,獲得觀眾熱烈的掌聲。他的背心已破裂,顯示他並未完全擺脫牛角的尖端。行險得逞,使得他很高興,他將背心破裂處展示給觀眾看。他繞場走一圈。他經過的時候蘇瑞托望著他笑了笑,指著他的背心。斐安底斯也笑了。
「他靠得太近了,太危險了,」蘇瑞托說。
「請坐,」他說。「摘下你的帽子吧。」
孟紐爾在燈光下,走出鬥牛場中央位置,面對著公牛,當他兩手舉起紅方巾時,公牛開始攻擊,牠的尾巴豎起。
「我想大概是你。」
「他們都像我一樣,」休南底茲高興地說。
「是的。我在想,如果有一劍刺中,這回我就可以獲勝。」
孟紐爾低視著酒杯。他早已經料到他會這樣回答。現在他果然這樣回答了。嗯,他的確這樣回答了。
孟紐爾爬起來,找到了劍和鬥牛方巾。他用拇指試試劍的鋒芒,而後跑到柵欄板那邊去換一柄劍。
一個小個子坐在屋裡遠處的一張辦公桌後面。門上方有隻公牛頭標本,是馬德里製革師剝製的;四面牆上掛有鑲上鏡框的照片與鬥牛海報。
先鋒報的鬥牛評論家坐在前排位子上,有一點不耐煩,向前傾身,在他的膝蓋上這樣寫道:「出賽者,黑牛,四十二號,勁道足,每小時可跑九十哩——」
公牛的舌頭伸了出來,身體拱起,望著那個吉普賽人。他認為牠現在要攻擊他了。他靠在紅木板上,這正是一個短距離的攻擊,非常危險。公牛還在望著他。
「只有普通的助理劍手,」他提出。
牠衝過來,眼睛望著那個逗引牠的人。斐安底斯靜靜地站著,向後仰身,標旗的尖矛向前。當公牛垂下頭去勾撞時,斐安底斯向後仰,手臂一併舉起,雙手著力,標旗投下兩道紅色光線,他向後一仰,標旗矛尖插入公牛的肩部。他閃過牛角,旋動兩根挺直的標竿,他兩腿繃緊,身體拱起來,讓公牛衝過去。
斐安底斯向公牛再走近一點。拱起背,再度呼叫。觀眾中有人向他大聲警告。
「你說得對,小子,」那個矮個子服務生同意說。
「在我受傷之前,我是第一流的。」孟紐爾提示道。
「兩百五十披索,」雷塔納說。他本想說五百,但是當他開口時卻說了二百五十。
「誰?齊維斯或休南底茲?」
「你叫什麼名字,小伙子?」他問那個吉普賽人。
「雷塔納。」
「一切順利?」
他們默默坐著,孟紐爾望著劍手的臉。
雷塔納仍然在考慮,他依在椅子上,仔細的思考。
「我知道,」孟紐爾說。「我知道你那些普通的助理劍手身心不怎麼樣。」
他步下樓梯,走出大門,進入熱而明亮的街道。街上很熱,陽光照射在白色的房屋上,立即使他的眼睛感到酸澀。他走到陡坡街面的陰影處,向匹塔匠爾梭爾走去。陰影濃郁而涼爽,有如流水。他越過交叉口後突然又熱起來了。經過他身邊的人,孟紐爾連一個也不認得。
就在匹塔匠爾梭爾前他轉入一家餐館。
啊,混蛋的東西!混蛋的東西!啊,可鄙的、混蛋的東西!他跑著時踢到一隻墊子。
原先的那個服務生很擔憂地斟滿了他的杯子,他們三個談著走出房間。
雷塔納望著他抽菸。
他望著蘇瑞托。後者望著他汗流滿面。
雷塔納看見他望著那隻牛頭標本。
「雷塔納,」他一邊呼喚,一邊傾聽。
「靠近牠,曼諾斯,」孟紐爾說。
「可得多少酬勞?」
現在他面對著公牛,是的,他的頭約略低垂,他有意將頭低垂。他就是蘇瑞托。
公牛站在那兒不動如山。
「我是休南底茲,」他說著伸出他的手。
「那是個老傢伙,」孟紐爾說。「你把你的助理團列隊一下,讓我看看我有些什麼角色。」
「你認為我說得對,這是當然,」那個高個子服務生說。「當我談論那個傢伙時,我知道我在說什麼。」
孟紐爾將雷塔納的代理人為他倒的一杯酒飲下,這位代理人是雷塔納的經理兼保鏢,休南底茲過來跟經理說了幾句話。
「好吧。」雷塔納同意了。他伸手到抽屜裡取出一份文件。
「他知道如果我們看不太清楚鄰近的馬匹,我們反而會高興些,」另一位劍手回答說。
「明天晚上你能為我把劍刺在兩頭牛身上嗎?」孟紐爾隔著桌子仰望著蘇瑞托。
當公牛跑出時,牠們列隊進行。
「那麼,由你自己挑選吧,」雷塔納說。「你去挑選一個。」
公牛望著鬥牛方巾,鬥牛方巾在弧形燈光下亮得發出紫紅色的光暈,公牛的腿緊收起來了。
「不再有鬥牛士了,」雷塔納說。
「不太好。」
他向黑暗的地方一鞠躬,而後身體伸直,將帽子摔過肩頭,左手拿起紅色鬥牛方巾,右手握著劍,向外緣邊上的公牛走去。
孟紐爾墊起腳尖,望著那鋼標,牠攻擊過來了。
一群騾子經過大門急急進來,隨後進來的是鞭子聲和叮叮噹噹的鈴聲,以及小公牛在沙地上用蹄子劃出的一道道淺溝。
面對著公牛的孟紐爾,隨著公牛的撞擊旋轉,兩手抓住披肩展示著,公牛望著他。公牛的眼睛探望著,兩隻角向前挺,公牛望著他,望著,望著。
「他午餐前來過,」服務生回答說。「五點鐘以前他是不會回來的。」
孟紐爾站在馬欄裡等候查理卓普林斯表演完畢,蘇瑞托站在他旁邊,他們站的地方很暗,那扇通往鬥牛場的大門關閉著。他們聽到頭頂上方看臺上的人發出喊叫聲,而後是一陣笑聲。再後又沉寂下來了。孟紐爾喜歡馬欄、馬棚的氣味。在黑暗裡那氣味聞起來很舒服。看臺上又傳來一陣高叫的聲音,而後是掌聲,接著還是掌聲,一陣接一陣。
公牛的尾巴翹起,牠開始攻擊了。
「牠現在過來了,」孟紐爾說。
他們坐在黑暗中的瘦馬上談著。
「我會靠近牠,」蘇瑞托說。「怎麼掌握牠?」
「他是頭長頸鹿,」那個矮個子服務生說。
「重搥那木板。」
銅牌上記載的是:「維拉瓜公爵所擁有的綽號叫『蝴蝶』的公牛,身受從七匹馬上射過來的九支劍,因而使得安東尼奧.賈西亞死於諾維里洛鬥牛場上,時為一九〇九年四月二十七日。」
斐安底斯靠在柵欄板上站著,有兩個助理團員在他後面,他們的披肩準備揮過圍牆,以支開公牛。
難道hetubook.com.com他們不明白要後退嗎?難道在公牛被降伏安靜下來之後,他們還要用披肩去惹火公牛的眼睛嗎?本來不應該發生那樣的事,他現在非常擔心。
「明天晚上見,」孟紐爾說。
那位坐在前排的先鋒報鬥牛評論家嘬喝一口熱香檳。他決定不寫這種流水帳似的故事,準備回到辦公室後面的迴廊再將故事寫完。這是多麼乏味的鬥牛,只不過是一場夜間表演。即使他漏過了什麼場面,他也可以從早報中讀到這場鬥牛的消息。他又喝了一口香檳。他十二點在麥克森餐館有個約會。這些鬥牛士是誰?全是些年輕小伙子和無賴。一堆渣滓貨色。他把拍紙簿放入口袋裡,向孟紐爾望了一下,孟紐爾孤獨地站在鬥牛場中,用他的帽子向包廂敬禮,黑暗的大廣場上方什麼也看不見。公牛在鬥牛場外緣邊上靜靜地站立著,目光茫然。
「好名字,」孟紐爾說。
「我所要求的只是公平的機會,」孟紐爾合情合理地解釋說。「當我出場時,我要能夠叫助理在牛身上插|進幾支劍才行。只要深中一劍就好了。」
「你現在可以給我五十嗎?」孟紐爾問。
公牛現在又凝立不動了,當他跑向公牛時,他經過休南底茲身邊,休南底茲帶著披肩站在那兒。
「我是一個鬥牛士,」孟紐爾說。
「你一定得退出,」他說。「我自己就會退出你的助理團。」
「我安排你明天晚上出場好了,」雷塔納說。「你可以和年輕的休南狄茲一起出場,並在恰洛茲兄弟後殺兩隻小牛。」
「我在報紙上看到了,」雷塔納說。他向後仰靠在椅子上,望著孟紐爾。
「給我劍,」他叫道。「給我方巾。」
「這些是我們今晚所能找到的合格的『象』,」少年高興地說。
「是明天夜場嗎?」
他現在靜靜地站著,展開紅色的鬥牛方巾,用劍尖頂著方巾,左手握劍,把方巾展開得像小船的三角帆。孟紐爾注意著牛角的角尖,有一隻角的角尖因猛撞在柵欄板上,上面還留有木片,另一隻角則尖得如豪豬的箭毛。孟紐爾注意到牛角底部白色的角質上有紅色的斑點。當他注意這些事物時,他並沒有忽視牛的腳。公牛很沉著地望著孟紐爾。
「這是條好牛,」孟紐爾說。
電燈照著他的兩隻眼睛,他把眼睛閉上。
他與公牛周旋了四次,每次他舉起披肩,公牛便怒吼,逗得公牛一再攻擊。而後,他第五次甩動披肩,隨著鞭子旋轉,披肩像芭蕾舞者的裙子般甩動,公牛則像一條帶子那樣旋轉著,而後,他站過一旁,讓公牛面對騎在白馬上的蘇瑞托,白馬跑過來站定,面對著公牛,牠的耳朵向前傾,表現出緊張的神態,帽子遮蓋在眼睛上方的蘇瑞托,身子向前傾,長劍在他的右臂下,他將劍前後傾斜,成為三角形斜邊的角度,尖端向下對著公牛。
「你不可以這樣做,曼諾斯,」他說。
「他還拒絕呢,孟諾洛,」雷塔納解釋說。
「就是那麼回事,」那個高個子服務生說。「看看他怎樣對待馬雪拉蘭達,看看他怎麼對待納西安諾。」
蘇瑞托騎行在旁邊,彷彿一座巨大的騎馬雕像,他在繞圈兜行,面對著他們出來的那個鬥牛場柵欄口,這情景在環形燈光下顯得很奇怪。蘇瑞托曾在炎熱的午後的那一場賺過大錢,他不喜歡在這種環形燈光下做事,他希望他們快點開始進行。
「怎麼回事,孟紐爾?」蘇瑞托把杯子放下。
「我正在好起來,」孟紐爾說。「我運氣不佳,就是那麼回事。」
「我不願當別人的替身,」孟紐爾說。因為當別人替身的鬥牛士常遇害,那也是沙爾瓦多遇害的原因。他用手指關節敲著桌子。
「我聽說他們切掉了你一條腿,」雷塔納說。
牠已完全定著不動了,他想。牠已完全遲鈍了,牠已被擺平,牠已認命了。
那個吉普賽人出來再度走向公牛。他兜著走,帶幾分諷謔趣味,就像舞廳裡的舞者,當他走著的時候,標矛的紅旗展開。公牛望著他,現在牠很不安靜,急於追趕他,但是他為了接近牠,必須要逗牠用角來勾撞他。
「抽根菸吧,」他說。
蘇瑞托沒有說什麼,他倒了一些干邑白蘭地到他的玻璃杯裡。
吉普賽人拱起背,收回他那雙伸直的手臂,標矛的尖端已經插入公牛身上。他向公牛呼叫,半蹲著一隻腳。公牛現出懷疑的樣子。牠望望吉普賽人。牠的肩部已不能再插上標矛了。
「我會擲的,夥計,」蘇瑞托向沙上吐口痰。「我會叫牠痛得跑出場外去。」
「我來找工作,」孟紐爾說。
「我知道,」孟紐爾說。「我沒有權利請求你。」
「哈囉,小伙子,」大個子說。
「那是我所能提供的唯一機會,」雷塔納說。
「那也是他媽的來路捷徑,」雷塔納的人說。
「哎,這是個偉大的鬥牛士,」雷塔納的人說。
孟紐爾坐下來,摘下帽子,他的臉色變了,看起來蒼白無比。他把皮夾克往頸子上拉高以免別人看出隱藏在帽下的難看臉色,但這樣反使他看起來怪怪的。
「你不必說了,」雷塔納說。「他們要的是李屈、拉比托和拉托雷,那些年輕人很棒。」
「那時我刺中了牠,」蘇瑞托說。
看到他的表情,男孩不好意思地將視線移開。
「你見到蘇瑞托嗎?」孟紐爾問那個服務生。
在公牛身上扎劍很重的是蘇瑞托。
助理團員離開了公牛,拿著他的披肩在守候,公牛在行動之後又顯得笨重而不靈活了。
「我騎上這些馬中的一匹,你去召集其他的夥伴,」蘇瑞托說。
蘇瑞托對另外兩個刺劍的年輕人講了幾句話,他們帶著披肩跑出去支援孟紐爾。現在孟紐爾後面有四個人。從他帶著鬥牛方巾出場開始,休南底茲便一直跟著他。斐安底斯則站在一旁觀察情況,他的披肩披在他那高大的身軀上,眼睛懶洋洋的,像是在休息。現在有兩個人過來,休南底茲叫他們一邊站一個,孟紐爾則獨自面對著公牛。
他用鬥牛方巾晃了一下,公牛沒有動,孟紐爾將方巾在公牛前面前後甩擺,沒有動靜。
「來啊,」他向公牛呼叫,「唬!唬!」他兩手抓著披肩,這樣可以引起公牛的注意,公牛離開那匹跌倒的馬,奔過來攻擊披肩,孟紐爾抓住披肩在邊道上跑,又停下來,轉身把公牛引向蘇瑞托。
「好吧,」孟紐爾說。「你覺得要這樣辦就這樣吧。」
「不,」孟紐爾說。「你比我還大十歲。」
「當牛出來時,你逗牠跑一陣,」孟紐爾說。
「看看那幫子駱駝,」那個高個子服務生繼續說。「你曾經見過納西安諾二世嗎?」
孟紐爾坐直,望著他。
「哼,我要幹,我掙扎過想不幹了,但不甘心。」
孟紐爾向他走過來。
休南底茲用手臂環抱著他。
「是的,」孟紐爾說。「明天表演。」
蘇瑞托坐在馬上輕拍著馬,望著公牛攻擊披肩,休南底茲在明亮的燈光下引出公牛,這時觀眾在大喊大叫。
醫生和兩個穿白衣服的男士在守候著他。他們把他放在外邊的一張檯子上。有人為他解開襯衫,孟紐爾覺得好累,他整個胸膛都有燙傷的感覺。他開始咳嗽,他們把東西端到他嘴巴上,每個人都很忙碌。
「你應該收山了,孟紐爾。」
通往鬥牛場那高大厚實的門推開了,孟紐爾看見鬥牛場的環形燈光非常強烈,廣場附近卻很幽暗。兩個穿著像流氓的人在鬥牛場內邊緣跑著,還一邊鞠躬,後面跟著的人穿著像旅店服務生的制服。彎腰拾起拋在沙地上的帽子和拐杖,又把這些東西往上拋向黑暗中。
公牛獨自站在鬥牛場的中央,仍然很安定。高個子的斐安底斯意氣洋洋地走向牠,他攤開雙臂,一手抓著一根細而紅的旗竿,用手指提著,尖端朝前。斐安底斯朝前走。他的後面有一位助手帶著一條披肩。公牛望著他,不再安靜了。
隨著音樂他們騎馬向前,他們的右臂自由擺動,他在環形燈光下直奔環形競技場的沙地,助理團員散開在後面,劍手騎著馬緊跟在後,再後面便是鬥牛場的僕役和帶有鈴鐺的騾子。當他們横越環形競技場時,觀眾向休南底茲鼓掌喝采。當他們前進時,意氣昂揚,浩浩蕩蕩,眼睛直往前看。
「到那邊去,」孟紐爾說。
「那些孩子常為我的夜間鬥牛表演工作,」雷塔納說。「他們都很不錯。」
他望著孟紐爾,身體仰靠在大辦公桌後的椅子上。
「不是從這個劍手助理團挑選,」孟紐爾說。「我不會付給這個劍手助理團任何人六十杜洛。」
孟紐爾覺得公牛現在慢下來了,公牛血流如注,軀體兩側血光閃亮。
他掙脫休南底茲,休南底茲聳聳肩,孟紐爾向公牛跑去。
他們在主席面前欠身敬禮,行列展示在他們的對手面前。鬥牛士越過了柵欄,取下斗篷,換上鬥牛用的輕和圖書便披肩。騾子牽出去了,劍手嬉笑著快跑繞場,有兩個人騎出柵門,僕役將沙土掃平。
「為什麼不把我安排在下個星期呢?」孟紐爾提議說。
「當然可以,」雷塔納說。他從小皮夾裡拿出一張五十披索的鈔票,攤平在桌子上。
「就我來說,那是不一樣的。」
「如果你在這個鎮上與雷塔納一起工作,你便是個成功的人,」那個高個子服務生說。「如果你不跟他在一起,你只好跑到鎮外去自殺。」
孟紐爾再度展示他的披肩。牠又衝過來了,睜著醜陋的眼睛,望著那披肩。孟紐爾站在一邊舉起手臂,以披肩代替方巾展示在公牛前面。
「好,我們走吧。」
「看看他怎樣對待維拉爾塔,」第一個服務生說。
「你已經老了,」劍手說。
孟紐爾點燃香菸。
「我在這裡陪他,」蘇瑞托說。
孟紐爾笑笑。
「你知道我需要一個好的助理劍手,」孟紐爾說。
「我還不太老,」孟紐爾說。
「很抱歉,孟紐爾,但是我已不再做劍手了。」蘇瑞托望著他那雙手。
「助理團的人手怎麼樣?」他問。
孟紐爾越過沙地向柵欄板那邊走過去,蘇瑞托騎馬走出鬥牛場。號角向插旗手吹起換場的號聲。孟紐爾正在處理那隻公牛,他沒有注意到號角聲。助理團員把兩匹死馬放在帆布上,把鋸木屑撒在牠們周圍。
雷塔納的人在紅方巾裡放了一根短棒,把紅方巾捲摺起來,從柵欄板上遞給孟紐爾。他伸手到皮劍鞘處取一柄劍,同時握住劍和劍鞘,從柵欄板上遞給孟紐爾。孟紐爾握著紅色劍柄,劍出了鞘,劍鞘掉落地上。
孟紐爾和休南底茲站在前面,助理團的年輕人在後面,他們那些厚重的披肩托在手臂上。四個劍手穿黑色衣服,騎著馬,手持鋼劍。這些鋼劍豎立在柵欄半陰暗的地方。
孟紐爾把鈔票放入他的口袋裡。
孟紐爾揮動披肩叫他們後退。他們都很小心地後退,一邊望著孟紐爾那滿頭是汗的白臉。
孟紐爾靠在柵欄板上望著公牛,揮著手,吉普賽人跑出來,拖著他的披肩。正在全力奔馳的公牛,開始跟著披肩繞行,牠的頭向下,尾巴豎起。吉普賽人循著鋸齒形前進,當他經過牠身邊的時候,公牛看見了他,於是牠放棄披肩而去追人。吉普賽人跳到柵欄板那邊去了,公牛的角撞上了柵欄板。牠用牠的角鑽入柵欄板兩次,盲目地將柵欄板撞得砰砰發響。
孟紐爾望著牠的腳,向牠走去。這是不會有差錯的,他可以辦得到。他一定要使公牛俯首就範,他可以閃過牠的犄角而殺死牠。但是,他沒有考慮到用劍,也沒有考慮到要殺死這條公牛。他每次只想一件事情,眼前的事使他感受到沉重的壓迫感。他向前走著,望著牛腳,他也不時地望著牠的眼睛、牠那機智的嘴和那廣張的尖角。公牛的兩隻眼睛有光圈,牠的眼睛望著孟紐爾,牠在想,牠可以把這個白臉孔的小東西撞倒。
他們可能要剪開他的皮背心,也許要剪掉他的辮髮。
「牛出來了,」孟紐爾對休南底茲說。
雷塔納對他微笑著,說了些話,孟紐爾聽不到。
「我會在那裡,」雷塔納說。
牠又恢復了攻勢姿態。牠的重量已減。孟紐爾注意到牠的黑色肩部血肉發亮,血直往下流,流到腿上。他從方巾露出劍來,劍是用右手握著的,左手則將方巾下沉,他向左面依過去,並向公牛呼叫。公牛的腿收緊,眼睛望著方巾。孟紐爾想,牠衝過來了。呀呵!
「我睡了一覺,」孟紐爾用手臂擦擦前額說。
柵欄的紅門向後甩開了,蘇瑞托從競技場直望著對面空曠的通道,只見那隻公牛急急衝出,他進入燈光下,四肢揚起塵土,隨後一陣猛烈奔馳。在猛烈奔馳中,卻表現出柔和的步調,除了牠的蹄聲和喘氣的鼻聲之外,一切都非常寂静;牠從陰暗的柵欄中衝出來,因為自由奔馳而顯得十分高興。
曼諾斯是蘇瑞托的綽號,一想到他的綽號就會想到他那雙大手,他把那雙大手有些尷尬地放在桌前。
「滾開,別碰我,」孟紐爾說。「去你媽的,離我遠一點。」
「這次要如何進行?」孟紐爾問雷塔納的代理人。
你不動,好吧。他站近公牛,將方巾一角塞進公牛濕濕的嘴裡。當他向後跳,公牛對著他;當他踩到一隻墊子,他感到公牛的角從他側面撞擊過來。他兩手抓住一隻牛角使公牛後退;他緊緊抓住,公牛甩他,他擺脫了牠。他靜靜站在那裡,他並沒有事,公牛跑開了。
先鋒報的二流評論家,一邊抽菸,一邊望著公牛,寫道:「老孟紐爾設計一套管用的維洛卡式的鬥牛法,終於獲得一次滿堂彩,而後第三個騎馬劍手騎馬進入。」
孟紐爾在公牛的黑嘴巴前搖晃著鬥牛方巾,公牛沒有動靜。
「再來一杯,」他對服務生說。
孟紐爾睜開眼睛望著蘇瑞托。
「不,他不是,」蘇瑞托說。
「還好,你呢?」
他向公牛抖動披肩,公牛衝過來了,他站向一邊,那是非常接近的時刻。我不想那麼接近公牛。
「就這樣辦,」雷塔納說。
孟紐爾與他握手。
門咔嗒咔嗒響了幾聲,打開了,孟紐爾走進辦公室,手上提著手提箱。
「你從那裡弄來那個傢伙?」休南底茲露齒而笑。
「這種事,我很難明瞭個中原委,」第一個劍手說。
他捲起方巾,揮起劍,從側面插向公牛。當他將劍插|進去時,他覺得劍驟然彎曲起來,他將身體的整個重量傾側過去,而後劍向上射入空中,落到觀眾座席去了。當劍反彈時,孟紐爾擺脫了公牛。
「你有一個好助手,夥計,」孟紐爾誇獎他說。
「是的,但只有在鬥牛場那邊才是,」雷塔納說。
從黑暗的觀眾席上拋下來第一個墊子,但是沒有擊中他。後來有一個墊子打中了他的臉,他的血臉面對著觀眾,墊子迅速落下,擊在沙土上。有人從近區拋下空香檳酒瓶,打中了孟紐爾的腳。他站在那裡,望著拋下東西的黑暗處。而後有一樣嘶嘶發響的東西拋下來,擊在他身旁的地上,孟紐爾俯身撿起來,原來是他的劍。他把劍在膝上扳直,而後以劍向觀眾作手勢。
兩個鬥牛士一起站在三個跟班前面,他們的披肩都捲夾在左臂。孟紐爾在想他後面的三個小伙子,他們和休南底茲一樣都是馬德里年輕人,大約十九歲。其中一個是吉普賽人,威嚴高大,黑黑的臉,他很喜歡他的樣子,他轉過身來。
「你最近一直沒有看我表演。」
「公爵在星期天送到我這裡的那一批牛真是丟人,」他說。「牠們的腿都有毛病。人們在餐館怎麼說?」
公牛還巍巍然的站在那兒,眼睛望著那條鬥牛方巾。孟紐爾左手捲起方巾,公牛的眼睛望著它,牠全身的重量都落在四肢上。牠把頭垂下,但垂得並不很低。
斐安底斯走向前去,公牛便又攻擊他。當公牛攻擊的時候,斐安底斯跑了四分之一的場地,他跑到牠的後面,停下來,向前擺動,顛起他的腳,兩隻手臂伸出,將兩根標旗往下猛扎,深深插入公牛厚實的肩部肌肉裡,這時公牛攻擊他,然而連連落空,沒有撞到他。
「你說得對,」另一個服務生走進來說。「你說得對。」
「三百披索。」
「你一直住在醫院裡。」
有人過去插最後的兩根標旗,但已經引不起觀眾的注意了。
雷塔納沒有說話,從大辦公桌後望著孟紐爾。
好了,你這個混蛋的東西!他想說什麼,但是他在咳嗽。空氣很熱,令人有窒息的感覺,他俯望著鬥牛方巾,他必須向主席謝幕。他媽的主席!他正坐在那兒看到了什麼東西。就是那條公牛,牠四肢朝天,厚厚的舌頭伸在外邊。牠的肚皮上和腿上都有東西在爬,有東西在爬的地方牛毛很稀薄,死牛!他媽的死牛!全是他媽的死東西!他想站起來,但是又開始咳嗽了。他又坐下來,咳嗽。有人走過來,把他扶起。
「你付給維拉爾塔不是七千嗎?」孟紐爾說。
「當然」孟紐爾說。
「那時我刺中了牠,」蘇瑞托說。「現在你看看牠。」
「現在你去解決牠,夥計,」蘇瑞托說。
「我不想做別的工作,」孟紐爾說。「我是個鬥牛士。」
「我們喝一杯吧,」他說。
孟紐爾跑過去,把劍拾起來。劍已撞彎,他將劍再在膝上扳直。
公牛的眼睛望著斐安底斯,還靜靜地站立著。他向後仰,向公牛呼叫。斐安底斯扯起兩根標旗,鋼矛的尖端的亮光眩耀公牛的眼睛。
他咳著嗽,爬起來,覺得全身不對勁。這個混蛋的東西!
孟紐爾爬上柵欄板那邊去喝開水,雷塔納的人遞給他重重的一罐已開封的飲料。
「呀呵!」觀眾歡呼。
「好啦,總之都是些馬匹罷了。」
孟紐爾又面對著公牛,他把鬥牛方巾拉低向左面展開。當公牛望著方巾時,牠的頭垂下了。
「好吧,和圖書我為你刺劍,如果你明晚表演不怎麼樣,你就從此退出,如何?你辦得到嗎?」
孟紐爾想,牠現在正採取守勢,牠在保持牠的體力。我必須引牠出來消耗牠的體力,而後叫牠俯首就範。要叫牠常垂下頭去。蘇瑞托已使牠的頭一度垂下,現在又恢復過來了。我要驅使牠奔馳,使牠流血,那樣牠便會垂下頭來。
「令人納悶的是,雷塔納沒有給我們足夠的燈光以便看清鄰近的馬匹,」一位劍手說。
「今年你鬥了多少次牛?」雷塔納問。
「劍手在那裡?」孟紐爾問。
觀眾對這一幕發出瘋狂的吼叫。
「一次,」他回答說。
「好的,」吉普賽人說,他的臉色沉重,他在想他該怎麼做。
孟紐爾不慌不忙,讓公牛攻擊跌倒的馬,劍手沒有受傷,但是那情形確實叫人擔心劍手的安全。他下次有不能再度出場的危險,真是差勁的劍手!他從不遠處的柵欄板望著沙地那邊的蘇瑞托。蘇瑞托的健馬在等著出發。
「我知道,」孟紐爾說。
服務生在那兒走來走去。他走過這個房間看到兩個人坐在桌邊。
「我擲劍的酬勞都比你多。」
孟紐爾提起手提箱走出去。
「但正因為我受傷了,我才越來越有名氣。」
血弄濕了披肩的邊緣,因為他的披肩靠著公牛的後部拖著走。
「叫他扎兩根劍到公牛右側,」他對那個手執兩根標旗的人說,這個助手正向斐安底斯那邊走過去。
接著,他向觀眾揮手,他的手因沾滿公牛的血覺得溫熱。
餐館裡很静。有幾個人坐在靠牆的桌邊。有四個人在一張桌子上玩牌。大部分的人都靠牆坐著抽菸,咖啡杯是空的,他們面前桌子上的酒杯盛滿了酒。孟紐爾走過一間長廳,向後面一間小房子走去。有個人坐在角落桌邊睡著了。孟紐爾選了張桌子坐下。
服務生打開瓶塞,把酒倒滿玻璃杯,把托盤上的也斟滿。另一位服務生走到桌前,男孩走開了。
「我不是上星期日見過他嗎?」原先那個服務生說。
好吧,你這混蛋的東西!孟紐爾從方巾上將劍舉起,瞬即全身攻向公牛。他覺得劍已長驅直入,而且乾淨俐落,他的四個手指和拇指都已插入公牛身內。公牛的血燙熱了他的手指關節;他正伏在公牛身上。公牛揹著他東倒西歪,似乎要倒下去了。而後,他擺脫牠站起來。他望著公牛慢慢倒在他身旁,隨後猝然四肢朝天。
「不,在普通的場地。」
雷塔納坐著,沒有說什麼,望著孟紐爾。
「什麼時候?」孟紐爾問。
孟紐爾拿著鬥牛方巾走向牠,他停下來搖晃方巾,公牛沒有反應,他在公牛嘴前左右走動,公牛的眼睛望著方巾,也隨著方巾的擺晃而轉動。但是牠並不攻擊,牠是在等待孟紐爾跑動。
「來啊!來啊!」在他旁邊的人大叫,但那叫聲又被人群的高喊聲蓋住了。他經過背後那位評論家。那位評論家仰望著蘇瑞托,這時他正在他的下邊,蘇瑞托斜依在馬背上,把長劍幾乎是垂直挾在腋下托著尖端,公牛向前推進,接近馬匹,蘇瑞托遠遠地在牠上方,緊隨著牠,以壓力慢慢地驅著馬,使馬擺脫牠,馬終於擺脫了。蘇瑞托覺得在馬兒擺脫時,公牛會過來,他鬆開劍套,把三角劍刺向公牛臂部的肌肉上,這時他才鬆弛下來,發現休南底茲的披肩就在公牛的口部。牠盲目地攻擊披肩,他把牠引進寬闊的競技位置。
孟紐爾點點頭。
「他向來都很小心,」那高個子服務生說。孟紐爾以前沒有見過他。他一定是新來的。
他突然聽到了,很清楚地聽到了,那是蘇瑞托的聲音。
「你為什麼還要幹這一行?」蘇瑞托問。「你為什麼不停止鬥牛生涯,孟紐爾?」
雷塔納的人靠過去,猛搥柵欄板三次。
蘇瑞托沒有說話,他望著站在競技場中央外邊的孟紐爾。
孟紐爾站起來,撿起那塊鬥牛方巾,斐安底斯將劍遞給他。當劍刺在公牛的肩側時,劍已彎曲了。孟紐爾在膝上把劍扳直,跑向公牛那邊去。公牛現在站在一匹死馬旁邊。當他奔跑的時候,他的背心在擺動,他的腋下部分已撕裂。
「你的情況愈來愈好了,」蘇瑞托說。
「謝謝,」他說。「謝謝」
這是又一次驚嚇,他覺得自己是在牠猛烈攻撞時向後倒,而後重重地跌落在沙地上,這次他沒有機會用腳去踢公牛了,公牛在他上面。孟紐爾像死人般地躺在那兒,他的頭枕在兩隻手臂上,公牛在撞他。撞他的背,撞他那伏在沙地上的臉。他感覺到公牛的角撞在他兩臂之間的沙地上,公牛撞擊他的腰部,他的臉伏在沙地上。公牛的角撞穿他的衣袖,而將衣袖撕掉。孟紐爾擺脫了公牛,公牛現在改追別人的披肩。
「不,他們不會的,他們不再知道你是誰了。」
孟紐爾想,太靠近了。依在柵欄板上的蘇瑞托,急急的對吉普賽人說話,吉普賽人帶著一條披肩匆忙走向孟紐爾。蘇瑞托把他的帽子壓低,眼光掃過競技場,望著孟紐爾。
「把門關上,」雷塔納叫道。
「我想大家都會看到齊維斯和休南底茲,」服務生說。
他持劍向公牛刺去,快而直入。
「擦一擦你的臉吧,」他說。
「我該到那邊去,」孟紐爾說,他開始起跑到鬥牛場的另一邊去,那兒助理團員列隊向前,正牽著一匹馬接近公牛,用棒子猛擊馬腿,想使馬挨近公牛,公牛站起來,晃晃頭,扒抓地,但卻無心攻擊。
「我看過你很多次。」
「那麼,騎馬的劍手呢?」孟紐爾問。
「沒見過,」孟紐爾說。
蘇瑞托對他說了些話,他握著剪刀。
雷塔納的人從柵欄板上遞給他一柄劍。
服務生抓著一瓶酒站在那兒。
孟紐爾用手指關節敲著桌子,小個子在桌子對面坐著望他。
孟紐爾回顧了一下。雷塔納靠前望著文件。孟紐爾卡達一聲拉上門。
孟紐爾左手執鬥牛方巾,右手握劍,站立著,從廣場上烏黑的一片傳來歡呼聲與掌聲。公牛在他跟前拱起背,站在那兒等候著,牠的頭垂下。
孟紐爾撕開糖塊的包裝紙,把糖放入咖啡裡,攪一攪,喝著咖啡。香甜的熱咖啡溫暖了他空空的肚子。他又喝下了白蘭地。
蘇瑞托對他說了些話,孟紐爾聽不見。
「他受傷了。」
「呀唬!」孟紐爾叫道。「來啊,」他身子向後仰,披肩則向前甩擺。公牛衝過來了,他站過一邊去,在公牛背後擺動披肩,又旋轉身子,公牛跟著披肩兜圈子,而後什麼也沒有撞上,終於為披肩所降服。孟紐爾用一隻手提著披肩在公牛的嘴下甩動,確定公牛已經安靜下來後,他走開了。
他們帶著他越過鬥牛場向醫療站趕去;他們奔跑著帶他越過沙地,當騾子走進來時,便都堵在門口,而後在黑暗的通道附近又停住,當下方的人群把他扛上台階時,一邊在發牢騷,一邊讓他躺下來。
「你應該看過我表演,曼諾斯,」孟紐爾又以責備的口氣說。
蘇瑞托望著他的臉。
他以輕視的態度向後仰,將紅絨布展開抖動。
蘇瑞托叫服務生來結帳。
「我不喜歡當替身,」孟紐爾說。
「把死馬弄出去!」孟紐爾對那個吉普賽人大叫。公牛已嗅到死馬的血腥味,正用牠的角在撕裂蓋在上面的帆布。牠過來攻擊斐安底斯的披肩,在牠那原有破木板塊的角上,現在又多了一塊帆布,觀眾在笑。牠跑出鬥牛場外緣,用著牠的頭,想把帆布甩掉。休南底茲從牠後面跑過來,抓住帆布的角,把帆布從牠的角上扯去。
「當然,」蘇瑞托說。「你會成為高手。」
「如果他們讓我再給牠一劍,我一定可以把牠殺死,」蘇瑞托說。
「誰家的小牛?」孟紐爾問。
「他很不錯,」蘇瑞托說。
孟紐爾將方巾舉起對著牠。公牛沒有移動,只是用牠的眼睛注視著。
「夥計,到醫療站去吧,」他說。「別當他媽的傻瓜。」
「齊維斯傷得厲害嗎?」第二個服務生問孟紐爾。「我不知道,」孟紐爾說。「雷塔納沒有說。」
先鋒報的評論家燃起了一支菸,把火柴拋到公牛身上,而後在他的筆記本上寫著:「夠大的兩隻角使花錢的觀眾非常滿意,出賽者即將進入鬥牛位置。」
燈光照到了馬欄那邊。
孟紐爾走向公牛,公牛望著他,他的眼睛敏捷地轉動著。孟紐爾注意到牠左肩上的幾支標旗垂掛著,而蘇瑞托所插的那根劍血流如注。他注意到公牛的腳在做什麼準備。他左手抓住鬥牛的方巾,右手握住劍,望著公牛的腳,向前接近公牛。公牛兩腳併攏在一起時,牠便無法攻擊。現在公牛跨站著,顯得很笨拙的樣子。
「如果沒有,那是不妥當的,」孟紐爾說。
孟紐爾從手術檯上坐起來,醫生生氣地把他推回去,有人緊緊抓住他。
「你在查理卓普林斯表演?」他問道。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