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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累。」

「滑雪，嗨！」客店老闆說。

「『你幹嘛那麼做？』神父問道。

「不過，我聽不懂，」約翰說。「說得太快了。」

「恭喜，恭喜！」她說著，拿了空瓶出去。

「你要什麼有什麼。那姑娘會拿菜單卡來。」

即使是清早就下山，走進山谷仍覺得天氣很熱。太陽把我們隨身所帶滑雪板上的積雪融化了，把木板也曬乾了。山谷裡是春天，但是，太陽實在熱得炙人。我們沿著大道來到加耳都爾，隨身帶著滑雪板和帆布背包。我們經過教堂墓地時，那兒剛剛舉行過一場葬禮。一個神父從教堂墓地出來，經過我們身旁，我對他說「與主同在」。神父哈一哈腰。

「真他媽的太長了，」約翰說。「把事情弄得時間太長，沒有好處。」

「自從司事知道他妻子的情況以後，他就不願和我一起喝酒。」客店老闆說。

「一起算。」他說。

「我聽見了。」

「我不喜歡這種事。」

「你簡直不會相信。你簡直不會相信剛才那個人是怎麼一種情況。」

「究竟是怎麼回事？」約翰問道。

「你們要馬上吃東西嗎？」

「是呀。今年這時候太陽是太大了。」

「『你還是去弄弄清楚吧。』神父一邊說，一邊又把毯子蓋好。奧爾茲什麼話也沒說。神父望望他。奧爾茲也望望神父：『你要知道嗎？』

「這沒多大關係。那麼，她是去年十二月死的，他報告過村社。」

「隨便，」我說。「有什麼吃的？」

「一起算。」那個農民又對女郎說一遍。她把手探進她的圍兜口袋，拿出許多硬幣來，數出了該找的錢。農民走出門去。等他一走，客店老闆又進來和教堂司事談話。他在桌旁坐下，他和圖書們用方言談話。教堂司事覺得很有趣，客店老闆卻是一派厭惡的神情。教堂司事從桌旁站了起來。他是個留著一撮小鬍子的矮子。他探身伸出窗外，望著大道。

「我沒有忘記，」約翰說。「在山上茅舍裡，我總是大想啤酒。」

「我已經忘記啤酒是什麼味道了。」

「神父覺得很稀奇，」教堂司事說。「給村社的報告是說她因心臟病死的。我們也知道她患心臟病。她有時候會在教堂裡昏厥。她已經好久沒上教堂了。她沒有力氣爬山。神父揭開毯子，看了她的臉，就問奧爾茲：『你老婆當時病得很厲害吧？』『不，』奧爾茲說。『我回到家，她已經橫在床上死了。』

我們在路上停了下來，目睹教堂司事在鏟新土。一個農民站在墓穴旁邊，他有一臉濃黑的絡腮鬍子，腳蹬高筒皮靴。教堂司事歇下來，伸了伸腰。那個穿高筒靴的農民把教堂司事手裡的鏟子拿了過來，繼續把土填進墓穴——像在菜園潑灑肥料那樣，把土潑灑得很均匀。在這個陽光燦爛的五月清晨，這樁填墓穴的事情，看來好像不是真實的。我簡直不能想像會有什麼人死亡。

「你要喝什麼？」我問道。

「他住在巴兹瑙那邊，」教堂司事說，「不過，他屬於這個教區。」

「你來和我們喝一杯好嗎？」我問客店老闆。他坐下來。「那些個農民真不是人。」客店老闆說。

「『你那樣掛過許多回？』

「『我一定要知道。』神父說。」

「你喝什麼？」

「一起算？」她問道。

「你懂得方言嗎？」客店老闆說。

「喂，」約翰說，「吃東西了，好嗎？」

女郎拿來了菜單。這時約翰醒了。菜單是用htｔｐs://wwｗ•ｈetubook.ｃｏｍ.ｃoｍ墨水寫在卡片上，然後把卡片嵌在一塊木板上。

「你以為他會說『與主同在』吧。」

「奇怪，神父總是不跟人說話。」約翰說。

「『對，我愛她，』奧爾茲說。『我真愛她。』」

「好啦。」我說。

「他叫的之外，再來四分之一升的紅葡萄酒。」教堂司事對那個女郎說。

「他根本就不能送她出來？」我問道。

「精采的地方就在這兒，」客店老闆說，「你聽著。弗朗茲，往下說吧。」

「來點啤酒吧。」約翰說。

「總之，雪不化，他就不能送她來入土。」

「是。」

廚師仍是坐在椅子裡。客店老闆陪我們進去，打開他的辦公室，取出我們的郵件。有一捆信和一些報紙。

「好多信。」她說。

「『這真是大錯特錯的事，』神父說。『你愛你的妻子嗎？』

「說了你們也不會相信。」客店老闆對教堂司事說。「弗朗茲，你過來。」

「到羅汝酒店去啦？」

太陽透過敞開的窗戶照進來，透過啤酒瓶，照在桌上。瓶子裡都還有一半酒。瓶子裡的啤酒上都有一些浮沫，並不很多，因為天氣還十分冷。你把啤酒倒進高腳杯子裡，泡就泛上來。我從敞開的窗戶望出去，看著白色的大道。道旁的樹木都滿是塵埃，遠處是碧綠的田野和一條小溪。溪邊植了一行樹木，還有一個利用水力的磨坊，通過磨坊空曠的一邊，我看到一根長長的木頭，一把鋸子不斷地在木頭上起起落落。似乎沒有人在旁邊照料。四隻烏鴉在綠野裡走來走去。一隻烏鴉蹲在樹上監視著。陽台外面，廚師離開他的坐椅，經過門廳，走進後面的廚房。裡邊，陽光透過空玻璃杯，落在桌上m.hetubook.com.com。約翰頭靠在雙臂上，身子往前傾斜。

「你點菜吧，」我說。「你認為這是真的嗎？」我問客店老闆。

「啊。」

「唔，」我說，「這會兒我們終究喝到了。」

「不懂。」

「山上怎樣啦？」客店老闆問道。

「『每當我晚上到柴間去幹活時都這樣掛。』

「他這會兒到哪裡去啦？」

「是呀，好多。」

「晦！」我們說著，把滑雪板倚在牆根，卸下我們的帆布背包。

「你這是什麼意思？」

教堂司事來了，手裡拿著他那小瓶酒和酒杯。

「當然是真的，」他說。「這些農民真不是人。」

「他不願跟我一起喝酒。」教堂司事說。

「『呃，』奧爾茲說，『她死的時候，我報告過村社，我把她放在柴間裡，擱在一塊大木頭上面，後來我要用那塊大木頭，她已經硬邦邦了，我就把她挨著牆豎起來。她的嘴巴張開著，每當我晚上走進柴間去劈那塊大木頭時，我就把燈籠掛在她嘴上。』

「十二月十八日。」教堂司事說。

「是呀。要等到雪融化了，他才能從他住的地方坐雪橇來。所以他今天送她來入土，神父看了看她的臉，不肯掩埋她。你接下去講吧，」他對教堂司事說。「說德國話，別說方言。」

客店老闆坐在門廊那兒，他的坐椅向後翹起，抵著牆壁。廚師坐在他身旁。

「那是他妻子入土。」

客店老闆進來，跑到那張桌子那兒去。他用方言說話，教堂司事也用方言回答。那個農民望著窗外。客店老闆走出了房間。農民站了起來。他從皮夾子裡取出了一張折疊的一萬克羅寧的鈔票，把它打開來。那個女郎走上去。

女郎取來了酒，農民把杜松子酒喝了。他望著窗www.hetubook.com.com外。教堂司事瞅著他。約翰已經把頭完全靠在桌上。他睡著了。

「你倒想想看，像今天這樣的日子，竟然會有人入土。」我對約翰說。

「任何事情都絕不應該弄得時間太長。」

「他們從來不答腔。」約翰說。

「好吧。」

「什麼也不要。」弗朗茲晃了晃手指頭。

「最好再來些啤酒。」約翰說。這回送酒來的是個女郎。她臉露笑容，打開瓶蓋。

「『我不知道。』奧爾茲說。

「他進去啦。」他說。

「神父又看了她一下。他並不喜歡看她。

「『我不知道。』奧爾茲說。

「啊，」我說，「我們才不要這麼做。」

「他簡直不是人，所有這些農民都不是人。」

「葡萄酒我來付。」教堂司事說。

他們又談了一陣子話，接著，客店老闆向我們桌子這邊走來。客店老闆是高個子的老頭兒。他看到約翰睡著了。

「你全都明白了吧？」客店老闆問道。「你對他妻子的情況都明白了吧？」

「十二月。」教堂司事說。

「吃東西了，好嗎？」約翰說。

透過窗戶，我看到兩個人走上門前的台階。他們走進飲酒室。一個是腳蹬高筒靴、長著絡腮鬍子的農民。另一個是教堂司事。他們在窗下的桌邊坐下。那個女郎進來，站在他們的桌邊。那個農民好像沒有看見她。他雙手放在桌上，坐在那兒。他穿著一套舊軍服，肘腕上有補釘。

「是呀。我們在山上待的時間太長了。」

「很好。太陽稍嫌大了點。」

「你倒說說看。」

「我們進鎮來的時候，看到那個農民在舉行葬禮。」

「他在說我們進鎮來時看到的那個在填墓穴的農民，要把相關情況告訴我們。」

我們繼續沿大道走去，經過鎮上許多房屋，到客ｈttｐs://ｗww.hｅtuｂｏｏｋ.coｍ.ｃｏｍ棧去。我們已經在西爾維列塔滑了一個月的雪，這會兒能夠下山，來到山谷，真是不錯。在西爾維列塔滑雪固然很好，可是，那是春天滑雪，雪只在清晨和黃昏才適合滑。其餘的時間，雪等於讓太陽給糟蹋了。我們兩人都對太陽感到厭煩。你沒法逃避太陽。唯一的陰影就是岩石和一間茅舍投下的，茅舍就在冰川旁邊，靠一塊岩石的庇護而起造。可是，在這陰涼的地方，汗水卻在你的襯衣褲裡凍結了。你不戴上墨鏡，就無法坐到茅舍外面去。臉孔曬得黑本來是件樂事，無奈太陽一直令人覺得十分疲累。你不能在太陽底下休息。能夠離開雪，走下山來，我感到真開心。春天上西爾維列塔山，時間太遲了。我對滑雪也有點兒感到厭煩了。我們待的時間太長。我嘴裡還有我們一直在喝的雪水所呈現的味道，是茅舍的鉛皮屋頂上融化的雪水。這股味道也是我對於滑雪感受的一個組成部分。我真高興，除了滑雪，還有其他一些事情。我很高興能夠下山，能夠離開高山上那種反常的暮春氣候，置身在山谷裡這種五月早晨的天氣中。

「怎麼樣啦？」教堂司事問道。那個農民卻理也不理。

「他到我的同行羅汶酒店那兒去喝酒了。」

「再來四分之一升怎樣？」

「這兩位先生是剛從威斯巴登茅舍下來的。」客店老闆說。我們握握手。

「那個農民，」客店老闆說，「今天送他的妻子入土。她是去年十一月裡死的。」

「好啊。我們到裡頭去喝。」

「是呀，我們起得早。」

客店老闆拿來兩瓶酒，我們邊喝酒邊看信。

「菜單來了。」我對約翰說。他看看菜單，人還是迷迷糊糊的。

「『她臉上怎麼弄成那個樣子？』

「杜松子酒。」農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