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所以我們回到古巴,然後一九五七、五八兩年,不是待在古巴就是在愛達荷的凱春市。瑪麗細心照料我度過一段不短的病苦日子,然後在辛勤工作與大量運動下,我又恢復了昔日的健康。
我們在哈弗瑞降落後正碰上一群肩掛照相機的記者,男男女女、場面紊亂,然後發現了馬里歐.卡薩馬西馬和一輛全新的老式蘭吉雅汽車,他是吉昂法蘭哥從烏丹派來接替阿達默的,後者已成為烏丹市及鄰近地區葬儀業的大人物,就像產科醫生一樣分身乏術。
我起初並不知道,直到季節末期他將一頭牛獻給我時說:「厄寧斯,你我都知道這頭動物算不了什麼,不過讓我們看看我,能否以你所愛的方式殺死牠。」
時候到時我極不願離開美國,而抵達古巴後又捨不得走。墨西哥灣流正朝岸邊推進,在我停留哈瓦那準備飛回紐約以搭上往阿爾及利亞船隻的最後一天,肥大而帶黑翅的飛魚也開始露面了,我極不願錯過墨西哥灣上我生命中的一個春天,但耶誕節時已經承諾要去西班牙。我也預留後步,萬一牛賽有事和*圖*書先安排成造假情形出現,我就回來古巴,並據實告訴安東尼奧不願久留的理由。這件事我不會向任何別人提起,我相信他會諒解的。事情演變的結果是,任何東西都不能讓我錯過春夏秋三季中發生的事故,錯過它令人扼腕,目睹它令人唏嘘。但無論如何,它是不容錯過。
安東尼奧揮舞披肩的方式差點讓我窒息。不是經典影片裡巴黎的秋季中法國人那種傷感的啜泣,而是看到某些你以為已經無望了的東西活生生地又出現面前,那種胸腔與喉頭緊縮、雙眼潮濕的感覺。他不僅做得更純、更美,而且比起可能的限度還要更近、更危險,他是在操縱死亡,在分毫不差的算計下駕馭死亡,他所做的,便是以一方光滑細緻的披肩,控制一頭重達半噸、頭側生有致命武器、來勢洶洶的動物;他的披肩來來回回經過牠,拂過牠的腰背和雙膝,有若凝聚一尊雕像,這兩個形體,以及結合兩者——移動緩慢但諄諄善導的披肩——所形成的,是我從未見過、最美的雕像。
我們寄了張耶誕卡給安東
hetubook•com.com尼奧與卡門,我告訴安東尼奧,雖然錯過一九五八年的牛季,但無論如何不會錯過一九五九年的,而且會在五月中旬準時抵達馬德里參加聖以希卓假日慶典。
路易米蓋娶了一位迷人的妻子,結束退休狀態。他正在法國和北非鬥牛。別人告訴我在法國所有的牛犄都削過了,因此無意前往觀賞,我決定等到米蓋回西班牙一鬥時再看。
我們在九月一日航離紐約,計劃從巴黎到西班牙,看安東尼奧在羅格洛諾和沙拉哥沙鬥牛,然後再往非洲繼續未竟的工作。
一九五四年六月下旬到一九五八年八月我們都在古巴工作。由於去非洲時墜機造成我的背部受傷,現正在努力復健中,沒人敢肯定我的背好了沒有,除非試試看。於是我們到秘魯的白海岬為「老人與海」一片釣大馬林魚,這段期間我的背部情況尚可,影片工作結束後,不論結果是好是壞,我們回紐約過完八月。
我們到羅格洛諾正趕上鬥牛,那一場很不錯。公牛頭頭都和圖書勇猛、龐大、速度快而且未被馴服過,鬥牛士們逼近、再逼近,直到不能再近,每個人都施展出混身解數。
沙拉哥沙最後一場鬥牛結束後,我已不堪厭惡之心,遂決定短期內遠離牛場。我知道安東尼奧對付得了任何牛,也可以成為永垂不朽的鬥牛士,但我不願讓進行中的陰謀詭計毀了他的歷史地位,我知道在現代的鬥牛中,鬥牛時的動作比起過去要求更危險、更無止盡的逼近,以及更完美,我也知道他們需要半牛來達到目的。我無所謂,讓他們儘管使用半牛,只要牠夠大,非初生之犢或號稱的三歲大,只要牠的犄角完整無缺以及未被馴服過。可是有些時候,在某些城市他必須與真牛搏鬥時,我知道他能做到,而且做得和最偉大的鬥士一樣好。
安東尼奧在一九五八年大有斬獲,我們有兩次幾乎要動身,不過我無法中斷進行中的小說。
當他結束第一系列的維若妮卡動作後,我們的英籍友人以及長期牛迷魯柏.貝雯爾、萬尼托.奎塔納和我,三人面面相覷,搖搖頭,我們一句話也說不出。瑪麗則緊握住我的手。
和圖書
他做到了。不過在牛季結束前,湯瑪密醫生(是他和路易米蓋的私人外科醫生及老朋友)告訴我說:「如果你對他有影響力的話,告訴他不要在那東西身上耗神太多。你知道傷口都是怎麼來的,而我是他的醫生。」
他覺得心碎——他這麼寫著——無法前來和我們重遊西班牙,不過他相信我們會發現馬里歐不辜負老家聲譽(那兒是全世界擁有蘭吉雅轎車最多的城市)。他是賽車手,初學電視導播工作,可以像對載物驢子似的將行李一紮紮往蘭吉雅上裝架,在逆風下超過每一輛賓士公司產品,他還是法國人所謂的「迪波拉」——意思是他只要進得去就一定出得來,而如果你要個東西,他不僅會得到批發價,更會幫新交但已忠
https://m.hetubook.com.com誠不渝的友人以賒帳方式買到。這些朋友都是晚上他在汽車修理場或旅館認識的,他不認得任何西班牙人,不過他還是頗能適應。
第一階段結束後,他可以視牛的情況決定任何動作,或做他自己認為最恰當的,然後是一段結束前的紅布動作,最後他會殺死牛來取悦我。他喜歡密而不宣而我那時並不知道他守的是什麼密,謎底原來是他要以迎接方式殺牛,即左膝前伸,揮舞紅布挑逗公牛,在公牛被激怒後,鬥士守候原處等待衝過來的牛垂下腦袋,暴露出肩胛骨中狹縫,然後伸直手腕用掌心將劍全力一送,身體隨勢前傾使牛、人合為一體直至長劍幾乎沒柄,而同時左手一直握著紅布,引導牛低頭、再低頭,然後結束這一場會晤。這是最動人的殺法,鬥士必須在結束前將公牛的動作完全安排好,這也是最危險的動作,因為牛若不曾被左手的紅布控制好而抬起頭,鬥士胸口馬上會被牴傷。一九五六年秋天,安東尼奧以迎接之勢殺牛純為自娛,為了向觀眾展示他的能耐、向其他鬥士誇耀他們不敢或不願做的事,以及討我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