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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之夏

作者:海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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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安東尼奧原想在旁普羅納出賽,可是在牛季開始時,因為改由多明堇兄弟任經紀人,合同有些混亂,他很喜歡這裡的活動,希望大夥能一道度過,於是我們便瘋了五天五夜。然後七月十二日他必須到聖塔瑪利亞的普埃多,和路易米蓋、蒙丹諾出鬥庫柏瑞拉牛,那是一年當中兩人同時出場的競賽裡,路易米蓋唯一壓倒他的一次。
我放下槍的時候仍在興頭上,卻拒射喬治.薩維耶嘴上的煙頭,因為他是屋裡唯一的醫生,而派對正進入情況。三天後我們沿海岸公路抵達瓦倫西亞,展開節日第一場鬥賽。
由於成員中較重要的幾名已經有些受不住了,我們便找到克服狂歡之墮落並逃開噪音的方法。那就是在上午離開市區到阿歐葉上方的伊拉堤河野餐、游泳,然後即時趕回來鬥牛,每一天我們都更深入一點,沿著可愛而多鱒魚的溪流,進入從督伊德時代就保持現狀的廣大處女林。我原先期望見到一片砍伐殆盡的荒原,然而它仍舊是那片中世紀最後的森林,有壯觀的山毛櫸和全世界最軟最美妙的百年厚苔,每一次我們都愈探愈深,然後回去得愈來愈晚,終於有一天蹺了最後一場新手的表演。
熟悉旁普羅納所有街道的比爾,幫忙找到了女孩朋友的住所,那位朋友比原先的俘虜還美,於是我們全部坐上車,在插滿小旗的黑暗公路上,駛向安東尼奧要我們見識的一個地方。結果我們假釋了兩位俘虜,而當第一陣樂鼓與舞者遊向市集時,她們已打扮得體、清新可愛地出現在香可酒吧,爾後直到月底都扮演著可愛迷人又忠誠的瓦倫西亞假日囚犯。
這是以藝術創作的態度來面對你每天的表演,探討你做為殺手的技巧是否作用良好。至少一天有兩次,安東尼奧必須迅速但慈悲地殺死公牛,而在迎向牛犄的時刻,同樣和*圖*書也是給牛殺死他的機會。
還有更多類似的話出現在他寫來的信上,那是因為我向一位幹黃牛的老朋友買了鬥牛票送他,他卻拒絕接受,所以讓我給轟了出去,他不過二十出頭,卻和五十歲年紀的人一樣保守固執。他不懂得他要的東西隨處可見,就在那兒,當他在旁普羅納試著糾正我的生活時,那張英俊年輕的臉龐,已有尖刻的紋路痕跡出現在上唇周圍。那些東西就在那兒,他也被邀請加入,可是他看不見。
安東尼奧則最少一天兩次,有時連著一週,長途跋涉去與死神打交道。每天他都故意引發其中的危險性來接近他,而以他鬥牛時的風格,延長它的逗留,超越它的忍受極限。只有在神經健全下、毫不擔心時,他才能鬥牛。因為他不取巧的鬥法,端賴對危險的了解程度與掌握情形,能否調整自己配合牛速,並以全身肌肉、神經、反應、雙眼、知識、直覺與勇氣整體的結合來統轄手腕動作,控制住公牛。
事實上,就我從朋友聽到的,在普埃多時,路易米蓋抽中的牛非常理想,他使出渾身解數,包括在牛臉上親吻。安東尼奧的牛則情況惡劣,第二頭更是危險,殺第一頭牛時,他運氣不好,對付第二頭蠻牛則得心應手,殺得也精采,故割得一耳。不過,那天始終都是路易米蓋佔盡了風頭。
我留在旁普羅納,因為瑪麗在伊拉提游泳時在石頭上滑了一跤,腳趾頭傷得很厲害,她又痛又困難地拄拐杖走路,也許是節日活動過份狂野了點。頭一天晚上,安東尼奧和我發現一輛非常時髦的法國小汽車,裡頭是個美麗女孩,旁邊陪著個法國佬,安東尼奧跳到引擎蓋上迫使汽車停下。沛佩.多明堇也和我們一道,當裡頭人出來後,我們對法國佬說他可以走開,不過女孩是我們的俘虜,我們和圖書也要留下車,因為正缺乏交通工具。法國佬極為溫文,原來女孩是美國人,而他只是指點她同住的地方以便和朋友會合,我們說這些都不用他操心了,我們會代為照顧。
如此這般,我們縮短思及死亡的時間,而在所有時刻都能無憂無慮。旁普羅納是令人無憂無慮的地方,回到康蘇拉舉行的慶生宴更是如此,瑪麗還僱了嘉年華會的射擊攤位,非常受歡迎。在一九五六年時,當義大利司機馬里歐在狂風中手執點燃香煙,讓我用點二二口徑來福槍射掉煙頭時,安東尼奧曾看得目瞪口呆。在慶生宴裡,安東尼奧則把煙含在嘴裡,讓我射掉煙蒂。我們用攤位提供的小型長槍玩了七次,最後他還吸掉一截香煙看我能射到多接近。
那是一個我絕不洩露的地方,因為我們不想再去的時候發現有五十輛汽車或吉普湧至。林中道路幾乎可以通往任何一處,我們必須徒步或乘車到達的地方。
終於他說:「厄寧斯,我們已經做到極限了。最後一彈擦到我嘴唇。」
「你幹嘛浪費時間在那個討厭傢伙的身上?」哈契問道。
我們到那兒的本意原不在訓練,可是計劃中也不包括他在清早練牛時被一頭帕布羅.羅默洛牛牴傷左小腿,傷口包紮並打了破傷風針後就沒人再注意。他整晚跳舞以防止腿部僵直,第二天清早已回去試鬥,好讓旁普羅納的朋友知道,他不會為了喜好問題拒絕鬥牛。他瞧也不瞧傷口一眼,也不看牛場醫生,因為他不要別人認為他在乎這麼點傷,也不想令卡門擔心。我注意到的時候,傷口已經化膿了,不一會日光城來的喬治.薩維耶醫生把它洗淨並仔細包妥,然而隨後安東尼奧到聖塔瑪利亞的普埃多出賽時,傷口還開著。
喬可酒吧就是我們公開露面的地方,位於萬尼托.奎塔納一度擁有的旅館之和-圖-書外拱廊下。就在這個酒吧。一位年輕美國記者讓我知道,若早在三十年前,他倒願意和我們同遊旁普羅納。「那時候你還願意深入鄉間去了解當地人,還關心西班牙人和他們的國家,還關心寫作,而不是像現在成天到酒館尋求別人奉承,而對阿諛你的人講自以為是的笑話,或奉送親筆簽名。」
「我們在旁普羅納沒怎麼練習。」我說。
每個鬥牛的人都幫助正在場上的其他鬥牛士。雖然有競爭、有仇恨,他們卻有最親密的手足之情。只有鬥士才了解他們所冒的危險,以及牛犄如何戳透他們的身體和心靈,不真正熱愛鬥牛的鬥士必然夜夜夢魘纏身,然而沒有人能在賽前給鬥牛士任何即時的援助,所以我們只能試著減短焦慮的時刻——我想更恰當的字是痛苦,控制住的痛苦,而非焦慮。
旁普羅納表面上還是一樣熱鬧,擠滿遊客和各種人物,骨子裡卻集拿伐里一切最好事物的大成。我們平均了一下,在戰鼓喧嚷、絃樂不輟與舞客旋轉雀躍之中,我們每晚只睡三個小時,我寫過旁普羅納,那時的一切現在還在,只除了增加四萬名遊客,將近四十年前我第一次去那兒時,遊客還不到二十人,他們說照此下去,有一天會超過十萬大關。
「也許該練的。」他同意我的說法。
為預防我的禱告無效起見(很有可能),並確保更有資格的人也留意這件事,我為安東尼奧和卡門申請加入紐奧良耶穌神學院基金組織的會員。那裡有一班畢業生,在正式任聖職後,會每天為他們祈禱。
當然,如果她懂西班牙文,知道別人不過是開她玩笑而非侮辱;如果她不介意東西灑到身上;如果她在持續的喧鬧與音樂聲中安之若素,同時喜歡煙火(特別是落在近處或燒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她衣服的);如果她看到人為了好玩或自由而冒險與牛親近,只覺得痛快與合理;如果她喜歡三餐不定時、不需要睡眠、不洗澡也能保持清潔整齊;那麼,帶她來。你恐怕還會在一個條件更好的男人手中失去她。
安東尼奧總是在祝福的人和擁護者都離去後,才到房間做賽前禱告,如果離開賽時間還夠,幾乎每個人都會溜進小教堂祈禱一番。安東尼奧知道我為他祈禱,卻從不為自己如此做。我不是出賽的人,而且自西班牙內戰期間就不再為自己禱告。那是因為我親睹別人身上發生的諸多不幸後,遂覺得為自己禱告實在是自私又極端自我的行為。
任何男人都能面對死亡,但以某個古典動作一次又一次、反覆不倦地把死亡拉近身邊,然後以一柄長劍結果有半噸重又為你所鍾愛的動物的這種方式和死亡打交道,比起僅僅面對死亡可要複雜多了。
旁普羅納的時光美妙,隨後安東尼奧前往法國蒙得馬聖鬥了兩場,他的表現很好,但因為牛犄動過手腳,他對我提也不提比賽情形,事後他飛往馬拉加,參加瑪麗為我和卡門舉行的生日宴會。那個晚宴相當不錯,要不是瑪麗把它搞得如此重要又如此宜人,我可能還不會注意到我已經六十了。
事後我問他,他說路易米蓋抽到的牛比較好,而他自己沒有表現出平時的水準。
自從阿恩維茲那場不快的鬥賽後,安東尼奧扔掉拐杖,開始受訓起,照字面的最佳解釋,我們是愈來愈無憂無慮了。我們不避諱地談到死亡,我告訴安東尼奧我對它的看法其實毫無價值,因為我們之中沒有一個人真正知道它。我可以誠心誠意地以輕蔑態度對它,有時也影響別人採用同樣態度——不過現在我可沒和它打交道。
冒出俘虜一事,有時在已婚人的圈子裡會反應惡劣,不過這兩位俘https://m.hetubook.com.com虜是如此可愛、美好,對自己的俘虜地位又是如此順從與開心,令每個做太太的不能不贊成,甚至七月廿一日在康蘇拉,卡門在和我一起過的生日宴上看到她們時,她也相信我們的故事。
這是男人的慶典,女人介入只會惹麻煩,當然不是有意的,不過她們幾乎總是會找麻煩或被麻煩找上,我曾就這題目寫了本書。
這一切他都全盤清楚,而我們的問題就是去減短他思考這一切的時間,在跨入競技場前,以最短時間完成賽前準備。這就是安東尼奧每天例行的死亡約會。
「他不是個傢伙,」我說:「他是『讀者文摘』未來的編輯。」
發現森林完整無損,能再擁有它,並和同道共享,實在太令人高興了,旁普羅納的過分擁塞與現代化已經算不得一回事了。在此地我們有像馬西里昂諾這種秘密地方來喝喝酒唱唱歌。只除了桌上酒漬多到嚇人,那裡的木頭桌椅與樓梯,乾淨得就像遊艇上的柚木甲板一樣。酒和你廿一歲初嚐時一樣香醇,而食物則一貫美味,有同樣的老歌,以及突然湧瀉出的好聽新歌,曾經年輕的面孔變得和我的一樣蒼老,可是每個人都記得彼此過去的模樣,眼神從未改變,也沒人發福,不論眼睛見識過什麼,沒有一張嘴會尖刻傷人,嘴角四周刻薄的線條原是失敗的第一徵兆,不過,沒有人被擊倒。
旁普羅納是個不宜攜妻子前往的地方,命中注定,她們到那兒不是病倒就是受傷,或最少給人擠得酒灑了一身,有時你還會失去她——很可能三者都碰上。唯一能應付旁普羅納的恐怕只有卡門,而安東尼奧是不會帶她來的。
若是反應有問題,他就無法使出他的風格。若是他的勇氣有千分之一秒的渙散,那份魔障就會破滅,他就會被戮、被牴。此外,他還得滿足風的條件,以免後者的反覆無常會隨時暴露他於牛犄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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