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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我將吃烤魚，喝大量的當地紅酒，我們將把一些開心的東西帶回世上，使生活較為好受。我們將在壁爐裡生起火來，不再看見和忍受這個懶散蕭條的雨。我將吸著長長的上好雪茄，對著爐火舉起酒杯，使它閃閃發光像血紅的寶石。我們將使一切盡量舒適，這一晚即將過去，我可以酣睡一夜，明天一切都將不同了。

我將要吃烤魚，將要從厚玻璃杯中喝美酒，慢慢地吸那長雪茄，吐口水到火堆裡，想著我的母親，試從焦躁憂傷中擠出幾滴甜蜜。然後躺到薄牆邊那張不舒適的床上。聽風聽雨，壓制著心的亂跳，期望著死，害怕著死，呼喊著上帝，立刻一切都成過去，直到惶惑自動解除，直到類似睡眠和安慰的東西招手走近。我二十歲的時候是這樣，現在是這樣，以後還要繼續這樣，直到最後為和*圖*書止。我時常一再地為我所愛的可愛的生活和美好的日子付出代價，一再地有這種日子到來，也同時有這種焦躁嫌惡感，我要仍然活下去，我仍然愛這生活。

我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子了。不是因為我昨天喝的酒，不是因為我昨晚睡的壞床，也不是因為這落雨天。是魔鬼來到這裡切斷了我的心絃。那童年惡夢中仙人故事中學童期的遭遇中的焦慮又重回到心頭。人世間是多麼乏味呀！一個人明天還要再起床再吃飯再活下去是多麼可怕呀！為什麼一個人要繼續活下去呢？為什麼我們這樣癡愚好脾氣呢？為什麼我們不早就投湖自盡呢？

呵，多麼https://m.hetubook.com.com卑鄙毒惡呀，那些挂在山頭上的雲！多麼虛假像鉛呀，那映在湖面的平光！一切都多麼愚蠢令人不快呀，一切都到了我的心中！

天要下雨了，湖上灰暗鬆軟的雲氣騷動不安地懸掛著。我正在靠近旅店的海灘上散步。有一種雨天是清新歡愉的，今天的卻不是這樣。湖氣在凝重的空氣裡不停地升沉。雲朵時時跌落消散，而新的雲又永遠有著。天上瀰漫著躊躇不決的惡劣氣氛。

不要逃避。你不能做一個漂泊者藝術家，又仍舊做一個穩健的公民，正當傑出的人。你要飲酒就要忍受宿醉。你對陽光和幻想說「不錯」，也要對說骯髒和嫌憎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可以」。一切都在你心裡，黃金和汙泥，快樂和痛苦，童年的歡笑和死亡的恐懼。接受一切，什麼也別躲避，不要撒謊自欺。你不是一個穩健公民，你不是一個希臘人，你不是和諧一致的自己的主宰，你是暴風雨中的小鳥。讓那風雨吹打吧！讓它把你驅趕吧！你撒過多少誑呀！在你的詩篇和書籍中，你有上千次扮演一個和諧的人、聰明的人、啟示的人。同樣地，那戰爭中的人們一面肚腸絞痛一面充作英雄。天哪，人是一隻怎麼可憐的猿猴，一個怎樣的畫中劍客呀！特別是藝術家——特別是詩人——特別是我！

總以為今晚對於我將有更多歡愉，可以在這漁人和*圖*書小店裡吃住一晚，在海邊散一次步，在湖中洗一澡，或是在月光下游一次水。事實上代替這些的，竟是從病容沉沉的天空緊張發怒地落下傾盆大雨，灌注到湖裡，於是我也同樣緊張發怒地從黯然失色的景物中溜躲起來。這大概是因為我昨晚喝酒太多或太少了，要不就是做了煩惱的夢。天曉得是怎麼回事。心情邪惡，氣氛苦悶，思潮黯淡，世界上沒有一絲光亮。

雨點在沿岸的水面上飛濺，帶雨的寒風在潮濕的樹上亂吹。我們喝的湯中像被惡魔吐了口水，沒有一件事對勁，沒有一個聲音順耳，沒有一點歡樂溫馨。一切都顯得荒涼憂傷和汙濁。所有的琴絃都失去音響，所有的顏色都黯然消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