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她也喜歡我？他的胸口不由自主地洶湧澎湃。我豈止喜歡她，我還愛她！他很想這樣衝口而出。「我只是希望幫得上她一點忙，如此而已。這也是我會跟你說說話的原因。我不認為自己可以改變你，因為這種事——」說著輕輕拍了拍壞腿的臀部，「總是事出突然，是你無法預知又無法防備的。但那卻可以幫助你媽媽，讓你知道她有多愛你、多希望你平平安安，乃至不惜拜託像我這樣的陌生人給你忠告。」
「真糟糕。」
「親愛的馬里亞娜，」他說，心想在這感人至深的時刻，用比較親密的稱呼是會被原諒的。「我相信他會平平安安的。我肯定他會長命百歲，幸福快樂。如果想當海軍上將，他一定會當上。」
「對，我在醫院躺了好一陣子。」
這時馬里亞娜回來了，卓拉戈站起身來。「媽媽，我得走了。」他說，把頎長的身軀向前探，在媽媽前額吻了一吻。「再見，雷蒙特先生，抱歉腳踏車的事沒能幫上忙。」說完就走了和圖書。
「我兒子想看看你的腳踏車。」馬里亞娜說，「他說不定可以幫你修好。」
「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來這一趟。」他說，「聽你媽媽說你最近迷上騎摩托車。」
這是個絕對明智的評估，換他自己來評估，結論大概也是一樣。
為什麼馬里亞娜會以為兒子光聽別人一番話就會改弦易轍？難道她真的敢奢望這個體格強健的英俊年輕人寧願每天晚上待在家裡看書，而不是呼朋喚友去找樂子？難道她指望兒子把摩托車擱在車庫裡，出門改以公車代步？卓拉戈．約基奇：這斷然是一個出自民族史詩的名字。《龍騎士卓拉戈．約基奇之歌》。
「媽說你最近出了嚴重車禍。」卓拉戈主動提出話題。
如果要他預測卓拉戈會如何反應，他一定猜這個年輕人聽訓的過程中都是低著頭、心不在焉，只盼眼前的死老頭快快把話說完，又在心裡怪媽媽不該帶他來這地方。但卓拉戈的態度卻完全不是這個樣子。他一路下來都和*圖*書是恭敬聆聽著，漂亮的嘴唇始終保持友善的微笑。「知道。」卓拉戈在他說完後這樣說，「收到你的訊息了。我會小心的。」停了一下又說：「你喜歡我媽，對不對？」
他點點頭。他本來還有許多可說的，但就目前來說，點點頭便已足夠。
「我帶他來跟你談談。」馬里亞娜等兒子走開以後說，「像你說過那樣。」像他說過那樣？他說過什麼？說過要給卓拉戈上一堂道路安全課？
他注意到，他說話時卓拉戈一直注視著他嘴唇，就像要抽絲剝繭，聽懂他說的每個字和每句話。這使得他對這個年輕人的敬重又增加了幾倍。這可不是個普通的孩子！這樣的孩子必然會受諸神的嫉妒。怪不得他媽媽會提心吊膽，總是擔心哪天早上會接到電話：「是約基奇太太嗎？你有ｈtｔｐs://ｗwｗ.ｈｅtuｂoｏｋ.ｃom.ｃoｍ一位叫卓拉戈的兒子嗎？這裡是醫院。」
一天早上，馬里亞娜帶著一個高大的年輕人來。毫無疑問，他就是他在照片裡看過的那個小伙子：卓拉戈。
「怎麼發生的？」
卓拉戈檢視過腳踏車後回來報告結果。把手立管是不是裂了，他現在無法斷定。至於彎掉的車架，他與一個死黨合作的話（對方與一家車行相熟），說不定可以把車架扳正，再重新噴漆。除此以外，腳踏車還得換上新的輪子、輪軸、變速器和煞車。但即便換上這些東西，腳踏車看起來也頂多是半新，不會是全新。
「哦，好極了。」他說，心裡納悶馬里亞娜何以認為他希望修好殘破不堪的腳踏車。「嗨，卓拉戈，真高興看到你，歡迎。」他打開抽屜，從一大堆鑰匙中找出一根，交給那孩子。「你儘管看看，雖然我認為那台腳踏車沒得修了。車架撞彎了，車把立管也十之八九裂掉了。但你不妨看看。」
「對，爹地買了一台山葉２５０ｃ和-圖-書ｃ給我。」
「她也喜歡你。」
「我轉彎時被一輛汽車撞倒。駕駛說沒看見我，說我沒有比出轉彎的手勢，說猛烈陽光影響了他的視線。」
他清了清喉嚨。「卓拉戈，你媽媽委託我單獨跟你說幾句話。」
接下來一陣沉默。那孩子已經接收到訊息了嗎？馬里亞娜已經滿意了嗎？他懷疑還沒有。馬里亞娜應該希望他更加滔滔不絕：告訴卓拉戈騎腳踏車有多危險，由此推論騎摩托車有多危險；告訴卓拉戈受傷有多痛苦、殘廢有多屈辱。但他意識得到，這個年輕人不喜歡聽別人說教。事實上，如果說卓拉戈認同車禍兩造的哪一造的話，他一定會更認同開快車的韋恩．布萊德，而不是騎破腳踏車又心不在焉的怪老頭保羅．雷蒙特。
她用藉口把兒子騙來：雷蒙特先生有一輛腳踏車想修理，好拿去賣掉，但他目前行動不便，無法親自動手。
「他網球打得很棒！」馬里亞娜說，「游泳游得很棒。所有運動都很棒。非常聰明的孩子。」說完淺淺一笑。hｅtubｏｏk•com.ｃoｍ
「很棒。」他說，瞄了馬里亞娜一眼，卓拉戈假裝沒看見。她還希望他說些什麼呢？
馬里亞娜離開客廳後，他轉身面向那孩子。「聽著，我不是你什麼人。我受到你媽媽妥善照顧，心裡非常感激。她託我跟你談談，而我答應了。我要說的是，如果時間可以往回撥，讓我可以回到車禍發生以前，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換取。你也許看不出來，但我以前是很好動的人。但我現在卻連上街買東西都困難重重，最簡單的事情都需要依賴別人幫忙。一剎那之間，一秒鐘之間，我的世界黯淡了下來。同樣的事也可能發生在你身上。別拿生命開玩笑，孩子，那不值得。你媽媽想要你愛護自己。我認為她擔心得有道理。這就是我要對你說的。她是個好人，她愛你。你了解嗎？」
「你真是這樣認為？」馬里亞娜說。她本來就一直微笑著，而此時，這微笑更洋溢著最清澈的喜樂。雖然明知他笨手笨腳、連走路都有問題，但她卻選擇相信他有預知未來的本事。「那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