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他選了幾首他這種聶魯達風的詩,寄給一位開普敦的友人,後者把詩登在他編的一本雜誌上。有家當地報紙轉載出其中一首,連同一篇評論,揶揄這種電腦詩。有這麼一兩天,回到開普敦老家,他可是出了臭名,什麼野蠻傢伙,竟想要用機器取代莎士比亞。
甘納帕錫和他,卻沒有通過的可能,因為他們是外國人,或如同甘納帕錫形容的,他們是非美國人的外國人。因此在入門口上,他們兩人各派到一名警衛,領著他們從一處到另一處,所有時間,都站著監視他們,並拒絕跟他們交談。他們去上廁所,警衛也站在廁所隔間門口;他們吃飯,警衛就站在背後。他們可以和國際電腦的人員講話,但不可以和其他任何人交談。
他的毛病,就是他不願失敗。他要A要甲要滿分,他每試一事都要,還要在一旁空白的邊緣,寫上一個大大的極優!荒唐!幼稚!不用告訴他他也知道:他自己就看得見。然而,然而,他還是做不出來。今天不行。或許明天吧。或許明天,他心情就對了,就有勇氣了。
這裡無疑也有聰明人,一樣的聰明,和劍橋的數學家一樣,或幾乎一樣。無疑他在走道上瞥見的某些人裡,作業督導官,研究官,技術官一級,二級、三級,資深技術官,這些他不准去交談的人員,本身也都是劍橋的畢業生。他安裝的那些例行程式,是他寫的,可是後面的規劃安排,卻是劍橋人做的,那些劍橋人,不可能不知道數學實驗室裡的那部機器,還有個邪惡的姊妹機器在阿爾德梅斯頓。劍橋的那些人,他們的手不比他自己的手乾淨太多。然而話雖如此,通過了這裡的入門口,呼吸了這裡的空氣,他也已經幫了軍備競賽一把,變成冷戰裡的共犯,而且還站錯了邊。
找出對的事去做也不難。他不用想太久,就知道什麼是對的事。他可以,如果他選擇,做對的事,以近乎無誤的精確度。令他裹足不前的卻是一個疑問:到底自己是否可以一面做著對的事,一面能繼續做著詩人。當他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地試著想像,哪種詩會從做對的事中流出來時,他只看見空白的虛空。對的事情真無趣。所以他陷入兩難:他情願壞,也不想無趣,卻又瞧不起情願壞也不想無趣的人,至於竟有這種聰明,可以用這等俐落的字眼表達出自己這種兩難的局面,他對這種聰明也瞧不起。
等到了三十歲,再做程式員就太老了:通常就會把自己轉成個其他什麼——某種生意人吧——或是一槍斃了自己。都只因為他年輕,因為他腦中神經元多少還能繼續無誤地發射,所以他還有個立足之地,在不列顛的電腦業裡,在不列顛的社會裡,在不列顛本身裡。他和甘納帕錫,是同一個銅板的兩面:甘納帕錫在餓肚皮,不是因為與印度母國切斷了連繫,而是因為他不好好地吃,因為儘管他有電腦碩士學位,卻不知道維他命和礦物質和胺基酸;而他呢,和_圖_書則鎖進了一個日薄西山的終局裡面,把自己,隨著下面的每一步,越來越玩進了死角,進了失敗。總有這麼一天,救護車會來到甘納帕錫的公寓,將他放在擔架上抬出來,臉上蓋一層布。他們接走了甘納帕錫之後,不如也來把他給接走算了。
當初在IBM的時日,他和龐費先生的牽扯,以及他在促進TSR─2轟炸機發展事上扮演的角色,如今回顧,簡直微不足道,甚至可笑,於是他的良心輕易便平靜下來了。阿爾德梅斯頓是個完全不同的玩意。他在那兒整整待了十天,連跨數週。待他做完,那磁帶排程的例行程序已經運行良好,和在劍橋一般好。他的任務完成了。無疑也有別人,也可以安裝這些程式,卻不會像他做得這麼好,這程式是他寫的,他對它裡外一清二楚。其他人也做得了這事,可畢竟沒有其他人在做。雖然他可以想出個理由,推掉這差事(他可以,比方,指出這種不自然的狀況,所有行動都有個撲克牌臉孔的警衛在盯著,以及這種狀況對他的心境的影響),他卻沒這樣做。龐費先生也許是個笑話,可是他不能假裝阿爾德梅斯頓是個笑話。
他對下棋的迷戀漸淡了,他又開始讀書了。雖然布拉克內爾圖書館本身很小,規模不足,但是那裡的圖書館員,卻可以隨時替他從郡圖書館網調來任何想看的書。他現在是在看邏輯的歷史,為的是探索他一個直覺想法:邏輯是人為的發明,而非組成人類生成質地的一部分,因此(還有許多中間步驟,不過這些空白他可以以後再填進去)電腦這東西,只不過是男孩發明的玩具而已〔在巴貝奇(Charles Babbage)先行領導之下〕,為著讓其他男孩賞玩之用。可選用的邏輯,另外還有許多種,他深深相信(不過有多少呢?),而且每一個都好,不下於這個非此即彼的邏輯。這玩具的隱憂,這個他賴以維生的玩具,這個使得這玩具不再僅僅是玩具的隱憂,在於它會把非此即彼的思路烙在使用者的腦中,從此把他們鎖死在二進位的邏輯裡,再也無法回頭。
還有另一種,而且是更殘忍的說法,可以道破這同樣的事。事實上,還有幾百種方式:他可以花上一生去一一列出。可是最殘忍的方式,就是說出他害怕;怕寫,怕女人。他在《域》和《議程》裡讀到的詩,他也許可以看不順眼,可人家畢竟在那兒了,登出來了,問世了。他又怎知道,那些寫出這些詩的人,不是花上了多少年的功夫,在空白紙頁前坐立不安,那挑剔勁兒和他一模一樣?他們侷促,他們不安,可是人家最後畢竟打起精神,盡力寫下他們非寫出來不可的東西,而且寄了出去,忍受被拒絕的屈辱,或相等的恥辱,當他們看見自己強烈的情感流瀉,變成了冷冷鉛字,暴露出它們所有的貧瘠不足。這些人,也會用同樣方式,為自己找個藉口,不管是多麼軟弱的藉口,去跟地鐵上這個或那個美麗的女孩搭訕,如m.hetubook.com.com果她將頭撇開,或用義大利話跟旁邊的朋友遞句輕蔑的嘲笑,好吧,他們也能找出法子,默默忍受這拒斥,而第二天,也仍會有勇氣再試另一個女孩。事情就是這樣做的,世界就是這樣運作的。於是有一天,他們,這些男人,這些詩人,這些愛人,運氣終於來了:那女孩,不論是多麼美若天仙,也會回應他的話,然後一事就引向另一事,他們的生命,就徹底轉變了,他們兩人的生命,就是這樣。哪裡還另外需要什麼呢,不過就是一股傻勁、少根筋地頑強到底,身為愛人,身為詩人,再加上願意一再又一再地失敗嗎?
他仔細研讀亞里斯多德,讀拉慕思(Peter Ramus),讀卡納普(Rudolf Carnap)。他讀的東西,多數他都不瞭解,可是他一向習慣於不瞭解。目前他找來找去,就只為找出歷史上的一刻,非此即彼雀屏中選,皆然/或曰卻被拋掉的那一刻。
雖然亞特拉斯並非一部造來處理文本材料的機器,他用晚上空檔,叫它印出幾千行聶魯達風格的詩句,從〈在馬克丘.皮克丘之巔〉(The Heights of Macchu picchu),納坦尼爾.塔恩(Nathaniel Tarn)的譯本,找出最有力量的字眼,當作辭彙使用。他把這厚厚一團紙帶回王家旅社,仔細閱讀。「茶壺的懷舊」、「遮窗板的熱烈」、「狂怒的馬上眾騎士」。目前,如果他不能,寫出發自內心的詩,如果他此時的心境還不能創作出自己的詩,那麼至少,他總可以把這些機器辭彙構成的冒牌詩串起來吧,而且,經由這種寫的動作,再度學會寫詩嗎?這樣公平嗎,利用機械助力,幫著寫詩——對其他詩人公平,對已逝的大師公平嗎?超現實主義詩人把字寫在紙片上,然後放在帽子裡搖散,隨機抽字成行。威廉.柏洛茲把紙頁剪碎、搞亂,再把這些小片拼在一起。他不也是在做同樣的事?或者說,他這個巨型資源——世上哪裡還有其他詩人,英格蘭、全世界,擁有這等尺寸的機器任其指揮使用——會將量轉成質嗎?難道我們不能說,電腦的發明,已經改變了藝術的性質,因為它使得作者以及作者的心情狀況,不再與藝術相干了嗎?在第三台廣播裡,他就聽過科隆電台播音間傳來的音樂,由電子的波動鳴叫與爆裂噼啪和街聲和小段舊錄音和片段言談接合而成。不也該是,詩起來趕上音樂的時候了嗎?
不列顛程式員全部通過安檢,發給證件,駐站時掛在脖子上,上面有他們的照片。他們只要在阿爾德梅斯頓入門口報到,被護送到電腦大樓之後,多少就可以隨意自由走動。
儘管有板球和書,儘管他窗下的蘋果樹上有那永遠快活的鳥兒啁啾迎接朝陽升起,週末還是很難熬過,尤其是星期日。他害怕在週日早上醒來。有些固定儀式,可以幫人度過週日,主要是出門去,買報紙,坐到沙發上讀報,剪下棋題。可www.hetubook.com.com是報紙最多只能消磨到早上十一點;而且無論如何,去讀週日附刊,這殺時間的味道未免太過明顯了吧。
他有他的書本,也有他的各個計畫(如今已接近完成的福特論文、拆解邏輯)在空虛的晚間讀寫。又有中午的板球。每逢第二個禮拜,還可在王家旅社落腳,夜夜獨享與亞特拉斯相處的美妙,這部世上最厲害可敬的電腦。一個單身漢的日子,如果這輩子注定單身,還能有比這個更好的嗎?
當然在他的內心,他知道他的命定將不會來訪,除非他使她來。他必須坐下來,開始寫,那是唯一的法子。可是他沒法開始下筆,除非到了那對的一刻,而且不論他如何小心翼翼地準備自己,把桌子抹乾淨,把燈的位置調好,把空白紙頁用尺畫好一道直邊,坐下把眼睛閉上,讓心靈淨空準備——儘管這一切,那些字句卻還是不來他這兒。或者竟說,會有許多字來到,卻不是對的字,那個他一眼便能認出,從它的重量,從它的姿態,知道是屬於他的那命定之句。
這些日子,試煉、測驗,似乎在沒有公平的預警之下就忽然來到,如同當初他還是個學童時一樣,或者根本就不宣佈它們其實是考驗。可是這件事,很難用臨時沒準備作藉口申辯。從阿爾德梅斯頓這個字眼一說出口,他就知道這會是一項考驗,知道自己會通不過,會缺乏通過這項考驗所需的東西。既在阿爾德梅斯頓工作,他就已經將自己出借給邪惡,而且,從某種觀點而言,他這種出借更不可赦,比他那些英國同僚更該受責備,他們如果拒絕從事,事業前途的風險可比他嚴重多了,他反正是個過客,一個外人,在這場英美一方、俄國另一方的爭執之中。
他在英國,進入第三個夏天了。午飯後,這一陣子,他和其他程式員開始玩起了板球,在大宅後面的草地上,用個網球和一支老舊球棒,那是在掃帚間裡面發現的。自他離開中學,就沒再玩過板球,那時他決定和板球斷絕關係,理由是團隊運動,和詩人及知識分子的生活怎能共存。如今他卻驚訝地發現,這個運動,原來自己還是多麼地樂在其中。不但玩得樂,還打得好。所有那些打擊,孩童時代他努力想去征服卻從來不能得心應手的打擊,如今都不請自來了,帶著一種新有的輕鬆與流暢,因為如今他的臂膀強壯多了,也因為不再有理由畏懼那軟球了。他好,好得太多了,打擊和投球都是,和他這些球友比起來。這些英國年輕人,他問自己,都是怎麼消磨過去那些學校時光的?一定要他,一個殖民地來人,來教他們玩他們自己的球戲嗎?
他痛恨這種與空白紙張對峙的情況,恨它們恨到一種地步,開始迴避它們。他實在不能忍受,那種壓下他心頭的沉重絕望,每回又是毫無所獲擲筆的一刻,那種清楚知道,啊自己又再一次失敗了。何必這樣傷自己呢,一次又一次地,最好不要。否則可能不再有能力回應那呼喚了,當它真正來時,可能會已經變得太衰弱,hetubook•com•com太悽慘了。
而結果是什麼呢,這種缺乏熱力、沒有心的結果?結果就是,他獨坐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在一間樓上的房間中,在一處坐落於伯克夏鄉間深處的屋子裡,有鴉群在田野間叫著,灰霧在頭頂上懸著,在和自己下棋,在變老,在等待黃昏降臨,然後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煎香腸配麵包當晚餐。十八歲的時候,他可能確是詩人。如今他不是詩人,不是作家,不是藝術家。他是個電腦程式員,一個二十四歲的電腦程式員,在一個沒有三十歲電腦程式員的世界裡。
經驗。就是這話,他打算用這個字眼,為自己的行為向自己辯解。藝術家務必嘗遍所有經驗,從最高貴直到最下賤的。正如藝術家命定要經驗最終極的創作之喜,他也一定要準備好承擔人生中所有的悲慘、卑劣、不名譽。就是以經驗之名,他忍受了倫敦——忍受IBM那死水般的日子,忍受一九六二年冰冷的冬天,忍受一件接著一件屈辱的事:詩人生命裡的各個階段,所有階段,一個又一個測驗著他的靈魂。同樣地,阿爾德梅斯頓——他工作的那個可憐辦公隔間,裡面是塑膠家具,對著是鍋爐背後,他自己背後還有個武裝傢伙——都可以視為經驗而已,是他步向深層之旅中的又一階段。
他是在殺時間,他是在試著殺掉週日時間,好讓週一來得快些,而且隨著週一到來,工作就來解救他了。可是如果從更大一點的意味來看,工作本身,也是個殺時間的方式。他做的每一件事,自他在南安普頓上岸之後,就都是在殺時間,他其實是在等待他的命定時刻來到。命定不會在南非來到他跟前,他告訴自己;她來(如新婦般地來到!)只會在倫敦或巴黎或也許維也納來,因為只有在歐洲的偉大城池,命定才有居所。已經幾乎兩年了,他在倫敦等待、受苦,命運卻始終不來。如今,既然不夠強壯,沒法再繼續忍受倫敦,他已倉促退走鄉間,戰略性的撤退。命定是否會一臨這鄉間造訪,卻不確定,即使是一處英國鄉間,即使坐火車離滑鐵盧幾乎不到一個小時。
除了劍橋和曼徹斯特之外,還有第三部亞特拉斯電腦。裝在國防部位於阿爾德梅斯頓外的原子武器研究站,離布拉克內爾不遠。亞特拉斯的軟體一旦在劍橋測試完畢,而且測試結果良好,就也得裝到阿爾德梅斯頓上去。被派去安裝的,都是寫出這些軟體的原程式員。可是,首先大家都必須通過安全檢查。每個人發一份長問卷填寫,家人、個人歷史、工作經驗;每個人也都被登門造訪,來訪的這些男子自我介紹,說是從警方來的,但更可能的是,軍方情報部門。
如果他這人能溫暖一些,無疑就會發現一切都容易多了:生命、愛情、詩。可是暖,不是他的天性。何況詩,也不https://m.hetubook.com.com是從溫暖中寫出來的。藍波就不暖。波特萊爾也不。熱,倒是真的,沒錯,當需要熱的時候——在生活中熱,在愛情上熱——但可不是暖。他也有能力熱,這一點他並沒有停止相信。可是目前,這永無止盡的目前,他卻是冰冷的:冰冷的、冰凍的。
這種正當化的理由,卻半刻也不曾說服他自己。根本就是詭辯,就這樣,可鄙的詭辯。如果他還進一步振振有詞:這事就和他去跟亞絲翠以及她的泰迪熊睡覺一樣,是為了要認識道德上的髒污,同理,說些正當化自我的謊言給自己聽,也是為了要第一手認識知性上的污髒,那麼這種詭辯就變得更可鄙了。再也無話可說;而且,無情地坦白說,這再也無話可說一事,也再也無話可說了。至於這無情坦白,無情地坦白誠實,這等狡計學來也並不難。反之,卻是世上最容易的。毒蟾蜍,對自己本身可不是毒,所以一個人很快就會長出一層堅硬外皮,可以對付自己的誠實坦白。該死的找藉口!該死的光說不練!所有真正重要的事,只在去做對的事,不管是為了對的理由,還是錯的理由,或沒有任何理由。
他很清楚,自己的失敗,不論是身為作家或身為愛人,這兩種失敗是如此相似,搞不好根本就是同一回事。他是男人、詩人、創作者,主動積極的那一員,而身為男人,不該坐等女人來找他。反之,女人才應該坐等男人來。女人,才是那沉睡的一個,直等到被王子的吻喚醒過來;女人,是蓓蕾是花苞,綻放在陽光的愛撫之下。除非他自己意使自己去行動,任何事都不會發生,不論愛情或藝術。可是他不信任這種意念。正如他不能靠意念寫作一般,卻只能等著某種外在的力量來幫助,這個過去稱之為繆思的力量,所以他也不能單單靠著自己有意念,就去接近一個女人,如果沒有任何暗示(打哪兒來呢?——從她?從他裡面?從上天?)顯示出她即是他的命定。如果他主動去接近一個女人,以任何其他精神去接近,結果,就會是糾結不清,就像和亞絲翠那般,一個他試圖想要逃避的糾結,從幾乎開始之前就想。
(全書完)
只有一個陰影。離他上次寫下一行詩,至今一年已過。他是怎麼了?難道真是這樣,所謂藝術,只能來自悲慘?若想再寫,他一定得再變成悲慘才行嗎?難道,世間就不曾存有任何一首屬於狂喜忘形的詩嗎?甚至連一首午間板球的詩,做為一種欣喜的形式,都不存在嗎?只要是詩,從哪兒找來的原動力,有什麼要緊嗎?
他不知道其他任何一個像阿爾德梅斯頓的地方。在氛圍上,完全跟劍橋不同。他做事的那個辦公隔間,跟其他每個隔間以及裡面的每樣東西一樣,都很廉價,都只有功能性卻很醜陋。整個基地,是由低矮、分散的磚房組成,那種醜,是一種知道沒人會看它一眼或有興趣看它一樣的那種醜;或許,其實是一種心知若一有戰爭來到,自會被轟離地球表面的那種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