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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

作者:勒.克萊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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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遼闊沙塵的頌歌——一瞥《沙漠》中的殖民史

序言 遼闊沙塵的頌歌
——一瞥《沙漠》中的殖民史

然而勒.克萊喬的企圖遠不止於此,在以受壓迫者的眼光重塑這段法國殖民史的一頁之餘,他寫戰爭的筆法也展露了他對於「存在」抱有的獨特哲學觀——他從不諱言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是他師承之一。在《沙漠》一開頭,這些「如在一場夢中」出現的沙漠子民便「沒有一個人知道隊伍會走向何處」,隨後通篇時時點出這些無時無刻不受到死亡威脅的沙漠戰士之惶然、困惑,一如後來由努兒帶路的那位盲眼戰士不斷詰問自己身處何處,不斷探詢是否終點已抵達,戰士一路摸索前進,為的不是打一場戰爭,而是盡做為一名戰士之責,履踐一生的途程;有幸者也許在生命終了之前蒙造化之恩,開天眼,啟蒙昧,無幸者至少黃沙裹屍,死得其所。相襯之下,戰爭似乎成了天道不仁的無理序世界之象徵,是人不可避免的存在景況,在這另一個層次的戰爭中,我們經歷的是自己真實的存有。
勒.克萊喬對這場戰爭的立場,從他一開始就選擇以戰敗的軍伍為描繪的對象便可清楚看出。史實上,這場戰爭最後是以一九一二年三月法國、摩洛哥雙方簽訂「非斯協約」作終(「非斯協約」的前身即書中所提的「阿爾赫西拉斯協約」),摩洛哥淪為法國的保護國,也就是和-圖-書所謂的殖民地。身為法國人的勒.克萊喬不寫法國輝煌、勝利的一面,而寫受壓迫者一方在這場戰爭中面臨的苦難;而且還刻意強調法國的掠奪者是為金錢而戰,而另一邊的老謝赫,對「這一切的一切並不知情,因為他手下的戰士並非為錢而戰,而是為了祈求真主賜福,為了保衛不屬於他們自己,也不屬於任何人的土地,因為土地僅僅是他們可騁目遠望的自由空間,是真主的恩賜」。某方面來說,這可說是一部對瑪爾阿依寧的致敬之作,同時也藉此對沙漠子民、對他們艱困的生存境遇、對他們的生存哲學與文化獻上頌歌之作。
二〇一一年二月十日
但以小說人物的塑造來說,拉拉在作者勒.克萊喬的意圖中,象徵的用意往往大過於塑造一個具有可信度的人物。拉拉這個角色,既是北非沙漠文化、歐洲城市文化的樞紐,又與尋根、母土,和遷徙、漂泊等意象相起承,更與自然召喚、神秘信仰、物質文明有連結。而且從拉拉這個虛擬的關鍵人物,還可串起整部小說中的所有人物,追索她與各個人物之間細微連鎖的關係,大概就比較容易把勒.克萊喬許多沒有挑和_圖_書明說的題旨梳理清楚。
實際上,摩洛哥於一九五六年成為獨立國家,法國自然喪失了宗主國的地位,但這段法國與摩洛哥的殖民歷史在進入二十世紀以後,並沒有因此成為一則舊文件,深埋在不見天日的官方檔案櫃中。那段殖民歷史的影響到目前仍活生生地存在摩洛哥、法國不同階層的社會中,是每個人仍然身處其中的境遇。因而,在《沙漠》中,拉拉的故事實則是努兒的故事延續下來的結果,拉拉的遭遇即是在二次大戰以後殖民帝國崩解的後續發展。法國自一九六四年開放北非勞工到法國境內工作,到七〇年代又允許外國勞工的太太、小孩也進法國定居,讓家庭團聚;這便是在拉拉的故事中,拉拉緊接著阿瑪來到法國馬賽的歷史背景。
傳承,也是身為戰士應盡之責。努兒看似引領著盲眼戰士前行,但實際上,盲眼戰士也在這過程中完成了努兒的養成教育,勒.克萊喬輕描淡寫的一句「盲眼戰士的手並沒有從他肩膀鬆開,反而推他向前,他終究必須走下去」,便道盡一切。最後,努兒的腳蹤也說明了他緊緊追隨著這個雙重意義的傳承——歷史文化的,和人的存在景況的。
讀勒.克萊喬的小說絕不是一件輕省的事。只快速翻看故事的情節起伏和-圖-書,或是單純看美麗的詩意文字,一定會錯失很多閱讀的樂趣,或者更正確的說,錯失許多知性上的啟發與挑戰。他這部《沙漠》和他所有小說一樣,不只可以從歷史的觀點讀,還可以從殖民史、從後殖民思潮、從異國主義(exoticism)、從文化衝突、從他者的觀點讀,從女性主義的觀點讀,從文明、信仰、哲學、文學的觀點讀……至於能讀到多深多淺,就看自己用心的程度。終究,讀書一如涉入沙漠,其挑戰,挑戰的一向都是自己將眼界拋向何方遠處。
一九八〇年出版的《沙漠》是當年剛滿四十歲的勒.克萊喬的第十八本著作,這部作品和他之前、之後的所有創作一樣,文字流暢、明晰、詩意,主題還是涉及漂泊、尋根、追求自由,彷彿他所有的作品反覆唱詠著同樣的單音旋律;不過,如果拉開勒.克萊喬至今五十年的寫作歷程來看,有兩大重要的軸線不斷在他作品中如浪翻湧,交相激盪。一大主軸是取材自他的身世、他的家族故事等等以虛構小說的形式來表現的「私我書寫」,其中包括了以他母親生平為藍本的《飢餓間奏曲》,以及這部以他摩洛哥裔的妻子先族為對象的《沙漠》(她的故鄉即是「薩吉亞爾哈姆拉」);另一大主軸則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戰爭,他的小說往往以發生在二十世紀的一場戰役為底色,譬如,他的第一部《筆錄》即以阿爾及利亞戰爭為框架,還有《尋金人》中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漂泊的星》的以巴衝突、《戰爭》中的越戰,以及《飢餓間奏曲》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當然,還有這部以摩洛哥歷史上的一場奉聖戰為名反法國殖民掠奪為背景的《沙漠》等等,不勝枚舉。
【旅法作家.知名譯者】邱瑞鑾
勒.克萊喬刻意安排了努兒和拉拉都承自母系而為「藍人」的後嗣(「藍人」,與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同血緣的聖裔),如果說努兒是二十世紀初反殖民聖戰的外部觀察者,藉他的眼見證一則英雄傳奇,寫沙漠子民集體的命運,那麼,拉拉則可說是活在沙漠文化中的內部經歷者,以一己個體的生命歷程來作見證;這裡「內部」的意思是說,從自己內心的直感體會,活在到這個文化中——一個有別於西方的理性文明,而以感官、以身體、以直觀、以自然、以自由為尚的文明。對照於拉拉在「幸福」這個章節裡的自在、詩意、自由,「在奴隸那邊的生活」在寫移民的貧困、殘破的處境之餘,也寫受役於物、受役於金錢、受hetubook.com.com役於表象的現代文明社會……勒.克萊喬這樣安排的用心不言自明。
讀《沙漠》這部小說,對我們這些不熟悉十九、二十世紀之交此段法國、摩洛哥歷史的讀者而言,這個背景似乎隱而不顯。但如果細讀小說中的線索,還是不難找到頭緒,小說一開頭就點出了時間是一九〇九、一九一〇年之交的冬季,地點是位於摩洛哥境內西撒哈拉沙漠北側的河谷「薩吉亞爾哈姆拉」,在這時節正是一位七、八十歲高齡的伊斯蘭宗教領袖「瑪爾阿伊寧」節節敗退而走投無路之際。瑪爾阿依寧,歷史上確有其人,而且是摩洛哥人心目中的英雄人物,他在提茲尼特的墓至今仍是摩洛哥回教徒朝聖之地。他領導聖戰的經歷要從一八九八年說起,他於這年在一處泉眼宣示要在此建造聖城「塞馬拉」,並在此糾集各部族,發起聖戰,立誓把「基督徒」(即法國殖民者)趕出沙漠。此後十幾年間,這支雜亂成軍的軍隊走踏大漠各處,跋涉數千公里之遙,到處合縱連橫;他在這十幾年間的作為,以及承受最後致命的一擊,在書末標題為「塔德萊乾谷,一九一〇年六月十八日」這一章節便有交代——主要是藉著和他敵對的法國掠奪者口中譏諷的說法,但這譏諷反而譏諷了掠奪者自己高傲的優越感,和利慾薰心的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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