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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所有的東西都一樣，也都不一樣。在貝阿緹絲家，舒服的很，客廳裡的大窗戶有美麗的光線照進來，約漢娜也長大了，她的頭髮已經長出來。她的眼睛還是像瑪瑙一樣，目不轉睛的，顯得不安。

我甚至沒有真的跟什麼人道別。標槍街的地下室已經關了。諾諾的朋友，伊夫，他從南太平洋的莫雷阿島回來以後，就已經下了命令，工會已經更換了門鎖。一天下午，我搭一輛計程車經過，我一看到那個地方就感覺怪怪的，漆成綠色的鐵門，以及混凝土塊上漆成黑色的二八這個數字，好像這是車庫一樣，或者像是計分板一樣，或者類似這一種的什麼東西，而且像是沒有人住過一樣，像是那個晚上芭斯卡．瑪里卡沒在這裡出生一樣。這真是奇怪，一切好像全都不對了。從地下通道裡出來，我跟計程車說：「再掉頭開回去。」他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我又說了一遍：「拜託你，我想再從那邊經過一次。」車子慢慢的開，計程車打亮了車前燈。我看著瑪夏爾．若約的賓士車等西蒙一整個晚上的那個地方。在車道上有一片油汗的痕跡，就像是一片血跡。說不定她已經死了。他老是喊著要殺死她，要是她想離開他，他就會殺死她。可她是他的囚犯。她永遠沒辦法逃出他的手掌心。所以她才會吸白粉，她才會嗑藥。這是她走得遠遠的，離開他的方法。

我就因為這樣子沒考上。我把所有的都寫上去了，沒有多想什麼，也沒有再看一遍，就一瀉而下，然後把一大疊試ｈttｐs://ｍ•ｈeｔｕbooｋ.coｍ•ｃｏｍ卷都丢在監考老師的桌子上，我就頭也不回的走了。我甚至也沒有去翻報紙找我的名字，我早就知道那上面不會有的。

這天晚上，我在地下鐵站轉了好久，到赫歐慕那站去，到里昂車站去，甚至還到當費羅什侯那一站去。車廂裡、月台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有幾個退伍的軍人喝著酒、唱著歌，有幾個流浪漢，幾個有透明的眼睛的婦人，幾個迷路的觀光客，幾個非常普通的普通人，有帶著包包的、繫著頭巾的、戴著帽子的。到「藝術與工藝」那一站地鐵，我去找我的埃利色雷老戰士，他一副伊薩人戰士的樣子，身上套著袖子寬寬的長衫，腳上紮著破爛的布頭。我去找兩隻手在胸前交叉、跪下來乞求的耶穌，還去找瑪麗瑪德蓮，她有綠色的眼睛、一頭散亂的頭髮，嘴角還流著血，好像她剛剛才咬了什麼一口。這真是奇怪，想必是第一次這樣，沒有了鼓聲，只有寂靜之聲在地下通道裡迴響，在奧斯特利茨那一站，好像是經過了暴風雨，好像是經過了一佚聲的鐘響。我把這當做是種預兆。

在搭飛機去波士頓的前一天，我在尚─布東街附近閒逛，好像除了幾個迷路的女孩、幾個賺點小錢的毒犯，以及梅耶小姐附家具出租的旅舍以外，還真的會有什麼東西可以在那裡找到。我隱隱約約的期待著瑪麗伊蓮會從大樓裡走出來，她會朝著我走過來，她會把我緊緊的抱在懷裡，而且諾諾會出現在她的廚房裡，正打著赤膊在www•ｈeｔｕｂｏok•ｃｏm.ｃoｍ彈奏羌貝非洲鼓。天在下雨，雨滴咚咚咚的滴在污黑的水窪子裡，一切都沒變，然而，那好像是另一段人生，很遙遠了。一輛警車速度很慢的開過來，我急急忙忙的想要離開這裡，我還把臉別開，免得他們看到我的皮膚那麼黑。雖然我有瑪荔瑪的護照，還有美國大使館移民局的證明，寫明了我已經有移民的資格，可我的心還是跳得很快，就好像有人要把我往外丟。所以我想，這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是屬於我的，無論我到哪裡去，人家都會告訴我，這不是我的家，總要我到別的地方去試試。

計程車把我載到巴爾貝斯林蔭大道，諾諾的拳擊訓練館那裡。我從那家食物賣店和那個賣擴音設備的售貨員中間的樓梯上去。在上面那一層，訓練館的門已經關了，可還是有人在喧諱。我敲著門，很久了，才有人來開。是個穿著厚厚運動衫的壯漢，一個阿拉伯人，我不認識他。我問他：「諾諾在哪裡？」

我又回到義大利廣場，去看鄔希亞。俞先生不太喜歡我，可我無所謂。我決定去看看鄔希亞和芭斯卡．瑪里卡，我很迅速的做了這個決定。在這時候，我還不是很確定下一步我要怎麼走。在俞泰托的餐館，門已經開了，準備晚上的營業，可小小的餐館裡還空空的。俞先生從他辦公室的門裡面探出頭來，聲音聽起來不是很高興，他說：「你您有什麼事嗎？」我試著進去裡面，可他攔著我。雖然他個頭瘦瘦小小的，他還滿有力氣。他大聲叫著：「你走開！你走開！」我希望他的叫聲能把鄔希亞引出來，可她都沒出現。說不定他把她監禁起來。或者說不定她一點也不想再見到我。說不定我真的是會帶來楣運。

我沒辦法相信他的話。我踮起腳尖，傻傻的想要從他們的肩膀上看看，好像他們對我隱藏了什麼事情。我看到了髒兮兮的大堂，拳擊比賽場地，有幾個男孩子擊打著沙袋，動作看起來好像是跳舞。其中有幾個黑人，都瘦瘦的，很年輕，跟諾諾一樣，他們正在接受訓練。然後，那個男的把我的身體向後轉，那個阿拉伯人用手掌把我推開，他才好把門關上。這裡有一股酸酸的味道、一股汗臭味、霉味，好像諾諾從訓練館回來時候的味道。這時候我突然覺得好孤獨。就好像我終於明白，我是真的要離開了，因為所有的人，他們都在我之前離開了。

我一整個早上都陪著她，這個時間雷蒙都在他律師辦公室，貝阿緹絲在報社。長春藤那裡m.hetubook.com.com有很多小鳥，我抱著約漢娜到打開的窗戶邊，讓她聽聽小鳥唧唧喳喳。

他要我再說一遍。他對著訓練館裡面喊：「你認識諾諾嗎？」他攔著門不讓我過去，他也不讓我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來了。他也長得很高大，他的臉色暗暗，鼻子高高，頭髮捲捲的，有點花白，他很像是德拉海耶先生。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立刻就猜到他就是伊夫．勒．甘，諾諾的朋友。他看著我看了好久，一句話也沒說。他一定也知道我是誰。可他沒有任何表示，沒有表示友善，也沒有表示排斥，然而我和他，我們分別的參與了諾諾的生活。他此了個手勢，表示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我讀著他的唇，不只是因為我聽不見，他說話的聲音好低。「他不在這裡了。諾諾不會再到這裡來了。他輸了比賽，他完了，他不會在這裡打拳擊了他永遠不會再打拳擊了。」我幾乎是喊著說：「他在哪裡？你知道我到哪裡能找到他？」他聳聳肩。「我完全不曉得。說不定他回非洲去了。說不定他被驅逐出境了。他玩完了。」

在今年，哲學的考題，是人與自由，類似這樣的題目，我很亢奮的長篇大論了二十頁，文章裡不斷的引用法蘭茲．伐農和列寧的句子，說到：「當這個世界上再也不存在剝削別人的可能性時，再也沒有地主，也沒有工廠老闆的時候，就不會再有人吃太脹、有人餓肚子，只有當這些情況都成為不可能了以後，我們才能讓國家機器步上正軌。」

我決定要離開。幸虧是文化中心的教授，還有幸虧美國新https://www.hetubook.com.com聞處有一位上校迷上我，我才拿到了「交換學生的簽證」，而且能到波士頓去，住在莎拉．立普凱家裡。我甚至還在美國居留證的抽籤名單上寫上我的名字，因為今年非洲人的限額已經滿了。我就只缺錢。與其賣掉我祖先留下來的那對彎彎月亮，還不如跟貝阿緹絲借兩萬五。我有點不好意思，可這是生死關頭，就算不是，也差不了多少了。我覺得貝阿緹絲和雷蒙給我這筆錢，是想一了百了的要我離開他們的生活，這樣約漢娜和她的親生母親就不會再有任何聯繫。

今年，接近夏天的時候，有了很大的改變。起先，我去參加了文組的高中會考，以自習生的身分，而且早就意料得到，我考不上。我的數學、歷史都交了白卷。法國話，口試的部分，主考的老師不相信我是自習生。她檢查我的護照，她看了我的資料，她說：「別騙我了。您是讀哪個學校的？」又說：「您的成績單在哪裡？」最後，她好像對自己發脾氣覺得很不好意思，就又跟我說：「你想要解讀哪一位作家的作品？」我毫不猶豫的說：「埃梅．塞哲爾。」這沒有列在書單上，可她很吃驚，她跟我說：「好吧，我聽你解讀。」我把法蘭茲．伐農所引用的《返鄉札記》裡的一節詩背得很熟：

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