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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魚

作者:勒.克萊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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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利敦,我關在玻璃和鐵條圍起來的籠子裡,就在城市的上方,在結凍的湖上方,在一個完全密閉的空間裡,我都要以為自己是兩隻耳朵都聾了。我整天都在等。我等台上完課,我等他和學生、和教授講完話,我等他和他的稿子做個結束。接下來,我還等他和安琪莉娜見完了面。大約四點鐘的時候,尚急匆匆的趕來,帶著花,帶著一瓶酒,和橘子,就好像他是來看一個病人。我們直接就在地毯上做|愛,在洞開的窗口前,外面天色已經暗了。我緊緊貼著他入睡,像從前我貼著拉拉.阿斯瑪的背一樣。午夜的時候,他踮著腳尖離開。有一天,我要他把他女朋友的照片給我看。她笑得有點傻傻的,就站在游泳池邊一大片綠色的草坪上。安琪莉娜這個名字很適合她。她長得很高,頭髮金黃色一副安琪兒的天使模樣,總之和我完全相反。她是俄國人,或者是立陶宛人,我搞不太清楚。她是個醫生。
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惡魔又把我推回貝刺那裡,回到他在喬利耶的拉.布拉薩公寓。說不定他就是那惡魔。或者說不定是尚.維朗,因為他實在讓我等太久,因為他對我有太深的期待。我不相信,別人會像我這麼無聊。
然後,我睡著了,這是好幾個星期以來第一次。我夢見我睡不著,夢見我往後滑到波浪裡。每天早上,我等著娜妲來,她涼涼的手、她的眼睛。她是唯一m.hetubook.com.com引著我浮上水面,引著我朝向光線。我開始從我的洞穴走出來。只有她能帶我走到出口,那裡可以聽得到孩子的音樂聲、小鳥的叫聲,甚至聽得到街上汽車的嗚嗚聲。為了她,我收集了不少安眠藥。我把這些藥包在手帕裡,放在我的枕頭下,而到早上,我把這些藥送給她。我沒有別的東西能送她。
我已經有很久沒出門了,我頭又昏,我兩條腿又拒絕走,我差點兒又掉頭回去。我聽見我踩在走道上的腳步聲,聽見我血管裡血液的聲響,聽見我肺裡面的風聲。可我聽不見其他聲音。
我進了聖.貝爾納迪諾的醫院以後,就意識不清,或者也差不多是這樣子。我整天都縮成一團,蒙在被子裡避開光線。因為發燒和脫水的關係,我舌頭都變黑,我的嘴唇滲出血來。我甚至都沒意識到我耳朵聾。我縮在一個繭裡面,在一個洞穴深處蜷縮著,蜷縮在我疼痛的最深處。我的肚子是我的靈魂、我的存在,它被抓、被刮、被掏空得好徹底,我只有這樣子靠著我的肚子才能活下去。有時候,有人來,強迫我醒過來,要我在尿盆裡小便,幫我注射藥物。我覺得有根針深深扎進我的背、刺在我的脊椎上,我痛得大叫。然後我又精疲力竭的倒在床上。
這時候春天快到了,貝刺在金錢上出了問題,他欠了一個月的房租。我們計畫開車到加州和圖書去,可我們一直拿不定主意。晚上,我們在舞廳裡晃蕩到清晨四、五點,喝酒、抽煙,而等我們醒過來的時候,時間都已經太晚了。我甚至過得連星期幾都不曉得。貝刺從拉.布拉薩裡被趕出來。一天下午,我買了牛奶、麵條,和其他一些吃的東西回來,門鎖卻被換掉了。貝刺一回來就快氣炸了,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子。我們的東西都被裝在垃圾袋裡,放在樓梯底下,淋著雨。貝刺用力的踢著門,他破口大罵。公寓值夜班的管理員帶著電擊棒和電話來了。貝刺一副想幹架的樣子,管理員拿電擊棒觸他,然後他打電話叫警察。我大聲叫喊,我態度也很強硬,我大聲叫喊。我抓著貝刺的頭髮,把他拖到停車場去。這真是荒謬,真是可怕。我們把我們的垃圾袋放進車子裡,不等警察到,我們就離開了這地方。為了泄憤,貝刺拿只瓶子往大樓的門面丢,瓶子裡的番茄汁在牆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紅色痕跡。同時,他還像舊城區的狼一樣嗥叫。我們到他一個朋友在唐人街的住處暫時窩一下,後來我們就決定往加州去。我們幾乎一路都沒停的橫越整個美國,兩個人輪流開車,日夜不停的開,睡覺就睡在停車場。有些地方,像是阿肯色州、奧克拉荷馬州,天氣都很冷,路邊的斜坡上都積雪,我也生了病。我一直發抖,我頭痛、嘔吐。貝刺說:「不要緊,會好起來的,感和-圖-書冒而已。」可都好不起來。這不是感冒,是腦脊髓炎。我們到加州的時候,我都快沒命了。我的背、我的脖子都僵掉,我的兩隻耳朵像針扎似的刺痛得不得了,我感覺到我的心臟不跳了。我沒辦法講話,我聽不見貝刺說話。我白天晚上都睜著眼睛,就好像我從天空上掉下來。到聖.貝爾納迪諾的時候,我流產了,流了好多血,貝刺好怕我死在他的車子裡。他把我以及我的袋子放在一家醫院的門口。我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我不知道他把我抱了起來在馬路上攔車或什麼的,因為我後來就沒有再看到他。說不定他在交易白粉和藥丸的時候,被警察逮捕了。我就這樣丟了拉拉.阿斯瑪給我的那副金耳環其中的一只,可我病得太嚴重了,根本顧不了這件事。
這個時候是我第一次見到娜妲。我自己在心裡默默叫她這個名字,因為她把她涼涼的手放在我的額頭上,就像是清晨的露珠。我看見了她光滑、深暗的美麗臉龐,烏黑的杏眼,還有她把全部的頭髮編了一根髮辮,這根髮辮和手臂一樣粗。她坐在我的床邊,我看著她的眼睛,我深陷在她的眼光中。我抓著她的手,我再也不要她離開我。
我啊才不在乎,我等娜妲來。
我抱了抱娜妲.霞約,她塞給我美金,是幾捲用橡皮筋束在一起的鈔票,像以前我們要離開大埤開的時候鄔希亞那樣。我走下樓梯,我從守衛室前面經過,和-圖-書直直走過去,頭也不回。
主治醫生有天早上帶著他幾個學生來。他做了一番講解,他的學生在他們的本子上不斷的做記錄。我一直看著他們,看得他們把目光往下垂。男孩子們咯咯笑。
一天早上,我跟她比手勢,說我想要離開這裡。娜妲考慮了一下,然後她就把我的衣服帶來給我。她倒退了幾步,把病房的門打開來。這很怪,因為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她的臉是非常完美的橢圓形,就和印加的黃金面具一樣,她弧形的眉毛、她像煤玉一樣漆黑晶亮的眼睛,還有她烏溜溜、柔順、閃著光彩的頭髮。當她站在敞開的門邊時,我看見她體型很胖,太過胖了。她應該從我的眼睛裡看得出來我很訝異,因為她比了個手勢畫出她的大屁股,臉上還堆著笑。我穿上我黑色緊身的牛仔褲,我套上我鮮紅的襯衫,我戴好我的貝雷帽上別著我僅剩的那一只奚拉耳環。我戴上那副很酷的黑藍色墨鏡,那是我們出發以前他給我的。一副表示道別的眼鏡,可消逝離去的人是我。我想留下一件東西給娜妲,作為紀念。我給了她那本法蘭茲.伐農的書,整本書都變硬、翻爛了,像是從垃圾堆裡撿來的沒有圖片的說明書。可這是我最寶貝的一樣東西。
貝刺也是跟尚完全相反的一個人。他瘦得跟藤條一樣,既溫和又暴力,好像隨時壓抑著一股怒氣。他非常仔細挑選他的衣服、鞋子,和他黑色的絲質襯衫。m.hetubook.com.com他每天早上都會擦亮嵌在他耳朵上的那顆鑽石,他說這本來是他妹妹的,她因為吸食主母品過量而喪命,死在他們住在華盛頓的爸爸媽媽家裡。和他在一起,我比較不會覺得空虛,不必讓我厭煩的一直等待。事實上,我再也不等待什麼了。我們日子過一天算一天,我們聽音樂,我們到酒吧去、到舞廳去、參加晚會去。勒華先生不喜歡貝刺。有一天,他打電話給我,我不知道他怎麼會有我的電話號碼。他跟我說:「這傢伙跟你不配,他太弱了,他會拖垮你。」我很生氣,我決定不再到錄音室去。
她在晚上以前會來,在她回她住的社區聖.胡安以前會來。她不叫做娜妲,在她白袍上別了只小別針,上面寫著她的名字:霞約。她是朱亞內諾印第安人。她都只用手勢跟我說話,她用手比劃,還用她的臉部表情來表達她要跟我說的話。她用手指畫出字母。而我學會了該怎麼回答她,我學會了說女人、男人、小孩子、動物、看、說、知道、找尋。她知道寶寶的事。他們在醫院會遇到這種問題,這種問題比其他的問題都來得多。她沒有問我什麼。她從一本雜誌裡隨手指了幾個男的給我看,修葛蘭、山米.戴維斯、基諾.李維、比爾.寇斯比,而且我都懂了。我們笑得很開心。我想她擔心我的寶寶在經過折騰之後會挺不住。於是,我在雜誌上寫了尚.維朗的名字,然後我說,沒錯,這是個男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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