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的女人
十二
范小鬼子說:
「我。」一個沙啞的、十分耳熟的女聲在窗外響起。
燈火映照之下,窗紙上投射出一個模糊的身影,她與我們,只隔著一張紙。
小唐說:
吳巴講完,大家無言。酒冷菜涼,燈火昏暗。吳巴前妻,淚流滿面;倚在門邊,長噓短嘆。我們幾個,感慨萬千;往事歷歷,如在眼前。范小鬼子問:
我們的身體緊縮成一團,恨不得鑽到牆縫裡去躲避。站在炕下的吳巴,臉色黃得好像蜂蠟,汗水從他的頭髮根子裡冒出來,手裡的酒杯也掉在了地上。他的嘴唇哆嗦著,語不成句地叼叼著:
窗外,風捲雪片,打得窗紙索索地響,夜已很深,院子裡的狗,瘋狂地叫了起來。吳巴的前妻走到灶間裡大聲地問訊著:
司令犯了死罪的消息足吳巴帶回來的。吳巴現在是省報的記者,好像是又離了兩次婚。他剛與家裡的老婆離婚時讓我們罵得不敢回來,這幾年人家當了大記者,我們也就不好罵人家了。何況,人家的前妻一直在家侍候著吳巴的爹娘,據說吳巴來家,兩人還是在一炕上睡,既然如此,我們再罵人家就是多管閒事了。吳巴也說過:你們罵我,就說明你們自以為比我高明,www.hetubook.com.com但既然你們比我高明,為什麼我在城裡當記者,你們在家鋤地?他一句話就把我們給憋住了。是啊,幾個鋤地的,竟然罵寫字的,簡直是顛三倒四,混蛋邏輯。
他說事發那天,雷鳴電閃,宋河小唐,來把牌攤。宋河那廝,成了大款,銀行裡邊,存了百萬。他說司令,最好讓賢,要屋給屋,要錢給錢;給你十萬,拿著回鄉,找個媳婦,並不困難。
「吳巴回來,家有爹娘,爹娘死後,沒了念想,要他回來,除非去綁。我說這話,你們不信,擦亮眼睛,等著觀望。」
吳巴跳起來,滿臉通紅,大聲喊叫:
吳巴這次回來是給他娘奔喪的。他的娘死了,我們這些人自然都去幫忙,寒冬臘月,地凍三尺,我們幾個人冒著大雪到村西桃園裡公墓地上,給吳巴的娘挖墳坑。吳巴娘的墳坑旁邊就是司令娘的墓,墓上生滿了野草,野草上掛著蛇皮,已經很久沒人到這裡了。看著司令娘的墳墓,自然就想起了司令。屈指一算,司令已經八、九年沒有回來了。范小鬼子說:
吳巴的話,一陣寒風,嚇得我們,心頭嘭嘭,小臉發青,舌頭打捲,說話不清
hetubook•com•com。都說吳巴,你在造謠,司令大哥,心地善良,說他殺人,肯定誹謗。
這時,宋河帶著警察趕來了,司令一刀就把小唐的腦袋劈開了。
「他的情況,十分糟糕;因為殺人,進了大牢。罪行嚴重,判了死刑;用不了多久,就要執行。」
「我說吳巴,你這混蛋;殺人過程,活靈活現;好像是你,親眼所見。司令大哥,心地良善;殺隻小雞,渾身打顫。他愛小唐,勝過親娘;患難夫妻,恩重如山。即便小唐,把他背叛;他也不會,劈頭兩半。我看是你,胡造瞎編;你的用心,十分陰險。是不是你,殺了小唐?嫁禍司令,老實綿羊?」
吳巴到墓地來看工程,我們向他打聽起司令,他打了個楞怔,想了一會,面色沉重地說:
「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范小鬼子說:
我們要他,細說根由,他說過程複雜,情節很多,等到晚上,咱們細說。
吳巴開言,一聲長嘆,說司令大哥,不該進城。「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寄」,當初進城,大好事情,誰知為此,送了性命。他剛進城,縮手縮腳。家裡來人,躲著不見,生怕丟了,小唐的臉。燒上了鍋爐,有些好轉;鍋爐房www•hetubook.com.com裡,一塵不染。他的工作,人人說好;群眾擁護,領導喜歡。好景不長在,好花不長開。前年冬天,集中供暖,所有鍋爐,不准冒煙;司令大哥,遭遇下崗,他的心情,糟到極點。他到報社,去找過我,讓我幫他,找個工作。他說男人,必須掙錢,靠女人養活,挺不起腰桿。我在省城,無職無權,有心幫忙,力量有限。後來他又去找過我,我請他在小飯館喝了一次酒,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醉後他才,吐露真言,這個兄弟,活得艱難。小唐與宋河,並沒割斷,他們的關係,藕斷絲連。司令大哥,忍氣吞聲,他們說話,大哥裝聾,他們親熱,大哥閉眼。下崗之後,手裡沒錢,小唐讓他,戒酒戒菸。他說自己,很想戒飯。來來來,喝酒!
司令大哥,低頭抽菸,煙霧騰騰,籠罩他臉,怒火滿腔,燒紅他眼。他摸起菜刀,把宋河來砍,宋河機警,跳窗逃竄。司令雙眼噴吐著火焰,手持著菜刀,一步步對著小唐逼過去。小唐面如石灰,一步步向後退著。她轉身想跑,被司令一把揪住了頭髮。她沒有喊叫,也沒有掙扎,仰著臉,像個羔羊。司令大喊: 「我殺了你!」
吳巴請我們,去他www.hetubook.com.com家喝酒;我們推辭,說改日改日。吳巴卻說:今晚不見,再見也難;濕手摸電!燈泡搗蒜,我的前途,一片黑暗。我們去了他家,脫鞋上炕。他的前妻,端上炒菜,有魚有肉,很是不賴。接著捧上,一壺熱酒,這樣的賢妻。天下少有。我們客氣,說不喝酒,大嬸剛老,喝酒平好。吳巴卻說,我娘九十,無疾而終,這是喜喪,不必戒酒。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絕代佳人,也是骷髏。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醉生夢死,及時享受。該死就死,該活就活,功名利祿,想它幹麼?來,乾杯!
「求你了,成全我們吧……」
我們看到他的身體越來越矮,越來越矮,突然看不見了,宛如野獸落入了陷阱。
警察衝進房子時,司令跪在地上,菜刀扔在一邊。警察抓他時,他一點點都沒反抗。
三杯之後,又是三杯。二三得六,三三見九,九杯之後,酒都上頭。有的臉黃,有的臉白,唯有吳巴,面如藍靛。我們眼前,燈影晃動,想起當年,那些知青。話題一轉,說起司令。
「還是吳巴,比較愛鄉,經常回來,逛盪逛盪。」
「看看看看,嚇成啥樣?心中無事,為啥臉黃?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拒不交代,依法嚴辦和圖書!」
「司令大哥,不夠意思,進城之後,忘了兄弟。」
傍晚時分,大雪飄飄,送葬隊伍,終於來到。棺材在前,孝子在後。喇叭悲鳴,鑼聲破裂。吳巴這兄,披麻戴孝,手持柳棍,大聲哭嚎。看那樣子,的確難過,不知他心裡,想的什麼。他的前妻,披頭散髮,鼻涕眼淚,一把一把,胸前孝衣,濕一大片。送葬隊伍,拖泥帶雪,觀葬鄉親,交頭接耳,聽不清楚,說些什麼。棺材入土,堆起墳包。吳巴前妻,跪地哭叫。白色孝衣,滾滿了黃泥,兩隻老手,拍打雪地。幾個娘們,上前拉她,剛剛拉起,她又趴下。弄得吳巴,很是心煩,走上前去,冷冷開言:行了行了,差不多了,演出結束,該謝幕了!他的話兒,很是管用,女人爬起,擦擦眼睛。大雪不止,真好冷天,空中烏鴉,亂叫亂竄,還有黑狗,變成白狗,還有黑樹,變成白樹。狗追野免,連滾帶爬;人走雪上,吱吱嘎嘎。
「城裡那地兒,人情如紙,人在其中,怎不變質?」
薛剛說:
「你不求我,我也許放了你,你求我,我非殺你不行了。」
「初聽這話,我也犯暈,但事實俱在,不由你不信。」
司令說:
吳巴說:
「是誰?」
「你胡說!」
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