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切,確切地說,幾乎一切都按部長的預想發生了。在約定的時間,一分鐘也不早,一分鐘也不晚,自封為黑守黨的犯罪集團特使來電聽取內政部的答覆。主任以值得滿分的方式完成了任務,在核心問題上,他表現得堅定明確,令人信服,義警會留守崗位,但按兵不動,他也很滿意,因為他得到了回覆,稍後能夠把回覆轉達給上級,而且這個回覆還是當下所有可能的答覆之中最好的答覆,他們會認真考慮政府的另一個建議,二十四小時後再電話聯絡。二十四小時後,他們果然來電。他們認真考慮後,得出了結論,政府的建議可以接受,但有一個條件,只有忠於政府的義警按兵不動,這些義警是黑守黨沒能說服與新老闆合作的那些人,而新老闆就是黑守黨自己。讓我們試著了解犯罪一方的觀點。這次行動擴及全國,漫長且複雜,必須動用組織中許多老手進行家庭訪問,這些家庭起碼在原則上準備要擺脫摯愛的親人,原因說來值得讚揚,他們不只希望他們別再承受無謂的肉體折磨,更希望他們不用承受永恆的肉體折磨,黑守黨如果能夠利用政府龐大的線人網絡,顯然也就能得到極大的幫助,還能使他們繼續使出他們喜好的武器,諸如腐敗、賄賂、恐嚇。這塊石頭突然扔到了路中央,內政部長的計謀被絆了一跤,嚴重損傷了國家與政府的尊嚴。他左右為難,進退維谷,跋前疐後,急忙向總理請示這個意想不到的棘手難題。最壞的是,已經走到這一步,如今是無法回頭了。總理比內政部長更有經驗,但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擺脫困境,只能提議進一步協商,制定某種人數條款,比如說,改去那邊工作的義警不能超過目前總數的百分之二十五。此任務又一次落在主任的肩上,他必須將這條和解綱領告知已然不耐的對方,總理和始終懷抱希望的內政部長相信,這個綱領最終會讓協議達到共識。然而,這是一個沒有雙方簽字的協議,因為這是一項君子協定,口頭約定即可,因此,如同字典的解釋,協定避開了任何法律手續。他們顯然不知黑守黨一肚子壞水。首先,黑守黨沒有提出答覆的時限,使得可憐的内政部長坐立不安,確信自己得遞出辭呈了。第二,幾天後,當黑守黨想到確實該打電話時,只說這條綱領能否讓雙方和解,他們還沒有定論,然後順便補了一句,好像這是一件不痛不癢的事,前一天又有四名義警被發現處於絕望的健康狀態,他們藉此機會告知,他們對此事不負任何責任。第三,還好每一件事都會有一個結局,不論是幸福的或不幸福的,全國黑守黨理事會剛剛透過主任和他的上級給了政府答覆,答覆分為兩點,a,人員比例上限不是百分之二十五,而是三十五,b,黑守黨要求,只要他們認為符合組織利益,就有權將替他們辦事的義警調到按兵不動義警的崗位,當然也就是取代他們,無須提前與政府商量,更無須徵得同意。接不接受由你。總理問内政部長,你看有什麼辦法可以擺脫這種困境;總理,我根本不相信有這樣的辦法,如果我們拒絕,我估計每天又有四個義警無法工作,無法過日子,如果我們接受,我們就任由這幫人擺布,不知道到什麼時候為止;直到永遠吧,只要還有家庭不惜一切代價擺脫家裡累贅;你倒是啟發了我一個點子;聽你這麼說,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不高興;我盡力了,總理,但如果我成了另一種負擔,你直說無妨;好啦,別這麼敏感,說吧,什麼點子;總理,我認為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一個明確的供需問題;此話怎說,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只有一種求死方法的人;就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經典問題,要分辨是需求先於供給,還是恰恰相反,是供給創造了需求,並不總是那麼容易;也許我應該考慮把你從內政部調到財政部;兩個部門差別不大,總理,內政部有自己的財政部門,財政部也有自己的內政部門,他們可以說是彼此相通的液體容器;別岔題,說說你的點子;如果第一戶人家當初沒有想到解決辦法就在邊境的另一頭,我們今天面對的情形也許就不同了,如果不是那麼多家庭相爭仿效,黑守黨也不會插手,想開發一樁根本不存在的生意;理論上來說是沒錯,不過我們知道,他們連從石頭裡搾出水來賣錢的本事都有,所以恐怕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想法;很簡單,總理;但願是吧;長話短說,我們必須截斷供給;怎麼截斷供給;勸說那些家庭,以人類最神聖的道義為名,愛你的鄰人,團結合作,把病入膏肓的親人留在家中;你想這樣的奇蹟要怎麼發生;我的想法是,透過所有媒體,包括報紙、電視、廣播,進行大規模宣傳活動,舉辦街頭遊行,成立推廣組織,分發小冊子和貼紙,街頭劇場,話劇,影片,尤其是情感大戲和卡通,這場運動要催淚,才能讓規避責任義務的親屬懺悔,喚醒人們的團結、自我犧牲和同情的意識,我相信,用不了多久,那些内疚的家庭就會意識到他們行為殘忍得不可原諒,然後回歸不久前仍然是他們人生基石的超然價值;我越來越懷疑了,我現在在想是不是該把你調到文化部,還是宗教單位,你對那些工作似乎也有一定的使命感;或者,總理,把這三個部門併成一個吧;你是說包括經濟部;沒錯,它們都像連通管;不過,我的朋友,你一點也不適合做宣傳,你以為宣傳活動會使家庭回歸到敏感的靈魂,完全是一派胡言;為什麼,總理;因為那樣的活動只會讓靠這些賺錢的人獲利;我們辦過很多這類的運動啊;沒錯,效果你也看到了,況且,回到我們應該關心的問題上吧,即使你的運動能夠奏效,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辦到的,我現在就得要做決定了;那當然是,總理。總理露出一個沮喪的笑容,整件事荒謬可笑,他說,我們很清楚,我們別無選擇,我方的任何提議只是雪上加霜;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如果我們不想要一天有四個義警被打得死去活來,丟在死神的門口,我們不想要良心不安,除了接受對方的條件,別無他法;我們可以下令警察執行閃電行動,進行突襲,抓他數十個黑守黨,可能會讓他們收斂一點;屠龍唯有斬首一途,削幾片指甲根本沒用;或許有點幫助;總理,一天四名義警,我們還是承認我們的手腳都被綁死了;反對黨會利用這個機會,他們會指控我們把國家賣給黑守黨;他們不會說國家,他們會說祖國;那更糟;但願教會願意幫幫我們,畢竟,我想他們會接受這樣的解釋,我們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除了為他們提供一些有用的死亡案例,也是為了拯救生命;已經沒有拯救生命這種說法了,總理,那是以前的事;你是對的,我們必須想出一些其他的表達方式。一陣沉默。接著總理說,夠了,給你的主任下達必要的指示,開始制定按兵不動計畫,我們還需要知道黑守黨打算如何分發那百分之二十五的義警;總理,是百分之三十五;請不要提醒我,我們輸得比我們一開始想像的還要悽慘;真是難過的一天;如果接下來要遇害的四個義警的家人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他們不會這樣說;想想看,這四個義警明天可能改替黑守黨辦事;人生就是如此,我親愛的連通管部長;是内政部,總理,內政部;哦,就是把其他管子通通連接在一起的管子。
在這個沒人死的國家,並非一切都如我們適才描述的那樣骯髒卑鄙,雖然社會在永生的希望和死不了的恐懼之間掙扎,貪得無饜的黑守黨腐蝕靈魂,制服肉體,玷汙老一輩優良原則中僅存的那一丁點,卻也沒有順利將爪子伸入每一個角落,一封帶有賄賂意味的信封被立即退回,附以一則堅定而明確的答覆,大致內容如下,拿這些錢給你的孩子買幾樣玩具吧,不然就是你弄錯了地址。尊嚴在當時是所有階層都能掌握的一種驕傲。儘管發生了一切,儘管邊境上有假自殺髒交易,但這種精神繼續在水域盤桓,不是浩洋深海的水域,因為遙遠的其他國度才有海洋環繞,而是湖泊河川,是溪澗涓流,是雨後的小水漥,是最能判斷天空有多高的清澈深井,儘管看起來很不尋常,但在平靜的水族缸水面也是如此。尚未出師的哲學家心不在焉,看見剛剛游到水面的金魚吐了個泡,稍微回過了神,暗想多久沒換水了,當金魚一次又一次打破水與空氣相遇的液面,他都能知道金魚想說什麼,所以就在這個發人深省的時刻,他被提出了一個清晰而尖銳的問題,此問題將引發這個沒人死之國歷史上最激烈最激動人心的爭論。盤桓在水族缸水面的精靈對尚未出師哲學家提出了這樣的問題,你有沒有想過,所有的生靈都是同一個死神嗎,無論是包括了人類的動物,還是植物,從人人踩踏的小草,到百米高的巨杉,人自知必有一死,馬則無從得知,全都是同一個死神帶走他們的性命嗎。然後,牠繼續說,蠶把自己密密實實包在繭裡,閂上了門,是在哪一刻死去呢,一個生命怎麼可能從另一個生命的死亡中誕生,蛾的生命來自蠶的死亡,牠們怎麼可能相同又相異呢,還是因為蛾活著,所以蠶沒死呢。尚未出師的哲學家回答,蠶沒死,但蛾在產卵後死去;這你還沒出生我就知道了,在水族缸水面盤桓的精靈說,沒死,蛾破繭而出後,裡頭並沒有屍體;但你說一個生命從另一個的死亡中誕生;那叫變態,誰都知道,未出師的哲學家說,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這個詞很好聽,充滿希望和肯定,你只說變態,就沒再說了,看來你不明白,文字只是我們貼在事物上的標籤,並非事物本身,你永遠不會知道事物的真面目,更不知道它們真正的名字,因為你給它們起的名字不過就是那樣,不過就是你給它們的名字;我們兩個究竟誰才是哲學家;我不是,你也不是,你只是尚未出師的哲學家,我只是在水族缸水面盤桓的精靈;我們在討論死神;不是死神,是死神們,我問的是,為什麼人不會死了,其他動物仍舊會死,為什麼有的生命不死,有的生命不會不死呢,當這隻金魚的生命到了終點,容我提醒你,你再不換水,那一天很快就到了,到時你能從牠的死亡中認出另一種出於你不知的原因此刻暫時豁免的死亡嗎;以前人還能死的時候,我有幾次當場看著別人死去,從來沒有想過,他們的死和我早晚要經歷的死是同一種;因為你們各有各的死神,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藏在祕密的地方帶在身邊,祂屬於你,你屬於祂;那麼,動物呢,植物呢;我想它們也一樣;每一個都有自己的死神嗎;沒錯;這麼說來,死神有很多,從過去到未來,有多少生命存在,就有多少的死神;沒錯,可以這麼說;你自相矛盾,尚未出師的哲學家大叫;監督每個生命的死神可以說是壽命有限的死神,次等的死神,會隨著自己奪去的性命一起消逝,但在這之上還有一個更大的死神,從人類誕生之初就一直掌管著人類;所以有等級之分;我想是的;像動物一樣,從最低級的原生動物到藍鯨;牠們也一樣;從矽藻到巨杉,因為巨杉太高大了,你之前提到時還用了拉丁文學名;據我所知,它們也是同樣的情況;所以每一樣東西都有各自無法傳播的死神;沒錯;還有兩個掌管全體的死神,分屬於自然界的兩個王國;正是;死神所賦予的責任等級就到此為止了嗎,未出師的哲學家問;在我的想像力所及之處,我還看到另一個死神,至高無上的最後死神;是怎樣的死神;摧毀宇宙的死神,真正配得上死神之名的死神,只是萬一真有那麼一天,宇宙將沒有人能唸出祂的名字,至於我們討論的其他種種只是微不足道的瑣碎細節;所以死神不只有一個,未出師的哲學家做了略顯多餘的結論;這正是我一直在說的;這麼看來,曾是我們死神的死神暫停工作,但其他的死神,動植物的死神仍舊執行任務,祂們彼此獨立,各司其職;你終於信了;沒錯;好,去告訴其他人吧,在水族缸水面盤桓的精靈說。爭議於是乎就這麼展開了。
換個話題吧。黑守黨是否直接參與將垂死民眾運送至邊境一事,一些中士及與他們契合的少尉中尉都心存懷疑,我們提起這些懷疑時,說過後來發生的某些事件讓這些懷疑更加堅定。現在該說說是什麼事件,事件又是怎樣發生的。黑守黨以開先例的自耕農家為榜樣,所做的不過是跨過邊境埋葬死人,收取一小筆的服務費。與那戶人家不同的是,黑守黨不會在意安葬地點的美醜,也從不費心在日誌中記下任何地貌或地形參考點,讓含淚懺悔惡行的家屬找得到墳墓,乞求亡者的宥恕。原本掘墓活動暢行無阻,但一個人不需要有敏銳的戰略頭腦也能明白,在這三段邊界的另一側,軍隊開始對此類活動設下難以克服的障礙。要是這樣就被難倒了,黑守黨也就不是黑守黨了。請容許我們插一句話,這些犯罪組織的首腦既聰明又有才智,偏偏背離了尊紀守法的狹隘道路,違背《聖經》敦促我們用汗水掙錢養家的明智戒律,實在可惜,但事實就是事實,套用阿達瑪斯托的傷心話,啊,我的心病了,無法道出此事。我們終究還是要記錄下一個令人痛心的消息,黑守黨為了迴避一個看似無解的難關,耍了一個花招。然而,在說那件事之前,不妨解釋一下,史詩詩人借用不幸的巨人阿達瑪斯托之口所說的那個病字,在那種情況下,指的是深沉的悲傷、難過、悲痛,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普羅大眾認為,他們可以用這個絕妙的字來表達厭惡、憎恨、討厭的感受,這麼想也不無道理,因為任何人都知道,這與上述的感覺沒有任何關係。遣詞用字還是小心為上,文字跟人一樣善變。黑守黨這個花招顯然不像做香腸那麼簡單,灌肉,綁好,吊掛在燻製間即可,這花招費了不少功夫,得派遣特使,他們黏著假鬍子,戴了帽子,帽檐拉低遮住眼睛,還有加密的電報,美俄熱線般的祕密通話,半夜三更在十字路口碰頭,字條藏在石頭底下,在早期的協商過程中,也就是拿義警性命擲骰子的那時,這些把戲我們已經見識過了。我們也不能認為這些交易像以前情況純粹限於兩方。除了這個無人死亡之國的黑守黨,鄰國的黑守黨也參加了這些談判,唯有如此,才能保障各個犯罪組織在其工作的國家框架下的獨立,以及各自政府的獨立。任何一個國家的黑守黨,如果直接與另一個國家的政府談判,都是完全不能接受的,絕對應受到譴責。無論如何,目前事態尚未發展到那個地步,迄今為止,似乎由於最後一絲謙虛,由於國家主權這一神聖原則,他們還沒有那樣做,國家主權神聖不可侵犯,此原則對黑守黨和各國政府同樣重要,對政府來說,這和-圖-書點不言而喻,但當涉及到犯罪組織時,你可能有所懷疑,除非想起他們是如何又嫉妒又殘酷地捍衛自己的領土,抵禦異國同行的霸權野心。統籌這一切,讓整體問題和個別問題和解,平衡這群人和另一群人的利益,這個任務談何容易,因此在漫長無聊的兩週時間,士兵一面等待,一面用擴音器互相辱罵,不過總是小心不要越界,不要太粗魯,以免冒犯到某個特別易怒的中校,然後一切就失控了。讓談判更加複雜進展遲緩的最大因素,是他國的黑守黨沒有聽話的義警隊,因而缺乏對政府施加壓力的不可抗拒手段,這種壓力在這裡可是收效良好。流言蜚語在所難免,談判的這個陰暗面從未曝光,但我們有充分的理由認為,在上級的縱容下,鄰國軍隊的中階將官允許自己被當地黑守黨發言人的論點說服,以天曉得的價格被收買,對於解決問題不可避免的來來往往進進退退視而不見。這個點子連孩童也想得出,但要付諸實現,他必須到了我們所謂懂事的年紀,親自去敲打黑守黨招聘部門的大門說,我的使命把我帶到這裡,聽候差遣。
你可能認為,與黑守黨起起伏伏的談判過程中,政府做了許多可恥的投降動作,甚至允許卑微老實的公務員開始為該犯罪組織全職工作,你可能會認為,他們的道德已經淪落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唉,當一個人盲目穿越現實政治的沼澤地時,當實用主義拿起指揮棒無視樂譜內容指揮樂隊時,你可以非常肯定,正如不光彩的鐵律必將昭示,終究還有幾級臺階可以走到更下層的墮落。透過相關部門,即在更誠實的時代被稱為戰爭部的國防部,政府向駐紮邊境的部隊下達命令,要求他們只守衛a公路,尤其是通往鄰國的公路,讓所有b公路和c公路沉浸在田園的寧靜中,至於複雜的地方道路、小巷捷徑、人行通道,就更有理由放過了。這自然代表大多數部隊要返回軍營,這對基層士兵是好消息,對下士和後勤部隊也不例外,他們已經厭倦夜以繼日的站崗巡邏,但在士官之間倒是引起極大的不滿,看來他們比其他人更了解軍人榮譽和服務國家的價值觀是多麼重要。這股不滿的情緒像毛細運動,影響到少尉階層,在到達中尉階層時,失去了若干推動力,但傳至上尉這一層時,力道反而又加倍了。當然,誰也不敢大聲說出黑守黨這三個危險的字,但他們互相談論此事時,不禁回想起返回軍營的前幾天,還攔截過幾輛載送絕症患者的貨車,每個司機身邊都坐著一位官方認可的義警,不等他們開口,就掏出一紙公文,所有需要的印章簽字關防一應具全,公文說,出於國家利益的考慮,明確授權將患病的某某先生或某某夫人運送到某未具體說明的地點,指示軍隊有義務提供一切可能的協助,確保每輛貨車的乘客安全順利抵達。若非一個奇怪的巧合,這一切不會引起正直的士官的懷疑,但至少有七次,義警把公文交給士兵檢查時,給了他一個會意的眨眼。幾次的鄉間小插曲發生在相距甚遠的地點,中士於是立刻排除一個假設,這種假設不妨可以說成是一種曖昧的姿態,一種相當原始的引誘,發生在同性之間,甚至不同性別之間,雖然在這種情況下,同性與否無關緊要。然而,義警確實明顯表現出或多或少的緊張,所有人都像是往大海扔了一支瓶子,裡面塞著求救字條,眼尖的中士忍不住心想,這些貨車偷藏著最有名的貓,這些貓想被人發現時,就會想辦法把尾巴尖露出來。後來,歸營的軍令莫名其妙地來了,其後開始有傳言在私下流傳,誰也不知道傳言如何來的,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但一些秘密消息管道偷偷暗示,可能來自內政部長本人。反對派報紙談到兵營籠罩在不良的氣氛中,親政府報紙則極力否認這種瘴氣正在毒害武裝部隊的團隊精神,但可能發生軍事政變的謠言確實四處流傳,只是沒有人能解釋假設的政變原因,這個謠言把死不了的病患的問題擠下了公眾關心問題排行榜榜首。也不是說這個問題已經被淡忘了,當時流傳的一句話可以印證,這句咖啡館常客也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就算發生了軍事政變,我們好歹可以確定一件事,不管雙方射出多少子彈,誰也不能射死誰。大家預料,國王隨時會發表動人肺腑的演說,呼籲全國上下團結一心,大家也等著政府發布公報,宣布緊急配套措施,陸空軍的高階將領也將聲明,力言他們絕對效忠合法權力,沒有海軍,因為一個內陸國不需要海軍,作家發表宣言,藝術家採取立場,音樂會展現團結精神,展覽陳列革命海報,兩大工會合力發起大罷工,神父寫了公開信給教區居民,呼籲信眾祈禱禁食,民眾上街遊行表達懺悔,有人大規模發送小手冊,黃色的藍色的綠色的紅色的白色的,還有人說要舉行大規模示威遊行,成千上萬的人,無論老少,不分病況,處於死亡暫停狀態的人都來參加,沿著首都幾條大街行進,可乘擔架,可推輪椅,可搭救護車,趴在較為健壯子女的背上也無妨,隊伍前列高舉巨幅,為了對仗工整,犧牲了幾個標點,上頭寫著,我們這些不能死的,等著你們所有與我們擦肩而過的人。不過,這些終究證明全無必要。黑守黨直接插手運送垂死病人,這樣的懷疑的確沒有煙消雲散,甚至因為隨後發生的事件變得更堅定,但如果突然有外敵威脅,只要一個小時時間,自相殘殺的情緒就能夠平復,教會、貴族和平民團結在國王四周,儘管思想觀念進步了,這三大階層在這個國家依然存在,他們也有理由勉強支持政府。一如往常,這件事以寥寥數語便可交代。
出乎意料的是,共和黨人決定選擇這個微妙的時刻發聲,這也暴露了他們不懂得看時機,真是令人遺憾。他們組了政黨,定期參與競選,但人數並不多,在國會中甚至連一席都沒有。儘管如此,他們仍然吹噓自己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力,尤其在藝術界和文學圈,不時發表一些宣言,大體寫得不差,但總是平淡無奇,落入俗套。自從死神消失後,他們沒有表現出任何生命跡象,身為所謂的激進反對黨,他們甚至辜負民眾期望,沒有要求政府解釋黑守黨參與運送臨終病人的可恥勾當的傳聞。如今,舉國上下都在焦慮中掙扎,一邊是世界獨一無二的虛榮心,另一邊是與眾不同的深切不安,共和黨利用這樣糾結的情緒,對政權問題提出了或多或少的質疑。顧名思義,他們反對君主制,與君權為敵,所以自認找到了一個必須建立共和國的新論據,而且此事迫在眉睫。他們說,不這麼做會發生一件悖于常理的事,即國家會有一個永遠不死的國王,即使他決定明日因為年齡或精神健康衰弱退位,也還是國王,而他只是第一個,後面會有一連串漫無止境的登基和退位。到頭來會有數不清的國王病榻纏綿,等著永遠不會到來的死神,除非把這些半死不活的國王關在宮殿長廊,否則他們最後會接二連三湧入滿到不能再進去的宗廟,宗廟供奉著終有一死的列祖列宗,如今祖先也只剩下從鉸鏈關節脫落的骨頭或是發黴的乾屍。有固定任期的共和國總統更合乎道理,任期一屆,至多兩屆,然後就可以我行我素,自在逍遙,演講,寫書,參加大會、論壇和座談會,在圓桌會議激辯,到世界各地參加八十場接待會,當裙子再次流行,就裙長發表意見,如果還有大氣的話,便就大氣中臭氧的減少予以置評,總而言之,他可以為所欲為。這總比天天從報紙、電視和廣播獲知一成不變的醫療公告要好,皇家醫院的患者依然沒有變化,有一件事值得注意,皇家醫院已經擴建兩次,即將第三度擴建。皇家醫院是複數,代表跟一般醫院一樣,男女分開,也就是說,國王王子在一邊,皇后公主在另一邊。共和黨人要求人民承擔應有的責任,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開創嶄新的生活,墾闢一條撒滿鮮花的新道路,邁向未來的曙光。這一次他們的宣言不單感動了藝術家和作家,其他社會階層也同樣接受了鮮花遍地之路的幸福意象,接受了對未來曙光的召喚,結果呢,準備發動聖戰的新武裝分子提供了絕對超乎尋常的支持,如同一條魚在捕撈前後都是一條魚,民眾尚不知道它將成為歷史之前,這場聖戰就已成為歷史。不幸的是,在隨後的日子裡,這種前瞻前行先知先覺的共和主義的新支持者,他們從口頭表現出的公民熱情,未必如禮貌健康之民主共存理念的要求那樣尊重他人。有人甚至越過粗俗無比的邊界,例如,提起王室殿下時,他們說,他們不準備養驢子或啞獸,讓牠們的鼻子上戴著環,拿海綿蛋糕餵食。有品味的人皆同意,這種話不只不能接受,而且不能原諒。很簡單,只要說國庫無法繼續供養王室及其隨從不斷增加的開支就夠了,人人都能明白。這樣既說了真話,又沒有得罪到任何人。
他們既沒受審也沒有判刑。消息如同一根點燃的導火線,火速傳遍全國,媒體口誅筆伐這些齷齪之徒,弒父的姐妹,同謀的女婿,他們為老翁和無辜的幼兒流淚,彷彿他們是人人夢寐擁有的爺孫,幾家正直的報紙充當公共道德的晴雨表,無數次將矛頭指向傳統家庭價值觀不可阻擋的淪落,認為這就是萬惡的根源起因,然後,才過了四十八小時,所有邊境地區發生類似行徑的新聞紛至沓來。更多的馬車,更多的騾子,運送更多無縛雞之力的身軀,假救護車彎彎曲曲走過鄉間荒徑,走到可以把人卸下的地方,這些人通常繫著安全帶坐在座位上,不過偶爾也有不體面的做法,藏在行李箱蓋上毯子,總之,各廠牌各型號各價格的車輛紛紛駛向這座嶄新的斷頭臺,請原諒這個極其放肆的比喻,新斷頭臺的刀刃是那條纖細的邊境線,肉眼無法看見,每輛車都戴著可憐人,死神在線的這一頭要他們永遠處於垂死狀態。並非所有如此行事的家庭都能以同樣動機為自己辯護,某些動機值得尊敬,某些卻有爭議,而我們那一戶沉痛的自耕農家從未想像他們的行為會引發這樣的交通流量。有的人利用這個權宜之計,在異國他鄉擺脫父親或祖父,不過是把它看成一種乾淨俐落的手段,說徹底的手段甚至更為貼切,好擺脫已經成了家中累贅的彌留親眷。起初,各路媒體大力抨擊那家女兒女婿,批評他們聯手埋葬祖孫二人,他們的謾罵也沒放過未出嫁的姑母,指控她同謀串通,姑息養奸,現在,媒體又轉為指責那些表面正派的人,正值國家有難的危機關頭,他們虛偽的面具終於落下,殘忍無愛國心的本性表露無遺。迫於三個鄰國政府和反對黨的壓力,總理譴責了此一不人道的行為,呼籲國民尊重他人生命,並宣布武裝部隊就位,把守國境邊界,阻止奄奄一息的國民越境,無論他們是出於本意,還是因為親屬的強制決定。總理不敢明言,但當政者心中當然不全然反對人口外流,人口壓力仍然遠遠未達真正令人恐慌的程度,但歸根結底,這還是有助於降低這三個月來不斷攀高的人口壓力,符合國家的利益。總理也忘記提及,當日他低調會見了内政部長,目的是建立一個擴及全國城鎮鄉村的警戒或間諜網路,負責向當局通報死亡暫停者的親屬的可疑行蹤。干預與否,視不同個案情況而定,因為政府的意圖不是全面制止這一波新移民熱潮,而是稍微緩解鄰國政府的擔憂,至少足以讓他們暫時停止抱怨。總理堅定地說,我們碰面不是為了做他們想讓我們做的事;内政部長說,計畫仍舊顧不了小村莊、大莊園、太偏僻的房屋;那些就由他們去吧,他們可以做他們想做的事,因為根據經驗,我的朋友,你是知道的,不可能每人配一名警察。
同一時間,殯葬業代表,做土葬的,做火葬的,做告別式的,做二十四小時服務的,通通在工會總部開會。全國將有數以萬計的民眾同一時刻斷氣,隨後的喪葬事宜給這一行帶來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戰,面對這個挑戰,他們唯一能想出的真正解決之道,是透過井然有序的協調,集中所有人力和技術手段,此舉也有望合理地降低成本,進而獲得高額利潤,換句話說,經由他們的調度指揮,物流部門會沿路分配各行號所分得的大餅比例,工會理事長如此輕描淡寫,工會成員聽了不禁覺得好笑,但給的掌聲相當謹慎。他們必須記得幾件事,比方說,在人停止死亡的那一天,供人使用的棺材、墓碑、靈柩、壽板和安魂架也跟著停止生產,萬一某思想保守的木匠店裡還有存貨,它會像馬萊伯詩中的小玫瑰花|蕾,一旦變成一朵玫瑰,就活不過一個早晨。這一文學比喻來自理事長,他接著說了一句相當破壞氣氛的話,但還是引起全場的掌聲。起碼我們不必再忍受不得不埋葬狗、貓、寵物金絲雀的屈辱;還有鸚鵡,後面有一個聲音說;沒錯,還有鸚鵡,理事長同意;還有熱帶魚,另一個聲音補充道;會議祕書說,那是在水族缸水面盤桓的精靈引起爭議之後才有,從現在開始,那些死魚就直接扔給貓吧,因為拉瓦節說得好,在自然界中,沒有什麼是創造的,也沒有什麼是失去的,一切都在轉變。我們從來沒有發現殯葬業者能把曆法智慧發揚到什麼極致地步,一位代表擔心時間,他的錶顯示再十五分鐘就午夜了,他舉手提議打電話去木匠協會,問他們有多少棺材,我們得知道從明天起可以指望拿到多少貨,他總結說。不出所料,這項提議受到熱烈的歡迎,但理事長幾乎不加掩飾不滿情緒,他說,這個時候可能沒有人在那裡;請允許我有不同意見,理事長先生,讓我們齊聚一堂的理由,鐵定也讓他們齊聚一堂了。這人說得一點也沒錯。木匠協會回應,他們一聽到宣讀死神的信,就通知了成員,提醒他們必須盡快重新開始製造棺材,根據不斷傳來的消息,許多商家立即動員人力,大多數商家也已經在加緊趕工。這當然違反了工時法,工會發言人說,但鑒於國家處於緊急狀態,我們的律師相信政府將別無選擇,只能對此視而不見,並且還得感激我們,我們只是不能保證第一階段提供的棺材能達到客戶習慣的品質做工,抛光、清漆和棺蓋上的十字架,必須等到喪葬壓力開始減弱的第二階段才能做,儘管如此,我們還是體認到自己在這件事上擔任重要角色,我們有責任在身。殯葬業代表的聚會響起更多更熱烈的掌聲,這下確實是該相互道賀了,沒有屍體不被埋葬,沒有發票不被支付。
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掘墓工人怎麼辦,提出建議的那人問,掘墓工人就照吩咐去做,理事長煩躁地回答。未必盡然。另一個電話打來,掘墓工人要求大幅加薪,加班費是現行工資的三倍。那是地方議會的問題,理事長說,讓他們去解決。要是我們到了公墓,卻沒有人來挖墳怎麼辦,祕書問。大家繼續脣槍舌劍。二十三小時五十分時,理事長心臟病發作。在午夜最後一次鐘聲敲響時,他一命嗚呼。
半小時後,錄音帶到了內政部長手中。他聽了一遍又一遍,聽完三遍後問道,這個主任值得信任嗎;主任的上級回答,到目前為止,他從沒犯過任何小錯;但願大錯也沒有;大錯小錯都沒有,上級說,他沒有聽懂話中的諷刺。部長從錄音機拿出錄音帶,開始扯出磁條。扯完後,他把磁帶放在大玻璃菸灰缸,拿著點燃的打火機靠過去。磁帶開始變皺收縮,不到一分鐘,就糾結成一團漆黑不成形的東西,一捏就碎。他們那邊應該也錄了與主任的談話,上級說;不重要,誰都可以偽造電話錄音,只要兩個聲音和一臺錄音機就夠了,重要的是,我們銷毀了我們這邊的錄音帶,原始音檔毀了,就不可能有任何複製的錄音;不用我提醒你,接線員也保留所有通話的紀錄;那我們要保證那些紀錄也一併消失,好嗎;沒問題,部長,如果你允許,我先告退,讓你想一想這件事;不用,對策我已經想好;我一點也不吃驚,部長,因為你很幸運,思考極其敏捷;如果這不是真的,你這句話純屬拍馬屁,不過我的確思考敏捷;你要接受這個提議嗎;我非但不接受,還要提出相反的提議;恐怕他們不會同意,對方的特使語氣嚴厲,滿嘴威脅,得不到我們要的答案,會有更多義警陷入昏迷,這句話是他說的;親愛的同志,我們要給他們的答案,正是他們要的答案;抱歉,部長,我不明白;親愛的同志,這就是你的問題了,我這麼說不是想傷害你的感受,但你的問題是,你不能像個部長那樣思考;是我的錯;不用自責,將來如果有人邀請你擔任部長報效國家,你坐上像這樣的位置,就會發現自己的腦力突飛猛進,差別大到難以想像;對,但我只是一個公務員,不用做那樣的白日夢;你應該知道那句古諺,絕不發誓你不喝這杯水;部長,你現在就有杯夠苦的水要喝,上級指著錄音帶的餘燼說;當你遵循明確的戰略,掌握所有的事實,就不難制定一個安全的行動計畫;我洗耳恭聽,部長;後天,讓你的主任跟特使對話,他就是內政部的談判官,他會告訴對方,我們同意考慮他們向我們提出的提議,但也要提醒對方,沒有合理的解釋,公眾和輿論絕不容許數千名義警撤離崗位;說黑守黨接管了生意,顯然很難被認為是一個合理的解釋;一點也不錯,只是你這句話可以說得更圓滑一點;原諒我,部長,我沒多想就脫口而出;總之,屆時主任會提出相反的提議,或者我們說是另一種建議好了,也就是不撤走義警,他們留在原地,但按兵不動;按兵不動;沒錯,我想這四個字說得夠清楚了;的確夠清楚了,部長,我只是表達我的驚奇;有什麼好驚奇的,這畢竟是不讓人覺得我們對流氓敲詐讓步的唯一辦法;但我們其實讓步了;重要的是,我們看起來沒有讓步,我們維持住門面,而門後發生的事情,不再是我們的責任;這個意思是;設想一下,我們攔截一輛車,逮捕車上的人,不用說,這些風險已經包含在親屬支付的帳單;不會有任何帳單或收據,黑守黨又不繳稅;這只是一種說法,重要的是,這是皆大歡喜的局面,我們歡喜,因為我們卸下了包袱,義警歡喜,因為他們不用再冒著受傷的風險,家屬歡喜,因為他們知道親人終於從假死人變成真死人,可以放心了,黑守黨歡喜,因為他們會得到工作報酬;完美的安排,部長;這個安排需要鑄鐵一般的保證,多嘴對誰都沒有好處;沒錯,你是對的;也許我有點疑心病;一點也不,部長,我只佩服你能想出這樣一個周密穩健又有邏輯的計畫;經驗,我的朋友,都靠經驗;好,我去找主任下達你的指示,相信他會表現出色,因為我說過了,他從沒犯過任何小錯;我相信也沒犯過大錯;大錯小錯都沒有,上級回答,他終於領略了這個小玩笑。
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到目前為止,這個故事更傾向於提供好奇讀者事實的全貌,因此,當戲劇性事件的主角意外登場時,被描述得鉅細靡遺,並歸類為社會中的貧農階層。這個錯誤是敘事者根據充其量不過是膚淺評估而做出的毛躁判斷,出於對事實的尊重,應該立即予以糾正。一戶貧窮的鄉下人家庭,如果確實貧窮,那是不可能擁有推車,也養不起一頭像騾子那樣大胃口的畜牲。其實,這家人有田有產,在他們生活的樸實環境算是相當富裕,所受的教育讓他們不只語法正確,談話内容也不乏有人稱為內容的東西,也有人稱之要旨,有人也許更粗俗,說那叫講話有料,總之缺乏一個更貼切的形容。若非如此,未出嫁的姑母永遠不可能說出我們品評過的佳句,鄰居發現這兩個過不了鬼門關的人不見了,會怎麼說呢。我們趕快補上這個遺漏,讓真相回到應有的位置,接著就來聽聽鄰居們是怎麼說的。這一家人採取了所有的預防措施,但還是有人看到騾車,不明白這三人怎麼三更半夜還出門。那個機警的鄰居正是這麼問自己,這三人三更半夜要去哪裡呢,次日一早,他對老農夫的女婿重複了這個問題,只是稍作修改,你們三人三更半夜去了哪裡呢。女婿回答說出門辦事去了,可鄰居不信,他說,半夜去辦事,不只趕車,還帶著你的妻子和小姨子,有點怪,不是嗎;可能吧,但就是去辦事;那麼,天快亮時,你們是從哪裡回來;不關你的事吧;你說得對,對不起,確實不關我的事,但我想你不介意我問一句,你的泰山大人怎樣了;老樣子;你的小外甥呢;也是老樣子;噢,希望他們早日康復;謝謝;再見;再見。鄰居準備走了,卻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我好像看到你車裡載著什麼,我好像看到你小姨子抱著個孩子,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蓋著毯子的人很可能是你的泰山大人吧,還有啊;還有,還有什麼;還有啊,你回來時,車子是空的,你小姨子懷裡也沒了孩子;看樣子你昨晚沒怎麼睡;我睡得淺,容易醒;我們出門時,你醒來,我們回來時,你又醒來,這就是人家說的巧合;沒錯;你想要我告訴你怎麼回事;你願意的話;跟我來吧。他們走進家門,鄰居問候三個女人,希望沒打擾到你們,他尷尬地說,然後等著。你是第一個知道的,女婿說,也不用保守祕密了,因為我們不求你保守;謝謝,告訴我你想告訴我的就行了;我岳父和我外甥昨晚死了,我們帶他們跨過邊境,死神還在那裡活動;你殺死了他們,鄰居驚呼;從某個角度說,對,是我殺死了,因為他們靠自己去不了那裡,但換一個角度來說,我沒有,因為我們這麼做,是遵照我岳父自己的要求,至於那孩子,可憐的孩子,他在這件事上沒有發言權,也沒有值得活下去的生命,他們葬在一棵白蠟樹下,可以說是埋在彼此的臂彎中吧。鄰居撓撓頭,那現在呢;現在你去告訴全村,我們會被逮捕,押進警局,可能為我們沒做的事受審判刑;但你們確實做了;離邊境還有兩步路時,他們活著,再走兩步,他們就斷氣了,照你的說法,我們究竟是什麼時候殺死他們的,又是怎麼殺死的;如果你沒有把他們帶去那裡,他們不會死;沒錯,他們會在這裡,等待著永遠不會到來的死神。三個女人不出聲,安詳地看著鄰居。我走了,他說,我以為出了什麼事,萬萬沒想過是這樣;我倒是有一個請求,女婿說;什麼;陪我去警局吧,這樣你就不用挨家挨戶去跟人說我們犯下的滔天大罪,比方,弒父,殺嬰,天啊,這屋裡住著什麼喪盡天良的人;我不會說那種話;我知道,所以陪我去吧;什麼時候,就現在,打鐵要趁熱;那走吧。
死神是單數抑或複數,這場論戰由盤桓在水族缸水面的精靈和尚未出師的哲學家挑起,若非經濟學家那篇文章登場,或許就以喜劇或鬧劇收場了。經濟學家自己承認,精算並非他的專長,但他自認對這個問題有充分的了解,因此公開質問,在今後二十年左右的時間,有上百萬人有資格終生領取殘疾年金,國家到時要怎麼拿出這筆錢來,不只他們能夠永遠領取年金,無可避免會有更多人加入他們的行列,無論是用加減還是幾何級數來計算,災難肯定會發生,到時混亂失序,政府破產,眾人各自逃命,最後無人倖免於難。面對這幅恐怖的景象,形而上學者別無選擇,只能緘口不言,教會也別無選擇,只能繼續轉動已經摸爛的念珠,等待世界末日,依據他們的末世論觀點,世界末日是一勞永逸解決所有問題的辦法。回到經濟學家那個令人擔憂的論點,這個算式其實不難,如果有一定比例的經濟活動人口繳納國民保險,一定比例的非經濟活動人口因年老或殘疾退休,仰賴著經濟活動人口領取養老金,相對於非經濟活動人口,經濟活動人口不斷減少,非經濟活動人口不斷增加,所以很難理解,為什麼沒有人立刻領悟,死神的消失畢竟不是一件好事,而以為那是人類的巔峰、極致、無上的幸福。哲學家和其他抽象主義者首先必須迷失在窮究真理的森林中,思索什麼是存在,什麼是虛無,用老百姓的話來說,就是思索幾乎與全無,然後才會想到枯燥無味的常識,拿起紙筆,用a+b+c來證明還有更緊急的事需要考慮。我們懂得人性的陰暗面,所以可以料到一件事,經濟學家這篇引人發憂的文章發表後,健康人群對於臨終者的態度開始惡化。在此之前,儘管人人都認為老弱病殘造成相當大的困擾和問題,人們認為尊重他們是文明社會的基本責任,因此,雖然有時確實要費些力氣,但他們所需要的照顧從來沒有被拒絕過,在少數情況下,這種照顧甚至還在油盡燈枯之前加了少許的同情和愛。我們也知道,確實有幾個狠心的家庭,讓自己受制於不可救藥的非人道行為,他們的親人躺在汗水浸濕屎尿汙染的床單上,一絲沒兩氣,與死無異,他們卻雇用黑守黨來處理掉這些可憐人,這些家庭應該受到我們的非難,就像廣為流傳的木碗故事中的那一家人,不過,如你所見,這一家人很幸運,多虧了一個八歲孩子的善心,在最後一刻從最後的詛咒中得救了。這是一個幾句就能講完的故事,我們再講一遍,啟迪沒聽過的新世代,希望他們不會嘲笑故事的天真或濫情。注意了,請聽聽這則道德教訓吧。很久很久以前,在傳說的古老國度中,有這麼一家人,爸爸,媽媽,還有爸爸的爸爸,也就是爺爺,最後是上面提到的那個八歲孩子,是一個小男孩。爺爺年紀大了,所以雙手老是哆囉哆嗦,吃飯時食物有時會掉下去,惹得兒子媳婦很不高興,不停叫他吃飯要小心點,但這個可憐的老人不管怎麼努力,手仍舊抖個不停,他們斥責他時,他的手反而會抖得更厲害,結果總是弄髒桌布,或把食物掉在地上,更不用說他們綁在他脖子上的餐巾了,早中晚餐,每天要換上三次。情況如此,無望轉好,做兒子的決定結束這令人不悅的情況。他帶了一個木碗回家,跟父親說,從今天起,你就坐在門階上吃,那裡比較容易打掃,你的兒媳婦就不用洗那些髒桌布髒餐巾。於是就這樣決定了。一日三餐,老人獨坐在門階上,費力將食物送進嘴裡,結果一半中途掉了,一半有部分滴到下巴上,幾乎沒有什麼食物進入我們所謂的食道。爺爺遭受惡劣的對待,孫子似乎無動於衷,他看看他,然後看看爸爸媽媽,然後繼續吃他的飯,好像這不關他的事。一天下午,爸爸下班回來,見到兒子在刻木頭,心想他大概是給自己做玩具吧,在那個遙遠的年代,自己做玩具是稀鬆平常的事。然而,第二天,他注意到男孩做的不是玩具車,如果那是玩具車,他看不出哪裡可以裝輪子,所以他就問了,你在做什麼。小男孩假裝沒聽見,繼續用刀尖削著木頭,在故事發生的年代,父母不至於動輒心驚膽跳,立刻從孩子手中奪走製作玩具的實用工具。沒聽見嗎,我問你用那塊木頭做什麼,爸爸又問,兒子眼也不抬,繼續看著手頭上的東西,回答說,我在幫你做個碗,等你老了,手抖了,像你對爺爺那樣,被叫去坐在門階上吃飯,就可以用這個碗吃飯了。這幾句話產生神奇的效果。爸爸的眼翳脫落了,他見到真理和真理的光,立刻去懇求他父親的諒解,到了晚飯時,親自扶他上桌,用湯勺餵他,還輕輕擦拭他的下巴,因為他還能做這些,而他親愛的父親卻做不到了。歷史沒有記載後來的發展,但我們可以肯定的是,小男孩中止了雕刻,那塊木頭還是擱著。沒有人想把它扔掉,也許是因為他們不想忘記這一課,也許因為他們認為可能有一天會有人決定完成這項工作,想想前頭說過人性黑暗面有強大的生存能力,這也沒什麼不可能。正如有人說過,一切能發生的事,終將會發生,只是時間的問題,如果我們在世時沒有看到,那是因為我們活得不夠長。總之,為了不讓人指責我們只用調色板左邊的顏色來畫這整幅畫,有一點需要交代一下,幾家報社率先把這個故事從塵封的集體記憶書架上拯救出來,拂去蜘蛛網,而有些人相信,這麼感人的故事,只要改編成電視劇,就能幫助許多良心泯滅的家庭重新追隨或培養過去社會提倡的無形精神價值,否則目前盛行的卑鄙唯物主義會霸占我們自以為強大的意志力,但我們的意志其實只是道德脆弱的形象,駭人且無藥可救。然而,我們別放棄希望。我們深信,當這個男孩出現在螢幕上的那一刻,全國有一半的人都會跑去找條手帕來擦眼淚,而另一半人也許性情較為剛毅,默默任由眼淚滾落臉頰,這種反應更加說明了悔恨自己犯下或縱容的惡行未必是一句空話,讓我們期盼我們還能及時拯救爺爺奶奶們。
不用說,教會騎上平素的那匹戰馬,馳騁衝入了辯論舞臺,他們的戰馬就是,上帝素來行事神祕,也就是說,以略帶不敬語彙的外行人的話來說,我們根本無法透過天堂之門的縫隙窺視裡面發生了什麼。教會還說,自然因果規律暫時或者或多或少暫停並非什麼新鮮事,想想過去兩千年間發生了多少奇蹟就知道了,與現在發生的事相比,唯一的區別在於規模,因為過去透過個人信仰而給予個人的恩惠,已經被無關人格全面有獎的禮物所取代,且這麼說吧,全國都得到了長生不死的仙丹妙藥,按理說,本來只有信徒能夠指望蒙恩,但現在無神論者、不可知論者、異端、叛徒者、各種無信仰者、異教徒、好人、壞人、十惡不赦者、良民和黑道、劊子手和死刑犯、警察和盜和_圖_書賊、殺人凶手和捐血民眾、瘋了的和理智的,所有,都成了整部奇蹟史上最偉大奇蹟之見證人,也是受惠者,這個奇蹟是,肉體的永生與靈魂的永生結合了。在天主教,自主教往上的各個層級都不喜歡這類神秘故事,故事是從某些渴望奇蹟的中層成員口中傳出,在給信徒的堅定信息中,他們不只透露了故事,更不可避免提到上帝不可思議的行事之道,接著重複紅衣主教在危機發生的頭幾個小時與總理的電話交談中即席表達的想法,主教設想自己是教皇,祈求上帝原諒他如此愚蠢的臆想,建議立即發表一個死神晚點到的新論點,將希望寄託在經常受人稱頌的時間智慧上,時間智慧告訴我們,世上總有一個明天,可以解決今天狀似無解的問題。一位讀者致信給他最喜歡的報紙的編輯,宣稱完全準備好接受死神決定延後再來的見解,但畢恭畢敬想問一句,教會能否告知如何得知這一消息,既然教會消息這般靈通,想必也知道會延後多久吧。在編輯室報告中,報社提醒這位讀者,這只是一個提議,尚未付諸實行,編輯最後說,這表示教會對此事的了解跟我們一樣,即一無所知。此時有人寫了一篇文章,要求辯論回歸到最初的問題,死神究竟是一個,還是很多個,寫到死神時,我們該用單數還是複數,既然行筆至此,我只想說,教會採取這種模稜兩可的立場,不過是想爭取時間,避免自己做出承諾,故而採取一貫策略,忙著給青蛙腿上夾板,想要刀切豆腐兩面光,誰也不得罪。第一個流行用語讓記者有些摸不著頭緒,他們一輩子也沒聽過或讀過這種說法。面對這道謎,在健康劑量的專業競爭心態趨使下,他們從書架搬下撰稿寫新聞時偶爾查閱的詞典,開始研究那個兩棲動物跟這有什麼關係。他們查不出個所以然,更確切地說,他們查到了青蛙,他們查到了腿,他們查到了夾板,但沒能弄清楚這三個詞放在一塊的意思。這時,他們之中有人想到了個點子,把一個多年前從鄉下來的老看門人叫過來,這人大家都愛嘲笑他,因為他在城裡生活了那麼多年,說起話來還是像坐在火爐邊給孫子孫女講故事。他們問他是否知道這個說法,他說,知道啊,他們問他是否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他說,知道啊。那解釋解釋吧,主編說;夾板,先生們,是用來固定斷骨的木頭;這個我們曉得,但跟青蛙有什麼關係;跟青蛙關係可大了,因為沒有人能夠給青蛙腳上夾板;為什麼;因為青蛙腿不可能長時間不動;那麼這個說法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試了也是白試,因為青蛙不會讓你試;但讀者不可能是那個意思;我們如果要說誰誰誰顯然在拖延時間,也可以說他想在青蛙腿上放一個夾板;教會的確是在拖延時間;沒錯,先生;所以讀者寫得一點也沒錯;我相信他是對的,不過我的工作當然是盯著誰進出那扇大門;你幫了大忙;不要我解釋另一句話嗎;哪一句;刀切豆腐兩面光;不用了,那句我們懂,天天都身體力行呢。
共和黨人是這麼凶悍地發出攻擊,但更重要的是,文章提出一個叫人擔憂的預測,前述的國家財庫轉眼將無法繼續支付看不見盡頭的老年與身心障礙年金開銷,使得國王不得不通知總理,他們必須來一次開誠布公的單獨對談,不錄音,也沒有見證人。總理按時到達,詢問起王室的健康狀況,特別是太后,太后在新年時已經進入了彌留狀態,但現在和許多人一樣,仍然繼續每分鐘呼吸十三次,只是被褥下的身軀幾乎沒有其他的生命跡象。國王感謝他的關心,說太后靠著血液中流淌的尊嚴忍受著肉體之痛,然後話鋒一轉,提起了待議的問題,首先是共和黨人的宣戰。我實在不明白這群人在想什麼,他說,國家陷入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危機,他們卻要談論政權更迭;哦,這我倒不擔心,陛下,他們只是利用這種情況傳播他們所謂的政體計畫,在內心深處,他們不過是可憐的釣客,在渾濁的水域釣魚;而且,我得說,顯露出自己缺乏愛國心,真是可悲。的確,陛下,共和黨人對這個國家的想法只有他們自己能夠理解,如果他們真的能理解;我對他們的想法絲毫不感興趣,我是想聽聽,如果他們有機會強行改變政權,你有什麼看法;陛下,他們一個國會代表也沒有;我指的是政變,革命;絕對不可能,陛下,人民堅定支持著他們的國王,軍隊也忠於合法的政府;所以我可以安枕了;陛下,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國王在日記上共和黨這幾個字旁邊打了個x,說,很好,接著又問,還有,年金發不出去又是怎麼一回事;年金還在發,只是未來能夠繼續發下去的希望確實渺茫;所以我一定是讀錯了,我還以為我們已經暫停發放,可以這麼說吧;沒有,陛下,但正如我所說的,未來確實叫人擔憂;要擔憂哪方面;各個方面,陛下,這個國家可能會像紙牌屋一樣倒塌;難不成我們是唯一陷入這種境地的國家,國王問;不是,陛下,從長遠角度來看,這個問題會影響到每個人,但關鍵在於死和不死的區別,一個根本的區別,請原諒我說得這麼明顯;抱歉,我不太明白;在其他國家,人死很正常,但在這裡,陛下,在我們國家,沒人死亡,想想太后吧,她似乎即將駕崩,但是,不,她仍舊活著,這我們當然開心,但說真的,我沒有誇張,絞索的確已經套在我們的脖子上了;但我聽說有人死了;這是真的,陛下,但那只是滄海一粟,不是所有家庭都願意邁出那一步;哪一步;將他們的死交給負責自殺的組織;但我不明白,如果他們死不了,自殺又有什麼意義呢;這件事說來複雜,陛下;跟我說吧,這裡就我們兩人;陛下,在邊境的另一邊,人仍然會死;你的意思是,這個組織把他們帶去那裡;正是如此;這是一個慈善組織嗎;它稍微幫助我們減少日益增加的瀕死人數,但是,如我之前所說的,只是滄海一粟;這是什麼組織。總理深吸了一口氣才說,是黑守黨,陛下;黑守黨;是的,陛下,黑守黨,有時國家別無選擇,只能找別人來做它的骯髒事;你從未對我說過這件事;對,陛下,我不想把你捲入,此事責任全由我來承擔;還有那些在邊境的部隊;他們有任務在身;什麼任務;假裝是運送自殺者的障礙,但實際上不是障礙;我還以為他們要阻止外敵入侵;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危險,而且我們已經和那些國家的政府達成了協議,一切都在控制之中;除了年金問題;除了死亡的問題,陛下,如果不重新開始死人,我們沒有未來。國王在年金兩個字旁邊畫了個x,說,有些事必須發生;的確,陛下,有些事必須發生。
幾乎八點半,總監才把負責電視新聞的人叫到辦公室,他告訴他,當晚節目一開始要播報一條政府向全國傳達的訊息,一如既往,由輪值的新聞廣播員宣讀,接著他本人,也就是總監,會宣讀另一份文件,補充第一份文件。製作人即使發現這個程序很奇怪,不尋常,脫離了常規,也沒有表現出來,他只是要求拿到這兩份文件,放到提詞機上,提詞機是一種奇妙裝置,創造出虛幻的假象,好像講話的人是單獨向每一位聽眾直接說話。總監回答說,這一回不用提詞機,我們就簡單地讀出來,像以前那樣,他又說,他會在八點五十五分準時進攝影棚,把政府公報交給新聞播報員,新聞播報員會得到嚴格的指示,但只有即將播報以前才能打開收著指示的文件夾。製片人認為,現在確實有理由對這件事表現出一點興趣,有那麼重要嗎,他問;半小時後你就知道了;那國旗呢,總監,要不要在你要坐的那張椅子後面放國旗;不用國旗,畢竟我也不是總理,甚至不是什麼部長;也不是國王,製片人帶著討好的微笑說,好像在說他是國王,電視臺的國王。總監不理他,你可以走了,我二十分鐘後進攝影棚;那來不及化妝了;我不想化妝,我要讀的内容很短,觀眾到時會想著別的事,不會管我有沒有化妝;好,總監,就照你的意思辦;但燈光千萬不要在我臉上投下太多的陰影,我不想在螢幕上看起來像剛從墳墓裡被挖出來的人,尤其是今晚。八點五十五分,總監走進攝影棚,把包含政府公報的文件夾交給新聞播報員,走去坐在他該坐的椅子上。你應該料得到,消息飛快傳開,這是前所未見的情況,攝影棚吸引了比平日還要多的人。製片人叫大家安靜。九點整,在熟悉的主題音樂的伴奏下,新聞節目的緊急開場標題閃現,五花八門的影像快速移動,想讓觀眾相信電視臺二十四小時為他們服務,如同傳說中的神祇,無處不在,並從四面八方傳來消息。新聞播報員朗讀完政府公報,二號攝影機便將總監帶上螢幕。他顯然緊張不已,嘴巴發乾。他略微清了清喉嚨,開始朗讀,親愛的先生,謹通知你和所有有關人士,從今晚午夜開始,人類又將開始死亡,一如創世以來,直到去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鮮有異議,我應該解釋我中斷活動,停止殺戮,放下想像力豐富之畫家和雕刻師總是放在我手中的象徵性鐮刀的原因,目的就是讓對我深惡痛嫉的人嘗一嘗長生不老永垂不朽的滋味,不過,先生,有件事別告訴別人,我必須承認我不知道這兩個表達方式,長生不老和永垂不朽,是否為一般所認為的同義詞,總之,在可以稱為耐力測試或只是額外的時間的幾個月之後,我牢記著實驗的可悲結果,無論是從道德,即哲學角度,還是從實用,即社會角度,我覺得對家庭與整個社會縱橫雙向發展最好的做法是,公開承認我的錯誤,宣布立即恢復正常,因此所有當死但無論健康與否仍留在世上的人,在午夜最後一聲鐘鳴消失在空氣中時,他們生命的燭光也將被吹滅,請注意,最後一聲鐘鳴的說法只是比喻,以免有人產生愚蠢的想法,讓所有鐘樓的大鐘停止走動,或者拆下鐘錘,以為如此便能停止時間,化解我言之不渝的決定,我已經決定了,我要恢復人類心中至高的恐懼,這時攝影棚大多數人都跑掉了,剩下的竊竊私語,他們的嘰嘰喳喳沒有激怒製作人,他自己也詫異地站在那裡,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換成平日沒那麼戲劇性的情況,他往往怒不可遏,狂打手勢要他們安靜下來,因此,認命吧,無怨無悔地赴死,因為抗議也無用,然而,有一點我覺得我有責任承認我錯了,就是我過去採取殘忍不公的方式,沒有事先警告,就悄悄奪走人們的生命,甚至連一句請允許都沒有,我意識到這非常殘忍,我通常甚至也不給他們時間起草遺囑,不過在大多數情況下,我確實給他們送去了疾病鋪路,但疾病的奇怪之處在於,人總是盼著能夠擺脫它們,所以意識到這是他們最後一場病痛時,為時已晚,總而言之,從現在開始,每個人會收到應有的警告,有一週時間將剩餘生活安排妥當,立下遺囑,與家人告別,請求原諒所犯的任何錯誤,與二十年來沒說過話的表弟和解,說到這裡,總監,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務必在今天讓家家戶戶收到這個消息,我以我通常被呼之的名字簽字署名,也就是死神。總監看到自己的形象從螢幕上消失後,從椅子站起來,把信摺好,放進外套内側口袋。他看到製片人向他走來,臉色蒼白,心神不寧,原來是這樣,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原來是這樣。總監默默點了點頭,朝出口走去。他沒有聽到新聞廣播員開始結結巴巴地宣布,感謝你以上的收聽,接下來他所播報的其他新聞已經不再重要,因為全國沒有一人會關心,在絕症患者的家庭中,家屬團團圍著臨終者,但他們卻不能告訴臨終者,三個小時後他就會死去,他們不能告訴他,他應該利用剩下的時間來寫他一直拒寫的遺囑,也不能問他是否想打電話給他的表弟,與他和解,他們也不能遵循虛偽的習慣,問他是否感覺好些了,他們只是站著盯著蒼白憔悴的臉,偷偷瞥了一眼時鐘,等待時間流逝,等待世界列車重返軌道,進行正常的旅程。還有一些家庭已經付錢給黑守黨,讓他們帶走可憐的殘體,誤以為他們大概不會因為已花的金錢流下淚,現在可明白了,如果他們慈悲多一點,耐心多一點,不花一毛即能擺脫掉他。街上到處都是可怕的景象,民眾杵在原地不動,或是嚇呆了,或是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該往哪裡跑,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抱在一起,彷彿決定就在那裡開始告別,還有人討論一切責任應該歸於政府、醫學還是羅馬教皇。一個懷疑論者抗議說,以前沒有死神來函的紀錄,應該立即送去筆跡分析家那裡,他說,一隻只靠碎骨組成的手,絕對無法像一隻完整真實活生生的手那樣寫字,因為這樣的手才有血液、靜脈、神經、肌腱、皮肉,另外,骨頭顯然不會在紙上留下指紋,所以無法藉由指紋辨識信的作者,如果死神是一個生命,一生始終保持沉默直到此時,那麼這一封出自一個生命的意外來信,DNA檢驗也許能幫上忙。此時此刻,總理正在與國王通電話,解釋他何以決定不告訴他這封信的事,國王說,他完全理解,然後總理對他說,午夜的最後一聲鐘鳴將結束太后懸於一線的生命,他對這個悲傷的結局感到非常難過,國王聳了聳肩,這樣活著根本不叫活著,今天是她,明天輪到我,何況王儲已經表露出不耐的跡象,詢問什麼時候輪到他來做立憲君主。這段私密的通話穿插著罕見的真心,之後總理指示內閣祕書召集全體政府要員,召開緊急會議,給他們四十五分鐘,十點整到這裡集合,他說,為盡量減少未來幾天新形勢不可避免引發的混亂騷動,我們必須討論必要的權宜之計,予以通過或加以實施;總理,你是指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必須處理的死亡人口嗎;那倒是我們最小的問題,我的朋友,葬儀社存在就是為了解決此類問題,況且他們的危機解除了,因為他們計算著自己將賺多少錢,開心都來不及呢,所以死人就讓他們去埋葬吧,畢竟那是他們的工作,我們需要處理的是活人的問題,例如,組織精神病學家團隊,協助民眾走出必有一死的創傷,因為他們本來還以為自己會永遠活著;沒錯,我自己也是這麼想,確實很難接受;別再浪費時間,通知各部長,把他們各自的國務祕書也帶來,我希望他們在十點鐘準時到達,如果有人問起,就告訴他們,他們是第一個被召喚的人,這些人就像討糖吃的小孩子。電話響起,是内政部長打來的,總理,每家報社都打電話來找我,他說,他們要求看看剛剛在電視上以死神名義宣讀的信,而我,很遺憾,對此一無所知;沒什麼好遺憾,是我自作主張決定保守秘密,才不必忍受十二個小時之久的恐慌和混亂;那我該怎麼辦;別擔心,我的辦公室現在會把這封信分發給所有媒體;太好了,總理;內閣將在十點準時開會,請帶你的國務秘書一塊來;副祕書也一塊去嗎;不用,讓他們留守,我常聽人說,人多壞事;好,總理;要準時,十點一分開始開會;我們會第一個到m.hetubook.com.com,總理;你一定會得到你的勳章;什麼勳章;開個玩笑而已,別在意。
盤桓在水族缸水面上的精靈提出了大膽的論點,第一個出現的反對理由是,其代言人並非一個資格深厚的哲學家,只是一個未出師的學徒,不過粗通教科書裡的一些皮毛,那些知識幾乎跟原生動物同樣初等,不只如此,這些皮毛還東拼西湊,七零八落,沒用針線縫合,顏色形狀都極為不協調,簡而言之,這個哲學體系可以稱為丑角學派或折衷學派。但真正的問題並不在於此。誠然,這個論點的精髓是在水族缸水面盤桓的精靈的論述,但只要重讀前兩頁所展開的對話,你會發現,在這個有趣觀點醞釀的過程中,這位尚未出師的哲學家也是有所貢獻,就算他貢獻的不過是耳朵好了,眾所周知,自蘇格拉底時代以來,聆聽者的角色一直是辯證不可缺少的要素之一。起碼有件事無可否認,那就是人類不再死去,但其他動物還有死亡。至於植物,即便是對植物一無所知的人也能輕易看到,植物一如往常,發芽抽葉,然後凋萎乾枯,而最後這個階段,不管是否腐爛,都還不能被解釋為死亡的話,那麼也許有人可以站出來,提供一個更好的定義。有些反對者說,這個地方的人不再死去,但所有其他生命仍會死亡,此一事實反而證明了常態並沒有退出整個世界,無需贅言,常態的意思很單純,很簡單,就是時候到了,我們就會死去。死了,就不用陷入這樣的爭論,爭辯死神是否從出生起就屬於我們的,或者只是路過,碰巧注意到了我們。在其他國家人仍舊會死,該國國民似乎也沒有因此而不快樂。起初,他們是有些嫉妒,醞釀一些陰謀,甚至出現奇怪的科學間諜活動,想一探究竟,這都是很自然的反應,但當他們看到我們飽受問題困擾,我們相信這些國家人民的感受用一句話來描述最為貼切,我們逃過了一劫,實屬萬幸。
頭兩週,計畫大致進行順利,但是在那之後,一些義警開始報告說,他們接到威脅電話,警告他們,如果想要過著美好平靜的生活,最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管他人偷運絕症病人,如果不想讓自己的屍首也加入他們負責監視對象之列,那兩眼都要閉上。後來,有四名義警的家人接到匿名電話,叫他們去指定地點領回親人,大家就明白恐嚇不是恐嚇假的。人是找到了,沒死,但也不算活。鑒於事態嚴重,內政部長決定給暗處敵人來個下馬威,一方面命令線人加強調查,另一方面取消按照總理策略施行的放行甲不放行乙之滴漏政策。對方立刻還以顏色,又有四個義警遭遇同樣的悲慘命運,不過這次只有一通電話,直接打去內政部,這通電話可以當成一種挑釁,也可說是純粹邏輯所導致的必然行動,好像有人來聲明,我們的確是存在的。不過,傳達的信息不只如此,還附帶了一條建設性的建議,我們來個君子協定吧,電話另一頭的聲音說,部長下令撤掉義警,我們負責把垂死的人送到邊境,神不知,鬼不覺;你們是誰,接電話的某部門主任問;一群重秩序守紀律的人罷了,我們精通本業,厭惡混亂,言出必行,總之,一群講求誠信的人;你們組織有名字嗎,公務員問;有人叫我們黑守黨,守信的守;為什麼是守;跟原本的黑手黨有所區別;國家不會和黑守黨談什麼協議;不是有公證人簽署的那種協議,當然不是;別的也休想;你什麼職位;主任;也就是對現實生活一無所知的人;但我清楚我的責任;我們現在唯一有興趣的,是你把我們的建議轉達給能夠定奪的人,也就是部長,如果你可以跟他直接報告;我不能跟他直接報告,但這段對話會立即傳達給我的上級;我們給政府四十八小時時間考慮我們的提議,一分鐘也不多給,但請告知你的上級,如果得不到我們想要的答案,會有更多的義警昏迷;好,我會轉達;那麼,後天這個時候我再打來,聽聽你們的決定;好,我記下來了;很高興和你談話;但願我也能這麼說;噢,當你知道義警安然無恙回家時,我相信你的語氣會不同,小時候的禱告如果還沒忘記,現在就開始禱告他們平安無事吧;明白;我就知道你會明白;就這樣吧;四十八小時,一分鐘也不多給;但我肯定不會是我來答覆你;哎呀,當然是你;為什麼;因為部長不會想要直接跟我對話,況且,萬一出了差錯,背黑鍋的人是你,畢竟,我們提出的是君子協定;對,先生;晚安;晚安。主任從錄音機裡抽出磁帶,找上級談話去了。
內閣祕書在門口歡迎總監,以明顯的冷淡態度向他問好,然後說,我帶你去見總理;等一下,首先我要道歉,如果我們的談話中有一個人是十足的白癡,那人是我;或許不是你,也不是我,內閣祕書微笑著說;如果你能讀一讀我口袋裡的東西,你會明白我的心境;別擔心,我已經原諒你了;謝謝,用不了多久,炸彈就會爆炸,到時所有人都會知道;希望爆炸不會發出太多的噪音;這聲響會比有史以來最響亮的雷聲還要響亮,比有史以來最明亮的閃電還要明亮;你開始讓我覺得害怕了;到那時,我的朋友,我相信你會再次原諒我;來吧,總理在等著呢。他們穿過一個房間,這種房間在很久以前被稱為候見室,一分鐘後,總監到了總理面前,總理含笑迎接他,你給我帶來這個生死攸關的問題是什麼;恕我直言,總理,我想你從未說過這麼貼切中肯的話。他從口袋裡掏出信,隔著桌子遞給他。總理一頭霧水,上面沒有寫收件人;也沒有寄件人的名字,總監說,像是一封寫給每個人的信;匿名信;不是匿名信,總理,你讀了就知道,信末有簽名,讀吧,請快讀一讀吧。總理慢條斯理打開信封,展開了信紙,但只讀了頭幾行就抬起頭說,一定是有人在開玩笑;有可能,但我認為不是,它出現在我的桌子上,沒人知道是怎麼出現的;那似乎不是我們應該相信信中所言的好理由;請繼續往下讀。讀到了信末,總理緩緩無聲地移動嘴唇,發出署名的那兩個音節。他把信放在桌子上,盯著對面的總監說,讓我們想像一下,這只是一個玩笑;這不是玩笑;不是,我也傾向於相信不是玩笑,但我說讓我們想像一下,只是推斷我們用不了幾個小時就能找出答案;確切地說,十二個小時,因為現在是正午;這正是我的看法,如果這封信告訴我們將要發生的事情果真發生,如果我們不警告民眾,新年前夜發生的事就會再次發生,只不過恰好反過來;警不警告民眾沒有差別,總理,影響不變;但是相反的影響;是相反的影響,但還是一樣;沒錯,所以如果我們警告他們,結果發現這只是個玩笑,我們會引發民眾無謂的擔憂,雖然這個形容是否貼切還有得討論;不,不,我真的不認為值得這麼做,而且你已經說了,你不認為這是一個玩笑;我確實不這麼認為;那麼,該怎麼做呢,是警告還是不警告;這正是重點,親愛的總監,我們必須思考、斟酌、考慮;這件事現在掌握在你手中,總理,決定權在你手中;的確,我甚至能把這張紙撕成一千片,然後等著看會發生什麼;但我認為你不會這麼做;你說得對,我不會這麼做,但必須做出決定,光說應該警告民眾還不夠,我們必須思索要如何警告他們;這就是媒體的功用,總理,我們有電視、報紙、廣播;那麼,你的想法是,我們向所有不同媒體分發這封信的影本,還有政府公報,呼籲民眾保持冷靜,並且提出一些應對緊急情況的建議;你的口才比我好得多;謝謝你的讚美,但現在我必須請你試著想像一下,如果我們真的那樣做,會發生什麼;呃,我不明白,總理;啊,我對電視臺總監的期望不只這樣而已;那麼實在是抱歉,我無法臨機應變,總理;這是很自然的,這個責任把你壓得喘不過氣來;你卻沒有,總理;我也一樣,但在我的情況下,喘不過氣並不代表不知所措;國家大幸;再次謝謝你,總監,我知道我們以前沒什麼溝通機會,因為一般來說,當我討論電視時,我會和相關部長討論,但我覺得是時候讓你成為全國矚目人物了;現在我真的不明白了,總理;很簡單,今晚九點以前,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到了九點,電視新聞一開始將宣讀官方公報,公報會解釋今晚午夜將發生的事,以及信的摘要,而負責這兩件事的人,就是電視臺總監了,首先,因為這封信是寄給他的,雖然信上沒有提到他的名字,第二,因為你,電視臺總監,我相信你可以讓我們兩人完成簽署這封信的那位女士暗中委託的任務;新聞播報員會做得更好,總理;我不要新聞播報員來做,我要電視臺總監來做;如果你這麼希望,我就把這當成一種榮幸吧;只有我們知道今晚午夜會發生什麼事,在大眾收到消息之前,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如果我們按照你之前的建議去做,也就是立刻將消息告知媒體,我們會有十二個小時的困惑、恐慌、混亂與集體歇斯底里,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麼,因此,既然我們無力避免這類反應,我說我們,指的是政府,至少我們可以把時間縮減到三個小時,在那之後,情況也就超出我們的控制範圍,屆時會有各種各樣的反應,眼淚、絕望、偽裝的解脫、重新思考生活的必要;這似乎是個好主意;沒錯,但只是因為我們沒有更好的主意。總理再次拿起信,掃了一眼,但並沒有讀,然後說,很奇怪,簽名的首字母應該是大寫,但它不是;對,我也覺得奇怪,以小寫字母作為名字的開頭,這很不尋常;確實不尋常,對了,你會操作影印機嗎;唔,我不是專家,但用過幾次;太棒了。總理把信和信封放進一個塞滿文件的文件夾,喚來内閣祕書,對他說,把放影印機那個房間的人全部疏散;那是公務員工作的地方,總理,那是他們的辦公室;好吧,叫他們去別的地方,叫他們在走廊裡等,或者出去抽根菸,我們只需要用三分鐘,對吧,總監;連三分鐘都不用,總理;聽我說,如果我猜得沒錯,你們要影印文件,內閣秘書說,這件事可以由我來做,我保證絕對保密;我們確實想要保密,但這一次,我要在技術的幫助下,也就是在總監的幫助下,親自完成這項工作;沒問題,總理,我會下達必要的命令,讓所有人離開房間。他幾分鐘內就回來了,總理,房間已經清空了,現在,如果你准許的話,我就回到我的辦公室;我非常高興,我不必開口要求你迴避,我們把你排除在這些明顯的陰謀詭計之外,請別因此感到不快,今天晚上你就會知道我們這麼謹慎的理由,不需要我來告訴你;當然,總理,我絕不會懷疑你的動機是否明智;就是這種精神,我的朋友。内閣祕書離開後,總理拿起文件說,好,我們過去吧。房間空無一人。不到一分鐘,影印本準備好了,逐字不差,不同的是,少了紫羅蘭色的信紙那種令人不安的感覺,現在它只是一封普通的信,開頭寫著真心期盼收信的你平安幸福,有家人的陪伴,至於我,我自然不能有所怨懟的那種信。總理將影印本交給總監。給你,原本的信就由我留著,他說;公報呢,我什麼時候會收到;坐下,我口述給你聽,不用花什麼時間,内容很簡單,親愛的同胞,政府認為有責任向全國人民通報今天才收到的一封信,我們無法保證其真實性,但這封信的意義和重要不容置疑,我們不希望信中的內容發生,也必須承認,信中宣布的内容可能不會成為現實,然而,為了讓民眾有心理準備,面對一個不乏緊張與危機的局勢,在政府的批准下,這封信現在將由電視臺總監宣讀,最後還有一句話,毫無疑問,政府將一如既往關心人民的利益和需求,在我們成為一個民族和國家以來,這無疑將是我們經歷過的最困難的時刻,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呼籲所有人,保持年初以來我們承受各種考驗時展現的冷靜和鎮定,同時,我們相信,一個更加仁慈的未來將恢復我們應得且曾享有的和平與幸福,親愛的同胞們,請記住,我們團結一心,這是我們的座右銘,我們的口號,如果我們保持團結,那麼未來必定是我們的,就這樣,你看,不用多少時間,這種官方公報用不著什麼巨大的想像力,你可以說它們是自己寫出來的,那邊有打字機,打一份出來,妥善保管到今晚九點,一刻也不要讓這些文件離開你的視線;別擔心,總理,我非常清楚此刻的責任,我相信你不會失望的;好極了,現在你可以回去工作了;在我離開之前,能否提出兩個問題;請說;你說,今晚九點以前,只有兩個人知道這件事;沒錯,你和我,沒其他人知道,就連內閣也不會知道;國王呢,請原諒我在不該插手的地方插手;國王陛下會在其他人發現的時候發現,當然,如果他碰巧看了電視;我想,如果之前沒人告訴他,他肯定不會很高興;別擔心,所有國王都有一個共同的優秀特質,不用說,我指的是立憲君主,就是特別善解人意;哦;你的另一個問題呢;其實也不算是問題;那是什麼;只是,坦率地說,我對你的冷靜感到驚訝,在我看來,這個國家在午夜要發生的事情是一場災難,無與倫比的浩劫,類似世界末日,但當我看著你時,你就好像只是在處理一些例行政務,你平靜地下達命令,剛才我甚至覺得你在微笑;如果你知道,我不用動一根手指,這封信就會為我解決多少問題,我相信你也會微笑,總監,好,讓我工作吧,我有幾個命令要發布,我必須告訴内政部長讓警察高度戒備,我會想出一些合理的藉口,比如可能發生公共騷亂,他是一個不會浪費時間思考的人,他喜歡行動,給他點事做,他就會很快樂;總理,請允許我說一句話,能和你一起度過這個關鍵的時刻,我感到非常榮幸;好,很高興你這麼想,但你可以確信,如果你或我在這間辦公室裡說過的話,有一個字傳到了這四面牆之外的人的耳朵裡,你很快就會改變主意;我明白;比如立憲君主的耳朵;了解,總理。
從那片無人死亡的異常國度,受雇於黑守黨或自發的掘墓者,如同突襲,持續越境來襲,三鄰國的政府多次提出外交抗議,結果無效,最後動怒了,決定協同行動,徵調部隊把守邊境,嚴格執行命令,警告三次即可開槍。值得一提的是,有幾個黑守黨幾乎一跨過停火線,就立刻遭到近距離射殺身亡,這就是我們通常說的職業風險吧,該組織立刻以此為藉口,以人身安全和經營風險之名義,提高了服務收費。提了黑守黨管理運作的這個有趣小插曲後,我們繼續談談真正的重點。又一次,中士運用無懈可擊的戰術策略,繞過優柔寡斷的政府,滿腹狐疑的武裝部隊高層將領,掌握先機,成了眾人眼中的推手,也自然成了英雄,他們鼓勵群眾發起抗議行動,在廣場和大小街巷集結抗議,要求部隊立刻重返戰鬥前線。邊境這一側的祖國深陷困境,面臨著人口、社會、政治和經濟四重危機,苦苦掙扎,邊境另一側的鄰國對這些可怕的問題漠不關www.hetubook.com•com心,不聞不問,最後還扯下面具,在光天化日下暴露出真面目,原來他們是冷酷的征服者,是無情的帝國主義者。在商店和住家,在廣播、電視和報紙上,民眾所聽所讀都是這個論調,他們忌妒我們,他們羨慕我們國家沒人會死,所以他們想要入侵占領我們的國土,這樣他們也能永遠不死。兩天後,士兵齊步前進,舉著迎風招展的旗幟,高唱愛國歌曲,如《馬賽曲》、《勝利在望》、《豐特的瑪麗亞》、《憲章之歌》、《看不到一個國家》、《紅旗歌》、《葡萄牙人》、《天佑吾王》、《國際歌》、《德意志之歌》、《沼澤士兵》《星條旗之歌》,重返先前撤離的哨所,全副武裝,剛烈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進攻和榮耀。但什麼都沒到來,沒有榮耀,沒有進攻。沒有什麼征服,更沒有什麼創建帝國,因為上述的鄰國只求別再有這類新型態的受迫移民,未經許可,擅自葬於該國,如果只是安葬,那也就罷了,但他們是帶著那些人來赴死,來受害,來清除,來滅亡,因為在他們越過邊境那宿命的一刻,就在那精準的一刻,是他們的雙腳先越過了邊境,所以大腦能夠知道身體其他部位發生什麼事,不幸的可憐人吐出最後一口氣,離世了。兩個陣營英勇對陣,但這一次不會血流成河。這與邊境這一側的人無關,因為他們知道,即使一陣機槍掃射把他們射成兩截,他們也不會死。雖然基於有充分理由的科學好奇心,我們應該問問自己,倘若胃留在一邊,腸子掉到另一邊,這兩半該怎麼活。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只有十足的瘋子才會考慮開第一槍。謝天謝地,無人開槍。幾個小兵決定開小差,投奔到無人死亡的黃金國,最後下場也只是立刻遣返回國,接受軍事法庭審判。此事與我們講述的複雜故事完全無關,我們不會再提,但也不想讓它就這麼消失在墨水瓶的黑暗中。開庭前,軍事法庭可能已有定論,審議不會考慮始終存於人類心中對永恆生命的天真願望;如果我們都能永生,會發生什麼,到哪裡為止呢,控方會訴諸最簡單的修辭攻擊,而辯方,不用說,也不會有足夠的智慧提出合適的回答,因為他們也不知道到哪裡為止。但願他們不會槍決這幾個可憐蟲,否則就應驗了那句俗話,偷雞不成蝕把米。
喜歡言簡意賅要言不煩的人無疑會問,如果這個想法如此簡單,我們為何還要扯東扯西才能終於講到關鍵呢。答案同樣簡單,有人認為我們這篇故事摻雜大量古文,故事都像是發黴了,就算是彌補吧,這個答案我們要用一個當前非常時髦的詞來說明,這個詞就是脈絡。說脈絡,大家都知道什麼意思,但如果我們索然無味用背景這個陳舊的用語,不只糟透了,也不完全忠實於真相,因為脈絡所指的不只是背景,還有存在於觀測對象和地平線之間所有其他無以計數的範圍。如果我們把它叫做框架,那就更貼切了。沒錯,框架,我們現在終於有了一個又好又實在的框架,現在是時候揭露黑守黨耍了什麼花招,避免任何可能損害他們利益的衝突。正如前言,一個小孩都能想出這樣的點子。就是把病人帶過邊境,一旦他或她死了,就立刻把他或她帶回來,葬在祖國母親的懷抱。精彩無比地將了對方一軍,這個形容用在這裡,是再嚴謹精準不過了。如我們所見,問題解決了,而且沒有任何一方蒙受恥辱,四國的軍隊也就沒有理由留在前線枕戈待旦,他們可以和平撤退,因為黑守黨打算一入境就出境,因為如之前所說的,他們在運送到另一邊的瞬間就會死去,一分鐘也不必多逗留,只待上死所需的時間,而死所需的時間總是最短的,只需要一口氣而已,所以你可以想像這是怎樣的情況,一根蠟燭,不用誰來吹,自己說滅就滅了。即使是最無痛的安樂死,也不可能如此輕鬆,如此甜蜜。這個新形勢最有趣的一點是,人不死之國的司法系統總是假設他們確實有行動的念頭,但沒有任何法律依據能對埋葬的人採取行動,這倒也不是只是因為政府被迫與黑守黨達成了君子協定。不能指控他們殺人,因為嚴格來說他們沒有殺人,也因為這種應受譴責的行為,如果有人能找到更好的方式來描述它,麻煩您了,因為這種應受譴責的行為發生在國外,他們更不能指責他們安葬死者,因為這是死者的自然命運,他們甚至應該感激這些人,他們願意承擔這個苦勞,不管你怎麼看,這都是一個痛苦的任務,無論是從生理和心理的角度來看都不容易。他們至多只能辯稱,當時沒有醫師在場記錄死亡,葬禮不符殯葬規範,何況墳墓沒有標記,大雨一下,植物就從肥沃的土壤中茁壯成長,墳墓肯定消失無影無蹤,說得彷彿這種事聞所未聞。礙於種種困難,司法界也擔心可能陷入上訴的沼澤,黑守黨的精明律師老謀深算,一定會毫不心軟淹死他們,所以他們決定耐心等待,看事情如何發展。毋庸置疑,這是最謹慎的態度。國家陷入前所未有的動盪,當權者無所適從,權威削弱,道德價值觀迅速顛覆,社會各界公民互重意識逐漸喪失,可能連上帝都不知道祂要把我們帶到哪裡。有風言風語說,黑守黨正在與殯葬業談判另一項君子協定,目的是合理安排任務,分散工作量,用通俗的日常用語來說,就是黑守黨負責提供死人,殯葬業者貢獻埋葬死人的手段和專業技術。據說,殯葬業者敞開懷抱歡迎黑守黨此項提議,他們受夠了,不想把自己累積千年的專業、經驗、知識和職業哭喪隊浪費在埋葬貓狗金絲雀上,偶爾還有鸚鵡,患有緊張性精神分裂症的烏龜,馴養的松鼠,主人常常扛在肩頭的寵物蜥蜴。他們說,我們從未墮落到這般地步。現在看來前景一片光明燦爛,希望如花壇百花綻放,我們甚至可以冒著明顯悖繆的風險說,殯葬業重獲新生。一切都要感謝黑守黨的鼎力相助,還有他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錢庫。他們補貼首都和全國其他城市的葬儀社,讓他們設立新分店,在靠近國界的地方,黑守黨自然也得到適當的報償,當死者一被帶回本國,需要有人宣布死亡的時候,會有一個黑守黨安排的醫師在場,黑守黨也與各地方議會達成協議,凡是由他們負責的喪葬,無論日夜,不分鐘點,都享有絕對的優先下葬權。當然,這都需要很多金錢來打點,不過這門生意仍有賺頭,因為附帶服務占去了帳單的一大部分。接著,源源不斷供應臨終病人的水龍頭冷不防被關掉了。家屬似乎驀地良心發現,互相告知,我們別再把親人送去遠處赴死了,打個比喻來說,我們既然吃了他們的肉,現在他們的骨也就得啃下去,我們不只有在親人身強體壯的美好時光才陪著他們,時運不濟的時候,我們也一樣要守著他們,哪怕他們變成了一塊不值得一洗的臭抹布。殯葬業者再次從狂喜跌入了絕望,被扔回了廢墟,承受埋葬貓、狗、烏龜、鸚鵡、松鼠、金絲雀等等動物的恥辱,但沒有蜥蜴,因為只有牠能讓主人扛在肩上帶著走。黑守黨行若無事,沒有自亂陣腳,立刻派人去打探究竟。原因很簡單。家屬欲言又止,從前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趁著夜色把親人送走,鄰居也不會知道病人是還在病榻上煎熬,或者已經人間蒸發了。說謊總是比較容易,在樓梯間巧遇隔壁鄰居對方問,爺爺最近怎樣了,只要難過地說,可憐啊,還躺在那裡呢。現在一切不同了,有死亡證書,墓地有刻著姓氏大名的牌匾,不出幾個小時,所有吃醋撚酸的大喇叭鄰居通通知道爺爺死了,方法只有一種,簡而言之,就是無情無義的自家人把他送去了邊境。這讓我們羞愧,他們承認。黑守黨聽了一遍又一遍這樣的話,表示回去會加以考慮。他們考慮不用二十四小時。根據前面的老先生例子,死者都是自願赴死的,因此死亡證明上會註記為自殺。水龍頭又打開啦。
祕書走進辦公室時,這封信已經在總監的桌上。信是紫羅蘭色的,因此很不尋常,紙張還壓印了類似亞麻布的紋理。看起來有種古風,感覺是以前人用的。沒有地址,沒有寄件人的地址,這種事偶爾會發生,也沒有收件人的地址,這卻是前所未有,它是在一間辦公室裡被人發現的,辦公室上鎖的門剛剛才打開,夜間不可能有人進入。她把信封翻過來,看看背面是否寫著什麼,祕書忍不住想,當她把鑰匙插|進鎖裡轉動時,信並不在那裡,又隱隱約約感覺,這樣的想法或感覺很荒謬。荒謬,她喃喃地說,我一定是昨天離開時沒有注意到。她環視了一下房間,確定一切井井有條,然後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她身為秘書,且是機要秘書,有權拆開任何一封信,包括這封信在内,更何況上頭沒有標籤表明它包含機密資料,也沒有說是私人、不公開或機密來函,但她沒有打開,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她兩度從椅子上站起來,把辦公室的門開了一條縫。信封仍然在那裡。我要瘋了,她想,一定是顔色的關係,真希望他快點來結束這個謎。她指的是她的老闆,也就是電視臺總監,他遲到了。直到十點一刻,他才姍姍來遲。他這人話不多,只說了聲早安,就直接進了他的辦公室,命令秘書五分鐘後去找他,他認為他需要五分鐘時間來靜下心,點燃當天的第一根菸。祕書走進房間時,總監外套還沒脫,菸也還沒點。他手上拿著一張與信封同色的紙,兩隻手都在顫抖。祕書走近桌子,他轉向她,但好像沒有認出她來。他舉起一隻手阻止她靠近,用一種似乎從別人喉嚨發出的聲音說,立刻出去,關上那扇門,不許任何人進來,誰都不許進來,你聽明白了,不管是誰都不許進來。祕書殷勤地詢問是否有什麼問題,他卻氣沖沖地打斷她,聽到我說的話嗎,他說,我叫妳出去。他幾乎用吼的,又說,出去,立刻出去。這個可憐的女人退了出去,眼裡噙著淚水,她不習慣這樣的行為,的確,跟其他人一樣,總監也是有缺點,但他平日都彬彬有禮,沒有把祕書當成出氣筒的習慣。她想,與那封信有關,沒有別的解釋,她一邊想,一邊找手帕擦乾眼睛。她猜中了。如果她現在膽敢再進那間辦公室,會看到總監憤怒地在辦公室來回踱步,臉上帶著激動不已的表情,似乎不知道如何是好,同時卻又明明白白,他,只有他,可以做到。他看了一眼手錶,又看了看那張信紙,低聲細語,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還來得及,還來得及,然後坐下來重讀神祕的來信,同時另一隻手機械地撫摸著自己的腦袋,像是要確保項上人頭還在,沒有被揪著他肚子的恐懼漩渦給吞噬掉。他放下信,坐著發呆,心想,我得找個人談談,接著想到一個可以替他解圍的主意,這封信或許是個笑話,一個不入流的笑話,出自一個滿腹牢騷的觀眾,這樣的觀眾多不勝數,而這一個甚至有著非常可怕的想像力,電視界的高層都知道,這裡絕對不是什麼安樂窩。不過觀眾通常不會寫信給我發洩不滿,他想。不用說,這個想法最後讓他拿起電話詢問祕書,這封信是誰拿來的;我不知道,總監,我跟平常一樣,到了之後打開你辦公室的門鎖,信就已經在那裡了;但那是不可能的,晚上沒有人可以進入這間辦公室;沒錯,總監;那妳怎麼解釋;別問我,總監,我想解釋情形,但你沒給我機會;對不起,我剛才對妳態度有點粗魯;沒關係,總監,但那讓我很難過。總監再次失去耐心,如果我告訴你這封信裡的内容,你就會知道什麼才是真正值得難過的。他掛了電話。他又看了看手錶,然後對自己說,只有這個辦法了,我想不到別的,有些決定不是由我來做。他翻開通訊錄,尋找想找的號碼,找到了,他說。他的手仍然抖得很厲害,所以很難按下正確的按鈕,當有人接起電話時,他更難控制自己的聲音,麻煩幫我接總理辦公室,我是電視臺總監。内閣祕書接起電話說,早安,總監,很高興聽到你的聲音,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地方;我必須盡快跟總理見面,有一件十二萬分火急的事;能否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好提前讓總理知道;非常抱歉,不能告訴你,這件事迫在眉睫,也必須嚴格保密;跟我說個大概就好;聽著,我手上有一份文件,只被有朝一日會被大地吞噬的眼睛看過,這份文件對全國上下都非同小可,如果我這麼說還無法使你讓我直接聯繫總理,無論他在哪裡,我都會非常擔心你的個人和政治前途;所以是很嚴重的事;我只能說,從現在開始,每浪費一分鐘,你都要負起責任;那樣的話,我看看能做些什麼,但是總理很忙;如果你想給自己弄個獎牌,讓他別忙吧;我立刻去辦;好,我在線上等;我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哎喲,真是的,還想知道什麼;有朝一日會被大地吞噬的眼睛,那是以前的情況,你為什麼要用這個比喻;聽著,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什麼,但我知道你現在是什麼,十足的白癡,快去幫我接通總理的電話,馬上。總監出乎意料的嚴厲言辭顯示他精神飽受困擾。他陷於一種困惑之中,他不了解自己,他不明白他怎麼會羞辱一個不過是問了他問題的人,而這個問題無論從措辭還是意圖上都是完全合理。我必須道歉,他懊悔地想,誰知道我哪天會需要他的幫助呢。總理的聲音聽起來很不耐煩,怎麼了,他問,據我所知,我通常不處理與電視有關的問題,那不關我的事;跟電視無關,總理,我收到一封信;他們的確提到你收到一封信,你想讓我怎麼做;只是讀一下而已,借用你的話,此外就不關我的事;你似乎很苦惱;沒錯,總理,我苦惱極了;這封神祕的信說了些什麼;我不能在電話中告訴你;這條電話線很安全;我還是不能告訴你,小心駛得萬年船;那送來給我吧;不,我得親手送過去,我不想冒險派信使;那好,我從這裡派個人去拿,比如我的内閣秘書,他和我的關係是最親密的;總理,拜託,如果不是有充分的理由,我是不會打擾你的,我一定得見你;什麼時候;現在;但我很忙;總理,拜託;好吧,你這麼堅持,那就來吧,但願這個謎團有這個價值;謝謝,我馬上到。總監放下電話,把信放進信封,塞進大衣的内袋,然後起身。他的手已經不再顫抖,臉卻在滴汗。他拿手帕擦了擦汗,然後用內線跟祕書通話,告訴她他要出去,要她叫車。把責任交給另一個人後,他稍稍平靜下來,半小時後,他在這件事上的任務就結束了。祕書出現在門口,總監,車子已經準備好了;謝謝妳,我不確定要出去多久,我要去面見總理,這件事就妳一個人知;別擔心,總監,我不會說出去的;再見;再見,總監,但願一切都有最好的結果;在目前的狀況下,我們已經不知道什麼是最好的,什麼是最壞的;你說得對;順便問一下,妳爸爸情況怎樣;老樣子,總監,他好像已經沒有痛苦了,只是日漸消瘦,軟弱無力,他這個情形已經兩個月了,這樣下去,早晚輪到我躺到他床邊的床上;誰知道呢,總監說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