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比諾迪妮說完後,深深地嘆了口氣,並停下針線活兒,準備起身離去。
比哈里走進房間,看了一眼阿莎。雖然阿莎匆匆放下面紗,但透過面紗從她臉上看不到任何憂傷與痛苦的痕跡。阿莎起身要走,但比諾迪妮強行把她留下。
莫亨德羅再次從房裡出來。
今天,他暗自獨白:「不,這樣做顯然不好。似乎我們之間的關係真發生了什麼變化。運用點什麼笑料,與比諾迪妮輕鬆自然地談一談,以消除這種相互緊張的關係。」
莫亨德羅滿臉憂傷,看著窗外遠處椰子樹樹梢,長久默不作聲地坐在那裡。比諾迪妮悄沒聲兒地幹她的縫紉活兒。房裡竟這樣的靜謐,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也能聽到。沉默好久後,莫亨德羅突然又要開口說話時,由於比諾迪妮意外地哆嗦了一下,針扎了她的手指。
說著說著,她的嗓音似乎變得沉重起來,她的頭低得更低了,彷彿在全神貫注地幹活。莫亨德羅心裡想,或許她那低垂的眼睛裡說不定噙著晶瑩的淚花呢!
「比諾德嫂嫂,要是妳為此感到有些遺憾,那我就沒有什麼好發愁的了。」比哈里高興地說道。
「比哈里先生很不公正,他的思想裡盡是些不好的東西。」阿莎很生氣,說完了就走了出來。
起先,莫亨德羅決定,暫不去探明這女人內心的隱秘。他曾想:「如果比諾迪妮主動接近我,那時我也要躲開她。」
阿莎慢慢平靜下來。極力驅除自己的恐懼。她把丈夫的祝福當成萬靈的護身符。她在心裡一次又一次地向姨媽祈求,並自己默默地說:「姨媽,讓妳的祝福永遠保佑我的丈夫吧!」
比諾迪妮極為平常地說:「兄弟,我怎麼知道呢?我只是覺得有點不對勁。我只是替我的眼中沙——阿莎擔憂啊!」
比諾迪妮急忙把手抽出來,挪了挪身子。莫亨德羅因自己的激動,感到有些難為情。那最後的一句話,好像在狠狠地嘲笑他,一次又一次地在耳邊迴響。莫亨德羅咬緊了闖禍的舌頭,他再沒說什麼了。
隨後,她轉向阿莎說:「好妹妹,眼中沙,妳說說,世上這樣善良的人,能找到幾個!既然有這樣一個與我分擔憂愁共享幸福的朋友,我自己為什麼要避開他呢?」
比諾迪妮把臉藏在阿莎的懷裡,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大哭起來,並說:「妹妹呀,讓我回到我的叢林裡去吧!我待在這裡,只會使情況更糟。」
莫亨德羅繼續說:「那大概是忠誠的關係,因此再也用不著稱呼了吧!」
「兄弟,你是深諳世事的,我怎能長此待在這裡呢?別人會怎麼說呢?」
「這次請原諒我吧!
m.hetubook.com.com」阿莎滿臉掛淚地說道,「以後我再也不敢了。」
比哈里來到莫亨德羅房裡,想弄清莫亨德羅剛才突然對他說自己是笨蛋的真實含義。可是,莫亨德羅並沒有在自己房裡。聽人說,他到外面去了。以前,莫亨德羅從來不無緣無故地離開家到外面去的。看來,他離開所熟悉的人和所習慣的房間是因為極端地疲憊和痛苦的。
「有什麼事?莫亨德羅先生。」比諾迪妮平靜地問道。
「馬上就來,比諾德嫂嫂!」比哈里回答說。
「丘妮,不要怕,姨媽對妳的祝福會保佑妳的。沒有什麼可怕的。她正是為了妳的幸福才出家修行的。因此,任何情況都不能傷害妳。」
「是的,是我失敗了。」莫亨德羅臉色陰沉地說。
比哈里想到這些就悶悶不樂地回家去了。
「我是由於學習上的原因才離開家的呀!妳怎麼不理解我的想法,而懷疑我呢?」
說完後,比諾迪妮似乎為了掩飾自己心靈的嘆息,而把臉背了過去。
阿莎感到不好意思,馬上輕輕推了一下比諾迪妮。
莫亨德羅不無責備地對她說道:「妳怎麼胡思亂想,寫這樣的信呢?」說完後,他從口袋裡掏出那三封信。
莫亨德羅說:「妳叫妳的女友不是叫『眼中沙』嗎?」
等了一會兒,比哈里終於又問道:「關於莫欣哥,妳發現有什麼異常舉動嗎?」
阿莎溫順地想道:「他保持這些信件,是對我的一種懲罰形式。」
「只是解剖屍體,用不著花多少時間。」莫亨德羅說。
「妳看見了嗎?」莫亨德羅對阿莎說道,「我已經成了妳女朋友的眼中沙了。」
「你看看,小沙子妹妹!比哈里真會說恭維話,他不怪妳偏向,而是把過錯推到創造之神身上去了。其實,這是妳的不是——雖有一位拉克什曼般的小叔子,你卻還沒有學會對他尊重和體貼一些。」
比諾迪妮莞爾一笑,說道:「敬愛的親戚,是我屈服了呢?還是我使你屈服了呢?」
比諾迪妮舔著手指被扎出的血跡,說道:「為什麼要這樣要求我呢?我在這兒,還是不在這兒,對您來說,反正都是一樣的啊!」
因為丈夫說服了比諾迪妮,阿莎十分高興,並緊緊地擁抱了女友。
由於寫信這件事,阿莎對比諾迪妮開始有些冷淡。她沒有把丈夫回來的消息興沖沖地告訴自己的女友。相反,似乎還有意迴避她。
「兄m.hetubook•com•com弟,你願意我留下來,如果我硬要走,會使你們為難的。你們需要我,這是我的幸福。」比諾迪妮對莫亨德羅說。
「談什麼原諒不原諒呢,你毫無過錯啊!」比諾迪妮說道。
「請進來吧!」比諾迪妮說。
「嫂子,妳應該留下來,只有妳把她當作自己人,妳要承擔起維護這純潔姑娘幸福的責任。要是妳扔下她不管,我還能指望誰呢?」
「再也不敢了?」
莫亨德羅心想:「多麼奇怪!我原以為,現在可以更容易見到比諾迪妮了。可是,情況卻恰恰相反。那麼,她為什麼要給我寫信呢?」
比諾迪妮再次咬斷一根線頭,連頭也不抬起譏諷地說:「現在需要解剖活人了吧?」
第二天,莫亨德羅什麼也沒有向比諾迪妮說,就走了。
由於激動和驚慌,阿莎用手緊緊摟住莫亨德羅。莫亨德羅能感到妻子這種不明緣由的恐懼,便盡量安慰她。
「兄弟,我也不知道。」比諾迪妮說道,「但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比哈里聽到問話,停下來站住了。他反問道:「難道出了什麼事嗎?我一點也不知道啊!」
「如何請求妳才能不走呢?」莫亨德羅問道。
「妳為什麼要離開我們呢?難道我犯了什麼錯誤嗎?」莫亨德羅問道。
「我拜倒在你的腳下,請你把這些信撕掉吧!」阿莎難堪地說道。
「我們沒有權利把妳強留在這裡。」莫亨德羅說。
阿莎完全同意比諾迪妮的說法:「當然不是啊!」
之後,阿莎匆忙地想從莫亨德羅手中把信搶過來。可是,莫亨德羅急忙讓開,又把信塞到口袋裡去了。
「再也不敢了!」
房間裡又是一片寂靜。當阿莎走進來時,比諾迪妮好像是接著剛才打斷的話題笑著對莫亨德羅說:「既然你們已滿足了我的高傲,當然我也得聽從你們的勸告。好吧,那我就留下來,直到你們把我趕走時為止。」
阿莎看到丈夫手足無措沉默不語地站著,自己不知怎麼感到有些不好受。
「比哈里兄弟!」房裡立即傳來了比諾迪妮的呼喊聲。
「好多日子沒有去看嬸嬸了。」
「別人要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好了,妳根本不要去管它。」比哈里說,「妳是一位真正的女神,保護孤立無援的弱女子免遭生活的殘酷打擊,這是妳的崇高職責。嫂子,起先,我不瞭解妳,請妳一定原諒我。我曾經也如那些心地狹窄的小人一樣,把妳想得很壞,甚至曾認為妳嫉妒阿莎的幸福,似乎……唉,那些想法說出來都是罪過。後來,我認識到妳那菩薩心腸,於是我對妳產生了深深的敬意。今天,我要不在妳面hetubook.com.com前請罪,我的心情是無法平靜的!」
莫亨德羅說道:「嬸嬸拋開塵世離家出走時,把她世上唯一的珍寶全部交給了我。我要是一次也不去看望她,我是不能心安理得的……」
聽到這裡,阿莎感到非常慚愧。這些事,她早就應該想到的。可是,由於近來的種種不順,使她早就將親愛的姨媽忘得一乾二淨。相反,倒是莫亨德羅想起了生活在異地他鄉的女隱士。由此,阿莎開始責備自己的冷漠無情。
「好啦,比哈里兄弟!你與阿莎簡直是一對冤家。她一看到你,不知為什麼馬上就想逃走。」比諾迪妮說。
莫亨德羅本來決定,今天與比諾迪妮的談話,盡量穿插些什麼笑料,進行得比較自然輕鬆些。可是,比諾迪妮一本正經的態度,竟使他全力以赴也找不到恰當的字眼。
「因為天神把我造得太難看了,」比哈里說道,「不討人喜歡嘛。」
「自己做錯了事,還來生我的氣!」比諾迪妮暗自獨白,「我還沒有見過如此虔誠的人呢!不過,這種虔誠聖潔是堅持不了多久的!」
聽到這些話,比諾迪妮整個身心感到非常高興。儘管她欺騙了人們,然而,她對比哈里的推崇備至,彷彿是受之無愧的。這樣的尊重,她從來沒有從任何人那裡得到過。一時間,她心裡真的覺得——自己似乎是忠誠、神聖和高貴的女人,對阿莎義不容辭的同情使她流出了熱淚。而且,她在比哈里面前也變得毫不掩飾。這種熱淚盈眶,使比諾迪妮自己也感到她確實是值得人們尊敬的。
比哈里激動不安地說:「嫂嫂,再坐一會兒。」比諾迪妮把所有的門窗全都打開。點上煤油燈,拿著自己的針線活兒,坐在床邊。
阿莎驚慌不安地用手摟著比諾迪妮,聲音溫柔地說:「怎麼啦?姐姐,妳怎麼這麼說呢?」
阿莎說:「眼中沙,姐姐,既然到頭來是這樣一種情況,妳為什麼一定要求要走呢?最終,妳還是不得不在我丈夫面前屈服了。」
比諾迪妮停頓了一下,她用牙齒咬斷一根線頭說:「您是知道的,我曉得什麼呢!」
比諾迪妮坐在自己臥室裡縫床單。
比諾迪妮當時挪了挪身子,把頭抬了起來。她兩隻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視著莫亨德羅的面孔。
「多麼糟糕!從什麼時候起,莫亨德羅又變成了莫亨德羅先生了呢?」
比諾迪妮沒有像平常那樣與他開玩笑,也沒有給他任何答覆,只是一心一意地縫著床單。
說完後,她盡量不作答覆。臉色憂鬱地突然問道:「怎麼忽然從學校回來了?」
「把信給我吧!我要撕掉它們。」阿莎央求道。
比和-圖-書諾迪妮照著連說了三遍。
阿莎用手托著比諾迪妮的下巴,把她的臉抬起來,說:「我的吉祥女神好姐姐不要說這樣的蠢話,離開妳我也會活不下去的。今天,妳怎麼突然想起離我而去呢?」
「幹什麼去?」阿莎的心怦怦直跳地說。
「誰知道,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阿莎冷淡地回答說。
比哈里激動地坐在椅子上。他不安地望著比諾迪妮的臉,等待她把事情說得更明白些。
「就這麼決定了!要是這樣,請妳說三遍:要是別人不趕走我就留下,留下,留下。」阿莎要求她的女友說道。
莫亨德羅說完後就匆匆走出房間。過了一會兒,莫亨德羅返回房間對比諾迪妮說道:「請妳原諒我。」
莫亨德羅沉思了好久,也沒有想出什麼有力的答覆。停了片刻之後,他說道:「妳的職責是什麼呢?難道為了這職責非得離開我們不可嗎?」
比諾迪妮一邊小心地穿針一邊說:「我有沒有自己的職責,這是我自己的事。我沒有必要向您詳細解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您離開家去學校,那有什麼錯誤呢!難道我就不可以走的麼?難道我就沒有自己的職責嗎?」比諾迪妮說道。
他的聲音很大,這些話傳到了房裡。
莫亨德羅擔心地趕忙說道:「媽,為什麼?」
莫亨德羅頓時呆若木雞站在那裡,彷彿覺得整個房間都在責怪他,羞愧得使他無地自容。他現在怎麼能泰然自若地與阿莎談話呢!他怎麼能對自己當前尷尬處境解嘲呢!他完全被魔幻之網所纏住。
正當比哈里來到窗前,準備叫「比諾德嫂子」時,他突然看到兩位女友緊緊摟在一起。阿莎當時突然想起,大概是比哈里對她的眼中沙進行了某種不公正的指責,所以才引出比諾迪妮今天要走的話題。
比哈里也與比諾迪妮匆匆告辭後,懷著沮喪的心情匆匆離去。那天晚上,莫亨德羅對阿莎說:「明天,我乘上午的火車去齋斯。」
比諾迪妮今天這種嚴峻疏遠的做法,使莫亨德羅決心更快地消除他們關係中的隔閡。他來到比諾迪妮身邊坐下。
比哈里沒有找到莫亨德羅,便以某種藉口,兩次來到比諾迪妮的房裡,打聽她對莫亨德羅和阿莎的隱隱憂慮,並請她解釋一下。他還請比諾迪妮通知莫亨德羅一下,明天早上,他要到他們這兒來吃早飯。
莫亨德羅回到家裡,阿莎一見到他,恐懼就像晨霧一樣瞬息間就消散了。想到自己在信中寫的話,她在丈夫面前幾乎羞愧得不敢抬起頭來。
可是,比諾迪妮卻一言不發,開始專心致志地在縫被單。
「兄弟,我不會永遠地待在這裡的。我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的時候,請你多多關照我的眼中沙。」
阿莎是留不住的。她掙脫比諾迪妮的手走出去了。比哈里也想起身告辭,這時比諾迪妮卻問道:「比哈里兄弟,能否告訴我,莫亨德羅先生發生了什麼事嗎?」
比諾迪妮彷彿已察覺到這一點。藉口家務事情太忙,就根本不露面了。
當時,比哈里與拉茲拉克什米談了一會話之後正要找莫亨德羅。莫亨德羅在門口遇見他高聲說道:「比哈里兄弟,世上大概再也沒有像我這樣的笨蛋了。」
「孩子,我怎麼知道呢?她這次是突然決定要回家的。你真不懂得關心人!這麼可敬的姑娘待在別人家裡,你要是不像對待親人那樣尊重和愛護她,她如何能待得下去呢!」
莫亨德羅立即把她摟過來,熱烈地吻她。
比諾迪妮把阿莎領進自己的臥室,擁抱著她,兩眼充滿淚水地說:「好妹妹,眼中沙,我是一個不幸的女人啊,我是多麼倒霉啊!」
「不,讓它們留著吧。」
「小沙子!」莫亨德羅走進來叫道。
「世上不乏江河湖海,可是不知為什麼查塔卡鳥不飲雨水就不能解渴?」比諾迪妮說。
比諾迪妮繼續低著頭縫床單,並說:「這麼說,我該如何稱呼呢?」
說著說著,莫亨德羅突然中斷了自己的話,他帶著充滿柔情的無聲的祝福,以及難以言表的美好祝願,用右手在阿莎的前額和頭上輕輕撫摸。阿莎雖然並不明白丈夫突然激動不已的真正原因,但她還是感動得淚流滿面。阿莎又想起了今天傍晚時,比諾迪妮莫名其妙地激動情緒和她所講的話。這兩者之間是否有某種聯繫?阿莎當然是不明白的。可是,她不知怎麼想到,今天發生的一切,似乎是她生活中某種重大事件的開始。誰知道呢——這究竟是好?還是壞?
莫亨德羅突然握住比諾迪妮的手,激動地說:「我並不是無所謂,不是反正都一樣,那妳留下來嗎?」
這時候,拉茲拉克什米哭著走進來。老太太說:「比平的妻子再也留不住了,她堅決要走。」
隨後,比諾迪妮轉向阿莎說:「好妹妹,眼中沙。難道暴力和親切是同一種東西嗎?」
「姐姐,誰能說得過妳呀!」阿莎說,「既然我丈夫認輸了,妳現在可以停下來休息一下了。」
「為什麼是『強留』呢?難道使用了暴力嗎?我可從來沒有發現啊!」比諾迪妮笑著說,「你們這樣親切友好地勸我留下,難道可以把這種態度叫作『強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