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獎辭
(孟祥森譯)
艾克頓勛爵在劍橋發表就職演講的時候會說,蒙森乃是現代最偉大的作家之一,特別是由這個觀點,蒙森理當獲得一個「文學」大獎。「羅馬史」的最新德文版剛問世不久。內容未做修改。這部著作仍保持著它新鮮的活力;它是一個紀念碑——儘管它擁有的不是大理石的柔美,而是青銅的永久性。書中處處可以見到學者之手,但亦同樣可以見到詩人之手。事實上,蒙森年輕時就會寫詩。一八四三年的「三友之歌」(Liederbuch dreier Freunde)就證明了他本可成為繼斯之僕,只由環境才將他的一生做了轉變,照他自己的話說,是「詩與文,並非每個蓓蕾都會變成花朵」。史學家蒙森是狄奧多・斯篤姆(Theodor Storm)的朋友,是莫利克(Mörike)的贊賞者;即使在他年事已高的時期,他仍把義大利詩人卡度齊(Carducci)與賈可撒(Giacosa)的詩譯為德文。
註:蒙森未發表正式的致答辭。
瑞典學院常任秘書
C.D.奧.威爾森
C.D.奧.威爾森
瑞典學院今年必須在許多出衆的名字之間做選擇。最後的決定是贈予普魯士皇家科學院十八位院士連名推介的狄奧多・蒙森。
諾貝爾文學獎獎牌刻畫的是一個年輕人在聆聽繆斯神的靈感。蒙森是個老人了,但他具有青年之火,而當我們披讀蒙森的「羅馬史」時,最能了然克萊歐乃是繆斯之一。當我們年輕的時候,歷史的典型會引起我們的熱情;而現在,當我們年紀已長,再重讀這些典範人物的史跡時,我們又重新感到他們的力量。史學的知識同偉大的藝術結合,便有這樣的力量。和_圖_書
博學、活潑、善嘲諷的蒙森對羅馬的内政與外交,宗教與文學、法律與金融以及風俗習慣,都做了動人的闡述;他的闡述是精彩的,凡讀過他的「羅馬史」的人,便不可能忘記他對特拉西曼湖之戰、坎奈之戰、阿勒利亞之戰及法薩拉斯之戰的記述。他對人物的描寫也同樣活潑。他用鮮明的線條勾畫出「政治煽動者」C.葛拉丘;勾畫出最後階段的馬利阿斯——那時,「心智的錯亂已經變成了一種力量,人為了避免眩暈而投入深谷」;勾畫出蘇拉,給了我們無以倫比的生動畫像;勾畫出他心目中的羅馬理想人物朱利阿斯・凱撒;勾畫出漢尼拔,以及扎瑪之戰的勝利者西比奥・阿夫利坎納斯——此外還有許許多多次級的人物,他們的形象在巨匠的手中只略略幾筆便已躍然紙上。
值得順便一提的是,蒙森並非歷史唯物論者。他贊美波利比阿斯,但他也譴責他,因為他忽視了人的道德力量,因為他的「世界觀」太機械化。在談到具有使命感的革命份子C.葛拉丘時,他說,除非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由共同的道德精神相締結,否則任何國家都是建立在沙灘上。他認為健康的家庭乃是國家的核心。他嚴厲譴責羅馬的奴隸www.hetubook•com•com制度。他看出,一個仍有活力的民族可以如何因災難而振奮,他認為今日義大利的團結乃是高盧人在羅馬燒起的一片火海所導致的結果,正如昔日雅典的自由生於波斯人對衛城的劫掠燒殺。
藝術與科學的工作者常顯示出精神的年輕。蒙森既是學者又是藝術家,八十五歲的高齡在工作上仍保持著年輕的熱力。即使晚至一八九五年,他仍對普魯士科學院會報提出重要的文獻。
這部著作於一八五四年開始出版,到目前為止,第四册尚未問世,但一八八五年則先出版了第五册,這是對羅馬帝國治下的各行省的傑出描述,由於這段時期離現代不遠,因之其中的許多描述都可以做為當代的借鑑,而可以跟諾貝爾章程中指陳的現象相比照,因而使各位對全書的評估可以有一個起點。蒙森這部業已譯為許多外國語文的著作,既有徹底而廣包性的學術價值,又有生動有力的文學風格。蒙森結合了豐富的資料與精確的判斷、嚴格的方法與年輕的活力,而又以藝術的形式將它呈現出來,這是唯一能使描述具有生命與具體感的方式。他懂得如何分別麥子與糠皮;而他淵博的知識與組織能力之可佩,正不亞於他的直覺想像力,不亞於他將細心研究過的資料以活生生的畫面呈現的力量。他的直覺能力與創作能力將史學家與詩人之間的鴻溝溝通了在「羅馬史」第五册,蒙森曾說,想像力不僅是詩歌之母,也是史學之母,從這句話可以看出他其實已經感覺到其間的關係。真的,兩者的相似非常大。蘭克(Ranke)的客觀態度相似於歌德的偉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沉靜,而英格蘭把馬考雷(Macaulay)葬於西敏寺的詩人之隅乃是正確的。
由上述的原因,我們今日從艾利克・葛斯塔夫・蓋傑(Erik Gustaf Geijer)之國向狄奧多・蒙森致敬。
諾貝爾章程的第二段載明,「文學」應不僅只包括純文學,「而也當包括在形式或内容上顯示文學價值的其他著作」。這個定義使諾貝爾文學獎得以頒給哲學家,以宗教題材為中心的作家、科學家與史學家,只要他們著作的呈現形式有傑出的藝術性,其内容有高度的價值性。
史學家Treitschke由於這些畫像,認為「羅馬史」是十九世紀最佳的史學著作,而蒙森笨下的凱撒與漢尼拔則必會激起每個年輕人、每個軍人的熱情。
蒙森用簡略的幾筆就勾勒出羅馬人民的性格,顯示出羅馬人對國家的服從如何跟兒子對父親的服從有關。他以傑出的技巧展開了羅馬發展史的畫布。從最初的蕞爾小族至君臨世界的大帝國。他描述了隨著帝國的成長,陳舊而頑固的體制已經如何不再能適於新的任務;「公民議事集會」的主權如何漸漸變成了一個虛有其名的東西,只偶爾被政治煽動家為了他們自己的目的而利用;元老院早先如何盡心盡力注意公共事務,但這衰老的貴族寡頭政治一旦履行了義務之後,又如何未能符合國家對它的新要求;而不愛國的資本主義又如何經常在政治的投機行為中濫用其力量;自由農民的消失又如何導致整個共和國的災變。
有不少的評論家對蒙森的「羅馬史」提出批評,他們的批評容或並非完全不當。他和*圖*書們認為蒙森有時被他的天才牽著走,做下主觀的、强烈的判斷,尤其是對那些擁護垂死的自由的人士,反對凱撒的人士,在艱苦的時期於兩派之間搖擺的人士。有些人批評蒙森,因為他在天才破壞法律的時候,仍對天才表示贊許,因為他曾說,在歷史中並無所謂叛國罪,造反者可以是有遠見的政治家。然而,我們卻必須強調,蒙森從沒有推崇過赤|裸的暴力,而只推崇為國家崇高的目標效勞的力量;我們也必須記得他言之鑿鑿的信念,「推崇被邪惡的精神所敗壞的事物,乃是對歷史精神的罪惡」。也有人批評蒙森有時用跟古代狀況並不十分相合的現代用語來指陳古代人物與現象,但這寧可說是蒙森博學的結果,而不是出自他的想像。若說它在陳述方面增加了太多的色彩,則它同樣也增加了新鮮感。
蒙森具有各種不同的才華。他是個淵博的學者,頭腦清楚的資料分析家;然而,在做判斷的時候他又可以是熱情的。對於政府的內在運作與經濟的複雜,他極為詳盡的描述,而對戰爭戰面與人物性格他又同樣寫得精彩生動。或許,最根本上他是個藝術家,而他的「羅馬史」是一部龐大的藝術作品。「純文學」,這文明的高貴花朵,在諾貝爾的遺囑中得到肯定,而蒙森則是此種花朵的主要代表之一。當他把他第一册「羅馬史」交給出版社的時候,他寫道:「工作是艱鉅的」,博士學位五十週年紀念時,他則熱烈的說到學海的無涯。但在他完成了的著作中,不論工作是多麼艱辛,卻已都不留痕跡,而這正是一切真正的藝術作品之本質。讀者走到安全的地面上,不被浪花濡濕。這偉大的m.hetubook.com.com著作屹立在我們面前,如同鋼鐵所鑄。
蒙森七十歲生日時,Zangemeister所收集的蒙森已出版文章目錄共九百二十篇。蒙森最重要的學術貢獻之一是編輯「拉丁銘文集」(Corpus Inscriptionum Latinarum, 1867–1959);雖然有許多淵博的學者相助,這仍是一項海格立斯式的重任,因為十五册之中不但册册有蒙森的文章,而且全集的組編乃是他特殊的成就。蒙森,這位在學術界屹立不搖的英雄,在羅馬法、銘文、錢幣學、羅馬編年史與羅馬通史方面都有原創性研究。即使對他抱有成見的評論家都承認他在伊比吉亞(Iapygia)的銘文上,在阿庇亞.凱卡斯(Appius Caecus)的片簡上,在迦太基的農業上有同樣的權威。有教養的讀者之認識他則主要是透過他的「羅馬史」(Römische Geschichte, 1854-55, 1885),這是一部里程碑式的著作,而瑞典學院之所以把諾貝爾文學獎頒給蒙森,特別是為了這部著作。
蒙森也向我們論證執政官的經常更換如何阻礙了戰事的一致性,因而使羅馬人終於把軍事指揮官的任期加長;而同時,將軍們又如何日漸獨立,凱撒主義如何變為必需,其原因甚多,但最重要者則為缺乏可以跟實際帝國相配合的制度;而絕對專制在許多情況下又如何比寡頭統治造成的困難較少。在這位史學家不容情的眼前,虛假的光輝消失了,麥子與糠皮分了出來,而蒙森像他所讚揚的凱撒一樣,具有清明的眼光,可以看出實際的需要,可以免於幻象的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