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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談

作者: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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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輯 路上談 她該是個很甜很美的女孩子

第一輯 路上談

她該是個很甜很美的女孩子

一九六九.八.十一
一天,那對倒霉而又可憐的夫婦跑來,焦急地訴說他們的女兒失踪了。我記不清他們凌凌亂亂的還說了些甚麼,又交出一封女孩子離家前留下的信,抽出來,只看到:「我受不了苦悶,所以……」我就把信放下。又是苦悶!唉!又是苦悶惹的禍。但,從家裡跑了出來,是否就能擺脫苦悶?事實告訴我們,她好可憐,因為她並沒有把苦www.hetubook.com•com悶扔掉!據說,她以為扔掉了的,只為她找到了「愛情」。我不能也不敢對「愛情」下定義,可是,絕對肯定不是男女手拖手、逛街、上電影院、天天對在一起、甚至造愛,那麼就能稱作「愛情」。何况,算是真正的愛情,也未必可以完全掩蓋人類與生俱來的那種基層寂寞,我們又怎能輕信浮誇的情慾,可以祛除苦悶?
終於,警察把那堅信愛情是一切的女孩子和她的男和_圖_書朋友找到了。因為都未成年,所以,先分別關進感化院,再等候審訊。當審訊日期定了下來,我幾乎沒有細想,便决定跑去聽審。可是,到頭來,我沒有去。有人以為我是怕女孩子看見熟人難過,其實,我全為了自己。這些年來,我一直固執著一個信念:人性本善,如果犯了過錯,那必是後天的沾染,即是說社會家庭學校都要負責——事先的預防和事後的糾正。沿著這個信念,更天真的推理下去:社會和_圖_書風氣是由人構成,而香港人口中,年青人佔了百份之五十以上,只要目前把青年人教好,那社會風氣已經好了一大半。再過二十年,等他們都成了家長,依法再教好下一代,於是,就全好了。天曉得,如何我一把年紀,居然幼稚得如此可憐可笑。等到報上的青年犯罪消息,愈來愈花樣百出,愈來愈大佔篇幅時,我就像跌進水裡,而又雙腿離地,我要拚命拯救自己。首先,埋怨社會家庭不但沒有合作,相反的竟時加阻力。然後https://www.hetubook•com•com,把犯過的青年人數目和人口總數相比,如此看起來,便不算太多了。况且,那些人中,又沒有我認識的,自然不會有「切膚」之痛。這種想法,雖然有點鴕鳥味道,但我的「信念」也就如此保存下來。可是,如果去聽審,那個我認識而又關懷的女孩子的每一句話,都足以把鴕鳥的頭從沙裡提出來,看清楚自己的傻和獨力的孤單。我寧願自私點,把這件不幸的事推得遠遠,矇矓得像個虛構而又俗套、不必記得的廉價流行小說。hetubook.com.com可惜,沒有去聽審,並不代表我真能把這事推開,因為我依然記掛那女孩子。她該在甚麼地方?家裡?感化院?除了她,還有許多失踪少女,現在正過著怎樣的生活?面臨這些真實的不幸,我們畢竟鴕鳥不得。但以後的日子,我該如何用力,我還不懂得!
她該是個很甜很美的女孩子。還不到十六歲,蘋果臉,說起話來眼睛總帶絲絲微笑。歷史科演講比賽她參加了,怯憐憐的站到台上去,說的竟是五四運動精神。這個女孩子我認識的。你猜:她現在應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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